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澄清先生第一篇引起我注目的小說是發表于2001年第3期《山東文學》“故文新讀”欄目中的《社迷續傳》,作品以拉家常式的純樸、生動的口語,把妙筆生花的幾個小故事串聯在一起,成功塑造了一個栩栩如生的“社迷”形象。小說的魅力深深打動了我。為此,我幾經周折借到了郭澄清先生的短篇小說集《麥苗返青》一讀為快,《黑掌柜》、《公社書記》、《籬墻兩邊》、《蹩拉氣》、《茶坊嫂》、《助手的助手》等等,幾十個短篇佳作撲面而來。郭澄清小說質樸、渾厚、關感、深刻的風格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眾所周知,20世紀50—60年代的中國文學,曾經因為意識形態和政治因素的影響而陷入了藝術的低谷。但郭澄清先生的短篇小說創作,卻讓我看到了作家在歷史話語和政治話語的縫隙中開掘文學性的能力,他對生活的詩性和人物的美感的藝術呈現極大地突破了意識形態的桎梏。直接面對現實主義的本質和本源意義。還原了人性美。杰出地代表了他生活的那個時代中國短篇小說創作的成就。
郭澄清先生的《黑掌柜》1985年至今一直作為范文入選復旦大學教材《大學寫作》一書。該教材選讀范文共二十篇,在小說方面只選了《黑掌柜》和魯迅的《藥》兩篇。這足可見郭澄清小說的獨特性與不俗魅力。他的小說多取材農村的日常生活,聚焦平凡而普通的農民,描繪普通他們的言行、氣質與精神品格。他致力于在人物的形象中反映、探求生活的真理,概括深厚的歷史與社會內容。這種探求既是清醒、嚴謹的,同時又是豐富多彩、充滿激情的。
郭澄清先生筆下的農村生活從來不是“江南春色濃于酒”的田園詩。他總是站在時代的制高點上,觀察、審視、思考當時的社會。力求從總體上塑造時代人物,概括社會生活風貌,用大手筆藝術地描繪時代。這使每一位讀了郭澄清短篇小說系列的人,都會深深對五、六十年代的中國有一個抹不去的、烙刻在心中的回憶或記憶。但同時。他又是一個在時代的氛圍中能夠始終尊重藝術規律的作家,他總是力求在對時代素描中把藝術上的流失降到最低,最。為此,他對現實主義傾注了特別真實而清醒的熱情。在短篇集《社迷》后記中,他寫道:“我的家鄉是抗日根據地。我參加革命時,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黨像母親一般,哺育我成長,并使我有了文化。我正式學習寫作。開始于農業合作化的初期。那時節,形勢發展一日千里,新人新事層出不窮,祖國的一切,都在發生著深刻的變化。此情此景,使我的心不能平靜。我愿把親眼看見的新人新事寫出來,希望曾經教育了自己的事跡,能再感染別人。社迷、虎子、春兒、茶坊嫂、黑掌柜、方方嫂、老隊長……眾多的意氣風發的先進人物形象,在我的腦子里行動著,活躍著。于是,我懷著激動的心情,提筆展紙,在燈光下寫。在膝蓋上寫……”郭澄清忠實于現,實,以“文學是語言學”、是藝術與美學結合的創作理念,真實地刻畫了那個年代的農民和黨的血肉聯系,展現著那個年代人民群眾從不動搖的對社會主義的信心,栩栩如生的人性本質描繪,使作品中人物的美感、詩性處處可見。毋庸置疑,作家是有時代性的,作品是時代的產物,研究和評價一個作家、一部作品必須與所反映的時代相結合。新中國的誕生,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是中國幾百年歷史上最光輝的一頁,歌頌新中國,歌頌共產黨可以說正是那一代作家的共同的、必然的選擇。
郭澄清先生的《黑掌柜》、《公社書記》、《蹩拉氣》、《社迷》、《高七》、《孟琢磨》、《老人》等小說都以人物“命名”,塑造了幾十個栩栩如生的社會主義新(美)人形象。這些人物都扎根在歷史和現實的沃土之中,并成了那個時代的標志。他們不是作家靈感所至的即興創作,也不是對農村生活的表面現象的描摹。而是郭澄清先生在對中國農村社會深刻解剖的基礎上所結出的碩果。茅盾曾經說過:“我們相信一個民族既有了幾千年的歷史,他們民族性里一定藏著善美的特點;把他發揮光大起來,是該民族義不容辭的神圣職責。中華這么一個民族,其國民豈逐無一美點?”(《新文學研究者的責任與努力》)郭澄清先生是農民身上優秀品格的有力發掘者,他對農民主人公品格美、精神美以及勤勞、勇敢、正直、誠懇、無私等性格特質的表現,賦予小說積極而溫暖的力量。在這方面,《籬墻兩邊》是一篇值得特剮推薦的作品。作家把張大嬸靈魂的美升華到了極致,全篇閃耀著詩意的強烈光彩。與那種“鶯歌燕舞”式的粉飾愛情絕然不同。這篇婚姻小說郭澄清先生寫得別開生面,獨具匠心。李三哥和王二嫂相愛并結合的故事,在張大嬸的導演下。細節層層展開,情節環環相扣,一切水到渠成。而張大嬸導演這個愛情故事的樂與愁,也得到了充分的揭示。在當代愛情小說中,這篇作品風格獨具,在五、六十年代的文壇上綻放出了璀燦的藝術光彩。
已故詩人、理論家何其芳曾有一個精辟論斷:“那些最能激動人的作品常常是不僅描寫了殘酷的現實,而且同時也放射著詩的光輝。這種詩的光輝或者表現在作品中的正面的人物和行為上,或者是同某些人物和行為結合在一起的作家的理想的閃耀,或者來自從平凡而卑微的生活的深處發現了崇高的事物,或者就是從對于消極的否定的現象的深刻而熱情的揭露中也可以透射出……總之,這是生活中本來存在的東西。這也是文學藝術里面不可缺少的因素。這并不是虛偽的美化生活,而是有理想的作家。在心里燃燒著火一樣的愛和憎的作家,必然會在生活中發現,感到,并且非把他們表現出來不可的東西。所以,我們說一個作品沒有詩,幾乎就是沒有深刻的內容的同義語。”(《論<紅樓夢)》)我贊成這樣的美學觀點。郭澄清先生正是這樣一位有理想,能從平凡的生活深處發現崇高事物,而不給生活廉價的贊美和虛仂的粉飾的作家。他的《黑掌柜》沒有一句贊美話,但作品動人的情景和故事,詩情畫意的描寫,飽舍著王秋分(即黑掌柜)靈魂深處的芳香,讀后久久難以忘懷。《高七》、《孟琢磨》、《馬家店》、《石再仁》、《公社書記》、《老隊長》、《老郵差》等等,都是篇篇栩栩如生。詩情美感觸手可見。
郭澄清先生的小說文筆樸素,內容渾厚,沒有華麗的鋪陳,沒有夸張的飾詞,能以極為簡潔的語言,自然生動的故事,刻畫人物的美,很有《聊齋志異》的特點。作為繼趙樹理、孫犁之后,六十年代中國短篇小說創作的杰出代表,郭澄清的小說提供了認識那個時代中國小說藝術的重要范本,我們理應對他的小說進行認真而系統的研究,以還原文學史的真相。
郭澄清先生已離開我們十六個年頭了,但他留給我們的作品。永遠不會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