摘要:從陳子昂以雅革浮到韓愈、柳宗元抵轢晉魏這段時間,中唐文風經歷了由華靡富艷、艱澀曲奧到樸實莊嚴、渾厚流暢的飛躍。蕭穎士對于中唐文風的形成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故研究其文學思想,能探究中唐文風的理論體系。作為常州進士的第一人,其文學思想的變化是整個中唐文風變化的寫照,他對中唐文風的形成有開創之功。
關鍵詞:蕭穎士;中唐文風:文學思想;開創之功
中圈分類號:1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2-0154-03
從陳子昂以雅革浮到韓愈、柳宗元抵轢晉魏這段時間,中唐文風經歷了由華靡富艷、艱澀曲奧到樸實莊嚴、渾厚流暢的飛躍。時人粱肅認為唐近二百年“文章三變”。其在《補闕李君前集序>中言:“唐有天下幾二百載,而文章三變:初則廣漢陳子昂以風雅革浮侈,次則燕國張公說以宏茂廣波瀾。天寶已還,則李員外、蕭功曹、賈常侍、獨孤常州比肩而出,故其道益熾。”同時認為第三次文風變化最終導致中唐復古文風“益熾”,究其因,主要是李員外(李華)、蕭功曹(蕭穎士)、賈常侍(賈至)、獨孤常州(獨孤及)等人倡導的功勞。同時這次文風變化也拉開了中唐復古文風的序幕,由臺后走向了臺前。
梁肅所言四人“比肩而出”。是從年齡上排序的,若以四人文學成就和當時影響來看,蕭穎士貢獻當在其他三人之上,《四庫全書總目·蕭茂挺文集提要》論日:“穎士文章與李華齊名,而穎士尤為當代所重。”因此對于中唐文風的形成。蕭穎士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故研究蕭穎士的文學思想,就能探究中唐文風的理論體系。縱覽其作品,旁及他人評價,可知蕭穎士的文學理論對中唐文風的引導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
一、批評“儷偶奇靡”的駢文文體
蕭穎士在《江有歸舟·序》中言:。猗!爾之所以求,我之所以誨,學乎?文乎?學也者。非云爭辯說、摭文字,以扇夫談端。鞣厥詞意,其于識也,必鄙而近矣。所務乎憲章典法、膏腴德義而已。文也者,非云尚形似、牽比類,以局夫儷偶。放于奇靡。其于言也,必淺而乖矣。所務乎激揚雅訓、彰宣事實而已。”
《江有歸舟》一詩是天寶十三載蕭穎士與門人劉太真進士臨別時的贈詩。在詩序中他告誡學生不可耽于文辭之美,追求形似之文,應致力“激揚雅訓、彰宣事實”之文。認為如果寫文過于講究描繪物象、文之奇麗,必致浮淺而乖離正道。在詩序中明確反對“局夫儷偶”之語,很明顯就是針對駢體文而言的。
六朝的駢體文發展到唐時,陷入過于重視形式華美,過分講究辭藻對偶,致使文章深奧難懂。盡管初唐時期的很多史學家和文學家都在不斷反思前朝文學的不足,批評六朝文風“意淺而繁,文匿而彩”(《隋書·文學傳序》),并從發揮文章教化和立言的功用角度提出了一些改革主張,但對于文壇的影響微乎其馓。隨后,陳子昂反對“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的齊梁文風,標舉“漢魏風骨”(《修竹篇序》),高言風雅比興,同時積極實踐其理論主張,在創作中努力消除時世風氣的不良影響,在形式上表現出化駢為散、駢散相間的趨勢。與陳子昂同時的吳少微、富嘉謨,以經典為本,積極改造以徐陵、庾信為宗的氣調漸劣的碑志頌文,詞甚高雅的。吳富體”一時風行天下,文壇風氣因此稍有變化。
較之前輩學者對于駢儷文風的態度,蕭穎士則不但作品中多散行之氣,且在文學主張中明確反對駢偶文。這也是唐代文壇首次對駢文文體公開提出批評,這與唐前期要求駢文關于對偶、聲律、辭采的文風改革是一脈相承的。
同時,蕭穎士為了與齊梁駢文文體相對抗,創作了一種駢散相間、句式靈活、散多于駢、質樸近古、適合于闡揚儒道的新賦來影響中唐文壇,在他39篇文章中,賦有1O篇,占整個文的34.5%,比例比較大。他關于文體革新的探索很有意義,對當時散文的發展和后來的古文運動都產生了積極影響。馬積高先生為這種“自具特色”的唐代文賦命名為“新文賦體”。
新文賦體的本質在于自由,無拘無束,生動活潑,而動輒講究聲律的駢文是很難達到這一境界的,故蕭穎士、李華、賈至、粱肅、元結等人的古文創作實踐為散文的全面革新作了充分準備,他們的文章消除了傳統駢文浮靡的風氣而變之以開朗、凝重的風格,促使駢儷之旬散化的趨勢不斷發展壯大,由此成為一股不可逆轉的風氣,為韓、柳“古文”的出現奠定了基礎,影響了盛唐文風的走向。到韓愈、柳宗元崛起時,他們的理論主張更為鮮明系統,創作上更是以大量的抒情名篇,大大豐富和拓展了中國古代散文的內容與形式。
二、提倡復古文風,開創復古先河
在批評駢文的同時,蕭穎士將文學創作學習的視角投向魏晉以前的文章,力推淳樸雅正之作,自稱:“平生屬文,格不近俗,凡所擬議,必希古人,魏晉以來,未嘗留意。”(《贈韋司業書》)非常鮮明的表明了自己的文學創作取向,以魏晉以前的古文為尚,魏晉以后的文章概不瀏覽。恰如李華在《揚州功曹蕭穎士文集序》中所評價的:“君以為六經之后,有屈原宋玉,文甚雄壯,而不能經。厥后有賈誼,文詞最正。近于理體。枚乘、司馬相如亦瑰麗才士,然而不近風雅。揚雄用意頗深,班彪識理,張衡宏曠,曹植豐贍,王粲超逸,嵇康標舉。此外皆金相玉質,所尚或殊,不能備舉。左思詩賦有雅頌遺風,千寶著論近王化根源。此后復絕無聞焉。
從其文中所引蕭穎士評歷代文學之語可知,蕭穎士對漢代的賈誼、揚雄、班彪、張衡,三國魏的曹植、王粲,晉代的左思、干寶等作家均給以好評,而對魏晉以下文人“絕無聞焉”。
蕭穎士的文學復古表現在他的詩歌實踐方面。詩歌發展至盛唐,已成為詩的國度,各體兼備,各體俱美。當時許多詩人眾體兼工,如王維、王昌齡、李白、杜甫等人既長于古詩,又積極創作律、絕等近體,取得了杰出藝術成就。而蕭穎士在“凡所擬議,必希古文”的復古文學理論指導下,在創作體裁上多為古體詩,現存44首詩歌中有四言詩26首,占詩歌總數的59%;五言古詩15首,占總數的34%。兩者總數占全部詩歌的93%;近體詩僅3首,僅占7%,而且3首近體詩均為五律,五絕、七律、七絕這三種近體詩歌競無一流傳。在唐代創作四言詩的詩人已很少,而蕭穎士卻獨好此體,這與他在創作上自覺地追慕古人是分不開的,也表明他志在復古的決心。
同時,蕭穎士、李華、賈至等人之所以能“振中古之風,以宏文德”,不僅僅在于他們有明確的復古宗經的理論口號,還在于他們身邊,乃至身后集結了相當多的一批文人,正如羅宗強先生所評:“文體文風改革不自韓、柳始,而是一個緩慢的漸變的過程。”網在這一漸變過程中文學復古的團隊起了重要作用。團隊中,他們互相為文集作序,彼此提攜,互相揄揚,形成了以蕭穎士、李華、獨孤及、粱肅、權德輿、韓愈、柳宗元為師的文學團隊。他們遞相祖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復古團隊不斷擴大,在社會上造成極大的影響,也就為盛唐復古文風達到高潮奠定了深厚的人脈基礎。
對于蕭穎士在古文運動的開創之功,陳寅恪先生稱贊說:“蓋古文運動之初起。由于蕭穎士、李華、獨孤及之倡導與粱肅之發揚。”啃定了蕭穎士等人在古文運動中的發軔之功。
三、注重文學“宗經’和教化功能
唐朝是佛、道、儒三教鼎立并日漸融合的時期。但就三教實際的社會影響和勢力而言,應是佛教第一,道教第二,儒家居末。這意謂唐代儒家地位有所下降,儒學出現衰落的趨勢,當時就有不少文人開始以倡導復興儒學為己任。
面對時代的召喚,早期古文運動的先鋒人物蕭穎士、李華、元結、獨孤及、梁肅等開始積極回應,主張“文以載道”,力圖以儒家道德禮義來拯救儒學的沉降:
如蕭穎士自言:“仆有識以來,寡于嗜好,經術之外,略不要心。”又云:。丈夫生遇升平時,白為文儒士,縱不能公卿坐取,助人主視聽……尚應優游道術。以名教為己任,著一家之言,垂沮勸之益。此其道也。”(《贈韋司業書》)他的《江有歸舟》序亦云:“其于言也。所務乎憲章典法,膏腴德義而已。”表現出作者具有宗經的思想和闡揚儒道、維護名教的志向。
其友李華《質文論》中云:“愚以為將求致理,始于學習經史,左氏、《國語》、《爾雅》、荀孟等家,輔佐五經者也……行于天下,考試仕進者宜用之,其余百家之說,讖緯之書,存而不用。”《贈禮部尚書清河孝公崔沔集序》中又論:“文章本乎作者,而哀樂系乎時。本乎作者,六經之志也;系乎時者,樂文、武而哀幽、厲也。”
可見李華同蕭穎士一樣也主張宗經重道。并希望廢棄百家之說,以儒家思想統一人們的思想。
在追慕前賢雅正之文、提倡宗經復古的同時,蕭穎士等人強調由宗經而致用,主張為文應該有裨于世教:“為文應該上承‘六經’。附于‘風雅’,有益‘王化’,也即時有裨于‘世教’的”,要求文學創作凸現“道德教化”功用,因此在品評文學作品的標準上,忽視文學審美功能,注重文學社會功能。主張文學作品能“激揚雅訓,彰宣事實”(《江有歸舟·序》),對人主的政治教化有幫助,認為文章必須發揮政教作用。其要在“立身揚名”、“化人成俗”,從中可知“安危存亡”。他把這種標準更上推至。夫子”、孟子之作,從而反對哀傷華麗的屈、宋抒情文學,認為那是與六經之文背道而馳的。
其友李華附和他的觀點,在他的《質文論》中亦提出崇尚儒學應有助改變“頹風敗俗”:“愚以為將求理致,始于學經,左氏,《國語》《爾雅》、荀、孟等家,輔佐五經者也。……無裨世教,不習可也。”稍后的元結則是“制行高潔,而深抱閔時憂國之心,文章戛戛自異,變排偶綺靡之習。……文章奇古。不蹈襲。蓋唐文在韓愈以前,毅然自為者,自結始。亦可謂耿介拔俗之姿矣。”(《次山集提要》)
他們這種文學批評觀,雖然忽視了文學的審美作用,但對于喚起時人對文學教育啟迪作用的重視,卻有著深刻的意義和久遠的影響。正如孫昌武先生在《唐代古文運動通論》中所言“從蕭穎士到柳冕的理論中,主要提出的卻是尊經重道的指導思想和道德教化的社會作用,即強調如何使文章更有效地維護封建道德和封建秩序的問題”。
蕭穎士等人提倡文學“宗經”和教化的功能直接影響到韓柳,在他們理論主張的基礎上,韓愈、柳宗元的儒學之道不同于蕭穎士、李華、元結、獨孤及、梁肅等人脫離現實空談儒家之道德禮義。他們著力宣揚“文以明道”,除了恢復儒家在思想領域內的壟斷地位外,更重要的是倡導文章要言之有物,應該具有充實的內容,從而使他們的理論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
四、強調詩人須“先德行后文學”
在宗經思想的指導下,蕭穎士對文學創作的主體提出“以德行為本”,主張文人在創作時需先修身。正德行。然后才可進行創作,這一主張見《贈韋司業書》中。在文中他有感于當時少數文人諂媚權貴,操守盡失,批評他們。雅操大缺,內不能自強于己,外有以求譽于時。蓬僚聞茸,人望口氣,謂其高位必以援登,芳聲要以用致”嗍,并指出“其道末者其文雜,其才淺者其意煩”(《為陳正卿進(續尚書)表》)。
“先德行后文學”觀點的立論見其告誡門人的話,天寶十三載五月他在贈別學生劉太真進士時,勉勵他要:“先師孝弟謹信、泛愛親仁、余力學文之訓,爾其志之!”(《江有歸舟·序》),此語化用孔子之盲:“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論語·學而第一》)要求門人在道德品質上先自我提高,自我完善,做一個具備“孝、悌、信、眾、仁”之人,有良好的品德然后方可從事文學創作。
蕭穎士不僅在理論上要求先有德行然后有余力再從文,在實踐上也是如此。他秉性耿直,愛憎分明。據<舊唐書·韋述傳)記載:。(蕭穎士)與時不偶,前后五授官,旋即駁落。”“與時不偶”一語就是對他耿介性格、不媚權貴品格的評論。雖然他也意識到這種性格過于棱角分明,以致屢有得罪,卻并不改初衷。蕭穎士曾在文章中多次評價自己性格:“直方不偶”(《江有楓》)、“直性褊中,少所容忍,于心不愜,未曾勉強”(<贈韋司業書》)、。僻直多件”、清慎自守”、“人質鄙野”(《庭莎賦》)。
蕭穎士秉承延陵遺風,總存“仁義”于心。好友李華就十分敬重他的人品,說他“貶惡太亟、獎能太重”、“若百煉之鋼,不可屈折,當廢興去就之際,一生一死之間,而后見其大節。枧聽過速,欲人人如我,志與時多背,恒見詬于人,取其中節之舉,是可以為人師矣”(李華《三賢論》),可見其深邃的政治遠見和耿介不隨的風節。蕭穎士之所以被李華譽為當世“三賢”之一,與他的道德文章是密不可分的。學生對他傲岸不群的性格也非常欽佩,有詩贊曰:“官閑幕府下,聊以任縱誕。文學魯仲尼,高標嵇中散”(殷少野《送蕭穎士赴東府得散字》)、“青云豈無姿。黃鵠素不群”(鄔載《送蕭穎士赴東府得君字》)。
蕭穎士主張“先德行后文學”的觀點對中唐文人影響深遠,
中唐古文運動主將韓愈、柳宗元也特別強調作家個人修養與創作之間的重要聯系,韓愈在《答尉遲生書》中說:“夫所謂文者,必有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實。實之美惡,其發也不掩。本深而末茂,形大而聲宏,行峻而言厲,心醇而氣和。昭晰者無疑,優游者有余”嗍。注重作者的道德修養,以德行為本,文章為末。并且韓愈等人在蕭穎士“先德行后文學”基礎上對作家如何修養個人品格表達了自己的見解,進一步提出作家要“養氣”,所謂“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皆宜”(《答李翊書》)。
縱覽之,蕭穎士文學思想有著內在的聯系,其文學批評自成一體,環環相扣,作為常州進士的第一人,他文學思想的變化是整個中唐文風變化的寫照,其對中唐文風形成有開創之功。研究蕭穎士文學思想體系,對探討整個中唐文風的嬗變有很大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