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劉長卿兩遭貶謫的社會根源

摘要：關于劉長卿的事跡。大都認為《新唐書·藝文志》中貶謫一次的記載有失偏頗，學界以史實及劉詩為依據考證出劉長卿曾兩次被貶官：至德三年(758)正月撮海鹽縣令，不久國事系獄，隨后被貶南巴：大歷十一年秋。被貶為睦州司馬。貶謫給劉長卿帶來巨大傷害和痛苦，共耗費其約16年的光陰。劉長卿的貶謫背后有著深厚的社會根源：專制制度的決定作用，傳統儒家文化的濕潤。盛中唐之交官場黑暗、文人不受重視的社會狀況。

關鍵詞：劉長卿；貶謫：社會根源

中圖分類號：G1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2－0112－04

盛中唐之交的詩人劉長卿，新舊《唐書》均沒有為之立傳，是唐代因生平事跡流傳較少而導致記載舛誤、分歧最多的詩人之一。二十世紀以來，學界對劉長卿的研究取得了不少成果，主要是關于其生平和詩歌創作兩方面。對其生平的研究取得了不少成果，聞一多先生定其生年為公元709年。傅璇琮先生考證為725年左右，卞孝萱、喬長阜定于714年，儲仲君先生定在726年，楊世明先生則認為是718年左右，其中儲仲君先生的看法更具說服力，本文姑從其說。關于劉長卿的事跡，大都認為《新唐書·藝文志》中將其貶謫歸為一次的記載有失偏頗，學界以史實及劉詩為依據考證出劉長卿曾兩次被貶官，一次是在至德三年(758)正月，攝海鹽縣令，不久即因事而下到長洲獄中。具體原因無法考證，但是據相關材料推斷，他是冤枉的。隨后被貶南巴；大歷八年(773)吳仲孺任鄂岳觀察使，不久即與時任轉運使判官、知淮西鄂岳轉運留后的劉長卿有了齟齬，他為了截奪上繳中央的錢糧，誣陷長卿“犯贓二十萬貫”。大歷九年(774)，劉長卿遭吳仲孺誣奏，去職東歸。大歷十一年(776)，朝廷派監察御史茁還就推，雖然長卿得以減罪，但仍遭貶謫，這次是被貶為睦州司馬。時間在大歷十一年秋。據筆者分析。劉長卿一生坎坷與此經歷息息相關。劉長卿的經歷是當時文人生活的真實寫照，通過他，我們可以看到專制社會中下層文人的生活狀態。本文以劉長卿被貶為個案，來分析其背后蘊藏的社會根源。

一、專制制度的決定作用

專制制度是劉長卿等封建文人遭貶的根本原因。唐代貶官制度實質上是君主專制制度的有機組成部分。拋開劉長卿這個中國古代被貶詩人個體而言，我們評價貶謫詩人及詩歌這一普遍現象，應當站在歷史唯物主義高度。評價中國古代文學某些現象時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原因，就在于決定劉長卿為代表的中國古代封建社會貶謫詩人命運及作品的涌現的并非詩人的個體性格，而是中國封建社會歷史條件及作為其根本特征的專制制度。

假如我們承認了劉長卿不肯茍媚取容。個人與社會格格不入的性格完全決定了他的兩度被貶的話，只能說明我們是武斷的。因為，假如劉長卿在遇到吳仲孺截奪上繳中央的錢糧這類不良行徑時保持沉默，并且從此變得圓滑世故時，他這一生就不會遭遇貶謫了嗎?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在封建社會的歷史條件下，君主專制制度決定了皇帝的專權，在該體制之內缺乏制約力量，君王擁有至高無上、毋庸置疑的權力，他們可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一，許多文人曾遭到多次或者長期的貶謫，有的竟然死于貶所，如就唐代而言，較著名的就有張說、李邕、王昌齡、劉長卿、韓愈、柳宗元、劉禹錫等，雖然他們各自具體原因不同，但都遭到了貶謫，可以說，貶謫在中國古代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文人所依附的是皇權決定了其仕途的悲劇色彩。在專制制度下，任何士人隨時隨地都有被貶謫的可能，劉長卿當然也不例外。對此我們可以與中世紀的歐洲作一下比較，二者的根本不同在于以家庭小農經濟為基礎的封建皇權專制制度與以領主經濟為基礎的封建領主制度的不同。歐洲封建社會不能實現一體化和它內部交往程度不夠發達有關。不論是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交往程度，還是執行聯系功能階層的大小與組織能力，西歐封建社會都不能和中國封建社會相比。從意識形態結構來看。基督教雖然是一種統一信仰。但它的國家學說相當薄弱，不像儒家的國家學說那樣成熟和明確。所以，相對而言，貶謫在中國古代社會就顯得相對普遍。我國古代，的專制制度，使得這種貶謫制度長期得以沿用。被貶謫者一般分兩種，一種是真正犯了罪，屬罪有應得之輩，如宋之問等；另一類是蒙冤而遷之人，屬于正直之士。劉長卿就屬于后者。在專制制度下，直道為官者大都性格耿直，表面上看像是他們的性格決定了其被貶謫的命運，其實專制制度才是封建社會文人被貶的根源。

二、傳統儒家文化的浸潤

在中國，長期以來。傳統儒家文化占統治地位，對歷代大多數文人起重要作用。在這種經世致用文化氛圍中成長起來的中國文人，對儒家“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的積極進取的“人世”人生哲學。“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其志也”，“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的偉大人格理想，“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執著追求精神都一致認同并要身體力行、付諸實踐。于是就形成了歷代一脈相傳的優良傳統。儒家思想培養了他們以關心社稷、體現愛國思想為核心的憂國和以關心民瘼為主要內容的憂民及以追求人生理想、實現自我價值為目標的人生。他們深感“平治天下，舍我其誰”，“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以天下為關注對象。欲“大濟于蒼生”。感嘆“安得廣廈千萬問。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他們于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并戰戰兢兢。任重道遠，須臾都不敢忘懷。“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安社稷”、“濟蒼生”成為歷代文人的夢寐追求和最高理想，也因此使他們有了厚重的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積極向上、剛健有為、奮勉進取、永不停歇成為大多數文人終生一以貫之的行為。他們大都有遠大志向、宏偉抱負、高遠理想，還大都有“不為五斗米折腰”，“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的崇高志節、操守、人格。這些因素使文人成為一個獨立、特殊的階層，構成了自身的特質。他們所承受的文化積淀和歷代相沿的心理慣性驅使他們要積極參與社會政治生活和社會實踐，力圖將自己的主張、見解、理想滲透到政事中去，實現人生價值，達到“立德、立功、立盲”的“三不朽”的人生境界。他們志存高遠，對統治者也抱有很大希望，確信“天生我材必有用”。認為人生在世，在能夠實現理想的天空里一展宏圖。他們卓越、非凡的詩才使我國成為一個詩的國度，可詩人們在展露創作才能的同時也顯露了他們具有另一種才能——治世之材。許多人每每以姜尚、管仲、諸葛亮為楷模，這樣就使詩人的生活中出現了一個誤區。詩壇驍將和治世能材之間并沒有必然的邏輯聯系。明明為一介儒生，卻偏偏又要起“壯士心”。要知道詩人同政治家之間界線分明，不可，等量齊觀。盡管詩人政治家也曾出現過，像曹操、王安石、范仲淹等，但絕大多數詩人雖然熱切企盼成為政治家卻終身成不了政治家，也擠不進統治階級的行列中去參與社會實踐和社會改造。他們實際承擔的，也是能勝任的愉快工作就是展現民族心靈。詩人的氣質、稟賦、旨趣、性情都決定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只能成為詩人而不能成為政治家。詩人性格中“真”的天性同政治場合中爾虞我詐、陽奉陰違、虛偽狡猾的“假”的做法格格不入。詩人若被政治完全同化，淪落成為政客，那么就將失去。真人”，失去“真人”也就失去了詩人，他就會在很大程度上將心靈大世界中的“天光云影”消匿，代之以做作、偽裝，改頭換面，并以另一副面孔出現。詩人們雖數載寒窗。潛心讀書，以期有朝一日能登科及第。但“學而優”卻未必能“仕”。可他們卻偏偏既要不失去。真我”，保持自身特質，又要極力參與社會生活。不參與政治就覺得無法施展抱負，而參與政治又要失掉做詩人的資格。最終詩人一般不容易雕琢成政客。這就必然造成詩人實際遭遇的生活同心理期待之問的矛盾沖突，導致心理的嚴重失衡，因而就產生了一種濃厚的失意情緒——懷才不遇。有一種深重的被社會拋棄的感覺，“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這其中也有能得到一官半職的詩人，但大多都要遭貶斥、排擠，甚至迫害。這其中的原因就與詩人秉性而行，憑自己的良知，“不識時務”、不知圓通、不合時宜地對待、處理事情的方式有關。才華得不到施展。價值得不到社會的認可。人生的意義也就顯得黯淡無光。他們不愿放棄社會責任的完成而專心致力于文化責任的建樹，一些踏上仕途的人也往往由對污濁、黑暗、虛偽的官場的認識感到憤怒與悲傷，感到無奈而發出“青袍今已誤儒生”(劉長卿《吳中贈別嚴士元》)的哀嘆。種種矛盾膠著狀態使文人始終被排斥。成為孤獨的徘徊者。

在傳統儒家文化的影響下，登科第、做高官，不是他們的終極目的，取文名，為將相，也不是他們所希求的，在政治上有所建樹才是他們的目標，杜甫《旅夜書懷》云：“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一語中的，道破了所有儒家士人的心聲：文學上成名并非他們的真正用意，官場上的失意卻是他們人生中最大的遺憾。如政治理想實現不了。文人們肯定會抱恨終生。儒家文化滲透進他們的骨髓，而封建專制制度又決定了這條路的坎坷、漫長和遙不可及，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使得詩人們屢屢碰壁。但他們始終不放棄自己的理想，與現實抗爭，劉長卿就是這樣的一位詩人。在專制主義條件下，貶謫既然是封建社會中“懲罰”官吏的一種政治制度，劉長卿作為一名真性情的詩人，試圖在政治上直道而行、有所建樹，在封建社會的泥潭中必然被困。貶謫注定成為他人生的一種特殊體驗。

三、盛中唐之交社會狀況的影響

社會狀況是劉長卿被貶的重要原因。劉長卿生活在盛中唐之交。安史之亂是唐朝歷史上影響最大的事件之一，它把一個集權、富饒、穩定、地域遼闊的強盛帝國，變成了政治紛爭不斷，財政拮據。四分五裂的國家。安史之亂是唐朝由盛轉衰的標志。它不僅是唐朝歷史的轉折點，也是整個中國封建社會歷史的轉折點。安史之亂的爆發并非偶然，唐玄宗后期的政治腐敗以及藩鎮勢力的高漲為主要原因。盛唐轉衰時期屬于一種極不正常的社會狀態。在封建社會，任何朝代到了由盛轉衰時期局面都會相當混亂，官僚體系松懈，腐敗現象層出不窮，封建社稷與社會精英個體之間的互動關系就會出現極度的不平衡，文人的遭遇更加惡劣。安史之亂爆發后，天下綱紀崩壞，朝政混亂萬狀，逶迤至貞元、元和年問。我們把目光回溯到唐初太宗貞觀之治期間。唐太宗為網羅人才。重視科舉，發展了隋朝創立的科舉制度，增設律、書、算、童子等科，連十歲以下的兒童中的人才，也在遘選的范圍之內。為培養各方面的人才，太宗還大辦學校。他身為人君卻能思短知過，虛懷納諫，治國嚴明賞罰，重視法制建設。他命人將房玄齡、杜如晦、魏征、李靖等24位功臣之像畫于凌煙閣。以示功勛不朽，同時將高祖所封幾十個郡王皇親一律降為縣公。太宗的外甥趙節犯了死罪，宰相楊師傅為他求情。太宗立即處死趙節，并將楊師傅降為吏部尚書。7％對于地方官吏的考核、賞罰，唐太宗也很重視。總之，當時唐太宗勵精圖治，廣開諫路，吏治清明。官場相對和諧，社會與精英之間的互動關系處于一個比較平衡、穩定的狀態中。這時文人的境遇就比劉長卿所處的時代好的多，如魏徵等文人就如魚得水。史書上有關這時期官吏貶謫的記載很少，文學上的貶謫詩也不多。另外。需要指出的是，貞觀時期封建王朝與文人的互動關系只是相對和諧，因為在封建專制制度下，封建王朝與文人完全和諧是不可能的。但是到了天寶時期就不同了，玄宗自開元末年就漸肆奢欲，怠于政事，給宰相專權造成了可乘之機。先是李林甫。在相位十九年，養成天下大亂”，后是楊國忠取而代之，以聚斂而“終成其亂一。對此。我們可以分作兩點進行論述。

首先是官場黑暗。官場黑暗是封建王朝到由盛轉衰時期的基本特征之一。唐玄宗開元年間出現了我國封建社會前所未有的盛世，整頓吏治，重視地方官人選，親自考核縣令；任用有才干的姚崇、宋璟為相，淘汰僧尼，重視農業生產。因此社會安定，經濟發展，唐朝進入全盛時期，形成“開元盛世”。此外，唐玄宗對回紇、南詔、棘褐族的冊封。加強了對邊疆的管轄。維護了唐朝的統一。而天寶年間。由于唐玄宗政治上的腐朽，導致了安史之亂的發生，唐朝由盛轉衰。李林甫專權，當以天寶四載始起大獄為標志，韋堅、杜有鄰、王忠嗣等冤案接連發生。天寶六載(747)發生了一件更為惡劣的事。玄宗“詔召天下士人有藝者”，令尚書長官考試，奸相李林甫以“野無遺賢”賀人主，參試者無一及第。杜甫也是這一騙局的受害者。由此可見當時朝政的混亂。人才是治國的關鍵。但是，李林甫為中書令整整16年，這期間他閉塞人主視聽。自主大權，妒賢嫉能，排擠人才。楊國忠為相時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妒賢嫉能，排斥異己。以保其位，地方官場更是魚龍混雜。安史之亂爆發后，戰爭連綿，人心惶惶，官場更是像一盤散沙，爾虞我詐更為嚴重。中央政局動蕩，大唐天子由玄宗、經肅宗、代宗、至德宗，雖然也不乏中興的影子，但積弊甚矣，再加上宦官專權，藩鎮割據，任人唯親，官場相當黑暗。可以這樣說，唐代初期的貶官制度，尚有著維護皇權、遏制腐敗、整頓吏治的綜合功能。籠罩著一層開明的光環。玄宗后期則逐漸蛻化。直至中晚唐，貶官制度成為專制勢力打擊正直、迫害異己的手段。在這樣的情況下，劉長卿的人士、為官、貶官，整個人生都受到重大的影響。朝廷政治清平時。被貶的官員就會相對較少。而且對于貶官的處理較為寬松而稍具理性；朝廷斗爭愈劇烈，對于貶官的人相對較多，貶官的措施愈嚴厲。劉長卿處在這樣一個混亂的時期，境況可想而知。

其次是文人不受重視。試以劉長卿《寄萬州崔使君》詩為例：“時艱方用武。儒者任浮沉。搖落秋江暮，憐君巴峽深。丘門多白首，蜀郡滿青襟。自解書生詠，愁猿莫夜吟。”在這首寄友人的詩中，劉長卿用感傷的口吻告訴我們“時艱方用武，儒者任浮沉”，點明了盛中唐之交社會戰亂動蕩中，書生文人的尷尬地位。另外，劉長卿于至德三載(758)正月曾寫有一首題為《至德三年春正月時謬蒙差攝海鹽令聞王師收二京因書事寄上浙西節度使李侍郎中丞行營五十韻》的長詩，該詩雖然不乏對李侍郎的感恩、溢美之辭，但是卻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狀況，在這一點上有似于杜甫的《北征》。此詩從安史之亂說起，接著贊揚了李侍郎，最后講自己的境況，詳細論及到國家的軍事、政治形勢，包括玄宗幸蜀、太子李亨即位于靈武。李林甫、楊國忠亂政等，尤其是開篇所描述的一幅畫面：叛亂開始，鐵蹄踐踏中原，生靈慘遭涂炭。國家轉瞬間成了荒蕪的戰場，兵荒馬亂，令人觸目驚心。“世危看拄石。時難識忠貞”則說明了李侍郎等護國武將的重要作用，武將們此時的叱咤風云與長卿的“艱難悲仗劍”。英雄無用武之地，形成鮮明對比。可見長卿的遭遇與此種社會環境也大有干系。

不安的時代，戰亂頻仍，江山難保，這時候武將就會大受歡迎，文人受輕視似乎顯得很正常。綱紀破壞，人們疲于奔命，蕓蕓眾生現出了各種丑態，如吳仲孺的卑劣，不設防的文人必定受到包括蒙冤入獄、被貶等傷害。“武能安邦，文以治國”，畢竟安天下在前，其次才是經營天下。李世民當初隨父征戰南北，打天下時英姿勃發，等到天下太平時才開始重視文化與文人的作用。宋太祖趙匡胤，始于混亂局勢中的武將生涯。握有兵權，黃袍加身，搖身一變成皇帝，都說明了亂世中武將的作用。安史之亂中的大將郭子儀、李光弼等振臂一呼，挽狂瀾于既倒，更是使統治者有強烈的安全感。所以，在這樣的環境中官居下僚的文人只能感慨生不逢時。抱負不得施展，縱有滿腔熱血卻常是礙于無法實現。一且統治者輕視文人的作用。文人的社會地位就會非常低。在這方面元代是一個極端，大量文人淪為難以自保的奴隸。而文人又相當敏感。所以不受重用的他們。心境當是孤獨的。復雜經歷與現實處境，使得其詩風在實質上也與開元時期、天寶初期高朗明秀的精神內涵顯然不同，而是投上了濃重的時代暗影。處處涂抹上一層寂寞冷落的色調與氛圍。劉長卿活動時期主要在肅宗、代宗時期，感受開天精神之時正是他對科舉孜孜以求的時期，當時作者還很年輕，到他成為成熟的社會角色時代，社會秩序與政治局面實際上已與以前有本質不同，一方面朝廷不思振作，僅能于內憂外患中茍求太平，遠無玄宗初期那樣的廣開賢路。搜求經世之才的魄力：另一方面自玄宗迷戀楊玉環以來，朝政一直把持在李林甫、楊國忠、元載、王縉等權臣奸相手中，他們有意排斥賢良方正之士。所以。中下層文人的地位相當尷尬。干謁求進乃歷代文士所不免，但問題在于，肅代之時的文人既沒有杜甫“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那樣的激烈的心志，又缺乏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那樣的蔑視權貴的傲骨，這顯然與盛唐詩人普遍崇尚冰清玉潔的人格與宏大高遠的理想形成鮮明的對照。動亂的社會、艱難的時日與黑暗的政治條件摧毀了文人的信心和勇氣。肅宗因亂得位，不盡合法，政治神經比較脆弱，只以私臣保其位，內聽張皇后。外任宦官李輔國，自己在政治上無所作為。代宗為太子時一直處于平亂前線，對唐王朝的危機有更具體的認識，他繼位后最終平定了安史之亂，又兩次抵御了吐蕃的大規模入侵，大歷政局至少保持了近十年的穩定，這對于當時主要處于戰亂中的唐王朝來說，似乎有了中興跡象。代宗為改變戰亂中武將擅權的局面，開始重用文臣。有意提高文臣地位。但是此時的唐王朝已跟盛世時期有了巨大差異，仍然沒有從安史之亂的余痛中恢復，中央的決策到地方上又變了面目，從亂到治尚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中興只能成為一場好夢。劉長卿等中下層文人大多出身孤貧。官職卑微。勢單力薄，劉長卿第二次遭貶就在大歷時期，吳仲儒是郭子儀的女婿，相當有威勢，他對劉長卿的誣陷直接導致了詩人的被貶，正說明了武將的余威以及中下層文人的艱難處境。在時代的陰影造成的慘淡人生道路上，詩人們希望失落，理想沉淪，由此滋生出一種濃重的空虛感與幻滅感。一方面，面對由盛而衰的急劇變亂，他們有夢想失落后的哀怨，理想幻滅后的悲傷，如在寫邊塞詩時曾充滿豪情的大歷詩人盧綸。其《春江夕望》詩卻成為大歷時代悲涼意緒的典型體現：“洞庭芳草遍，楚客莫恩歸。經難人空老，逢春雁自飛。東西兄弟遠，存沒友朋稀。獨立還垂淚，天南一布衣。”天涯孤旅。又值夕陽西下，已充滿感傷情調，而骨肉分離、親朋隔世，眼前僅有極富象征意味的飛雁飄蓬，顯然更增一層凄涼色彩。詩歌是心靈的寫實，心情長期受到悲傷滲透的詩人們把這種感情發之為詩，讀之凄然!這樣的時代巨變，在詩人的心里顯然不僅僅是凄涼傷感。而是一種無法理解、難以接受的困惑與迷惘，另一方面。面對自身的艱難生活與流離處境，詩人們普遍感到一種生活難以自料的艱難與苦悶。在羈旅途中，他們感到漂流不定，在端居閑坐時，他們又感到孤寂凄涼。從劉長卿等詩人的實際經歷看。他們的物質生活實際上并未陷入難以為繼的窘境。因此。其詩中籠罩著的濃厚的凄苦情調，從本質上看主要是歷經戰亂、貶謫、離散之后所形成的孤獨與精神的苦悶的體現。亂世重武，文人無用武之地。官場傾軋，再加上文人的正直、認真，不想也不愿象政治家們那樣圓滑處事。統治者陷在政局的恐慌中，官場幾乎沒有權力約束機制，對中下層官吏來說，天高皇帝遠，于是處于弱勢的他們受到誣陷，進而被貶就成了一種普遍現象。文人積極人世、恩欲報國的理想與當時的現實發生碰撞，被貶的只能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