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老實話。那姑娘朝他露齒一笑的時候,尹德朝的心還是猛烈地抖動了一下的,那笑像個糯米湯圓,一下子滑到他的喉嚨口去了,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往那張胖嘟嘟的臉上啃一啃,一定會很有味道的。那牙齒也白白的,還齊整得很,舔一舔,會是什么味道呢?他說不上來,可他估計那味道絕對不會錯。
然而,當眼睛一落到李秋水那矮小的身子,他還是猶豫了。我的媽啊。這個李秋水的頭只抵到他的肩膀上,其實他清楚自己的身高也只有一米六一、六二左右。怎么會是這樣一個矮瓶子呢?我娶個矮瓶子回去,當夜壺提啊?來之前,尹德朝美好地想,給我一個高個的女人吧,高個的女人生下的小孩一定是高個的。他對高個的女人特別有好感,總是用欽佩的目光看她們??上г谒麄兡莻€地方,別說是看到高個女人,就是一般個子的女人通常也是見不到幾個的:事實出乎尹德朝的設想,他的情緒就非常低落。呆在那兒,便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雙手胡亂地絞著衣角。跟個怕羞的女孩似的,雙腳也不知往哪兒放地在桌子底下劃來劃去。
黃菊銘看情形有些不對勁了,便一腳踢過去,正好踢在對面尹德朝的大腿上,尹德朝疼得像個皮球一樣彈跳起來??袋S菊銘眼里像是要噴出來火來,他自覺心虛地低下了頭,重新坐回到條凳上。不等尹德朝坐穩當。黃菊銘的第二腳又飛過去來,尹德朝又一次蹦跳起來,他狐疑地看著黃菊銘,弄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接二連三地踢他。
黃菊銘站起來,朝他努努嘴,身子往門外移。尹德朝跟在了后面。
在李秋水家豬棚里,黃菊銘對著一只大黑母豬撒尿,尹德朝也摸出了自己的家什,撒尿。黃菊銘冷冷地說,德朝,你自己撒泡尿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東西,還要挑三揀四。你不答應下來,等會兒李秋水就是別人的老婆了。
尹德朝聽黃菊銘這么說,一股熱尿就憋了回去,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有過多少回的相親,都是在他的猶豫中失敗了。但他就是有些不甘心,便嚅囁著說。那……秋水……短得像把夜壺……
黃菊銘罵道,你懂個屁,矮有矮的好處,做衣省料,矮腳雞婆勤生蛋,你自己三寸丁谷皮,還想找個晾衣竹竿不成?
你要不喜歡,那也行,撒完這泡尿,我們跑路。黃德銘又說,然后將一口唾沫吐在大黑母豬的耳朵上。
尹德朝急了,菊銘大哥,我們再看看,好不好?
黃菊銘挖了挖鼻屎,不置可否地哼哼了兩聲。
重新回到李秋水家的堂房里坐下后不久,李秋水又朝尹德朝露齒一笑。這一笑。把尹德朝徹底吸引住了。媽的,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再不答應,這個女人恐怕就要雞飛蛋打了。矮就矮吧,矮,我還能壓得往她,要弄個高我幾十公分的,說不定我還不是她的對手呢!這么一想,他的心就像花一樣徐徐地綻放開來,把李秋水裝了進去。
德朝啊,我把秋水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待她。李秋水的娘又是眼淚又是鼻涕地再三叮囑。
尹德朝說,中。
她有什么不對,你管打管罵,只是不要嫌棄她。李秋水的爹說。
尹德朝說,中。
等秋水有了孩子,你們要回來啊。李秋水的娘關照。
尹德朝把頭點得像風中的一面小旗,嘴里連連說,中。中。中。事實上,尹德朝現在沒心思聽李秋水的爹娘嘮叨些什么,他只有一個心思,那就是趕快離開李秋水的家,早點回家,早點把李秋水摁在炕上,做他夢里常想做的事……
你他媽的是不是我老鄉?尹德朝的手指一直戳到了黃菊銘的額角上。
黃菊銘的冷汗涔涔地下,他尷尬地點著頭說,那還用說,不是老鄉,我才不愿意去干這個事。你不掂量掂量,我才掙了你幾個錢?
尹德朝氣惱地說,你把我當老鄉也不會弄個傻子給我當老婆。那李秋水只是腦子不靈光,我也就認了,可她什么都不會干,還到處給我丟人現眼……你這不是作再人是什么?你以為我老尹好欺侮啊!……尹德朝捶胸頓足地說著,說著說著,他眼淚下來了,鼻涕也下來了。整個人也哆嗦成一團。是的,他都被氣瘋了——剛娶進家門才幾天的李秋水原形畢露:她的一頭白發露出來了,居然是染過的;她的胸癟下去了,里面塞了不知什么東西。這些還好忍受??赡苁锹吠具b遠的緣故,從李秋水的老家大隆到尹德朝家的望祉,整整二千多里地,隔了好幾個省分呢。李秋水累壞了,也不知原因,結果就誘發了她的精神病。一到尹德朝家,她就瘋瘋顛顛了,先是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脫光,精赤著身子在屋子里跑。尹德朝的家人看不下去了,想阻止她的瘋狂舉動。但哪里知道,你一堵,她就更加起勁,舉著一把菜刀殺出重圍,由屋里跳到了屋外,后來,她索性跑上了街,一面嘴里高喊著,我是新娘李秋水,我是新娘李秋水,一面舉著菜刀張牙舞爪……
尹德朝娶回的新娘是個瘋子,像風一樣傳遍了當地。不少鄉里鄉親,都咯咯咯地笑。尹德朝一家的臉面給丟光了,紛紛埋怨尹德朝不該讓他們出丑,說你要出丑出在外面,我們也管不著,但你千不該萬不該把這個丑給帶到老家來,弄得他們上上下下都沒面子。讓人點點戳戳的,幾多無味?
尹德朝也非常的懊惱,本來是想給家里掙點面子的,出門在外打工的他,終于也有能力娶回老婆了,被人稱為矮冬瓜的他可以揚眉吐氣了,沒料到眉沒揚,氣沒吐,卻往自己頭上澆了一勺糞。尹德朝開始的時候,還天真地以為李秋水只是一時發病,是因為路途上勞累而引起的,等安靜下來就會好的。但過上幾天,看看架勢不對了,因為把李秋水從街上強拉回來后,她好像傻得更厲害了,居然在屋里到處大小便。
尹德朝的家人不干了,說,尹德朝,你再不把這個瘋女人弄走,索性連你也一起趕出家門去!尹德朝的頭“嗡”地一下。他馬上找媒人黃菊銘算賬。這個黃菊銘,口蜜腹劍啊,口口聲聲說幫他這個小老鄉的忙,結果卻弄了個套子要他往里鉆。
黃菊銘暗暗叫苦不迭。他壓根兒沒有想到這個李秋水是個病人,而且還病得不輕。李秋水要嫁人的消息是從一個朋友那里得知的。這個朋友有一次喝酒時和黃菊銘說,他的一個大隆的工友說起,有個叫李秋水的姑娘想要嫁人,希望嫁得遠一點,因為姑娘和父母磕磕絆絆的。這個朋友知道黃菊銘是在做媒人,于是將這當作一個信息傳遞了。
黃菊銘馬上想到了尹德朝。他幫尹德朝做過好幾回媒了,但尹德朝很挑剔,高不成低不就的,最后都黃了。黃菊銘很惱火,可尹德朝嬉皮笑臉的。尹德朝說,黃哥啊,挑老婆總得挑個稱心的,挑不稱心的,錢花出去不安心。那錢是血汗錢哪。這話不假,尹德朝在建筑工地上千泥水小工,每一分每一厘都是用手和肩掙出來的。
黃菊銘明白尹德朝的心思,他想找個年輕點的,個兒高一點的,臉面上說得過去的女人。他警告過他,不要睡夢里想熱屁吃,你自己一沒錢,二沒相貌。能找個可以做快活事,可以生孩子的女人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你還癡子望天塌?尹德朝說。黃哥。你看過的女人多了,你幫我留個心就得了。
那個李秋水條件不錯,二十三歲。小學讀了五年?,F在在家務農。長的嗎,也還過得去。只是人有點呆板,見了人總是笑嘻嘻的,一笑,那齊嶄的白牙就在陽光下閃……這些,都是黃菊銘自己去偵察過的。他覺得和尹德朝挺般配的。于是便和尹德朝說了。尹德朝一聽就來勁了。二十三歲。那可是花骨朵一樣的年齡啊,還有這樣的好事?他催著黃菊銘盡早動身,他要親自去看一看二十三歲的一笑就露白牙齒的李秋水。
去了??戳?,后來經過黃菊銘的兩大腳,總算把事情搞定了。一切都順理成章的,卻不想李秋水自己露餡了。
一直到這個時候,黃菊銘才有些恍然大悟,怎么就沒想到李秋水是個瘋子呢?可能是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他沒有往這方面去想過。他挺佩服李秋水的爹娘,這么一個瘋子也能嫁出門去。他怪自己疏忽了。經歷過大風大浪的黃菊銘這一回在小陰溝里翻了船,連他自己想想也覺得有些納悶。但事情出了,他必須把這件事情妥善處理掉。
尹德朝說得很干脆,李秋水他要退貨,李秋水是偽劣產品。他無法一下子干脆利落地將李秋水退回到大隆,于是他只能將她退到黃菊銘那里。
黃菊銘這時就啞巴吃黃連了,他不情不愿地還給了尹德朝1萬塊錢。早先尹德朝給了他1萬5千元。除掉李秋水家要走的3000元財禮,本來他已經把1萬塊錢都存進銀行了,現在卻要吐出來。黃菊銘心痛得不得了。可他還是使了一個巧,他說德朝,你要將李秋水退我這里可以,但她也得吃飯啊,你總不能放個活人來啃吃我吧。
尹德朝這時候考慮的最多的就是把李秋水退回去,越快越好,有點像避瘟神的樣子,所以對于黃菊銘提出的額外要求,他也爽快地答應了。
黃菊銘不是沒想過把李秋水往她大隆家里退的念頭,但他想退了,也就能拿回2000元,而且要拿回這筆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肯定會鬧得滿城風雨。他賠不起這份功夫,也輸不起這張臉。要傳出去,會讓道上的朋友笑疼肚皮的,黃菊銘都在搞什么名堂,連個傻子都瞧不出來?還有,他算過一筆賬,將李秋水養幾天,等到穩定下來,再給她找個人嫁出去,同樣可以掙一筆錢的。都花了那么多的時間和精力了,他還是不想浪費這個資源。
李秋水是不能養在家里的,但這個人又是必須看住的,一不小心,她就會做出出格的事來,要是脫光了衣服滿大街跑,他黃菊銘叫她姑奶奶也來不及。黃菊銘想了個辦法,把她安排在汽車站旁邊的一個小旅館里。他對旅館老板茶紅說,茶紅哎,她是我遠房親戚家的孩子。從小缺點心眼。爹娘托我給找個合適的人家。高個的茶紅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奚落他說,你說話像嚼燈草,明明是個傻子,還說缺點心眼,你讓她住下來,沒問題。但你得多付錢。
黃菊銘賠著笑臉說,錢的問題可以商量,但人你得給我好好看著。要照顧好。她在這里,也許是十天半月。也許是幾個月。
茶紅說,這個我不管,她哪怕是住到死,我也是不管的,我反正是看一天就一天的錢。
黃菊銘捏了一把茶紅的臉蛋,說,你一天到晚就是錢錢錢,素質也太差了。你就不能說點別的?
茶紅打掉他的手說,你捏我一下也是要付錢的。說完,自己開心地嘿嘿嘿笑起來。
李秋水在旅館里像只雞一樣地被圈養著。黃菊銘放出眼光來替他物色男人。他說殘疾的、半傻的都可。到后來,條件降低到只要對方是個男人,又愿意出錢買老婆的,就行。
還真找著了這樣的人。那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鰥夫,名叫吳康恩,老婆死了有十來年了。本來一直安安靜靜的,這年過了春節就不安分了,逢人就說,他老婆托夢給他了,讓他可以找個相好的了。他也夢到新老婆了,二十多歲,不愛說話,愛笑,一笑,那一口白牙齒就全露出來了……別人聽過了也就當耳旁風一樣吹過去了,這個老花癡。發什么神經,還要二十多歲的姑娘,還白牙齒露露的。你吳康恩不是富翁,你只不過是一個環衛所掃垃圾的,你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啊!
但黃菊銘一得到這個消息,像吃了一壺酒似的眼熱心跳起來,他親自跑到了吳康恩那里。
老吳哪,我有個親戚的孩子,還真符合你的條件,你去看看。他臉上帶笑地說。
吳康恩喜上眉梢,他一本正經地說,姑娘是干什么的,多大歲數了?黃菊銘說,姑娘二十三歲,原先在家里務農。不安心,跑城里來了,現在一家旅館里幫忙。
吳康恩還想問姑娘更詳細的東西,黃菊銘拖了他的手說,老哥啊老哥,你自己去過過眼,看看就知道稱不稱你的心,我在這里說得再多,也是白搭。
李秋水在旅館里呆了二十來天,臉變白了,人也胖了不少。她好像有點清醒過來的樣子,看見人就偏過半張臉,沖人微微一笑。她一笑,就把她最美好的部分露出來,那就是她的白牙齒,細小而齊嶄,就像碎玉米似的。她的動作,有點像古裝戲里的丫頭。吳康恩一看,身子就酥了半邊,說話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語的樣子。他嘻嘻嘻地笑,一笑,那兩腮就癟下去,他眼睛看著李秋水,喉嚨口皺皮打蓋的喉結卻動彈個不停。
黃菊銘看在眼里,便勸他說,老吳,這李秋水長得是不錯的,但就是缺心眼,他爹娘怕嫁給年輕人受欺侮,所以托我給他找個瓷實的,年齡大一點的,懂得疼她。吳康恩說,我喜歡缺心眼的。要是她八面玲瓏,盛氣凌人,我吃不消的。
黃菊銘還是提醒他說,她有時候還犯傻,愛認死理。
吳康恩笑得合不攏嘴地說,認真點好,顧家。
黃菊銘看吳康恩滿心歡喜的樣子,心里有了幾分把握,于是他挑逗他說,李秋水她人小,可胸大,屁股大,用起來會很舒服的,你讓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吳康恩聽了,就有些羞澀出來,他用力咽了咽口水說,那倒是小事,關鍵是她人要好。
黃菊銘在心里冷笑一聲,這個老棺材。還假正經呢!可嘴里吐出的卻是比蜜甜,老哥啊,要不,你們先接觸一下,然后再確定。他笑嘻嘻地說。
吳康恩第二天就找黃菊銘了,他說,這個李秋水,我要定了。
味道好不好?黃菊銘和他開玩笑。
吳康恩臉上有一抹羞暈涸開來,他點點頭說,好的好的。他把李秋水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摸的時候,他聽見李秋水吃吃吃地笑個不停。她一笑,吳康恩的精神就特別亢奮。他有一種錯覺,以為老婆又回來了。
茶紅對黃菊銘刮目相看,他說菊銘啊,你的嘴巴像蘸了蜜,哄得老棺材直流口水,像李秋水這么一個大傻子也賣得出去。黃菊銘瞪了她一眼,糾正她說,是嫁出去。
嗨,老頭他花了多少錢?茶紅好奇地問。
黃菊銘擺擺手說,這是生意經,不好透露的。我的原則是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茶紅呸地吐了一口唾沫,你呀,一天到晚神秘兮兮的,生怕別人搶了你的飯碗,你放心,我是不會說的。再說,我怎么說得過你呢?茶紅又一次咯咯咯地笑起來,直笑得胸部顫顫的,黃菊銘忍不住摸了一下。茶紅跳起來,黃菊銘,這回,你真的要付錢了!
黃菊銘的得意是一覽無余的,吳康恩給的l萬1千塊錢,現在已經安穩地躺在銀行的金庫里了。原先吳康恩只答應給1萬的,但黃菊銘說,李秋水爹娘養李秋水不容易,多給幾個吧。讓他們什么時候也好來瞧瞧你這位老女婿。吳康恩不情愿地說,別以為我開著銀行,那個李秋水,怎么說也就是半傻子。黃菊銘不樂意地說,李秋水要不是有這個缺陷。會輪到你來享用?人家才二十三歲,你都可以做她爺爺了。吳康恩最后咬咬牙給了。那錢你別自己貪污了,以后我丈人來,我是要一筆一筆問清楚的。他認真地說。
去你奶奶的。黃菊銘暗暗嘀咕,表面上,他卻謙恭地把李秋水的身份證、戶口證明什么的全交給吳康恩,你放好了,這樣李秋水就是你的老婆了。吳康恩像接寶貝一樣地接過了,他小心地對著光線照,一一瞧過了,然后藏進自己的口袋里。
錢是掙到手了,但黃菊銘還是不踏實,他怕李秋水犯病,她一犯病,那些到手的錢很有可能又要被拿走了。他那些天總是忐忑不安,深怕有一天吳康恩會像那個尹德朝一樣,找上門來,給他退貨。
但叫黃菊銘琢磨不透的是:那邊李秋水一點動靜也沒有,她的病像是一下子好了。時間都過去一個多月了,吳康恩都沒有找上門來,連個電話都沒打來。他暗暗驚訝,莫非這李秋水是服了吳康恩?他想只要時間越長,他就越有辦法把責任往吳康恩身上推。他到時會說,你吳康恩瞎了眼了?李秋水要是犯傻病,你會把她領回家?她這瘋病原本是輕的,但到你家后,就慢慢變重了……他知道這樣做很不道德,但他沒辦法,只能這樣做。他得把花在李秋水身上的成本給收回來。千做萬做,蝕本生意不做。誰叫吳康恩做了冤大頭呢?這世上總歸有人要做冤大頭的,而且是他心甘情愿要撞上門來的。這么一想,他就心安理得了。
那時候,因為忙著其它的生意,他漸漸地把李秋水和吳康恩忘記了。
黃菊銘擔心著的東西還是來了,在吳康恩領走李秋水后的第三個月多一點點的時候。吳康恩家來了十幾個人找他。實際情況是他們抬著李秋水來了。李秋水連同一床棉被被人綁在一塊門板上,嘴巴里還塞上了一塊毛巾。盡管被綁成這樣,但李秋水還是努力地掙扎著。她一頭的汗水,額角上的青筋也爆出來了,眼睛里全是憤怒……
在那群人中,黃菊銘沒有看到吳康恩的身影。來的都是他的子女和親親眷眷,他們開批斗會一樣地圍著他,說,你黃菊銘是人不是人,弄個傻子讓吳康恩受罪。吳康恩一個人受罪也就算了,現在弄得我們一家大小都跟著受罪!你說怎么辦?
黃菊銘心里苦得要命,這時候鉆出他腦隙的是這樣一個念頭:我的媽啊,那些錢又要泡湯了。想到要往外掏錢,就像割他的肉一樣讓他覺得痛。聽了大半天,他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李秋水到了吳康恩那里,老是喜歡翻來覆去說一句話,我男人叫尹德朝。他不但在吳康恩那里說,還對所有見到的人說。吳康恩糾正她說,你男人叫吳康恩,不是尹德朝。李秋水卻干什么的,是不是他的前夫?于是想從她嘴里得知有關尹德朝的情況。她卻一問三不知。吳康恩就有些氣惱,一惱,就動手打李秋水,打得李秋水哇哇痛哭,但她哭過了。喊過了,照樣會對所有的人說,我男人叫尹德朝。吳康恩于是便再打,下手也更重了。常常把李秋水像一團麻花那樣扭來扭去。你想想多別扭。如果是跟不認識的人說,那倒是無所謂,反正人家也不認識吳康恩,但和熟悉吳康恩的人說,那等于在扇吳康恩的耳光。吳康恩打李秋水的次數一多,她隱藏著的瘋病又犯了,經常赤身裸體地在家里走來走去,有時候甚至走到大街上去。吳康恩和子女是分開過的,她窩在家里倒還好,但她這么往外走,他的那些子女們就受不了了。于是勒令吳康恩把李秋水退回去,說他媽的黃菊銘這個王八蛋不得好死。
吳康恩是個要面子的人,說帶都帶回來了,還是讓我管著她吧。他也有些念著李秋水的好,李秋水不犯病的時候,他還是喜歡的,有這么一個年輕的女人在身邊,他的活力就足了,不像平時,總是對著一尊前妻的畫像發呆。但子女們不依,說,你是不是怕黃菊銘?你怕黃菊銘,我們不怕。
趁李秋水又一次脫光了衣服在街上飛奔的時候,他們聯合起來抓住了她,用一床棉被替她遮羞。怕她反抗,用繩子將她綁在門板上。然后一齊送到黃菊銘那里,這個場面是很吸引人的,他們的身后,馬上簇擁起了一支幾十人的隊伍,就像在游行似的。
那你們說怎么辦?黃菊銘態度誠懇地說。這種場合他或多或少地經歷過,知道自己千萬不能上火,,一上火,那等于把自己往死里推了。
一個穿著皮茄克的人站出來說,很簡單,要么把李秋水的瘋病看好,要么換個正常的人來。
黃菊銘清楚那兩個條件,他一個都答應不下來。換給他一個健康的人,那等于他要損失1萬多塊,給李秋水看病,那更是無底洞。他想到該用他曾想過的耍無賴的辦法了。于是他細瞇起眼睛說,叫吳康恩來,吳康恩不是瞎子,當初他是怎么領走李秋水的?皮茄克說,李秋水那時候還沒發病。黃菊銘說,這就對啦,他是到你們家才發病的。禍根還是在吳康恩身上。
皮茄克跳了起來。指著黃菊銘的鼻子說,你再敢胡說八道,老子把你的鼻子割下來下酒吃。黃菊銘心里有些虛,嘴上還是很強硬,說,李秋水到吳康恩家病重這總是事實吧。皮茄克冷笑了幾聲,不要把我當三歲小孩,吳康恩會上你的當,我會上嗎?告訴你,李秋水生下來就是一個傻子,這是醫生說的。
是哪個醫生說的,你叫他出來跟我說。黃菊銘開始強詞奪理。
皮茄克一揮手說,你少跟我來這一套,說,怎么解決。
沒辦法解決啊。黃菊銘雙手往外一攤。一副無可奈何相。
好,給我砸,把這個婊子養的家里通通砸光。皮茄克大聲地說。來的人摩拳擦掌。
黃菊銘一看情形有點不大對頭了。連忙攔住說,兄弟,有話好好說,你動武干什么,動武能解決什么問題?
限你十分鐘內作出決定,我們等著。皮茄克凜然地說。
你總該把吳康恩叫來才對,吳康恩不來,那事解決不了。黃菊銘將聲音壓低說。皮茄克想了一下,然后對一位穿紅衣服的小青年說,把那老棺材去叫來,現在像個縮頭烏龜算什么?
人越涌越多,有人悄悄報了警,警察過來了。警察一到,黃菊銘的腿腳就軟了,他細聲細氣地說。我們有點小矛盾,自己能解決的,就不麻煩你們了。皮茄克也沒好氣地說,我們是私事,自己會解決的。警察看他們雙方這么說,就沒趣地走開了。但警告他們說,這么多人圍著干什么,想聚眾斗毆啊?你們少給我惹事!
皮茄克賠著笑臉說,我們保證不惹事,我們只是來論理。
吳康恩佝著腰,好像有點怕難為情地過來了,綁在門板上的李秋水唔唔晤地叫著。眼里還淌下了淚水。吳康恩看了,心里覺得有點痛,便訓斥皮茄克說,你綁豬啊,綁豬也不是這么綁的。皮茄克回嘴說,就你當她人,我看她比條豬還不如。
我的事不用你們管!吳康恩犟著頭說。
皮茄克冷笑著說,今天你還敢帶這個瘋女人回去,我打爛你的頭!吳康恩的臉漲得像個充足氣的紅氣球,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個女人一樣嚶嚶地哭起來。人群中有人呵呵呵地笑著。
黃菊銘將皮茄克拉進了門,悄悄說,叫他們都走吧,有事我們好好商量……
老子不能就這么白白地損失,我得找尹德朝。黃菊銘咬牙切齒地想。吳康恩事件,搞得黃菊銘有些灰頭灰臉的,那個李秋水不但又給丟了回來,而且吳康恩的那筆錢也被重新討了回去,黃菊銘死活想留下3000塊錢,說吳康恩,你這只老王八,不能白白睡了李秋水三個多月,你得付錢。
吳康恩唯唯諾諾,說是不應該白睡,確實不應該白睡,我吳康恩怎么會做這種賴皮事?
皮茄克不依,說這錢是他的錢,吳康恩做不了主的。現在黃菊銘已經知道他是吳康恩的小兒子了。黃菊銘在錢的事上也咬得很緊,決不松口。皮茄克說,黃菊銘,你給不給?不給,老子到派出所去,就說你拐賣人口,叫你吃不了兜著走。黃菊銘明白,皮茄克不是吳康恩,和他講道理是沒有用處的。想到自己以后還要做這門生意,萬萬不可和皮茄克一般見識。那錢就當沒掙過,或者就當自來水白白地流掉了。
皮茄克歡天喜地地走了,鬧了一鬧,便把吳康恩的1萬1錢千塊錢給搞到手了,他沒想到掃大街的老爹還存有私房錢。吳康恩哭得很傷心,他是不愿意李秋水離開的。他央求黃菊銘說,如果近階段李秋水還沒嫁出去的話,最好租給他。換了平時,黃菊銘馬上會說,好啊,你出租金。但現在他怕了這個看上去一副可憐相的老頭了。他一口回絕,要么,你再拿1萬1千塊錢,重新把李秋水領回家。吳康恩垂頭喪氣地走了。臨走,他抱住李秋水說,你要記住,你男人叫吳康恩,不要想著那個尹德朝了。李秋水沖著吳康恩一笑。白牙齒就露出來了。
茶紅笑話黃菊銘。菊銘啊,當初我問你李秋水賣了多少錢,你還保密,現在好了,大家全都知道了。你這個生意真肥,教教我,怎么做,讓我也來試一試。
黃菊銘有氣無力地說,好茶紅,連你也來看我出洋相,我得出一個結論了,李秋水要嫁就嫁到遠方去,不能夠就嫁在眼皮底下??磥恚€是你和李秋水有緣分。她又要來你這里了。
來就來,不過。她現在瘋得這么厲害,你得加錢。茶紅爽快地說。我把她養好了,到時候,你再想辦法把她嫁出去。
黃菊銘黃著一張臉說,這個活寶,看來以后也要嫁一個跟她差不多的活寶。
茶紅說,你早就應該這樣了,兩個人半斤八兩,就擺平了。誰也別嫌棄誰。
李秋水在小旅館里養著,一看到她,黃菊銘的心里就會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氣,由她便想到了尹德朝。
有一天,他終于去尋尹德朝了。尹德朝不在工地干泥水小工了。他的一條腿瘸了,某個陽光燦爛的中午,吃完中飯的他心血來潮,去玩工地上的拖斗車,一不小心從上面摔下來。那拖斗車也不過三米多,下來后他就成了瘸子。他現在在幫人看工地,也就是做值夜的人。尹德朝見黃菊銘找他,有些奇怪,說黃哥找我干什么?給我做媒啊?
黃菊銘惡作劇地說,是啊,給你弄個美人來了,看你要不要。
尹德朝黯然神傷地說,黃哥,我沒得這個福氣了,都是殘疾人了,這輩子不指望討老婆了。他說著說著,眼淚就掛下來了。黃菊銘去時是氣勢洶洶的,他是去問罪的,當然得這副樣子,他準備把尹德朝罵個狗血噴頭,然后再讓他摸點錢出來。但看他瘸著一條腿艱難移動的樣子,他的火一點點地退回到心腔里。但那件事情還是要和他說清楚的,他說,德朝啊,那個李秋水怎么辦?
尹德朝的臉一下子變得蠟黃,就像受了巨大的驚嚇,黃哥,你總不會讓我和她重新結婚?
黃菊銘咧開嘴笑得開心,瞧他的那副熊樣,他說,這個人,我還養著,我壓力越來越大了。要不,你干脆給他退回娘家算了,把當年給的3000元財禮要回來,要個千兒八百的也合算。
尹德朝的頭一陣亂搖,黃哥,你看我這個樣子,哪里能走幾千里路,這事我辦不了哩。要辦,你去辦。
黃菊銘嘆了一口氣說??茨氵@樣子,我也不好開口,去李秋水家里,沒錢是萬萬不行的。
黃哥,我也沒錢?,F在這份活,勉強圖個肚飽穿暖。尹德朝連忙表態,因為急,他的鼻子上還沁出了汗水。他怕黃菊銘不相信,特意補充說,一個月給我1000元,夜班補貼210元,總共才1210元,寄回家300元,其余的就是生活費了……
黃菊銘說,你腿殘了,沒弄上錢?
尹德朝哭喪著臉說,工頭說我是自己貪玩才摔壞的,他一概不認賬。都怪我自己不小心。他用力地擦著眼睛。
黃菊銘又嘆了一口氣,說,德朝,我看你還是要另外想想辦法,靠干這個能有什么出息呢?還不如和我一樣干干這個,干這個總比你守夜好。
尹德朝說,黃哥。你教教我。
黃菊銘說,你凡是聽到周圍有人假如要老婆的話,你和我說。介紹一個,我給你提成。
尹德朝的眼睛突地一下亮了。
在回家的路上,黃菊銘狠狠地掮了自己幾巴掌,你他媽的都在說些什么呀,他怪自己的心軟,沒有從尹德朝那里拿到錢不算,還勸他人自己那一行。這算什么?做善人啊。但轉而想想,他又釋然了,尹德朝也不容易,年紀輕輕就成了殘疾,能幫點忙還是應該的,畢竟是老鄉嘛,這樣一想,他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7月的一天中午,瘸了一條腿的尹德朝滿頭大汗地來找黃菊銘,黃大哥,黃大哥,我是德朝,你快開門哪。
黃菊銘剛剛和老婆親熱好,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東一句西一句地和老婆聊天,聽見自家的門被擂得砰砰作響,心里便有些不樂意,便嘟噥著說,德朝你這個鬼啊,這個時候你來敲什么門?
尹德朝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黃哥,快起來快起來,我們的生意來了。
黃菊銘一聽有生意,顧不得身體的慵懶,一個魚躍從床上跳起來,老婆惱火地背轉了身,留一個碩大光滑的大屁股給他。黃菊銘笑瞇瞇地在那上面拍了幾下,帶有安慰性質地說,好了,別生氣,魚游來了,我要去捉一捉,晚上,我們再鬧,保證你滿意。
尹德朝一進門,來不及擦一擦滿頭的汗水,就迫不及待地對黃菊銘說,黃哥,你手頭上有沒有女人,有人要想結婚。
就像有蜜蜂在黃菊銘的耳朵上叮了一口一樣,他立馬瞪大眼睛,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雙耳。德朝,你說說,說個究竟!
尹德朝這時候才有空抹去掛到下巴上的汗水,他舔了舔嘴唇說,黃哥,有個寧鄉的朋友,他表弟在煤窯里干。積了好大一筆錢。原本想弄個女人結婚的,但命不好,煤窯塌了,他被埋在了里面,人拉出來,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蓱z啊,那人才21歲,連女人的腥都沒嘗過。煤窯賠了不少,有十來萬,他家里人準備給他配個媳婦,放出話來,說誰要找著了,他們給l萬塊酬金……
他人死了,怎么結婚?哪個女人會跟他?黃菊銘滿肚子的疑惑。
尹德朝一拍屁股說,嗨,黃哥啊,你弄混了,不是讓你找個活人,而是找個死人。他們是配陰婚。
黃菊銘泄氣地搖了搖頭,這個尹德朝,找死人,怎么找到這里來了,我只給活人做媒,從來不做死人的生意。于是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說。德朝,你這小子,腦子里進水了,你要讓人家配陰婚,你應該到有死人的家里去。
尹德朝說,黃哥啊,你干做媒這個行當也不是一天二天了,道上肯定有不少朋友。你幫我打聽打聽。如果誰家有女人死了,陳大虎家愿意和他們談談。他們說過了,如果是年輕的女人,他們出3萬;如果是年老一點的,他們出2萬……最后,尹德朝補充說,黃哥啊,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在那邊是拍了胸脯的,我說我的黃哥一定會把這事搞定。黃哥,你想想辦法,一定要想想辦法。那錢,我們可以二一添作五!
尹德朝朝黃菊銘媚笑著,整個人就像剛剛從蒸籠里出來,渾身都是熱氣騰騰的。那眼里也全是期盼。黃菊銘不敢相信地看著尹德朝,他想,嘿嘿。給這小子一點顏料,他就開起染坊來了?他一直以為尹德朝在他和他說過那番讓他留心生意的話后,會把這個忘得一干二凈的,他對他還是很了解的,他是一個膽怯的人,就是掉片樹葉,他也會抱著腦袋逃竄,現在沒想到他不但把他說的當了真,還自作主張替他答應下來。他斜著眼說,德朝,這事,你自己想辦法。我做不了主。
尹德朝“撲通”就給他跪下了,黃哥啊黃哥,你不幫我,我就死路一條了。尹德朝眼淚汪汪地說,黃哥,我也是沒辦法啊。我上班的那個工地的工程差不多要結束了,老板說過了,讓我自己想辦法找出路……我太想要這筆錢了……
黃菊銘“呸”地往地上唾了一口,他惱羞成怒地說,尹德朝啊尹德朝,你小子膽子倒不小,這種事情你也敢打保票?你和他們說定什么時候給他們人?
尹德朝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說,快者二三天,慢者一個星期。
禮金呢?黃菊銘摸摸胡子問。
尹德朝驚愕地看了他一眼,隨后他趕緊從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錢,黃哥,什么事都瞞不住你,這是3000元錢,事情成了,再拿那7000元……
黃菊銘當仁不讓地把那3000元錢塞進自己的褲袋,德朝,本來我不想幫你這個忙的,看你可憐,我這個人你也知道就是心軟,看不得別人掉眼淚。就幫你這一回忙吧,不過,下不為例。你趕緊和那邊說,正在找,別急,心急吃不得熱粥。
尹德朝心急火燎地跑出去了,他要到那邊給回音。
黃菊銘馬上和乾縣的老林聯系。老林是他多年的朋友,黃菊銘當年干這個行當還是受他的啟發。老林在電話里笑起來,菊銘啊。你也終于干起死人這個活來了?這個利潤高得很,但也不好干,燙手。黃菊銘說了尹德朝的事,說都是我的這個小老鄉給惹出來的麻煩。老林理解地笑了,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一來電話,我就知道你要我幫忙。我給你介紹一個人吧。那人叫麻二,承包了蘭賓人民醫院的一個太平間,買尸體只有找他。生意成不成的,你自己和他去談。
黃菊銘當天下午就去了蘭賓,在蘭賓人民醫院太平間外的那間小屋里,他見到了麻二。麻二是個五大三粗的男子,臉上坑坑洼洼的,布滿了麻粒,就像被砂子槍正面擊中了一槍似的,他有五十來歲,當他聽完黃菊銘的來意后,他愛莫能助地一攤手說,你來晚了,前天來,我手頭上還有一個,但叫人弄走了。弄到屏南去了,那里一個年輕人生病死了,家里要給他配個陰婚,希望也是生病死的。正好我這里也有一個得肝癌死的。一談就成了,那女子三十多歲,家里得了3萬多元……
麻哥。勞駕你再想想辦法。黃菊銘誠懇地說。
麻二哈哈大笑,黃先生,老林沒和你說過我這個人嗎?我手頭上如果有貨,不要說是朋友來。就是素不相識的人來找我,我也會給的,可現在沒有,你總不至于讓我到病房里去催病人死吧!
黃菊銘賠著笑臉說,麻哥是爽脾氣,我當然知道,我也是急得不得了,才上躥下跳的,我的朋友答應人家了,都怪他不懂事。
麻二拍拍黃菊銘的肩,小兄弟,再等等吧,等等或許就等到了。這死人的事是天天發生的。我也說不準什么時候會抬一具進來。你回吧,有了動靜,我第一時間給你電話。
黃菊銘想,也只好這樣了,他垂頭喪氣地回了家。
尹德朝給他打電話,問,黃哥,那事妥了嗎?
黃菊銘破口大罵。都是你這小子惹的禍,老子替你揩屁眼!
尹德朝委屈地說。我是打著你的牌子去和人說的,要不打你的牌子,誰會信我?
黃菊銘接連等了三天,都沒等到麻二的電話,他有些心慌,不知道這麻二是不是把這事放在心上,想自己在道上混了那么久,有了良好的信譽度,要這件事辦不成功,那他以后的生意就會大打折扣,而這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
這時候。他在心里就特別地痛恨尹德朝,如果沒有這個家伙的越俎代皰,他也斷然不會這樣狼狽,在做活人媒這件事上。他一直是胸有成竹的,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但該死的尹德朝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黃菊銘就有些尷尬,但這怨不得他,當初是他給了尹德朝這個權力。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努力去彌補尹德朝帶給他的不良影響。他甚至有過給麻二打電話的念頭,但拎起話筒,他又放棄了,他不想讓麻二看出他的慌張,同時,他也受不了他的奚落。
他打電話給道上的其他朋友,想請他們也留心一下。那些朋友都很奇怪。說黃哥啊,你現在也干起這個來了,那利潤確實高。黃菊銘心里惱火,嘴上卻是輕松的,說,都是尹德朝這個王八蛋。向人解釋,那是需要一番口舌的。為此。黃菊銘浪費了不少的唾沫。但別人未必全信他的。
該等的電話沒等來,不該來的電話卻來了。接到那個電話,黃菊銘就更加惱火了,電話是茶紅打來的,她打的是一個求救電話。茶紅疲憊地說,冤家,你自己來收拾吧,那個李秋水我管不了,你快來,再不來,她恐怕還會鬧出更離譜的事……
放下電話,黃菊銘就狠狠地罵出一句,德朝,你這個王八蛋!可他不敢怠慢,因為他清楚,不是碰到十萬火急的事。茶紅是不會打電話給他的,和茶紅都是幾十年的老交情了,他對她知根知底。于是他立馬騎了摩托車趕到了茶紅那里。
李秋水的病又犯了。天知道她的哪根傻經讓人給撥動了。來旅館住宿的人是不會把李秋水當病人的,這一天,李秋水尾隨著一位客人進了客房??腿艘詾槭欠諉T,也不注意,等到李秋水脫下自己的衣褲時,那客人還是沒當回事。客人走南闖北多了,什么樣的事沒經歷過,他以為李秋水是個暗娼。于是他就熟門熟路地把李秋水壓在了床上。他原本以為完事之后,給幾十塊錢也就解決問題了,哪想到那事還沒好,李秋水就亂喊亂叫起來。沒等他醒過神來,李秋水就大小便失禁,一時,弄得客房內臭氣熏天,客人嚇得魂飛魄散。奪門而逃……李秋水則在客房的床上大跳特跳裸體舞,邊跳邊噢噢亂叫……
茶紅嚇壞了,出現這樣的情況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叫了幾個服務員,想制止住瘋狂的李秋水,可誰都無法近李秋水的身。茶紅無奈之下,只得打了黃菊銘的電話。
黃菊銘一看到那情形,肺都要氣炸了。這個李秋水,真是個禍根,自從她出現,我就沒一天好日子過了。他沖著茶紅開火,你是死人啊,你就不會阻止她?多叫幾個人,把門撞破,把她給我綁起來。茶紅哦哦哦地答應著,她也被嚇壞了。她叫了幾個住在旅館的客人幫忙,敲玻璃窗的敲玻璃窗,撞門的撞門,一陣忙亂,總算沖了進去。
進去后,幾個人七手八腳把李秋水摁住了,但她好像還不服氣,依舊拳打腳踢,按說,幾個人抓她不是問題,但她將大小便都弄到身上,全身上下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讓人近身不得。有人從旁邊的櫥里拿出一條棉被,用頭頂著撲過去,將李秋水撲倒了,然后用棉被死死裹住。李秋水人動彈不了了,嘴里卻罵罵咧咧的,罵一陣,接著就呼天喊地。死了爹娘一般,那凄慘相就像有人在奸她似的。
把尹德朝這個家伙叫來,這個活寶還是由他來處理,隨便他怎么處理,反正我再也不想管這個李秋水了。黃菊銘頭痛欲裂,當即和尹德朝打了電話,讓他火速來他那兒。
尹德朝興奮得透不過氣來了,黃哥,那事妥了?我來,我來!
黃菊銘沒好氣地罵道。這個小狗卵能做什么事?他怕李秋水再鬧出什么來,等那批抓她的人一散,他就喂了她一把安眠藥。李秋水像一頭豬那樣安靜了,他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
尹德朝如約趕來,他沒想到等著他的不是他要的東西。而是那個叫他頭痛不己的李秋水。
黃菊銘說,德朝,這個李秋水還是你自己想想辦法,我管不了她了,她的瘋病越來越重了。
尹德朝的心涼到了極點。他苦著臉說,黃哥,我不是不肯想辦法,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把她退回老家吧,我一沒錢,二是身體也不許可。
黃菊銘氣急敗壞地說,那我不管,反正李秋水是你自己娶來的老婆!你不管,誰管?
尹德朝也臉紅脖子粗了。嗬,你豬八戒背拉耙倒打一耙了?你要搞清楚了,如果不是你。李秋水會是我老婆嗎?要怪只能怪你!
黃菊銘齜了齜牙齒說,你當初不催我。我會上心看的。你一催。我就亂了神,來不及細看了。尹德朝拍著自己的屁股說,你還好意思說,你不細看,就隨便弄個傻子塞給我?他跳起來好像要和黃菊銘搏斗的樣子。
茶紅看不下去了,她攔在兩人中間說,你們兩個人不要吵了,再吵也解決不了什么,你們還是坐下來,好好地想一想。
黃菊銘給自己下臺階說,其實,她李秋水有病,我肉眼哪里看得出來,我又不是孫悟空,再說,他逢人就說自己的男人叫尹德朝,我只有把她還給你。
尹德朝擰著脖子說。你不和我提李秋水還好,你一提,我就來火。
茶紅說,好了好了,你們想想辦法吧,我和你們實話實說,從今天開始,李秋水是不能再住在我這兒了,她要是哪天再給老娘來這么一下子,老娘就別開店了,誰還敢住到這里來?誰都不來了,我怎么辦?我就準備著喝西北風去了。
兩個面紅耳赤的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來,都蹲倒在地,開始商量起李秋水的出路來。
把她丟了就得了。尹德朝說。領個她不認識的地方,放了她。
黃菊銘冷笑了一聲,你以為她什么都不知道,清醒時,你在哪里,她一清二楚。她一說,你往哪里走?
尹德朝看看睡得安詳的李秋水,你不是喂了她藥嗎?繼續給她喂藥,她一直睡著不就沒事了?
黃菊銘聽了尹德朝的話。眼前猛地一亮,他想趁李秋水還昏睡著,把她賣了。把她賣了,還能有一筆收益。要真隨便找個地方放了她,那他又是蝕了一票。可是,賣給誰呢?他在腦子里盤來盤去,盤到后來,他想到了麻二。李秋水往那太平間里放上兩天,也就睡死過去了。他頓時高興起來,為自己想到這么一個主意而額手相慶。他說好了好了,德朝,我想我們還是干脆把她賣了,能賣幾個錢是幾個錢。
尹德朝狐疑地看著她,你說賣給誰。誰會要她?她一醒來,不就什么都露餡了?
黃菊銘撇撇嘴說,你個死腦筋懂什么?我們要賣就趁她還睡著。他和他說了麻二。
尹德朝的眼睛放光了,黃哥,還有這樣的人?
黃菊銘不想和他啰嗦,只是叮囑他趕快行動。他喚茶紅馬上去弄了一個大的編織袋來,然后將李秋水裝進去。茶紅說,你們要干什么?黃菊銘說,你這里不能呆,我們就送她去老家。茶紅說,關照她爹娘,這種人以后不要再放出來了。黃菊銘笑笑說,你要是她娘就好了。
茶紅一拳打在黃菊銘的背上,閉起你的烏鴉嘴,老娘怎么會有這種瘋女兒?
當他們租車趕到麻二那里時,麻二一聽,開始還把手掌拍得呱呱響,等看到從編織袋里拖出來的是一個活人時。他的臉色就變了,他的一雙又白又大的手一陣亂搖,黃兄弟,你們搞錯了,我這里只收死尸,我不收活人。我把活人賣給誰去?
黃菊銘接住他的衣袖說,這個人也只剩一口氣了,在太平間里呆上幾天,不就是死人了?
麻二橫他一眼,兄弟,你這個話就說得沒有道理了,活人怎么好讓她等死呢?讓她等死,等于間接殺人,這種事我麻二是決不干的。這方圓幾百里,你去打聽打聽,我麻二是什么樣的一個人?這人你們帶回去吧。你們要讓她等死,是你們的事,我不管!等她斷了氣,你再送過來!……
哦,對了,黃兄弟,前幾天,你不是要跟我買女尸嗎?等她死了,你不用送過來了,你們自己派用場好了!黃菊銘又羞又惱,他什么時候受過別人這么大的羞辱?可是在麻二面前,他們也不敢發作,這件事畢竟他們做得理虧,聲張出去,沒他們的好果子吃,于是兩人只得將紅白相間的編織袋重新抬回到車上,小三卡載著他們突突突地往回開。半路上,黃菊銘翻來覆去地想著麻二的話。他突然打了一個冷戰。不成不成,這種事不能做的。他的心怦怦地跳。這時,小三卡剎了一下車,那個擱在他們腿間的大編織袋便動彈起來。黃菊銘的眼前浮著李秋水大小便滿身卻張牙舞爪的身影。他厭惡地踢了踢編織袋。編織袋動得更厲害了。
殺了這個李秋水,不就一了百了了?這個念頭就這樣猛地鉆了出來。當然,這并不是說黃菊銘此前沒有動過這個念頭,但這樣的念頭常常是一閃而過。他顧忌著什么,是的,殺一個人不是殺一只雞。他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他在心里盤算著。到后來。想殺李秋水的念頭越來越強烈了。他告誡自己的是:這個人必須由尹德朝來殺,自己萬萬不能動手。哪怕以后事情穿幫了,也有尹德朝頂著。
尹德朝大吃一驚,他預料不到黃菊銘會起殺念。黃菊銘是嬉皮笑臉和他說這個事情的。他說,德朝啊,我知道你現在最想什么。尹德朝“撲哧”笑了。黃哥,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你怎么會知道我最想什么。黃菊銘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你想得到你朋友的l萬塊錢。尹德朝想,還真讓黃菊銘蒙著了,他嘆口氣說,你黃哥不幫這個忙,這1萬塊錢就像鳥兒在天上飛,我只有看的份,打不下來,便拿不到。
黃菊銘一本正經地說,德朝啊,錢是放在你手里了,就看你想不想拿。
尹德朝翻著眼皮問,怎么拿?
黃菊銘努努嘴說,把李秋水做了,不就什么都有了,你的煩惱沒有了,你朋友那邊的事也給落實了,錢也掙到了。尹德朝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他后怕地說,黃哥,你不要和我開玩笑。這殺人的事可是隨便好做的。我不干。干了,恐怕腦袋也會搬家。
黃菊銘皺了皺眉頭,德朝啊,你總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能做什么事?李秋水把你逼到這一步,你不這樣,你以后就沒有好日子過了。尹德朝當時想,李秋水和我有什么關系,她瘋了,我總不至于也會瘋。
黃菊銘哈哈大笑,他說,你說話像吃燈草,輕巧得很,那李秋水總是把你是他男人整天放在嘴上,別的女人聽到了,會怎么想,別的女人一有想法,你尹德朝哪怕長到1米80,人家也是對你有看法的。這個李秋水可是個大傻子,尹德朝和他結婚,說不定這人也是個大傻瓜!
尹德朝也是想反駁的,可他經不住黃菊銘的嘴,他三說二說,就猶豫了,尤其是黃德朝翻來覆去地說,你尹德朝原本一直好好的。為什么和那個李秋水一接觸,你的霉運就來了?這個女人要是一直纏著你不放,你想想會有什么結果?到時候就不是弄殘一條腿那么簡單了。尹德朝想想,還真是這么回事。沒娶李秋水之前,他好歹還是一個整勞力,干什么活都是一把好手,她一來,他連這點起碼的生存條件也丟失了。
黃菊銘看尹德朝心有點動了,他繼續給他打氣。德朝啊,你不能把李秋水當人看,你把李秋水當人看,你自己就不是人了。李秋水現在至多是一條癩皮狗,你不殺她,她遲早也會死的,你殺了她,是幫她的忙,讓她早點到天堂里去享福。下輩子投胎做個正常人。還有,你殺了她,就能得一筆錢,你就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了。
尹德朝夾著眼睛說,黃哥,那你可以自己動手。
黃菊銘摸摸尹德朝的頭說,德朝啊德朝,你是聰明面孔笨肚腸,你忘了,你和李秋水是夫妻。你殺她,等于是你們夫妻吵架,你失手弄死了她,她犯病,亂發脾氣,你不讓她發脾氣,想阻止她,一不小心,就傷了她……即使被人發現了,也沒什么大了不起,可我弄,事情就完全不是這樣了。李秋水要是我老婆。我早就動手了。
尹德朝無話可說,他拼命地抽著煙,把煙抽得滋滋作響,他拿煙的手在輕輕地哆嗦。
黃菊銘在尹德朝的背上拍了幾下,說,好吧,既然你決定不下來,那就算了,你把李秋水帶走吧。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尹德朝一把抓住住了黃菊銘的胳膊,黃哥,你不能走,我照你說的做還不行?
殺李秋水是在一個出租房里,那房是黃菊銘租來的,在城郊結合地。殺李秋水其實是很容易的,她就在編織袋里睡著覺,如果不是她的鼻孔里還有氣息,沒人會把她當一個活人看待。但尹德朝卻下不了手。這畢竟是他第一次殺人。黃菊銘也心虛得狠,他買來了一瓶當地的土燒,和尹德朝對喝,喝得醉眼嚎嚨時,尹德朝就用自己粗壯的雙手。扼住了李秋水的喉嚨。只是幾分鐘,李秋水的鼻孔里就沒有了氣息。尹德朝掐李秋水時,黃菊銘借口撒尿跑了出去。
尹德朝騎在還軟綿綿的李秋水身上,他拍打著她的臉說,李秋水啊,你不要怨我,我是幫你忙,送你去過快活日子,接下去你就有福氣了,不像我,還要在這世上受苦。
你媽逼的李秋水,你不瘋多好,現在你都該為我生下兒子了。你是瘋子,你活在世上有什么用?你自己瘋,還要害我,叫我跟著你倒霉……尹德朝每說完一句話,就拍打一下李秋水的臉,李秋水的臉被拍得通紅。在昏黃的燈光下,尹德朝對著李秋水笑起來,李秋水,你也會臉紅?你他媽的臉紅干什么?是不是想我了?他慢慢地將頭湊過去,在她的臉上舔著,舔了一會兒,他突然高叫一聲,因為下身有了反應,他飛快地剝著她的衣褲,把她剝得精光以后,然后強行進入了她的身子。他睜著被酒精燃燒著的紅眼睛,嘿嘿嘿地笑起來,媽的李秋水,你他媽的不錯,不錯……他大喊大叫著,像瘋了似的。
黃菊銘目睹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連腿腳也軟了,但隨即,他的嘴角就露出了一絲微笑,他故意咳嗽了幾聲,然后走進屋內,悄悄地說。德朝,時候不早了,該差不多了吧。
尹德朝像被槍擊中一樣地凜然一驚。
照尹德朝的意思。是想把李秋水的尸體賣給那個麻二。麻二是有營業執照的,買賣雙方都放心。但黃菊銘反對,黃菊銘說,你小子昏頭了,你以為麻二是個善人?他什么樣的尸體沒看見過,李秋水脖頸上的掐痕他一眼就能看出名堂來,我們去,等于給他一個立功的機會,他往派出所一打電話,那我們倆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這年月,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尹德朝點頭稱是,但馬上他又憂愁起來,黃哥,那我們接下去怎么辦?
黃菊銘從牙縫里擠出一絲笑,你他媽的天生就是窮鬼,我叫你這樣干,就是為了自己干,我們不但要掙那1萬塊,我們還要掙那3萬塊。麻二能干的事我們為什么不能干?自己可以賺的錢,為什么要讓麻二這老棺材去賺呢?你馬上和你的朋友打電話,叫陳大虎家里馬上帶了錢過來,看人。
尹德朝恍然大悟,他歡喜地聳著肩胛說,我怎么就沒想到我們自己也可以干呢?黃哥啊黃哥,真有你的。
黃菊銘細瞇著眼,他不看尹德朝,心里卻全是鄙夷,他媽的這個豬腦殼,會動腦筋也不會落到眼下這地步。
陳大虎家來的是他二哥。自稱陳雷子。他看到李秋水時,有些疑惑,說這女子怎么啦?尹德朝說,她生肝癌死的,早晨剛剛咽氣,我們就給你弄來了,這是我們黃哥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搞來的。
陳雷子沖黃菊銘感激地笑笑,說黃哥,真的麻煩你了。
黃菊銘說,你先看看人。
陳雷子摸摸李秋水的皮膚,皮膚是有彈性的,摸摸她的臉,是光滑的。于是他就滿意地說,這下,我小弟的媳婦算是有著落了,難為你們了。黃菊銘讓尹德朝把戶口本復印件、身份證什么的全給了陳雷子,然后說,我們做事都講究個信譽,不蒙人,也不哄人。這個李秋水,我們對她家人做了好長時間的工作,花費也不少,這個你要給我們考慮一下。
陳雷子點點頭說,好。這個錢也是我們應該出的。從他嘴里得知,怕陳大虎找不到媳婦。他們托了不計其數的人,沒想到找個死人。比找個活人難多了。
陳雷子和來的人把李秋水歡天喜地地接走了。留下了總計4萬1千元的人民幣。尹德朝第一次看到這么多的錢,連眼睛都發綠了。黃菊銘得意地說,德朝,路是人走出來,要是不用李秋水去換這些東西,你現在會怎么樣?尹德朝想不出來,可他也不想去考慮這些東西,李秋水現在和他有什么關系呢?他眼下考慮得最多的是如何和黃菊銘分錢。
黃菊銘知道尹德朝在想什么??此澙返囟⒅且欢鸦ɑňG綠的人民幣,他就微笑著說,德朝,這錢,你來分。你給我多少,我就拿多少。
尹德朝愣了,他估料不到黃菊銘會讓他分錢,于是便謙虛地說,黃哥,還是你來分,你分多少,我都沒意見。
黃菊銘堅持讓尹德朝分,他的理由是,這是賣你媳婦的錢,你不分誰分?尹德朝拗不過黃菊銘,便反復地搓著手皮說,黃哥信我,我就做回主。我看這樣吧,我們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誰也不吃虧。
黃菊銘在心里狠狠罵道,你這個小王八蛋,這樣的話,虧你開得出口。居然想跑到我黃菊銘頭上拉屎拉尿了,你反了你。但他臉上還是笑瞇瞇的,看上去好像很贊同尹德朝的意見似的,但他不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尹德朝。
尹德朝被他看得心里發毛,他想了一下說,黃哥,要不這樣吧,你花的精力比我要多,你就多拿2000塊錢吧。
黃菊銘還是不說話。依舊目不轉晴地看著尹德朝,尹德朝吃不準黃菊銘的意圖是什么,他只能尷尬地僵在哪兒,半晌做聲不得。后來,他嘟噥著說,黃哥,還是你來分,我不分了。
黃菊銘說,還是你分,你分得不錯的。只是你應該再想想。你得多少,我又得多少。我這是在考驗你,做生意嘛就得講一個公平。
尹德朝在心里又重新盤算了一遍,然后說,黃哥,我看這樣吧,你拿6,我拿4??偣?萬1,你6成的話是2萬4千6,我4成是1萬6千4。
黃菊銘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看尹德朝的目光有了贊許的成分,德朝。你這回的算盤算是撥得八九不離十了,我看這樣吧,我拿2萬5,你拿1萬6,都來個整數,省得零票找來找去的不方便。
尹德朝微笑著的臉僵硬在哪兒,他的臉一陣紅一陣青,黃菊銘說,德朝,這是我們兩個人合作生意的開頭,來日方長,到時候我不會虧待你的。誰叫咱們是兄弟呢!聽了黃菊銘的這句話,尹德朝硬將一團火塞回到心窩里,但他的雙腮卻往里緊了緊,心里冒出來的是,這個鐵公雞,你也太會算計人了,有朝一日出門會被車撞死!
臨分手,黃菊銘關照尹德朝,這些天,你不要來找我,等陳大虎那邊完全沒了動靜,我們再接觸。
尹德朝不以為然,他想,這個黃菊銘,看上去一團和氣的,實際上比誰都要壞。
黃菊銘說,你不要不小心,這種事馬虎不得。我說的話是有道理的。
尹德朝不高興地說,知道了,你黃哥什么時候說過的話沒道理?
說尹德朝和黃菊銘沒有一點顧慮,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們也知道做這種事的厲害。當有人再一次找到尹德朝,希望他能幫他找一個像李秋水那樣的女尸時。尹德朝警惕地說,你怎么知道李秋水?
來找他的人露著一口黃板牙笑得抑揚頓挫,說。尹兄啊,道上都說你有辦法弄到新鮮的女尸。尹德朝白了臉,說,你弄錯了。那個李秋水是我的一個朋友弄來的,也是湊巧,正好碰到有個病死的。來人咯咯咯地笑著說,我不想聽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我求你還是幫我想想辦法吧,有消息通知我,我會出個好價錢的。
。
尹德朝往黃菊銘那里打電話,說到了這個事。
黃菊銘說。這個事你做得對,一定要裝聾作啞的,不要認。他們要如果再來的話。到時候你就和他們說,要活的有,要死的沒有。
尹德朝把頭點得像風中的瓦楞草。但一放下電話,他便想到了那個黃板牙,事實上,黃板牙出個好價錢的話一直縈回在他腦子里。如果有一具像李秋水那樣的女尸,他會出什么價錢呢?比上次賣李秋水要多還是少呢?有了這樣的念頭,尹德朝的眼光就會不由自主地往女人身上瞄,走在大街上時,他會情不自禁地把撞入他眼簾來的女人當作一具尸體來看待,要是這個女人死了,能賣多少錢呢?女尸能賣大價錢這個事實,就像一支強心針打入了尹德朝的體內,有很多的時候,他一直在琢磨這個事情,他被這個事情攪得茶飯不思。
當然,他的目光是有選擇性的,確切地講,更多的時候,他在街上,目光便四處尋找著那些流浪的女精神病人,因為她清楚,只有那些人,別人才不會關注。如果是一個正常人,什么時候都有人關注的,再說,那些正常的人,他也不容易接近。但街上流浪的女精神病人也不好找,而且有的話,你明明在前一天看到她,第二天就不見了。她們有的也許是送進了收容所,有的也許是到別的城市去了。尹德朝便很沮喪。他也幾次對自己說,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切合實際的東西,弄不好,會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的,殺人的事,不是小事。要是有個風吹草動的,你尹德朝的小命也會報銷的。
然而,如上的這些想法往往是暫時的,這些想法過去后,接下來便是完全對立的一些想法,媽的,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發,我老是怕東怕西的,能掙什么錢?等我有了錢,就不怕沒好女人找上門來了,不要看我瘸著一條腿,老子照樣比健全人活得開心……是的,他受不了這個誘惑,所以當黃板牙又一次前來,并且開出有比李秋水條件更好的女尸的話,給4萬5的價錢時,尹德朝不禁怦然心動。媽的,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老子豁出去了!別人能做。為何我尹德朝就做不得?他當時對黃板牙說的一句話,你等等,有消息了,我會馬上通知你。
黃板牙拍拍尹德朝的肩,兄弟。我知道你是個爽快人,不會叫我失望的。你啊,我一看,就是于大事的。然后他笑呵呵地走了。他明白尹德朝肯這樣表態,那就表明他心動了,他心動了,當然有戲。
這一回,尹德朝沒有把黃板牙來的情況透露給黃菊銘,他想這個黃菊銘像個縮頭烏龜一樣,他看不得他那副斤斤計較、唯錢是命的奸詐相。還有,黃菊銘畢竟做生意有些年頭了,底子厚了,他可以連著一段時間不做生意,但尹德朝才剛剛起步,他必須做,不做。哪來的錢。說實話,自從一次性拿到1萬5千元錢后。他馬上厭惡了眼下正做著的守夜活,那還叫掙錢嗎?這一次他物色到了一個老是在垃圾箱里掏食物吃的約饃四十歲左右的女人,他跟蹤了她好長一段時間。發現她晚上就住在一座大橋的橋洞里。一個深夜,是個下雨天,風又大,他摸黑過去,用一根鋼絲勒住了她的脖子,然后往上提,她掙扎了幾下就斷了氣。這樣看上去,那女人好像是自己上吊死的,這一招,是他從電視里看來的,想不到現在派了用場,然后他把她裝在了一只編織袋里,拖到了自己的出租房里,他在那里給她換了他事先準備好的衣褲,把她弄得像個準備出喪的樣子。他打電話讓黃板牙來。黃板牙第二天一早便來了,一驗那女尸,覺得很滿意,尹德朝還假模假樣地給了黃板牙一張身份證和一張戶口復印件,那都是從路邊小攤那里搞來的。說是這女人的身份證明。
黃板牙輕蔑地笑了,尹兄,你這小玩藝我不需要了,我那里有的是,我只要貨。他付清了4萬5千元錢后,便帶著那具尸體走了。
尹兄,有貨再通知我,我那里是多多益善。
尹德朝揮揮手說,你以為是挖泥巴啊?到處都是。
那個夜里,尹德朝失眠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從床上爬起來。數那些嶄嶄新,顯然剛從銀行里拿出來的百元新鈔。他一會兒把它們歸攏,一會兒又把它們打亂,再后又一張張平攤在床上,再一張張地數一遍,一直數到手臂發麻,但他樂此不疲。他想,你黃菊銘有什么了不起?你能干的我就不能干?你別自以為是,老子干得比你還好呢!嘿嘿,老子尹德朝要么不出手,一出手都是大手筆……同時,他也有些奇怪,那么好的營生,以前怎么就沒想到呢?要早干幾年,老子現在也是大老板一個了……還好,現在干也不晚……后來,他就摟著那些錢睡著了。
黃菊銘有一天打電話給尹德朝,問他有好些日子不通音訊了,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尹德朝心花怒放,嘴里的聲音卻是哀愁的,黃哥啊,有什么法子,我還在工地上守夜,不守夜。沒得飯吃。
尹德朝依然在工地守夜,這是事實,他都喜歡上干這個了,因為他發現做這份工,特別適宜他晚上出去,尋找那些流浪的女精神病人。
黃菊銘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說,德朝啊,早就和你說過,不要再干守夜這種活了,還是跟我學生意吧,做做媒人是不錯的,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尹德朝心里想。屁,老子才不想跟著你干,跟著你干,只能吃你的熱屁??蓮淖彀屠锿鲁龅膮s是,黃哥,等我揭不開鍋的時候,我就來找你討飯吃。黃菊銘知道自己也是虛與委蛇,并不當真的,所以他信口開河地說,你我是兄弟,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你的一小口。什么時候有空了,過來玩啊。
玩個屁,老子現在哪來閑功夫?尹德朝暗暗發笑。
那些日子,他物色到了一個只有十七八歲的女精神病人,他看見她在公園里脫掉了褲子到池里去洗澡。有人報警,把她送進了收容所。尹德朝以為這一次再也見不到這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女精神病人了,想不到她從收容所里逃了出來。出現在一個倒閉的工廠廠區內,和她在一起的還有其他三四個流浪兒,他們在那兒安營扎寨。尹德朝一看到她,全身的熱血便往腦門上沖,他激動得手腳直哆嗦,我的媽呀,看來老子的財運要來了,我的財運要來了。他琢磨著怎樣把這個漂亮小女孩身邊的流浪兒趕走。只有趕走了他們,他才能收拾那個女孩子。如果有好幾個圍在她的身邊。他無論想做什么也是做不成的,這一個能賣多少錢呢?他問自己,肯定要比橋洞里的那個要多,因為她還是少女。尹德朝為此寢食不安,連做夢都想著怎樣接近那個女孩子。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人找上門來了。那是個奇瘦奇長的男子,他問尹德朝還認識不識他?尹德朝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三四遍,還是想不起來對方是誰。那人說他姓印,是大隆人,他來找尹德朝是受李秋水的爹娘所托。他告訴尹德朝,他前年娶李秋水時,他還吸過他三根煙。同時。他又對尹德朝說,你的丈人丈母要來,他們想看看李秋水,不知道李秋水是不是有孩子了。走了有幾年了,音訊都不通一個。
尹德朝突地就愣住了。
那人繼續說,尹德朝,你丈人丈母說了,我一找到你,就讓你打電話給他們,電話就打到村長家。村長會通知他們的。他們想李秋水了,他們三年沒有見李秋水了。他們想聽聽李秋水的聲音……
尹德朝失聲叫道,啊呀,李秋水她——死了!
姓印的直愣愣看著他,好像在看他是不是在開玩笑,見他的模樣不像是在和他逗著玩,他頓時嚴肅起來,一迭聲地問:李秋水死了?李秋水怎么會死,她才二十多歲怎么會死?
尹德朝蒙了,他直恨自己,干嗎要和他說實話?就告訴他,等會兒他會打電話過去的,把他從他身邊騙開不就了事了。為何偏偏要告訴他真相!但說出的話就是潑出的水,收是收不回來的。于是他只能胡亂搪塞說,也就是幾天前的事,她發瘋病,在街上到處亂躥,被汽車撞死了。
姓印的張大了嘴巴,他著急地問,李秋水被汽車撞死了?就在幾天前?我的媽呀,她的喪事辦了沒有?
尹德朝氣得只想掮自己的耳光,你他媽真是笨到家了,怎么會順著對方的意愿說下去?他被逼得走投無路后,繼續編織謊言,哎,這位兄弟,秋水的喪事剛辦過,辦得可隆重哩!人就葬在我老家望祉。
姓印的埋怨尹德朝說,你這個人做事不通情理,李秋水死了,怎么能不通知她爹娘呢?說什么也得讓他們見一眼。他摸出電話,當即往村長家里打電話,他嘰里咕嚕地說著。一會兒,他把電話遞給尹德朝,你丈人來了,你和他說說話吧。
尹德朝這時候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用一桿槍把這個姓印的家伙給一槍撩倒了。要他多嘴多舌的干什么。他不就是傳個話嗎?傳話傳到后來怎么變成干涉他家里的事了?這好像沒有道理,但他來不及想別的,他得應付那個二千里之外的丈人老頭。
老頭不敢相信地問,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你不要嚇我!
尹德朝哭喪著臉說,是真的,一點都沒有假。
那你為啥不通知我們?老頭尖利的聲音傳了過來。
尹德朝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都不敢說話了,深怕一說。會露更多的餡。
老頭的聲音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老太太的,大概換了李秋水的娘,她喘氣喘得像拉風箱,她頓了頓說,你個娃娃不懂事,秋水托給你了,你不顧她了,咋給弄丟了?
沒等尹德朝聽清什么,手機里的聲音又變成了男聲,老頭把話筒又奪過去了,他說,秋水被撞死了,賠了多少錢?最后他對尹德朝說,我們要過來。我們要過來看看,一定要看秋水一眼。再不看,我們永遠都沒有看的機會了。
尹德朝的腦袋嗡地一下。就像有成百噸炸藥在他腦中炸響了,把他炸得體無完膚,那個姓印的是什么時候走的他都不知道。只有丈人的話在他的耳邊回蕩,我們要過來看看,過來看看!
黃菊銘從尹德朝嘴里得知李秋水的爹娘要來,便滿腹的疑惑,等尹德朝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后,黃菊銘氣得跳腳,差點又舉起腳踢尹德朝。他罵個不停,你有毛病啊,你就不會說,一切都好好的,改天他們會過去看他們的?騙他們一下也是,哄他們一下也是,腦子沒病的人是不會告訴他們李秋水死了。李秋水死了也就死了,你和他們說,過門一年多就死了,這也沒有什么,你還要說她就在前幾天死了。還偏偏說是讓汽車撞死的。你不是逼著他們趕過來,他們趕過來干什么,是來分錢的,誰都知道人被汽車撞了,是要賠錢的,這個錢賠了,憑什么你尹德朝一個人拿。你他媽的也太會胡謅了,連說個謊也漏洞百出。你這事,你自己去辦,我幫不了你了。你他媽的,自己死就得了,還要連累我?
尹德朝雙手朝黃菊銘作著揖說。黃哥,你是我大哥,你也知道我腦子笨,不會說話,我要會說話,事情也不會弄到這個地步。你一定要幫我,幫我渡過了這個難關,我做牛做馬都聽你的。
黃菊銘說,你以為這是小事啊,這事人命關天。李秋水的爹娘要是發現你是在騙他們,他們肯罷休,他們肯定要鬧事,一鬧,這事便擴大,你殺李秋水的事就要露餡,到時候,你就準備被槍斃吧。
尹德朝痛哭起來,黃哥啊黃哥,你要救我,我也不想殺李秋水,我是聽了你的話才殺她的。
黃菊銘啪地甩了尹德朝一巴掌,他壓低嗓音說,你他媽的就不能聲音低點,開口殺人,閉口殺人,你以為你厲害啊。尹德朝住了嘴,時不時地抽泣一下。過了一會兒,他說,黃哥,我看我只有逃,逃了,他們就是來了也找不到我!
黃菊銘氣惱地說,你就知道逃,但你能逃到哪里呢?只要一查實李秋水是你殺的,你就逃不了,全中國都會有通緝令追著你。還有,你老家的人能逃得了?你只要一逃,你全家的人都會跟著你受苦。我警告你,你動這個念頭,等于把我也拖下水,我可不會饒了你。
尹德朝泄氣地說,那怎么辦?我總不能賠個李秋水給他們。
賠錢你是少不了的,等他們一來,你得主動和他們說,李秋水被汽車撞賠的錢,也有他們的一份,爭取變被動為主動。穩住了李秋水的爹娘,你就有活命的希望了。還有,你得和他們說,讓他們少來人,不要呼啦啦一下子來幾十個人,那時候,剝你的皮賠他們也不夠,人越少,事情愈容易解決。黃菊銘慢慢地給尹德朝出著主意。
黃哥,李秋水爹娘在電話中說了,他們還要看李秋水最后一眼。尹德朝看著黃菊銘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
黃菊銘又爆跳起來,你他媽的真是有毛病,什么事都做不了,你就不能和他們說,李秋水已經埋在土里了,看不到了。
我丈人說了,這一次不再看李秋水一眼,他們這輩子就再也看不到李秋水了。所以要來看。他還說,這次來,就是為了做這件事。尹德朝擠牙膏似地說著。
黃菊銘背著手,在尹德朝的眼前旋來旋去,他被尹德朝的輕率搞得精疲力盡,他不無悲哀地想,完了。完了,我這一次要死在尹德朝的手里了,早知道這家伙是這個樣子的,自己說什么也不會和他合作。但世上是沒有后悔藥可吃的,現在哪怕把尹德朝煮了吃了。也不解決實際問題,因為他和尹德朝都無法阻止李秋水的爹娘來。他想,接下去要做的事就是把李秋水的爹娘伺候好了,讓他們看不出什么破綻來,那才算大功告成。但能不能哄住他們,他黃菊銘心里是一點底都沒有。因為李秋水的爹娘不是李秋水。他們比誰都正常。年紀輕輕的李秋水死于非命,他們一定會刨根究底。如果他們想看李秋水一眼,那是他們根本無法做到的,他們也不清楚現在李秋水身葬何處,哪怕經過搜尋知道了,又能怎么樣,總不能去刨開墳墓,即使能刨開墳墓,李秋水恐怕也只剩一副尸骨了,能看出誰是誰?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來個移花接木,弄個假的糊弄他們一下,但這樣假的哪里去找?黃菊銘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找個臉被搞壞的比較好,李秋水不是出了車禍嗎?就說臉被撞壞了。這么一想。他的心稍安。他尋思著該去找個身材矮小一點的女尸體,到時搪塞一下李秋水的爹娘。
主意定了以后,黃菊銘拍拍手。像是要拍掉手上的塵土似的,他對尹德朝說,你自己想想辦法,去弄個替代李秋水的人來。到時候你用被裹住她的身體,冒充一下……
尹德朝細瞇起眼,他欽佩地向黃菊銘豎起了大拇指,拼命地恭維他,黃哥啊黃哥,你的腦子就是活泛,叫你那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盤算,嘿嘿,主意就來了。我看那個諸葛亮也不過如此。
黃菊銘細瞇著眼,若有所思,對于尹德朝說的,他一點也沒聽進去。
尹德朝開始往有女人死掉的家庭跑,先是看條件,要看那些身材比較小的,看中了,就和人家談條件,說是租用一下尸體,租個一二天,租用費照算。但大部分人家都把他趕出去了,以為碰到了一個神經不大正常的瘋子。有個別心動的,問她租用尸體干什么。尹德朝不肯說。不肯說,人家也就不愿意了。跑了方圓好幾百里數十家人家,都沒有成功。尹德朝就很沮喪,看丈人丈母要來的日子越來越近。他的心狂跳起來,他甚至想,如果租不到,到時候就去扒墳去了。但他知道扒墳也不是那么輕易能做到的,特別是大多數人家都是用水泥澆灌時。他的心又灰了。尹德朝急得六神無主,這時,他就想到了活人,想到了那個在那個廢舊工廠里住著的漂亮小姑娘。他立即情緒高昂起來。他特意往那里去了一次。一看,差點暈倒,哪里還有小姑娘的蹤跡,那里已經被推平了,好幾臺鏟車揮舞著巨臂在那廢址上碾來碾去
他媽的,早不推晚不推,偏偏在這個時候推。尹德朝惱火極了,可他也無可奈何,他茫然地在街上晃著。
一個穿著暴露的女人拉住了尹德朝的胳膊,大哥,陪我一起玩玩,好嗎?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個子女人嗲聲嗲氣地向尹德朝撒嬌。尹德朝知道她是干什么的。自從有了錢。他隔三岔五總是要去按摩院洗浴中心洗頭房去找這些人。
多少錢?他脫口問道。
100元。女人說。
我會做得很好的,不騙你。女人歪著頭又說。
尹德朝的心怦地一動,他想到了李秋水。就拿她當李秋水吧。這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事,誰叫她自己撞過來了呢?他帶著一種復雜的表情看著那個衣著清涼的女人。女人沖他妖媚地笑著……尹德朝的心莫名其妙地絞痛了一下。
尹德朝給黃菊銘打電話,他說黃哥,你快來,有要緊事商量。
黃菊銘說什么事?
尹德朝說,電話里說不清楚,你快點過來,反正是好事。
黃菊銘也不知尹德朝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見他神秘兮兮的樣子,便不樂意地說,那件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尹德朝說,快好了,快好了,你還是過來吧。
黃菊銘趕到尹德朝租住的地方??吹搅四莻€自稱是露萍的女人。
尹德朝對露萍說,你好好伺候我大哥,伺候好了,我給你加錢。
露萍給黃菊銘拋了一個媚眼說,這位大哥,我看著你面熟啊,一看就是個好人,我保證叫你舒服。她心里是歡愉的,和尹德朝做過一回,這個矮壯的瘸腿的男人給了他100元,后來又做了一次,他又給了她100元。他說我還有一位大哥要介紹給你,他比我更有錢。露萍說,那你叫他過來,我好好伺候你們兩個。
黃菊銘和那個露萍才做到一半,露萍的人就軟癱下去,汗涔涔地下,臉自得像一張紙,黃菊銘嚇了一大跳,說德朝。你搞什么鬼?
尹德朝神秘地一笑,并不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那個露萍便滑倒在黃菊銘身邊,像是死過去一樣。
黃菊銘的眉頭皺成了一個結,他不解地問,德朝,你搞什么名堂啊?
尹德朝咯咯咯笑得開心,他搖頭晃腦地說,黃哥,我們倆是有福同享。有難共當。上回殺李秋水是我下的手,今天輪到你來殺這個女人了,這個女人接下去就是李秋水了……
黃菊銘像是不認識地看著尹德朝,這個每一個部位都顯得矮壯粗糙的男人給他一種陌生的感覺,他的汗也涔涔地下。像那個露萍一樣。德朝,不是讓你找個尸體嗎。怎么找個活著的小姐來了?尹德朝臉一橫說,活著的和死去的有什么區別,不就是一把骨頭?你快點動手,是掐死她,還是壓死她?
你放心。我給他吃過安眠藥了,殺她比殺只雞還輕松。他繼續說。
黃菊銘哆嗦著說,德朝,我從來不做這種事的。
尹德朝撮撮黃菊銘的臉說,哦,黃哥,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從來不做這種事情,你的意思就是要我做這種事情,萬一事情穿幫了,你是不是想把什么事都推到我的頭上,其實,我們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兩只螞蚱,誰也別想蹦誰!你動手吧。你動了手,我們就扯平了,誰也別嫌棄誰。
黃菊銘手拼命地搖頭,德朝,你饒了我吧,我不敢殺啊。
尹德朝將他的雙手擺到了露萍細細的脖子上,吶,你就這樣,用一用力,她就走了,就這么簡單。他給他做著示范。
黃菊銘一陣驚悸,胃里的東西直沖喉嚨口,他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
尹德朝難以置信地看著黃菊銘。他想這個黃大哥也真是,怎么就這么膽小呢?要是那個露萍,他不給她吃藥。這個黃菊銘還不一定打得過她。想到這個,他就嘿嘿嘿地笑起來。他說,黃哥,李秋水的爹娘一到,你要在我身邊啊,有你在我身邊,我就心安,膽子也大了……
黃菊銘牙齒格格格地打著抖,他哆嗦著說,德……德朝,你出去,你……你在,我……我下不了手
尹德朝拍了拍黃菊銘的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啊你,什么時候變得婆婆媽媽了?好好好,我出去,給你五分鐘時間。
屋里只剩下了黃菊銘和那個裸著身體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露萍。黃菊銘怔怔地看著她,想到這個他壓根兒不認識的叫露萍的女人,轉眼就要成為一坨毫無生氣的泥巴,他的心怦怦直跳。這個女人不是李秋水,李秋水是瘋子,而她不是,她和他隔日無怨,近日無仇,他憑什么要殺她?想到一殺她,警察馬上會找過來,那他以前所做的不全都露餡了?全都露餡了,他還能自由自在地掙錢?他的好日子才開個頭。不能這么干,千萬不能這么干。
屋外尹德朝在拍門,好了嗎,好了嗎?
黃菊銘打了個冷噤。
尹德朝推門進來了,當他看到黃菊銘還傻坐著沒有動手時,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拉過黃菊銘的手,把它們拉到了那個露萍的脖子處,黃哥啊黃哥,你個沒用的家伙,吶,你一用力,她在睡夢中就進天堂了……
黃菊銘縮回了自己的手。
尹德朝譏笑他道,黃哥啊黃哥,原來你是只縮頭烏龜,我還以為你挺厲害呢,現在看來不過如此……他再一次捉住黃菊銘的雙手。重新把它們放在了露萍的脖子上,你今天想逃也沒門了,你不能老是要我干壞事。而你卻什么也不干……
黃菊銘突然就發作起來,他連想也沒想就扼住了尹德朝的喉嚨,他用的力是那么得大,那雙手就像鉚釘似地焊在了那里。尹德朝仿佛一只螳螂那樣不斷地蹦跳著,他發不出聲音來。他跳了一陣,便不跳了。他不跳了,黃菊銘的力氣也耗盡了,他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尹德朝跟著倒在了他邊上。
黃菊銘試著用手去探尹德朝的鼻子,哪里還有什么氣息。他只覺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一般難受起來,他不停地拍打著尹德朝的臉,德朝,德朝。你他媽的給我說話啊……他媽的德朝,是你逼我這樣的!你為什么要逼我。你是個王八蛋。他嘶聲力竭地哭喊著,不一會兒,他淚流滿面。
責任編輯 房義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