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管子》與孟子德治思想之異同

摘要：孟子是先秦儒家的重要代表人物。他將德治深化為“政在得民”的“王道”與“仁政”，形成了其獨特的德治思想體系。《管子》是法家的重要典籍，其中也具有豐富的德治內容。孟子與《管子》的德治思想既有很大的相似性，也存在著明顯的不同，它們從不同的角度對治國安邦的具體方略給出了自己的解答。

關鍵詞：《管子》；孟子；德治：異同

中圖分類號：B22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2－0072－03

《管子》和《孟子》是我國先秦時期法家與儒家的代表著作。長期以來，儒家的德治思想得到了學術界的普遍重視，而法家中的德治思想卻關注的不夠。深入研究可以發現，從早期的子產、鄧析到后來的商鞅、慎到、申不害乃至韓非，都在不同程度上認同了道德以及道德教化的地位與作用，而其中，則以《管子》的德治思想最為全面而豐富。對比、研究《管子》與孟子的德治思想，對深入研究先秦諸子的思想體系，認識先秦儒家與法家思想的相互關系，都將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一、《管子》與孟子德治思想的差異

儒家學派中，最早提出“德政”理念的是孔子。孟子進一步發展了孔子“為政以德”的思想，將德治深化為“政在得民”的“王道”與“仁政”，形成了其獨特的德治思想體系。而法家中能夠形成德治思想系統學說的，則以《管子》為代表。《管子》將儒家的基本道德準則置于極高的地位，認為禮、義、廉、恥是維系國家安危的“四維”，主張“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牧民》)，與孟子的德治思想形成了許多共同之處。而《管子》與孟子的德治思想在具有一些共同性的同時，也在德治的地位、實現途徑、目標等方面存在著較多的差異。總的看來。孟子的德治思想是以維護日益“崩壞”的禮樂制度為目標。具有明顯的道德理想主義特征；而《管子》的德治思想則以富國強兵為目標，具有較強的政治現實主義特性。

1、德治在治國方略中的地位和作用不同

在孟子看來，實施仁政是歷史的經驗總結，關系到國之興亡。孟子說：“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國之所以廢興存亡者亦然。”(《孟子，離婁上》)為此。他極力推崇王道，反對霸道，主張以王道統一中國。孟子說：“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孟子·公孫丑上》)，把德治提到了極高的地位。相反，法家所主張的對內用刑賞推行法令，對外以武力進行兼并，這些都被孟子稱為“霸道”而大加貶斥。孟子認為，只要推行仁政，就能夠無往而不勝。即。夫國君好仁，天下無敵”(《孟子·離婁上》)；只要施行了德政和王道，“四海之內，皆舉首而望之，欲以為君”(《孟子·滕文公下》)，這樣，“齊、楚雖大，何畏焉”，又何必懼怕齊、楚這樣的強國。相對而言，《管子》的治國方略更加務實和靈活。作為治國安民的兩大基本方略，德治與法治在《管子》的大多數篇章中，都得到了充分的重視和體現。《管子》認為，“故善為政者。田疇墾而國邑實。朝廷閑而官府治，公法行而私曲止，倉廩實而囹圄空……上下和同，而有禮義，故處安而助威，戰勝而守固”(《五輔》)。既要“公法行”，又要“有禮義”，德法并舉，才是“善為政者”，明確表達了兼重“德禮”與“法治”的治國理念。《管子》很重視道德教化，《形勢解》指出，“德義者，行之美者也。德義美，故民樂之。民之所歌樂者，美行德義也”。但是，《管子》亦重法治。《任法》認為，仁義禮樂等道德皆出于法，“所謂仁義禮樂者皆出于法，此先圣之所以一民者也”。值得注意的是，《管子》雖然也言“仁、愛”，卻主張法優于“仁、愛”，認為“勇而不義，傷兵；仁而不法，傷正”(《法法》)。《管子》還說：“令重于寶。社稷先于親戚，法重于民，威權貴于爵祿。故不為重寶輕號令。不為親戚后社稷，不為愛民枉法律，不為爵祿分威權”，對法的地位給予了高度的評價。

2、德治思想的實現途徑不同

孟子說：“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孟子·盡心下》)，也就是說君子應該修養自身的道德而使天下得到太平。孟子繼承了儒家“內圣外王”的思想，要求人做超越于世俗之上的君子或圣人。他提到的堯、舜、柳下惠、孔子十余位圣人都是超越個人私欲。明禮崇德的“圣”者和“仁”者。孟子說：“君子所以異于人者，以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孟子·離婁上》)他又發揮了孔子的觀點，認為仁人志士為了實現自己的道德應不惜舍生取義。這些都是對圣者或仁者的人格要求，是“君子”的道德。因此，雖然孟子也認為天下應“定于一”，但是，只有“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如果有堯、舜這樣的“仁君”，“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普天之下的老百姓都會伸長脖子盼著他。“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御之”(《孟子·梁惠王上》)，百姓歸附他就像水向低處流一樣，又有誰能抵擋得了呢?相對而言，《管子》德治思想則更加務實，容易被人們接受。《管子》把人看作是有欲望的血肉之軀，主張順應人的“四欲”：“民惡憂勞。我佚樂之；民惡貧賤，我富貴之：民惡危墜，我存安之；民惡滅絕，我生育之”(《牧民》)，這樣，“愛之，利之，益之，安之”，“四者道之出，帝王者用之。而天下治矣”(《樞言》)，就能夠使得天下大治。《管子》還進一步提出“術術乎大德哉，物利之謂也”(《霸言》)。主張將德與利有機地結合起來，指出利就是德，德包含了利，正所謂“得人之道，莫如利之”(《五輔》)、“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牧民》)，只有利民，才能得民：只有民富國強。才能實現道德教化，乃至王霸天下。

3、德治思想的目標和特征不同

孟子說：“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孟子·離婁上》1，主張效法先王，弘揚德治，希望用理想化的道德教化來維護日益“崩壞”的禮樂制度。孟子十分厭惡諸侯國之間的兼并戰爭，孟子說：“春秋無義戰”(《孟子·盡心下》)，在梁惠王問及對國家有利的好辦法時。孟子卻回答“王何必日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孟子對富國強兵政策極為反感，他曾說：“今之事君者日：‘我能為君辟土地，充府庫。’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孟子·告子下》)，把這些人視為僅次于發動戰爭的罪人。由于孟子的德治思想與現實存在著巨大的差距。所以難以為當時的諸侯所采納。相對而言，《管子》的德治思想則顯得更加務實有效。“昔者七十九代之君，法制不一，號令不同，然俱王天下者何也?必國富而粟多也”(《治國》)。《管子》認為富國強兵是國家政治的頭等大事，并進一步指出“主之所以為功者，富強也……主之所以為罪者，貧弱也，故國貧兵弱，戰則不勝。守則不固。雖出名器重寶以事鄰敵，不免于死亡之患”(《形勢解》)，闡明國家貧弱就有滅亡的危險，施行德政正是富國強兵的必然需要。這樣。“德之以懷也，威之以畏也，則天下歸之矣”(《君臣下》)，恩威并舉，就能夠實現王霸天下的政治理想。

二、《管子》與孟子德治思想差異的原因

唯物史觀認為。生產關系要適應生產力的發展。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是社會發展的最根本規律。《管子》與孟子德治思想之間存在著差異。這既與兩者的哲學基礎和方法論存在著根本分歧有關，也與兩者的階級基礎有所不同相聯系。但根本上，兩者都屬于意識形態的范疇，兩者之間的差異也反映了不同的生產力發展水平以及不同的生產關系。

1、哲學基礎存在著根本分歧

“德”是“德治”之內核。表示人性的一種本質規定。在中國傳統哲學中。人性問題是道德哲學及與此緊密相關的“德治”理論中最基本的問題之一。“人性善”是孟子關于人性的一個著名論點。“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孟子·滕文公上》)。他認為，每個人都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和是非之心，這四端合稱為不忍人之心，也就是仁慈之心。而這種仁慈之心源于人性本善。孟子說：“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孟子·告子上》)，正因為人性本善，所以才能講道德、施仁政；正因為人人都可以講道德、施仁政。所以“人皆可以為堯舜”(《孟子·告子下》)。作為法家學派的代表著作之一。《管子》提出人性好利論，認為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而人的好利本性主要是根源于人們的生存需要。正因為“凡人之情，得所欲則樂，逢所惡則憂，此貴賤之所同有也”(《禁藏》)，所以《管子》主張“民惡憂勞，我佚樂之。民惡貧賤。我富貴之。民惡危墜，我存安之。民惡滅絕，我生育之”(《牧民》)，把教化著眼于國計民生。提出了“德利百姓”(《霸言》)的思想，在此基礎上，《管子》還提出了“厚其生、輸之以財、遺之以利、寬其政、匡其急、振其窮”等“德利百姓”的六項基本措施，體現了《管子》德治思想的獨到之處。

2、方法論存在著根本分歧

《管子》和孟子德治思想的差異并不僅僅是哲學基礎上的差異，也存在著方法論上的分歧，也就是在如何提高政治治理的效率，如何更好地為統治階級的利益服務上存在分歧，也就是所謂“害小功大”與“害大功小”的區別。孟子把道德建設看作是治國的根本，認為德政“害小而功大”，教化優于刑罰。孟子說：“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災也，田野不辟，貨財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也”(《孟子·離婁上》)，孟子對法家的主張是極不認同的。他的一個學生曾經問他：如果他在齊國當了卿相，是否可以做出管仲、晏嬰那樣的事業，孟子大不高興，說：“你怎么能把我比作管仲呢?管仲得到恒公那樣的信任，可是他的功業是那樣的微小，你怎么能用他來比我呢?”而《管子》則認為，法治“害小而功大”，從短期看，嚴刑峻法會招致人民的怨恨。給社會帶來一些不利因素，但從長遠看，實行法治利大于弊，法治是治國之本。只有推行法治，實施法教，才可能富國強兵。與給社會帶來的巨大功效相比，法治的實施所帶來的危害是相當小的。當然，《管子》也非常重視德治，但在《管子》看來。“不為愛民枉法律，不為爵祿分威權”(《法法》)，德作為社會道德規范，其規范要有標準性，而標準性莫過于法，法的公正是施行德政的必要保障。因而，在德治與法治的相互關系上，《管子》在更多時候還是把法放到了治國理民的優勢地位。

3、階級基礎存在著根本不同

孟子所處的時代，各諸侯國已經先后通過變法確定了封建生產關系，隨著經濟發展，在全國范圍內已經有了建立統一的封建中央集權制的歷史趨勢。孟子代表的是地主階級保守派的利益，主張不得罪于巨室，壓制地主階級中下層發展自己勢力的要求。由于孟子之時，“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他為此而與各派進行辯論，從而促使孟子在人性論、“義”的起源等方面作出進一步的思考，又由于諸侯國之間的兼并戰爭愈演愈烈，面對較之前更為慘烈的兼并戰爭，孟子在“重義”、“輕利”兩個方面，都比孔子更為極端，所以他試圖通過仁義的說教去約束君王和百姓，通過“仁政”的實行而完成天下的統一。而《管子》代表的是地主階級中下層的利益。銳意改革，減少地主階級中下層發展的障礙。因此，《管子》肯定人們的求利行為，并從人性論上加以論證。值得注意的是，“凡眾者，愛之則親，利之則至，是故明君設利以致之”(《版法解》)，《管子》主張“德利百姓”的最終目的還是在于爭取民心，鞏固統治。正如《權修》所言：“厚愛利足以親之，明智禮足以教之”，可以看出。“道德教化”和“德利百姓”相互補充、相互聯系，如同一體之兩翼，共同服務于《管子》的德治思想，從而構成了《管子》中“德”的完整思想體系。

三、小結

通過以上諸方面的比較，我們不難看出。先秦早期法家不但已經具備了儒家所倡導的德治理念，以《管子》為代表的齊法家還已經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德治思想體系。戰國中后期，隨著政治上統一趨勢的日益明朗，諸子百家中也出現了思想融合的趨勢。為了適應政治上的需要，《管子》以法家思想為主體，揚棄了孟子理想主義的道德教化，融合了儒家的德治思想，在先秦思想史上具有及其重要的地位。而《管子》立政明法、德利百姓等光輝的治國理念，也被荀子、韓非等后學所批判和繼承。認真比較《管子》和孟子的德治思想，分析其中的借鑒意義，對了解我國“以德治國”的思想淵源，對“三農”問題、貧富差距問題、弱勢群體問題等經濟社會發展中的重大突出問題的解決也勢必將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