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有個比較普遍的說法,認為識字教學的問題已經解決得比較好了,語文教學的問題主要表現在閱讀教學和作文教學上。
識字教學是不是真的解決了呢?我在幾年前曾對幾所小學的畢業生作過調查,其識字回生率高達29.1%,語文畢業試卷的書寫工整率為17%,小學生的寫字姿勢正確率僅為5%~30%。由于識字寫字的問題在小學階段解決得不好,也帶到了中學乃至大學。
小學階段識字教學任務完成得不好,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幾個問題是非常關鍵的。
一是識字負擔與提前讀寫的矛盾長期以來沒有得到解決。
要讀書、作文必先識字。字識得太少,讀書、作文必將遇到很大困難。所以說要教學生掌握書面語言,能讀會寫,必先認識足夠數量的漢字。
我國傳統識字教學就是這樣做的。學生先用一兩年的時間讀完“三、百、千”(《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三、百、千”是識字教材,讀完“三、百、千”,大約就能識近兩千個字,然后再去讀“四書”“五經”,再去學習做文章。可是自1912年我國實行新學制以來,片面強調識字要合乎兒童興趣,要貼近兒童生活,造成識字量銳減,每課只學三五個字,即所謂“三五觀點”。結果兩年下來,學生的識字量不到一千字,這就造成了識讀的矛盾,識字拖了閱讀的后腿。即以兩年識950個字計,其識字覆蓋率僅及90%。
要緩解這個矛盾,就得增加低年級的識字量。這些年來,不少人致力于這方面的研究。比如有一些實驗,低年級識字量提高到2000個~2500個。然而這些實驗還是很難推開,原因是這么多的字既要認又要寫,孩子負擔太重,吃不消。
低年級識字多,學生的負擔重;識字少,又影響了提前閱讀。這個問題始終沒能解決好。
二是對漢字的認識有片面性。
過去一提起漢字,就是一大堆“難”——難認、難讀、難記、難寫、難以輸入計算機,簡直是一無是處。事實上,漢字有缺點,但也有好多優勢。
漢字的優勢是什么?首先,它是表意的、具象的,通過字形就可以大致了解其意思。“文字的根本性質在于它的視覺形式,以圖像作用于視覺神經,產生條件反射來實現字形和字義的統一,‘形入心通’,不必經過語音的中介。”(申小龍《語文的闡釋》)比如,你一看到“石獅市”三個字,就能猜出這可能是一個城市的名字,這城市的得名很可能與石獅子有關。要是寫成拼音“shí shī shì”,如果不借助語境,便不知所云了。其次,它是組裝型的。漢字是按不同層次、有秩序地組成的一個系統整體。這對于兒童學習漢字是比較方便的。正如清代文字學家王筠所說:“人之不識字也,病于不能分,茍能分一字為數字,則點畫必不可以增減,且易記而難忘矣。茍于童蒙時,先令知某為象形,某為指事,而會意字即合此二者以成之,形聲字即合此三者以成之,豈非執簡御繁之法乎?”第三,只要學習三四千個漢字,就能組成幾十萬個詞。英語不是這樣,每個詞都不一樣,全部英語詞匯約有了70萬個~80萬個,學起來繁瑣又困難。
由于對漢字的認識有片面性,識字教學也存在著誤區,主要表現在:重記憶輕理解,重抽象輕形象,重分析輕直覺,重理性輕情感。教生字的主要手段靠機械重復,大量抄寫,識字成了兒童的沉重包袱,毫無樂趣可言。
三是丟掉了傳統蒙學可資借鑒的識字教學經驗。
20世紀初,正是中國社會大動蕩、大變革的時期。隨著中國大門被資本主義列強叩開,西方文化也洶涌而入,中國傳統文化受到強烈地沖擊。語文教育也不例外,表現在識字教學上,就是不分青紅皂白地把臟水和孩子一起潑掉,從而使中國識字教學的傳統中斷了。這個情況幾乎延續了一個世紀。
傳統蒙學的語文教學是不是就一無是處呢?當然不是。蒙館能在比較短的時間里教兒童認識相當多的字,上過私塾的人多數字寫得很好。在千百年的語文教育實踐中,前人在這方面確實找到了一些門徑,積累了不少經驗。如韻語識字的經驗,集中識字的經驗,重視寫字教學的經驗,都是行之有效的。可是這些有益的經驗,幾十年來沒能得到應有的重視。
問題找到了,應對的識字教學策略也就明確了。下面就來談談“課標本”語文教材的三個識字教學策略。
一、 識寫分流,多識少寫
怎么做到既多識字,又不加重負擔?1994年蘇教版第一冊教材剛剛啟動,大家就提出了這個問題。通過多次研究,大家終于取得了共識:識寫分流,多識少寫。
什么是“識寫分流”?簡單地說,就是將生字分為兩類:一類是能識會寫,一類是只識不寫。大家都知道,識字負擔重,不是重在識上,而是重在寫上。小學低年級學生的手部小肌肉不發達,對筆畫的長短、輕重的控制不大準確,手眼還不夠協調,寫字既緩慢又吃力,相對來說,只識不寫就要松輕一些。
這個編排思想,是與“課標”的精神一致的。“課標”中說:“識字與寫字的要求應有所不同,1~2年級要多認少寫。”
按原“大綱”要求,1~2年級識字量為1150個,閱讀覆蓋率約為94%。蘇教版“課標本”小學語文教材用“識寫分流”的方法,1~2年級識字量增加到1600個(其中要求寫的1000個),比過去的識字量增加了450個,閱讀覆蓋率可以達到96.5%。
識字的途徑有三個:
一是與漢語拼音同步安排的“認一認”。每單元安排16個字,5個單元共80個字,要求只識不寫。最后又整合成“生字表”,實際上是一篇四字韻語,讀起來瑯瑯上口,便于兒童復習記誦。收入的主要是部首字。
先學80個“只識不寫”的字,解決了識字教學中的不合理現象。因為排生字是據文定字的,所以會有一些排序不合理的現象。如:先學了“媽”“姐”“妹”等字,還沒有學“女”;先學了“向”“問”“聽”等字,還沒有學“口”。先出一批部首字讓學生認一認,這問題就解決了。其次是可以讓小學生提早認字。小學生進入小學,認字的積極性很高,家長也很希望孩子進校認一些字。現在學漢字與學拼音同步,滿足了孩子與家長的這一要求。
二是專門安排的“識字”課文。每冊兩個單元,每單元3~4課。
三是隨課文識字寫字。
課后生字按“識寫分流”的方法排。要求“能識會寫”的字排在田字格內,要求“只識不寫”的字,用較小字體排在兩條綠線內,意思是“綠色通道”,識了這些字,讀課文就可以暢通無阻了。
二、 揭示漢字構字規律
揭示漢字的構字規律,教材的呈現方式主要有三種:
1. 看圖會意明字理
這主要是就象形字、會意字講的。課文類型是“看圖會意識字”,即讓學生通過看圖來體會構字的原理。如一年級下冊《識字7》:人、從、眾,木、林、森。為“人、從、眾”所配的圖是一個小朋友、兩個小朋友、三個小朋友。為“木、林、森”所配的圖是一棵樹、兩棵樹、三棵樹。學生看了圖,就能悟出這兩組字的構字原理。再通過誦讀為識字提供語境的韻文加以鞏固與深化:“二人從,三人眾。眾人一條心,黃土變成金。”“二木林,三木森。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
2. 轉盤識字辨形聲
形聲字在漢字中占到80%以上,讓學生掌握形聲字的規律,對他們學習漢字十分有用。如一年級下冊《識字8》就屬于這種類型的識字。聲旁“青”不動,轉轉盤換形旁,帶出一串字。學生可以悟出:這幾個字聲旁相同,故讀音相近;形旁不同,表示的意義也不一樣。“清”是表示水的清澈透明,所以從水。“晴”是雨過天晴,太陽出來了,所以從日。“睛”是眼睛,所以從目。“請”是請求,請求與說話有關,所以從言。“情”是感情,人有七情——喜怒哀樂愛惡欲,這些都是表示心理狀態,所以從心。“蜻”,蜻蜓是昆蟲,所以從蟲。
3. 抓住部首帶一串
“課標本”小學語文教材注重抓常見部首。“部首”好比是一個部隊的隊長,抓住了“隊長”,就可以解決屬于這個部的一大批字。一年級上冊安排了部首62個,是看圖識字。先讓學生認識常見部首。以后又通過多種形式進一步復習鞏固,使學生認識這些部首的意義。這不僅有助于學生查字典,而且有助于學生理解大批同部首字的字義。如“頁”,學生知道是人頭的象形,就知道凡從“頁”的字(如:頂、項、頸、顱、顴、頜、顳等)都與頭面部有關。
三、 吸收傳統蒙學經驗
“課標本”小學語文教材在以下幾個方面吸收了傳統蒙學識字寫字教學的經驗:
1. 韻語識字的經驗
在識字教學階段,如果讓兒童去學一個個不能表音的單字,那會是十分困難的,而且枯燥乏味,引不起學習興趣,勉強學了,也不容易記住。這是學習漢字不利的一面。而另一面,正是由于漢字是單音節的,就非常容易構成整齊的詞組和短句,也非常容易押韻合轍。相形之下,要比多音節的拉丁文字容易得多。整齊押韻,念起來順口,聽起來悅耳,既合乎兒童的興趣,又容易記憶,這顯然比學一個一個的單字好,比一上來就念參差不齊的句子好。啟蒙識字課本差不多都是韻語,如《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因為非常有效,所以一直流傳下來。凡是不采用這個辦法的,不管你是多大的權威(如朱熹的《小學》),都不能收到好的效果,甚至被淘汰。“課標本”小學語文教材就充分地吸收了這個經驗。如“詞串識字”(駿馬 秋風 塞北/杏花 春雨 江南/椰樹 驕陽 海島/牦牛 冰雪 高原),“認一認”(人口手足/舌牙耳目/金木水火/山石田土/蟲貝魚鳥/羊犬龜鹿……),“成語歌”(金風送爽/雁過留聲/秋色宜人/天朗氣清)。
2. 讀書識字的經驗
傳統蒙學最主要的識字方法是讀書識字(即所謂隨文識字)。即便是開始階段的集中識字,也是在誦讀韻文的過程中實現的。這條經驗對于我們今天的識字教學仍有現實意義。
識字是為了閱讀。兒童認識了生字,是不是就能閱讀課文了?還不能這么說。小學生在讀書的時候,如果把每個字的細枝末節看清了才能識別,那就無暇把這個字放到上下文中去領悟語義,也就是說不能順利地進行閱讀。因此,閱讀對漢字識別的要求就不僅僅是能識別,而且要達到“自動化”的整體認知。也就是說,不必看清字的每一個細節,只要看到字的輪廓或特征,就能準確無誤地加以識別。只有達到這樣的程度,兒童才有可能聯系上下文體會語義,從而順利地進行閱讀。由此看來,孤立地教兒童識字的方法是不可取的,只有堅持識讀同步、寓識于讀才能有效地提高識字教學的質量。
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們才能恰當地處理好識字與閱讀的關系。識字是低年級的教學重點,這是大前提。識字又要兼顧到與閱讀的結合,這是應予以注意的。如一年級上冊《識字1》的《一去二三里》,其用意是借這首詩的語境來學10個數字,這是教學重點。學會了這10個生字,又要將它們放到這首古詩里去誦讀,從而訓練學生“自動化”地整體認讀漢字的能力。
“詞串識字”是韻文識字,自然應以識字為主,但也要讓學生誦讀。如一年級下冊《識字6》:“夜晚 繁星 亮晶晶/爺爺 奶奶 小丁丁/竹椅 蒲扇 螢火蟲/牽牛 織女 北斗星。”看起來是一串詞語,其實這些詞語都是典型的意象,其間是留有空白的。兒童借助這幾個典型的意象加以想象、補充,就能在頭腦里浮現出一幅祖孫夏夜乘涼的畫面。將識字與閱讀結合起來,就好比將應征入伍的新兵盡快地投入戰斗,讓他們在戰斗中歷練,盡快地頂用。
3. 重視寫字的經驗
前人十分重視寫字,可是所寫的不是按“三、百、千”的順序,而是另有寫的一套,即“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二爾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禮”。分幾個步驟:第一步寫大字。首先描紅(有的還先把腕)、仿影,進一步是寫米字格,再進一步臨帖。大字寫得有點基礎才寫小字。識寫是不同步的。
這幾十年,小學生字寫得不大好,主要原因是丟掉了傳統的好經驗,既不描紅也不仿影,過早地離開了倚傍自由發展,寫出的字,筆畫像火柴桿。再加上應試教育的影響,只管寫得對不對,不管寫得好不好。“課標本”小學語文教材借鑒前人行之有效的訓練方法,提出了“識寫結合,描仿入體”的寫字教學訓練思路。由于過去是先搞集中識字,又是用的毛筆,所以識寫是不同步的。我們今天起步寫字用的是硬筆,而且堅持識寫分流,多識少寫,所以識寫可以同步。識寫結合,相輔相成,相互鞏固。寫認得的字,因為學過它,大體知道它的形體,寫起來容易些;通過寫,又可以鞏固對它的認識。實踐證明,這個做法是行之有效的。
(2002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