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莊子強調和高揚人的詩意棲居、“游”的審熒生存,包含了“游世”的現實社會、“游心”的個體生命和“天地萬物與我同一”的自然環境三個審美生存內容。若能“保身、盡年”,“養形、心養”和人與自然的和諧。就能達到人“詩意的棲居”,構建理想的生存家固。
關鍵詞:莊子;游;審美生存;
中圖分類號:B22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2-0069-03
莊子哲學中的“游”,體現了他追求自由和理想生存的強烈愿望。莊子生活的時代,與其說是“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墨子·非樂》)“百姓饑寒凍餒而死者,不可勝數”(《墨子·非攻中》)的失樂園。毋寧說是“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而戰。殺人盈城”(《孟子·離婁上》)。天下共苦戰不休”的悲慘世界。面對如此糟糕和窘迫的生存狀況,莊子強調和高揚人的詩性棲居、“游”的審美生存方式。據統計,莊子“游”字出現多達百余次,開篇甚至以“逍遙游”為標題闡明了對“游”的重視,由此研究莊子“游”的審美生存思想,達到“詩意的棲居”,旨在為人構建一個審美生存空問和理想家園。
一、“游世”:現實社會的審美生存
莊子強調“游”的審美生存,最集中的體現在“游世”的生存態度之中。陳鼓應說:“莊子處于人世間則表現為一種與現實保持一定距離的藝術性的游世態度。”日在莊子看來。“游世”具有雙重意蘊,既是一種處世之道,亦是一種審美生存,包含著兩個相互矛盾又彼此相依的對立層面,即是要提倡“虛己順物”、“無用之用”的處世之道,又要達到。無為而無不為”的審美生存。
首先,處身于亂世之中的莊子,敏銳的看到“人間世”就是一個捕捉、吞噬個體生命的大羅網和大黑洞,人處在這樣的“方今之世”,就像“游于羿之彀中”(《德充符》),生命毫無保障,生存痛苦無常。為了躲避災禍、保護自我以能安享自然天命,莊子以“虛己順物”的態度來對待世界。對待人生。他說:“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己”(《外物》)、“人能虛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山木》)等。均是在強調人要在黑暗世俗社會免禍存身,遺棄聰明巧智,忘卻肢體形骸,摒除心中的私心雜念和厲害得失,這種“虛己”的態度尤為重要,是“道”的一種存在特征。不僅如此,在“虛己”的主體條件上處理好周遭他人、社會關系也不可或缺。《人間世》篇中,莊子就借孔子之口教顏回與他人相處之道,“若能人游其樊,而無感其名,人則鳴。不入則止。無門無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則幾矣”,主張以空明的“虛”心去與人相處,就能避免“中于機辟。死于罔罟”(《齊物論》),“達之人于無疵”,做到某種程度的避禍存身。無以過失而保全自己;從實踐功用的角度看,莊子“虛己順物”的處世態度,的確是一種得道者精神境界以及這個精神境界落實到現實社會層面上的審美生存,那是在現實社會的壓力下能夠頑強地順應必然并由此獲得一種現實生存的最大自由。一種現實人生中的詩意棲居,但這種詩意棲居又絕非是黑暗社會中的蠕蠕營生,“順物”(外曲)只是為求自保而做出的迫不得已的選擇,而內心仍是忠于自我、堅守本性,保持獨立人格的可貴(內直),真正做到“外化而內不化”、“內直而外曲”的“道”的精神境界。
其次,莊子還提出人的自處之道,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如若能做到。無用之用”,也不失為主體人在亂世求生存的良方。《人間世》篇中就描寫了兩棵不同尋常的大樹:櫟社數“其大蔽數牛羊,絮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商丘大木。結駟千乘,隱將芘其所籟”;這兩棵高大粗壯的樹木,若是尋常,早已難逃刀斧之禍。但它們之所以能保全生命、安然無恙,正是因為櫟社數“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描,以為柱則蠢,是不材之木也”,而商丘大木。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舐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醒,三日而不已”。在莊子看來,物質夭折、以其有用;以樹木為例,“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所以他說:“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兇器,非所以盡行也”(《人間世》),“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俗世中的人總是積極追求自身的“有用”,希望自己的才華、能力給自己帶來預期的名聲和利益,卻沒想因為鋒芒顯露而成了傷害自身的禍根,遭人暗算和嫉妒,導致鳴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場,這時人就要學會不揚才露己,暫時把才能藏起來等待時機,“事情因其‘無用’而得‘保存’,得‘逍遙’。物因其‘有用’而得·保存,者,得其‘小年’,而物因其‘無用’而得‘保存’者,得其‘大年’”,莊子提出的“無用之用”生存方式,再次為人擺脫世俗的羈絆束縛,達到。保身”、“盡年”指明了方向。
最后,莊子主張“無為”,以“無為”的生存態度來處世,就能突破社會現實中外在行為意義上的不作不為而轉化成一種內在的審美心態,從而保持心靈的寧靜、維護生命的完滿。莊子認為,天地萬物在本性上都是無為的,“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至樂》),“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天道》)。既然萬物的本性是自然無為,那么人也應該以自然無為為本性:換句話說,人應該“任其性命之情”(《駢拇》),按照自然本性來生活,不要有人為的改造與矯飾。《應帝王》篇中“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混沌。倏與忽時相與遇于混沌之地,混沌待之甚善。倏與忽謀報混沌之德,日:‘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混沌死”的寓言就說明,“有為”是對自然本性的違背與傷害,“有為”必然會摧殘和損害自然本性,人世間之所以有痛苦與束縛,根源就是“以物易其性”(《駢拇》),所以人要用“無為”的方式來恢復人的自然本性,倘若真能做到無為,則“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至樂》)。當然,莊子所倡導的自然無為,并不是完全排斥否定人類的實踐活動,而是認為人應該在尊重自然本性的前提下,禁止那些違背自然規律的行動。
二、“游心”:個體生命的審美生存
莊子不只向外提倡“游世”的現實社會審美生存,同時也向內推崇。游心”的個體生命審美生存。在莊子看來。為了“保身、盡年”而“游心”,并不能改變“方今之世,僅免刑焉”(《人間世》)的黑暗現實,而要達到“游”的審美生存,更要深入到人的內心世界,推崇。乘道德而浮游”、。安之若命”以及“養形、心養”。
第一,莊子發現,人在激烈動蕩的現實社會實施。游心”的審美生存,也不能完全確保人的絕對安全,獲得“保身、盡年”。即便是虛己順物、無為而無不為,也免不了內心緊張。而“無用之用,,的審美生存更是易于陷入悖論的境地:“莊子行于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日:·無所可用。·莊子日:‘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豎子殺雁而烹之。豎子請日:‘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請奚殺?’主人日:‘殺不能鳴者’。”對于大木的“無所可用”得保全而到“不材之雁被烹”。莊子起初還以“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來直面矛盾,但透過表面深入本質,就會發現“材與不材之間”也是“似之而非”的說法,不能從根本上徹底擺脫牽累。由此,莊子選擇了“乘道德而浮游”,把人尋求審美生存的道路引到“道德”(道)的層面上來。所謂的“乘道德而浮游”,成玄英認為既可遣二偏,又可忘中一,虛通浮游于當下現實。“二偏”指用之偏與無用之偏,“中一”指處有用與無用之間,將此兩項加以遺忘,達至無心,就能體驗玄德至德;換言之。“乘道德而浮游”正是在對心靈的解放中實現自我拯救,人在“游”的過程中,精神已從各種現實束縛中掙脫出來,心靈于天地之間無拘無束、無牽無掛的自由邀翔,就好似庖丁解牛般游刃有余、無所依傍,從而“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天地》)而進入一種提升小我為宇宙大我,生命完美和充盈的境界。
第二,在莊子看來,包括人在內的萬物生滅轉化,均不是由自己決定的,而是“道”的運行而產生的必然結果,這表明人在行動上不可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只能在現實之外,內心世界中尋找;因為現實社會充滿了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必然,一切事物的存在和變遷都是決定于。道”,決定于“命”。既然人處于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的。命”中,那么對于人生的一切變化、際遇都應當。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人間世》),這樣才能獲得人生命自由的展現和解放。對于莊子來說。“命”不過是。天道運行”的另一種稱謂,道無所不在,命也無時不有。<知北游)記載,東郭子向莊子請教“道”存在何處,莊子答隨處可見,充盈于螻蟻、梯稗、瓦甓,甚至屎溺之中,“道”無時不刻存在于萬物及人中支配著萬物的運行,同時亦把自由的秉性賦予到萬物和人的身上。既然道是自由的,那么服從以道運行的人也便是自由的。莊子哲學的奇特之處正在于變消極為積極,“命”不可抗逆卻可利用,只要“安知若命“就能獲得自由;一方面,莊子告誡人們在功、名、利、祿等方面不要汲汲追求,“貴富顯嚴名利”就象自然界的晝夜一樣,應該順其自然、安然處之;另一方面,他又參透了生死、視死如歸,要求人們在死亡面前不動心、不動情,“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保持一種泰然處之、順其自然的安然心態,就能化解人生許多苦難的悲哀,隨遇而安的豁達心境也使人生變得分外灑脫。
第三,莊子認為,人要獲得“游”的審美生存,還要對外在形體進行護養和對內在精神進行保養。一方面,莊子非常重視精神保養,《德充符》篇借叔山無趾之口說了精神保養的重要性:“吾唯不識務而輕用吾生,吾是以亡足,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焉,吾是以務全之也”;另一方面,他也沒忽視對形體的護養,《達生》篇“有生必先無離形……夫形全精復,與天為一”,就認識到養形是養神的前提,拋棄養形而只顧養神是不可取的。在莊子看來,人的生命有機體是由“形”和“坤”兩部分組成,這兩者之中,神是本、形是末,“形德仁義,神之末也”(《天道》),所以個體生命的審美生存不僅要養形,還要是養神,養神是主導,只有兩者互為補充,才能達到個體生命內部的陰陽調和,做到“憂患不能人,邪氣不能襲,故其德全而神不虧”(《刻意》)。不僅如此,莊子還提出“心齋”、“坐忘”的修養方法,試圖通過追求精神的平和安寧來“養形、心養”。所謂“心齋”就是保持虛靜之心,“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人間世》)實質就是心的齋戒,即心境虛寂。忘懷一切,而“坐忘”,莊子說是“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忘坐”(《大宗師》)“離形”即忘形,“大通”即大道,忘坐強調忘掉世俗、外物,直至忘掉自身,就是得道的境界。
可見,莊子的“游心”審美生存是在“游世”的基礎上一種更為高遠、徹底的解放;“乘道德而浮游”讓人擁有了一種“游心”的心理狀態,“安之若命”將人化為循環變化宇宙之輪中有意義的一環,從而實現了對心靈的解放和人的自我拯救,同時強調的“養形”和“心養”,使人的身心和諧統一,最終達到了個體生命的審美生存境界。
三、“天地萬物與我同一”:自然環境的審美生存
人的生存一般是分為兩個層面的,一個是現實的生存,一個是理想的生存。作為生存的智者。莊子早已心知肚明自己倡導的“游世”和“游心”不過個體心中純粹的理想,隸屬于精神層面。在“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形戮者相望也”(《在宥》)的現實凄慘人間面前,人的生存仍是禍亂連連、命運戚戚;為此,改變這怵目驚心的“人間世”,構建一個“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自然生存環境。是莊子“游”的審美生存思想的又一任務。
首先,莊子從“道”的屬性來觀察世界,認為萬物決無高低貴賤之分。“以道觀之。物無貴賤”(《秋水》。在莊子看來,“道”是天地萬物的總根源,天地萬物都是道的自然運作的產物,道不僅決定了自然萬物的存在和發展,同時也是萬物的本質屬性和存在依據。因此所有物類同本同根同原同質,無不秉受著“道”而息息相通。從“道”的角度肴,萬物雖形態千差萬別,但都有其存在的意義和價值,都在按“道”的法則運行發展,所以無所謂貴賤優劣。《齊物論》就借王倪之口說出了每一種生物本身都是平等的,人不能出于自己的需要和某些目的殘害其他生命,應該像對待自身生命一樣來善待自然萬物,“民濕寢,則腰疾偏死,鰍然乎哉?木處。則惴傈恂懼,猩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鯽蛆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莊子反對把貴賤觀念用于自然界,主張自然萬物平等,尊重生命,尊重自然,顯然是。泛愛萬物。天地一體”(《天下》)的體現。
其次,從“物無貴賤”的角度,莊子繼而提出“順其自然”的觀點。既然萬物并無高低貴賤、誰優誰劣之分。因此人就不能主宰自然,只能“順其自然”,“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漁父》),“順之以天理,應之以自然”(《天運》)。莊子認為。自然界有其自身發展、變化的內在規律,“道”既為天地萬物的本原和基礎,又內在于天地萬物之中成為制約其盛衰消長的規律;“道”的規律即是自然無為、“自然”在這里是自然而然,天、地、人、道都是遵照自身的內在規律而發展變化的。所以凡事應循自然之理,“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也”(《知北游》),人類也只有認識到萬事萬物消長盛衰的內在規律。才可以從容應對自然界的種種變化,順乎自然;反之,如果不依順自然的規律,人為地破壞自然的環境,必將招致兇險的后果,遭到大自然的無情懲罰和瘋狂報復。
最后,“物無貴賤”、“順應自然”化解了天與人對立的矛盾而推演出“天人合一”的整體思想。莊子認為,“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秋水》)。“天”是沒有經過人工改造的自然物,“人”是經過人類改造的自然物,天是“以‘自然’為最高表征,天下萬物于其中各適其性、各是其所地顯現為一個具有無限關聯意義的整體世界。人不是這一領域認識主體,人生在世,本質上就歸屬于此一境域并與之構成原始的統一關系”,因此人與自然相互依存,萬物離不開自然環境,人作為這個整體中的一員也離不開自然的懷抱。兩者是融合為一的關系。即是說“天”與“人”是融合為一的,“天”只有有了人的生存參與才成其為“天”,人也只有在“天”中才能展開其本真生存,所以“天人合一”的實質就是一種妙合于“道”的審美生存環境;天地萬物是有機整體,人包含其中,萬物相互蘊含、物我相互泯滅,人在這樣的環境中感悟融身萬物、超越“天人相勝”的無限性、整體性和和諧性。此為“同乃虛,虛乃大。合喙鳴,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天地》),就是通過倡導“天人合一”而開拓一片作為人之理想的審美生存,即“天地萬物與我同一”的自然環境的審美生存境域。
總之,莊子“游”的審美生存思想,強調了主體人的現實社會審美生存和個體生命的審美生存,。游世”是為了更好的活在當下社會,為了“保身、盡年”;“游心”是為了達到個體生命的身心和諧統一,為了“養形、心養”;而同時又推崇客體世界“天地萬物與我同一”的自然環境審美生存,為人構建理想的生存棲居地,人與自然高度和諧的審美生存境域找到了依托。莊子“游”的審美生存思想將主體與客體統一起來,就達到人“詩意的棲居”。構建理想的生存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