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代詩人創作宮詞1300余首。揭示了唐后官生活的方方面面。唐代的后官制度、樂舞制度是官詞創作的溫床。宮女問題引起詩人們的普遍關注,加之做詩環境比較寬松。必然促成唐官詞創作的繁盛。
關鍵詞:唐宮詞;妃嬪制度;樂舞制度;做詩環境
中圖分類號:120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2-0148-03
中國詩歌史上。宮詞創作是一個特殊現象。它以帝王后宮的日常生活為對象,描述帝妃宮女的起居、宴游歌舞與宮廷禮儀、服飾、習俗等內容。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和倫理價值。杜甫《宿昔》詩云:“宮中行樂秘,少有外人知。”但在詩歌題材大拓展的唐代,隱秘的宮中行樂生活已然人詩,并呈現繁榮局面。達1300余首,而且名篇迭出。唐詩的繁盛有其深刻的社會歷史原因,而宮詞的創作又有相對獨立的文化背景。
一、唐代妃嬪制度
宮詞是帝王后宮日常生活的寫照,歷代帝王憑借其至高無上的權力,隨心所欲地將天下美女選人宮中,納為妃嬪姬妾。并因之建立起來的后宮妃嬪制度是宮詞產生的前提。
朱子彥《后官制度研究》一書,首章“母儀天下”的皇后介紹“皇后職責”、“位同至尊”、“選立皇后”、“等級森嚴”、“越禮逾制”、“帝后婚典與冊后禮儀”。皇后之下是眾多的妃嬪、女官與宮女,其名號、職責各不相同。《禮記·昏義》載:“古者天子后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聽天下之內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內和而家理。”
據《漢書·外戚傳》,西漢后妃制度已趨完善,昭儀、婕好、澧娥、容華、美人等十四等級的妃嬪與無數的女官宮女之地位判若天壤。后漢光武中興。“六宮稱號,唯皇后、貴人。貴人金印紫綬,奉不過粟數十斛。又置美人、富人、采女三等。并無爵秩,歲時賞賜充給而已”(《后漢書·皇后紀》)。曹魏沿漢制。間有增益。晉宋后妃之制,《宋書·后妃傳》載:“晉武帝采漢、魏之制,置貴嬪、夫人、貴人,是為三夫人,位視三公。淑妃、淑嬡、淑儀、修華、修容、修儀、婕好、容華、充華。是為九嬪。位視九卿。其余有美人、才人、中才人,爵視千石以下。高祖受命,省二才人,其余仍用晉制。”
可見,《禮記》所說的“三夫人”、“九嬪”等在晉代新建的妃嬪制度中才有了實際的名號。南朝齊梁陳多沿晉宋之制,僅名稱有變而已。隋代的妃嬪之制見于《隋書·后妃傳》:“貴妃、淑妃、德妃。是為三夫人,品正第一。順儀、順容、順華、修儀、修容、修華、充儀、充容、充華,是為九嬪,品正第二。婕好一十二員。品正第三,美人、才人一十五員,品正第四,是為世婦。寶林二十四員,品正第五;御女二十四員,品正第六;采女三十七員,品正第七,是為女御。總一百二十,以敘于宴寢。又有承衣刀人,皆趨侍左右,并無員效。視六品已下。”
唐開元以前的妃嬪制度仍沿襲隋制,間有更易。《舊唐書·后妃傳序》云:“唐因隋制,皇后之下,有貴妃、淑妃、德妃、賢妃各一人,為夫人,正一品;昭儀、昭容、昭嬡、修儀、修容、修援、充儀、充容、充援各一人,為九嬪,正二品;婕好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寶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其余六尚諸司。分典乘輿服御。龍朔二年官名改易,內職皆更舊號。咸亨二年復舊。”龍朔二年所改的名號及相應的品位。《唐會要》卷三“內職”條有載:“龍朔二年,改易官名,置贊德二人,正一品,以代夫人。宣儀四人,正二品。以代九嬪。承閨五人,正四品,以代美人。承旨五人,正五品,以代才人。衛仙六人,正六品,以代寶林。供奉八人,正七品,以代御女。侍櫛二十人,正八品,以代采女。又置侍巾三十人,正九品。”
玄宗即位,“大加懲革,內外有別,家道正矣”,其制如《舊唐書·后妃傳序》云:“開元中,玄宗以皇后之下立四妃,法帝嚳也。而后妃四星,一為正后;今既立正后,復有四妃,非典法也。乃于皇后之下立惠妃、麗妃、華妃等三位,以代三夫人,為正一品;又置芳儀六人,為正二品;美人四人,為正三品;才人七人,為正四品;尚富、尚儀、尚服各二人,為正五品;自六品至九品,即諸司諸典職員品第而序之,后亦參用前號。”
玄宗雖改前代之四妃為三,卻封楊玉環為貴妃,可視為特例。玄宗所定的內官之制,其職事如《大唐六典·內官》所載,三妃“佐后坐而論婦禮者也:其于內則無所不統,故不以一務名焉”,六儀“掌教九御四德。率其屬以贊導后之禮儀”,美人“掌率女官修祭祀賓客之事”。才人“掌序燕寢,理絲臬,以獻歲功焉”。
二、唐代宮女問題
“自漢以來,帝王妃妾之多。唯漢靈帝、吳歸命侯、晉武帝、宋蒼梧王、齊東昏、陳后主。晉武至于萬人,唐世明皇為盛州。唐玄宗朝后官龐大,《舊唐書·高力士傳》云:“開元天寶中,長安大內、大明、興慶三宮。皇子十宅院,皇孫百孫院,東都大內、上陽兩官,大率宮女四萬人。”宮女人數之巨,宮女問題,唐代歷朝皆以為患。朝野關注。如貞觀二年,中書舍人李百藥《請放宮人封事》曰:。竊聞大安宮及掖庭內。無用宮人,動有數萬,衣食之費,固自倍多,幽閉之冤,足感和氣,亢陽為害。亦或由茲。”太宗亦覺“婦人幽閉深宮,情實可愍”,從而放出。元和問李絳《請放宮女疏》云:“后宮中人數不少,離別之苦,頗感人心。怨曠之思,有干和氣,伏冀酌量所要,務放其余。”于是兩次出官人。總唐世之出宮人。不絕于書。略按其時代先后,茲錄如次。
《舊唐書·太宗紀》云:“武德九年八月癸亥,太宗即位。癸酉,放掖庭宮女三千余人。”《舊唐書·中宗紀》云:神龍元年正月乙巳,則天傳位于皇太子。丙午,即皇帝位于通天宮,大赦天下。出宮女三千。”《唐會要》卷三云:“開元二年八月十日詔日:‘妃嬪已下,朕當揀擇,使還其家,宜令所司將車牛,今月十二日,赴崇明門待進止。’”《舊唐書·肅宗紀》云:“至德三載正月乙酉。內出宮女三千人。”《舊唐書·代宗紀》云:“永泰元年二月丁丑。內出宮女千人,品宮六百人守洛陽宮。”《舊唐書·德宗紀》云:“大歷十四年五月。出宮女百余人。”《舊唐書·順宗紀》云:“貞元二十一年三月。出宮女三百人于安國寺,又出掖庭教坊女樂六百人于九仙門。召其親旗歸之。”《唐會要》卷三云:元和八年六月,出官人二百車。任其嫁配。十年十二月,出官人七十二人。”又云:“長慶四年二月,敕先在掖庭宮人及逆人家口。并配內園者,并放出外,任其所適,其月赦文。宮中老年及殘疾不任使役,并有父母者,并委所司,選擇放出。”“寶歷二年十二月,敕在內宮女,宜放三千人,愿嫁及歸近親,并從所便,不需。”《舊唐書·文宗紀》云:“大和七年閏七月。詔日:‘朕嗣守丕圖,覆嫗生類,競業寅畏……宜出宮女千人。時久無雨。上心憂勞。詔下數日,雨澤靄洽,人心大悅。”《舊唐書·鄭覃傳》云:“開成三年二月。文宗以旱放系囚,出宮人劉好奴等五百余人,送兩街寺觀,任歸親戚。紫宸對,李玨曰:‘陛下放宮女數多。德邁千古。’”
大多是新皇帝即位。放出舊朝宮女,以備從民間選美人宮,如此循環而已:也有政聲卓著者如太宗等,或體恤宮女幽禁之苦因而放出。宮女被放出宮,脫離寄生的皇宮而流落民問。生活往往無靠。其遭遇為人同情憐惜,唐詩人以宮詞每每反映這一現實。
宮女不堪幽禁而逃離皇宮。《舊唐書·中宗紀》有載:景龍四年正月上元夜,“帝與后微行市里,以觀燒燈。又放宮女數千。夜游縱觀,因與外人陰通,逃逸不還。”
宮女之不幸還表現在被賞賜,據《舊唐書》,李君羨被“賜以宮女、馬牛、黃金、雜彩,不可勝數”(《李君羨傳》);特勒大奈從太宗破敵數次,有殊功,被“賜宮女三人,雜彩萬余段”(《突厥》);長孫順德因玄武門之變有功而“特賜以宮女”(《長孫順德傳》);張行成抗表請致仕,高宗“賜宮女黃金器物”(《張行成傳》);中宗“詔便立娑葛為金河郡王,仍賜以宮女四人”(《突厥》);姜皎常入玄宗官,被“賜以宮女、名馬及諸珍物不可勝數”(《姜皎傳》)。
三、唐代樂舞制度
“宮中行樂詞”這一名稱表明它以宮廷樂舞、游藝等后宮生括為描寫內容:而宮怨之詞源自古樂府相和歌辭之“吟嘆曲”平調曲”“楚調曲”,唐宮怨詩亦多樂府舊題或新題。官詞多藉宮廷樂戲迎奉皇帝、歌舞升平。唐代樂舞游藝繁盛,無疑對宮詞的創作有促進作用。
唐代樂制承隋制。本位樂有“雅樂”燕樂”之分。雅樂用于宮廷大朝會及國家大典,燕樂用于歲時宴食及宮中宴會,是“隋唐五代雅樂以外的全部藝術性音樂的總稱”,清樂是燕樂的一種,“是同燕樂中的胡樂和新俗樂相對立的概念”。
唐宮廷燕樂特別發達,據《通典》卷一四六,唐初設九部樂《燕樂伎》《清商伎》《西涼伎》《天竺伎》《高麗伎》《龜茲伎》《安國伎》《疏勒伎》《康國伎》,其中前三者為本位樂,后六為外來樂。貞觀十六年增《高昌伎》,這套大型的宮廷燕樂邀為著名的“十部樂”‘燕樂》《清樂》《西涼樂》《天竺樂》《高麗樂》《龜茲樂》《安國樂》《疏勒樂》《康國樂》《高昌樂》。代替十部樂的宮廷宴會音樂又有二部伎,據《舊唐書·音樂志>,立部伎凡八部,坐部伎凡六部。這三套宮廷燕樂,其舞者人數與服飾、所用樂器與樂曲亦各不相同。
唐代教坊是提供宮廷燕樂的職能機構,如《舊唐書·職官志》載:“內教坊。武德已來,置于禁中,以按習雅樂,以中官人充使。”《新唐書·百官志》云:“開元二年,又置內教坊于蓬萊宮側,有音聲博士、第一曹博士、第二曹博士。京都置左右教坊,掌俳優雜技。自是不隸太常,以中官為教坊使。”《資治通鑒》卷一一曰:。舊制。雅俗之樂,皆隸太常。上精曉音律,以太常禮樂之司,不應典倡優雜伎:乃更置左右教坊以教俗樂。命右驍衛將軍范及為之使。”
開元天寶年間樂舞極盛,當時的音樂機構有太常寺、云韶府、五個教坊和三個梨園組織。太常寺管理雅樂,教坊專掌俗樂,于是,教坊樂舞盛極一時。唐崔令欽《教坊記》載教坊曲名325曲,其中官詞描寫較多的有<拋繡球》《清平樂》《千秋樂》《感皇恩》《宮人怨》《綠腰》《涼州》《霓裳》《雨淋鈴》等。又載教坊樂舞《阿遼》《柘枝》《黃獐》《拂菻》《大渭州》《達磨支》,謂之“健舞”,《垂手羅》《回波樂》《烏夜啼》《蘭陵王》《春鶯囀》《半社渠》《借席》《烏夜啼》,謂之“軟舞”。唐段安節《樂府雜錄》所載與此大異,《棱大》《阿連》《柘枝》《劍器》《胡旋》《胡騰》為健舞曲。軟舞曲有《涼州》《綠腰》《蘇合香》《屈柘》《團圓旋》《甘州》等。同時載有字舞、花舞、馬舞等,這些舞曲在富詞中亦有反映。
法曲是梨園法部教習的樂曲,起于唐。系唐玄宗所設,《新唐書·禮樂志》載:“玄宗既知音律。又酷愛法曲,選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園。聲有誤者,帝必覺而正之,號‘皇帝梨園弟子’。宮女數百。亦為梨園弟子,居宜春北院。梨園法部。更置小部音聲三十余人。”可知梨園法部以選拔、表演為職責。屬于玄宗私有的藝術團體。音樂舞蹈都是時間藝術,官詞中梨園弟子及其樂舞表演的描寫雖然是零碎的、片斷的。但對唐代宮廷樂舞研究頗有價值。
唐代燕樂與唐詩的繁榮相互推進,而且很多詩人都精通音樂,如《舊唐書》元稹本傳載,“穆宗皇帝在東宮,有妃嬪左右嘗誦稹歌詩以為樂曲者。知稹所為,嘗稱其善。宮中呼為元才子”。此外。中唐流行或興起的俗講、變文等通俗文藝抑或與音樂有很多關系,影響所及,宮詞如詠明皇、楊妃情事者,與中唐這種民俗樂戲的氛圍正相合拍。以至廣為流傳。
四、寬松的做詩環境
宮詞揭示了帝王禁宮的隱秘生活,官怨詩實際上反映的是宮女對帝王的哀怨。那么,為什么唐帝王容許宮詞大量創作與傳播?唐宮詞生存的重要條件就是唐代政治的開明與文禁的松弛以及帝王對詩歌的特別喜好。或謂有唐一代為宮詞提供了比較寬松的做詩環境。以下摘引幾則宋以后的史事,可反證唐文禁的松馳與唐乃有情之天下。
宋代洪邁《容齋續筆》卷二“唐詩無諱避”云:“唐人歌詩。其于先世及當時事,直辭詠寄。略無避隱。至官禁嬖呢,非外間所應知者,皆反復極言,而上之人亦不以為罪。”他列舉了杜甫、白居易、張枯、李商隱諸人詩,得出宋人不敢作的結論。所列詩中四十余首都是宮詞,大抵此類詩在宋代必然要諱避,難怪宋宮詞中除徽宗、揚皇后之外,其余多以歌功頌德的面目出現。宋代文禁。至徽宗大觀年間已甚。“禁中應奉者多避語忌”、“程文有疑似之禁,雖無明文,犯必黜落”。“哉、反、變”等字皆不可用。《容齋三筆》“政和文忌”載:“士子程文。一言一字稍涉疑忌,必暗黜之。”如“危、亂、兇、悔”等字皆避。此外,“禁中外不許以龍、天、君、玉、帝、上、圣、皇等為名字”。于是天下出現改名現象。
明初高啟雖非宮詞致禍,但清洪亮吉云:“高侍郎啟,以《宮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宮禁有誰來’二語賈禍,至于殺身。”m又張尚禮因作《宮怨》詩,“高帝以其能摹寫宮間心事,下蠶室死”。又如,湯顯祖認為時人李季宣與李白才情相當,“殆青蓮后身”,卻生不逢時;嗟嘆之而作《青蓮閥記》,說明代“大致滅才情而尊吏法”,而唐乃有情之天下,說李季宣“假生自之世,其才氣凌厲一世”。
清代文字獄甚烈,舉世皆知。官詞難作的原因。清人吳士鑒認為有三難:“康、乾以來,文字之獄酷于往代,海內學子不談國故。惟究心于考據、訓詰、音韻之學。以免禍機。其一難也。滿、漢闊絕,不通婚媾,椒房戚畹,非從龍入關之右族,則蒙古諸旗之王公,微特大江以南與帝室無肺附之親,即近而畿輔、齊、晉。亦不聞與屬籍聯姻。其難二也。其或見聞所及,出自禁中,而滿洲士夫不諳記述。積久遺忘,益無徽考,文獻典章猶虞闕失,況于識小之事乎!其難三也。”
然而我們很難找到唐詩人因詩得禍的例子。唐代文網之疏,舉世公認。還如劉永濟評唐李約《過華清官》詩云:“唐詩人每喜做詩譏諷明皇,約此詩猶措辭者。由此可知唐代文網猶疏。若宋明之世。必致得禍矣。”
綜上所述,唐代的后宮制度與樂舞制度是宮詞創作的溫床,宮女問題一直為朝野廣泛關注,詩人們在比較寬松的做詩環境下,將隱秘的后宮行樂生活與宮女的愁怨悲哀行之于詩,此四者必然促成唐宮詞創作走向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