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順之在明代文學史上具有一定位置,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的文學思想。他的文學思想主要是章法論和本色論。本色論影響更大。
關鍵詞:唐順之;文學思想;章法論;本色論
中圖分類號:11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2-0161-03
唐順之(1507-1560),字應德,一字義修,號荊川。嘉靖八年(1529)進士,官翰林編修,后調兵部主事。在明代文學史上,唐順之能夠具有一定的位置,不僅僅在于其古文創作。更重要的恐怕是由于他文學批評方面的思想。唐順之博學多識。思想豐富,其文學批評思想主要是章法論、文道觀與本色論,每一種觀點都有其形成的背景淵源。
一、章法論與文道觀
明代科舉考試應試文體是八股文,八股文是一種形式非常程式化的考試文體,它的文體格式苛嚴而完備,篇法嚴密,斷章布局,矩度儼然,注重聲律、排偶,語言駢散相問,各部分之間講究起、承、轉、合的邏輯關系。對撰寫者的思維能力和寫作技巧要求很高。八股文雖然因內容的專制一統和形式的機械刻板束縛思想、摧殘人才而受到眾多的激烈批判,然而練習寫作八股文卻可以有效地訓練寫作者的邏輯思維能力,培養寫作者分析把握事物的準確性與概括性。唐順之是明代舉業擅名者。曾長期進行八股文寫作訓練,是明代八股文大家。他“以古文為時文仲1.“融液經史”。采用八股文“變式”日。比八股“定式”難度還大。長期揣摩習作八股文,引發唐順之對文學理論的思考,讓他體悟到“文必有法”的“章法論”和“文以載道”的“文道觀”。
唐順之認為為文應該遵循一定的規矩法度。他在《與兩湖書》中日:“每一抽恩了了,如見古人為文之意,乃知千古作家別自有正法眼藏在”。其所言“正法眼藏”正是千古作家為文的規矩法度。他曾編寫《文編》六十四卷。《四庫全書總目·文編提要》謂:“故是編所錄雖皆習誦之文。而標舉脈絡,批導裒會,使后人得以窺見開聞順逆、經緯錯綜之妙。而神明變化,以蘄至于古。學秦漢者當于唐宋求門徑,學唐宋者固當以此編為門徑矣。“唐順之又在《文編序》”中闡述“文不能無法”的理論。日:。歐陽子述楊子云之言日:‘斷木為棋,梳革為鞠,莫不有法,而況于書乎!’然則。又況于文乎?……文而至于不可勝窮,其亦有不得已者乎!然則不能無文,而文不能無法。是編者,文之工匠而法之至也。圣人以神明而達之于文。文士研精于文以窺神明之奧。其窺之也。有偏有全,有小有大,有駁有醇,而皆有得也,而神明未嘗不在焉。所謂法者。神明之變化也。《易》日:‘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學者觀之,可以知所謂法矣。”《文編序》中所言為文之法,即“神明之變化”。然何謂呻}明”呢?“神明”當指圣人的做吉大義。“六經”之旨,亦即持儒家詩教者所謂“文以載道”之。道”。明之變化”就是為文者將儒家道統在文中依其本來邏輯所進行的自然深入的闡發引申,也就是唐順之所言的文之法。此種文法論斷正是八股文創作之法的歸納總結,其中包古了“文以載道”的“文道觀”。唐順之的“文道觀”側重于“道”,以道論文,他在<答廖東雩提學妒書中說:“文與道非二也。更愿兄完養神明。以探其本原,浸涵六經之言,以博其旨趣,而后發之,則兄之文益加勝矣。”
《文編序》所言為文之法指的是對儒家道統的巧妙闡述。而非具體的文章的遣詞造句、結構體式、謀篇布局等方法,因而是抽象的。也是很難捉摸。難以學習把握的。唐順之在(文編序)中闡述的“神明之變化”之章法實為無法之法,其實是最高境界的為文之法。此種章法的應用是作家深厚學養和創作才情的體現。不是無學養無才情者通過習誦范文能夠學得來的。亦非強力所為。
對于古文章法,唐順之分為“漢以前之文”與。唐與近代之文”作了探討:“漢以前之文,未嘗無法,而未嘗有法,法寓于無法之中,故其為法也密而不可窺。唐與近代之文。不能無法,而能毫厘不失乎法,以有法為法,故其為法也嚴而不可犯。密則疑于無所謂法,嚴則疑于有法而可窺。然而文之必有法。出乎自然而不可易者,則不容異也。且夫不能有法。而何以議于無法,有人焉見。夫漢以前之文,疑于無法。而以如果無法也。于是率然而出之,決裂以為體,短訂以為詞,盡去自古以來開闔首尾經緯錯綜之法,而別為一種臃腫侶澀浮蕩之文,其氣離而不屬。其聲離而不節,其意卑其語澀,以為秦與漢之文如是也,豈不猶腐木濕鼓之音?而且詫日:‘吾之樂合乎神’。嗚呼!今之言秦與漢者紛紛是矣,知其果秦乎漢乎否也?”目
唐順之認為,“漢以前之文”章法為無法之法,其實章法高妙,而時人淺庸無學者誤解“秦與漢之文”,模擬剽竊。擬古之文“猶腐木濕鼓之音”,遂有“畫虎不成反類狗”之嫌。唐順之此段議論應是針對“前七子”文學擬古主義而言。“唐與近代之文”則是“以有法為法”,有法可窺,則有跡可循,應是可以作為初學門徑的。“漢以前之文”與“唐與近代之文”,唐順之認為都是有章法的,不過是表現形式不同。在唐順之看來,“文之必有法,出乎自然而不可易者,則不容異也”,其“章法論”便可以概括為:“文必有法,出乎自然”。
二、本色論
唐順之文學思想的另一重要理論是文學“本色論”。陽明心學思潮是“本色論”的思想淵源,“前七子”文學擬古主義思潮是其形成的時代背景。
用明心學的主旨是“致良知”。“良知”出自《孟子·盡心上》:“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這里所說的。良知”,既是道德意識,也指最高本體。王守仁認為,良知人人具有,個個自足。是一種不假外力的內在力量,即入與生具有的自然本性。唐順之在接受陽明心學的基礎上形成自己的心學思想“天機說”。唐順之。天機說”認為,“天機”指人的天然的本能的體性,即人的天性,與生俱有,不可強求,不可更改。“天機”即。天命”,也就是王陽明所言的“良知”,指人的自然本性。“天機”作為人的自然本性,具有自然之妙,其寂感不容人力而自然流行,非人力可為。因此,唐順之主張為學之道在于順應天機自然之妙,而非人力參乎其問,“天機”便可不假人力順而達之。唐順之中年時發表的“本色論”認為,“本色”即作家真實的、本原的、天然的人格質地,即作家“自我”的真性情,通過為文反映出來,表現為文章中的真知灼見、真情實感、真切意境。作家為文就應直寫胸臆,意出于己,自然表露,不意矯飾。“本色論”的主要觀點與“天機說”相契合,俱主張弘揚主體精神,提倡主體自由,其思想根源就在于陽明“良知”說,
弘治時,“前七子”所倡導的復古運動,實質上是一場力圖恢復古典審美理想及古典文學特別是古典詩歌審美特征的文學運動。所謂古典審美理想,是中國中古時期占主導地位的以“和”為最高標準的審美理想,具體內容可以概括為情與理、善與美、意與象的統一。就是由儒家詩教規定的主客體統一的中和之美,和諧之美。若體現在古典文學特別是古典詩歌審美方面,其特征就是情景交融、意象完美統一的“意境說”。孔子及其門徒在先秦時代就提出了中國古典審美理想,而它的實現經過了漫長的發展,直到盛唐時期才由盛唐詩歌即所謂“盛唐氣象”完美體現出來。然而,中唐之后,古典審美理想走向解體。宋、元以降,伴隨著古典審美理想的解體,古典詩歌也偏離了傳統的審美特征而分化和衰落。至明初,經一百多年至成化、弘治時,文化思想界由于理學的長期浸淫已出現僵化,且館閣宰輔長期主盟文壇,處于此時的文學平庸呆板,蒼白無力,古典詩歌已失去了理想的審美特征,到了“極鄙極靡、極卑極濫”的境地,明初文壇上的“臺閣體”、“陳、莊體”便是代表。此時,重倡古典審美理想,力挽古典詩歌創作的衰頹局面,就成為時代的迫切要求。。前七子”應時而起,掀起文學復古運動,對“臺閣體”、“陳、莊體”給予猛烈抨擊,提倡學古。“前七子”提出“古詩以漢魏為師,旁及六朝;近體詩以盛唐為師,旁及初唐,中唐特別是宋元以下則不足法”,散文創作師法秦漢。“前七子”提出學古目標之后,其詩文創作便一味模仿先秦、漢魏、盛唐。但是,由于以“前七子”為代表的復古派作家們學養、才情俱不深厚,詩文創作模仿古人只學皮毛而不得精髓,模擬剽竊的痕跡太重。“前七子”復古運動的弊端引起了眾多作家的不滿。嘉靖初年,以王慎中、唐順之、茅坤、歸有光等人為主要成員的作家派,針對“前七子”模擬剽竊的文風起而攻之。王慎中、唐順之最初追隨“前七子”,刻意模古。后來,他們接觸到陽明心學,倡導表現獨立自覺的主體精神。而“前七子”復古運動的流弊就在于他們文學創作模擬剽竊古人而失去自我獨立的主體精神。于是,王、唐等人在文學理論上就提出追求主體精神獨立的“本色論”,以反對“前七子”復古運動的流弊。
“本色論”的首要和主要倡導者是唐順之。在(答茅鹿門知縣》(二)中,唐順之提出:“只就文章家論之,雖其繩墨布置、奇正轉折,自有專門師法,至于中一段精神命脈骨髓,則非洗滌心源、獨立物表、具今(按:應為千)古只眼者不足以與此。今有兩人,其一人心地超然,所謂具千古只眼人也,即使未嘗操紙筆呻吟學為文章,但直抒胸臆,信手寫出,如寫家書,雖或疏魯,然絕煙火酸餡習氣,便是宇宙間一樣好文字;其一人猶然塵中人也,雖其專專學為文章,其于所謂繩墨布置則盡是矣,然稠覆去不過是這幾句婆子舌頭語索,其所謂真精神與千古不可磨滅之見絕無有也,則文雖工而不免為下格。此文章本色也。咽
唐順之“章法論”是主張作文章要講究規矩法度的,但這屬于文章的藝術技巧的范疇。在“文必有法”的前提下,唐順之更強調文章思想內容方面要具有“真精神與千古不可磨滅之見”,即文章要有獨到的思想見解與真實的情感意境,而文章之“真精神與千古不可磨滅之見”是由作者發揮其主體能動精神創造的。至于文章法度與文章“精神命脈骨髓”相較,唐順之認為“精神命脈骨髓”更重要。若是文章具有真“精神命脈骨髓”,即便作者不懂文章規矩章法,為文“直抒胸臆,信手寫出,如寫家書,雖或疏鹵”,“然絕煙火酸餡習氣,便是宇宙間一樣好文字”,仍然是好文章:若文章“真精神與千古不可磨滅之見絕無有”,翻來覆去不過是陳言套語,縱然章法嚴密,技巧純熟。“所謂繩墨布置則盡是矣”,仍“文雖工而不免為下格”。文章具有“真精神與千古不可磨滅之見”。即為“文章本色”。而文章有無“本色”在于作者的主體精神面貌。即作者是。心地超然”者抑或“猶然塵中人”。此段議論是“本色論”第一個層面的含義:文章有無“本色”。
在《答茅鹿門知縣》(二)中,緊接著上段文字,唐順之繼續闡發:“即如以詩為諭。陶彭澤未嘗較聲律、雕句文,但信手寫出,便是宇宙問第一等好詩,何則?其本色高也。自有詩以來,其較聲律、雕句文用心最苦而立說最嚴者,無如沈約。苦卻一生精力,使人讀其詩,只其捆縛齷齪,滿卷累牘。竟不曾道出一兩句好話,何則?其本色卑也。本色卑,文不能工也,而況非其本色者哉!”此段文字討論了“本色論”內涵的第二個層面:文章“本色”的高、卑問題。唐順之以陶淵明與沈約為例,論述文章“本色”有高、卑之分。作者主體精神如陶淵明高潔純真者,即便不苦心經營創作技巧、章法,“未嘗較聲律、雕句文,但信手寫出”。亦能寫出一流的作品,“宇宙問第一等好詩”;若沈約品質低下猥瑣之輩,縱使“苦卻一生精力”。“較聲律、雕句文用心最苦而立說最嚴”,然其詩仍是“捆縛齷齪,滿卷累牘”,難以寫出傳誦千古的名句。
然而如何才能寫出本色文章呢?這是“本色論”內涵的第三個層面。唐順之在《與洪芳洲書》中發表了他的觀點:“蓋文章稍不自胸中流出。雖若不用別人一字一句,只是別人字句,差處只是別人的差,是處只是別人的是也。若皆自胸中流出。則爐錘在我。金鐵盡鉻。雖用他人字句,亦是自己字句。文字工拙在心源。……近來覺得詩文一事,只是直寫胸臆,如諺語所謂開口見喉嚨者,使后人讀之如真見其面目,瑜瑕俱不容掩,所謂本色,此為上乘文字。”在唐順之看來。文章應自作家胸中流出,“文字工拙在心源”,文章的好壞是由作家主體精神格調的高低決定的。因此,若要寫出本色文章。作家就應該“直寫胸臆”,意出于已,自然表達。
綜上所述,可以歸納唐順之“本色論”的基本觀點:本色是指作家真實的、本原的、天然的人格質地,即作家“自我”,通過為文反映出來,表現為文章中的真知灼見、真情實感、真切意境。人品決定文品,以文探人。本色高者,其文格調即高;本色卑者,其文格調亦卑;無本色者,其文最劣。若要寫出本色文章,作家就應直寫胸臆,意出于己。自然表露,不意矯飾。
唐順之力倡“本色論”的文藝觀,即便是針對“代圣人立言”的八股文,他也主張要有“真精神”,因為他是“以古文為時文”的。他在《與馮午山柬》中謂:“秀才作文,不論工拙,只要真精神透露。如有真精神。雖拙且滯,必是英俊奇偉之士。公考試看文,不必論奇、論平、論濃、論淡,但窺其真精神所向。如肯說理、肯用意,必是真實舉子也;如無理無意而但掇拾浮華,必是詐偽小人。此是閱卷大關鍵。”
唐順之以“本色論”作為評判文章優劣的準的。在《答茅鹿門知縣》(二)中,他高度評價了晉陶淵明的詩:“陶彭澤未嘗較聲律、雕句文,但信手寫來,便是宇宙間第一等好詩”,盛贊先秦儒、莊、縱橫、名、墨、陰陽諸子文各具本色:“秦漢以前,儒家者有儒家本色,至如老莊家有老莊本色,縱橫家有縱橫本色,名家、墨家、陰陽家皆有本色。雖其為術也駁,而莫不皆有一段千古不可磨滅之見。是以老家必不肯剿儒家之說,縱橫必不肯借墨家之談,各自其本色而鳴之,為言其所言者,其本色也。是以精光注焉,而其言遂不泯于世。”而批判了唐宋文中無“本色”者:“唐宋而下,文人莫不語性命、談治道,滿紙炫然,一切自托于儒家。然非其涵養畜聚之素,非真有一段千古不可磨滅之見而影響剿說,蓋頭竊尾,如貧人借富人之衣,莊農作大賈之飾,極力裝作丑態盡露,是以精光枵焉,而其言遂不久湮廢。然則秦漢而上,雖其老、墨、名、法雜家之說而猶傳,今諸子之書是也。唐宋而下,雖其一切語性命談治道之說而亦不傳,歐陽永叔所見唐四庫書目,百不存一焉者是也。”
唐順之“章法論”主張“文必有法,出乎自然”,為文應遵循一定的規矩法度。運用創作技巧,而文章法度有待作家學養累積至深后自然達之,非強力而至;其。本色論”認為作家應直抒胸臆,自然表達創作主體“本色”,不刻意矯飾。綜觀以上文學理論。可以看出唐順之文學思想的總體特征:文以明道,師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