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得穿防彈衣

很多中國人認為西方人坦誠直率。口無遮攔。這大概是從一些身邊瑣事得來的印象，比如到人家里赴宴遇到不愛吃的菜就直言相告，一碗飯吃不飽就再要一碗，對朋友的要求做不到就馬上回絕，借錢給人不會顧忌當面討債。

比起中國人在同樣情況下委婉隱晦九曲回腸的猜謎游戲，西方人的確顯得直截了當。不過，如果因此就認為他們總是百無禁忌暢所欲言就未免以偏概全。其實，在說話方面。西方人的拐彎抹角比中國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只不過中國人的忌口大多是為了保全面子。而西方人的忌口卻是為了做到“政治正確”，省得給自己惹上麻煩，這無關主義和信仰或黨派，而是源于公正、適度和合理，一個簡單的解釋就是不說過頭的話，以免沖撞和冒犯了別人。

這本是個好的初衷，但實際上卻成了好心辦壞事的典型例子。比如在美國，其人口實在太多元。不同的族裔、文化、宗教、年齡使人們的敏感地帶千差萬別，不論聊什么話題，踩雷的機會都比不踩雷要大得多，為了明哲保身。人們就創造出一套穿上了防彈衣的安全話語體系，它晦澀冗贅卻四平八穩。

比如，對白人仍然可以稱白人，而對黑人卻得尊稱“非裔美國人”；偷越國境雖然是非法，但偷渡客不能叫“非法移民”而得稱“無身份移民”；很多舊貨店現在甚至不再使用“二手貨”這個詞。而是把自己的商品改稱“老爺貨”，不知是不是怕70年代出廠的餐桌或80年代問世的臺燈傷了感情。

在“政治正確”這個碗里，人們小心翼翼的對話被沖成了一杯可以讓孩子們在早餐桌上嚎啕大哭的麥片粥，它健康又營養，但卻索然無味難以下咽。不過如果堅持不喝這碗粥，結果可能不只是餓一頓這么簡單。

幾年前，曾經有個優秀的小學校長，對新移民學生說了句：“你現在在美國了，所以要每天換衣服”就以涉嫌歧視新移民而丟了工作。有家中餐館因為對打電話叫餐的黑人區顧客說那個地區太危險不送餐就被人告上了法庭。發廊老板也都深諳實話不能實說的道理，雖然打理女士發型比男士辛苦得多，但如果按照男女定價，可能會因為性別歧視被罰款500元。生意人當然也不愿意做賠本買賣。就只好在價格單上絕口不提性別。而是不厭其煩地寫上：基本價15元，發長過肩、需要理出層次的再加5元。

當然，口頭上的冠冕堂皇并不能當真。“無身份移民”在大搜捕中照樣難逃被遣返的命運，“非裔美國人”找工作時仍然會障礙重重。“政治正確”倒是讓口是心非變得合理合法大行其道，也因此顯得更加面目可憎。

在這樣的空氣里呆久了，我開始懷念起在中國遇到的一些曾經讓我深惡痛絕的人，比如可以把街坊四鄰的家事打聽得一清二楚還四處傳播的小腳老太，大學畢業找工作時那些明確表示不要女生的招聘者和滿口低俗笑話的出租司機，他們可能口不擇言，但至少他們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