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經過一代代茶道大師的傳承,世世代代茶人的研習、了悟,日本茶道豐厚的內涵已經無可比擬,但卻仍然偏重在茶之外。如果沒有茶道具,日本茶道也就無從演繹。如果說,在中國茶事中,意蘊深長的茶器或獨具匠心的茶席是對好茶相得益彰的陪襯,那么對日本茶道而言。茶道具則是最為重要的一個主題,甚至成為舉辦一場茶會的目的,而非只是簡單的用具。
搭配茶具——內在“和”之美
如同在家招待客人之前,主人都會用心地考慮做什么樣的料理和點心、用什么樣的器具來描配,在日本茶道中,一場茶事開始之前,主人也會用心地預先構思并設定招待客人的格調與趣旨,并在茶會當日,張掛出于此主題相應的卷軸,拿出深切配合此主題的茶罐和茶碗,營造出獨特雅致、意味深厚的禪意氛圍。
西餐中,招待客人時,從第一道頭盤到餐后甜品,都是習慣于用統一花樣紋飾的整套餐具。西方的禮儀,是要以花色、材質、風格劃一的成套餐具。來顯示主人對客人的重視和盛意。但是在日本茶道招待中,則恰恰相反。在一間茶室中,雷同的圖案、材質、造型、產地都是要力求避免的,日本獨特的審美意識,就體現在這種通過不同器具的形狀、色彩、質感,搭配以相應的茶品、料理、點心的色香味形,來獲得一種內在的和諧之美。
而這種質感相異的道具,又是按照什么樣的規律來形成組合呢?——那是一種內在蘊藏的美感和節奏,在支配著茶人們對于茶道其的選取與搭配。為了解釋這種節奏和美感,我們不妨假借一種文學形式來進行解釋,那便是“連歌。”
連歌,是一種在目本現存最古老的史書《日本書紀》中就已出現的古老文體,在室町時代(公元1333年~公元1568年)最為盛行。日本的很多茶人如武野紹鷗等,同時也身為出色的連歌詩人。而其做法,大抵便如同中國的文學游戲“聯句”。《紅樓夢》中有著名的蘆霉事聯句,鳳姐兒先給出一句“一夜北風緊”,李紈便根據自己對這起興之句的理解與聯想,做出自己句子“開門雪尚飄”等,接下來的人便以此類推,大家各自根據自己對于前人前句的理解,而做出自己的句子。沒有透徹而默契的理解,自然是做不出好句子的。然而如果與前句的結合過于緊密或者語義風格過于近似,也會缺乏意趣和懸念。于是,在這樣微妙的分寸之下,從發起句開始,一直到最終,連接不止。氣韻貫穿,又妙趣橫生,方屬杰作。舉例來說,如果以作為當日鑒賞主體之一的、掛在茶室之內的卷軸作為“發起句”而出現的話,作為其接應的句子,便是花與花器的選擇;選定花與花器,接下來是釜與之相映成趣,隨之以茶罐……各種茶具依次相呼應,構成日本茶道獨特的審美形式。
當然,如同連歌會有意盡詞窮的有時候,茶道具之間的“聯句”也會發生難以為繼的情況。為此甚至會徹底改弦更張,從“發起句”的掛軸開始,徹底更換茶室內所有的道具安排,這樣的事情也并非少見。這樣殫思竭慮地精心搭配道具組臺,對于懷有一顆虔敬奉客之心的茶事主人而言,是一個最為快樂的過程。因為,在這個過程中,主人既能感受到盡心招待客人的溫暖愉悅,更是對自己所珍愛的茶道具的再一次檢閱和體悟,往往會對自己珍藏的茶道具產生新的理解與感動。
觀賞茶具——歲月的歷練
與主人用心安排茶道具相對應的,是品茶之后安排客人“觀賞茶具”的步驟。這個步驟至為重要,在這段時間里,客人要領會主人為其用心精選茶具相待的苦心,發自內心地感受到主人的品位、真誠與厚意。客人也會通過詢問茶具的由來,深入發掘器具的意味,而獲得一種心靈的修習,令自己的內心更加豐富。
也許有人會說:“我不懂得陶瓷茶具也可以么?”其實,對于茶道具的知識積累,可以托與漫長的歲月與經驗。身為客人,每次只要憑借自己直覺的感官,去積極地獲取自己對茶具最直觀的感受就可以了。由此可以得出自己喜歡或是不喜歡等結論。而在這樣做的過程之中。更可以體會到如“以前喜歡的是那種帶有圖案花紋的華美茶碗,而現在更加中意的卻是古樸凝重的茶碗”等直接的感受。這樣就等于以茶道具為參照物,給自己的喜好與心境打下一個小小的標簽,人們會在一次次的茶事活動中,通過對茶具的感受來體悟到自身修養與心境的變化,以茶道具來識見自身。而對茶道具的鑒賞感有時也需經歲月的歷練。例如。遠州派的茶會中最為常用的茶罐中,有一只茶罐上帶有“飛鳥川”字樣。該流派家元遠州在年輕的時候曾經見到這只茶罐,但當時他卻并不心動。沒有采用。然而,在二三十年之后,機緣之下,這只茶罐再度入手,便成為了遠州最為珍重愛用的一款茶具。
在茶道術語中,有所謂“目利”的評價。說的就是有一眼分辨出茶道具的來源和本性的一種夏性,為了養成這樣一種靈性,并非只是簡單地積積累對茶道其的知識和見解,還需要對這人生百態、世間萬象養成一種深厚而曠達的洞見,這也是茶道不僅見干茶更能獲益于心的一個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