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逝(五首)

傷逝

沿著我寫下的詞往前走

我注定要看到塵世日漸清瘦的模樣

從白天到夜晚

每一粒憂傷的種子都結出崎嶇的秋天

我們在月亮底下 它瘦得不成形了

許多來不及搬走的影子

等著明天的太陽來照耀

現在 我該如何把黑夜的位置挪一挪

更早的時候 我喜歡有人這樣叫我:妹妹

女人

或者叫我另外一個沒有枝葉的名字

我喜歡把氣息遺忘到我沒有去過的地方

或者把它釘在光陰的暗處 任它緊閉雙唇

遇到流水就道聲珍重吧

長路迢迢 我說我們歌唱 我們跳舞

我們卸下紅顏

我們唱羅愁 唱倚恨

被留在煙火里的我們 多么真實

被留在夜未央的我們用盡有生之年

逝去的終歸要逝去

現在 我多想有人趁著年幼叫我一聲:母親

我們的心有時就是一片落葉 沉浮得太久

讓我們一遍遍擦去手上的嗚咽

為孤獨讓路 為沉默開口 我說順流而下

讓我們的月亮更年輕 讓我們的照耀懷上

溫暖的孩子

梨花開了

開得冷靜 陰郁

像雪或者比雪更遙遠

春天說來就來了

它矜持得只剩下一點點羞紅

開放是自己的

我的憐憫來自這雙過完冬天的手

放下采摘

就什么也帶不走了

一朵 兩朵……

隱忍與克制是它們的

清白是天生的 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

而孤傲是一座空空的巢穴

只有一個人的慢動作停在里邊

陽光暖暖地

照耀著這些勾肩搭背的時光

就這樣 想開放就找個不俗的理由

想結果 就刻一個屬于自己的秋天

想落地 就要碎得生無可戀

被一千年的荒涼掩埋

七朵 八朵……

左右都是春天

眼前白茫茫一片

此刻 適合遺忘

適合在多余的枝條上失眠 打顫

草地是今年的

梨花開得有些緩慢 有些冰涼

愛上它們的一剎那

我是如此害怕這些與我有關的清白

蒙上俗世的塵埃

三月就是這樣的

在原野上奔跑 停不下來了

跑到村莊的傷心處

老人的屋檐下晾著陳年舊事

孩子在那么大的太陽底下過家家

我親愛的男人和女人在他鄉

在親人的想念里

三月就是這樣的 一路往前

沒有停下的意思

一路上都是溫軟的重逢

麥苗長高了

油菜花開了

柳樹還是那棵……

萬物的濃綠暫時找不到頭緒

我只能讓自己慢下來 再慢下來

停在一個時代面前

用青絲抵御華發

用我土氣的名字纏繞光和熱

我愿意這樣

用我的慢和兩萬里離愁填滿三月的漏洞

這干凈的行走在大地上

滿山凹都是春天

太奢華了

太讓人傷感了

我一個人對著青山綠水

把春天哭得千瘡百孔

把悲傷哭成河流 一去不回頭

回首

其實早已滄海桑田

路邊的花影 殘月

我挽留過的海棠樹下那張年輕的臉

很多年了

土地和天空一直在老地方

我還是我 只是多了一副塵世的嘴臉

在信仰的懸崖邊

會有野生的風和波浪

使愛與慈悲裸露出荒涼的前額

這么多年 我總是這樣

把舊時光拆開又合上

把內心幼小的悸動當成一次盛大的成長

我總是這樣 把秋天從原野搬到枝頭

又從枝頭搬到漸涼的詞語里

如果還有什么來不及

請替我去愛 去恨

如果金黃的草垛邊沒有了五歲和八歲

會不會還有人沿著月明星稀往回走?

在一束中年的火焰邊

那是我和回憶在糾纏

在均勻地打磨著過去的光景

行走

行走有時是彎的 在遼遠的天空下

大雁要飛離秋天 我相信 它們的離去是

莊嚴的

當我在無人的岸邊

抱著流水冰涼的身子和決絕

多么巨大的行走 我愿意背負一個輪回

或在萋萋的話語邊種上我想要的植物

因為秋天 我們把大地走得越來越荒涼

我熱愛過的村莊 從村莊里趕來的干凈的

問候

窮途與末路 我該怎樣贊美

碰落一身的辛酸與煙火 該怎樣重新安放

因為冷 我們把步子邁得更加溫暖

樹葉在頭頂緩緩脫掉災難 被割斷過的原

野啊

我該如何相信 這一切還在路上

走到命的里面 有時它是暗淡的

或被明亮的呼喊覆蓋

親人 你要聽我再說一遍

有時我把自己當成了自己的王

一個長不大的昏君

我學會良善 虛偽 對著一塊愛情的石頭

歌唱玫瑰

學會在萬物間行走

把沿路的風景走得細碎 飽滿

把自己走成滿懷風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