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那年,母親五十三歲。那時我已調到縣里工作,大妹、二妹已經出嫁,大弟兩口子在鎮上做生意,最小的妹妹弟弟也在縣城有了工作,但都還沒有成家。母親還沒來得及享受老來的幸福,就獨自挑起了看守老家,照顧責任田和籌辦幺兒幺女婚事的重擔。
記得父親去世不久,一次母親照料牲口時,不小心被牲口抵得很重。在縣城住院時,母親又著急又上火,掛著家,掛著地,掛著牲口。我作為長子,曾試探著和母親商量不再要責任田了,母親連連搖頭不同意,她說,地要種,家也不能舍,你們小時候那么難都過來了,現在的條件比過去強多了。就這樣,母親一人在農村撐著家,我們隔三岔五回去搭把手,幾年間,還圓滿地操辦了小妹小弟兩樁婚姻大事。
小弟有了孩子以后,母親為了照顧小孫子,不得已作出了退掉責任田,暫時離開家的決定。也就是從那時起,母親再沒有回到老家單獨生活過,這是因為一方面我們悄悄地把老家的盆盆罐罐都拉了出來,斷了老人的“后路”。另一方面就是共同做工作,變著法不再讓母親回去。沒辦法,母親把小孫子看大后,就只好在我們幾個兄弟姊妹中打起了“游擊”。但是母親有一個條件至今我們都不敢違背,就是每年的初一必須要一起回家拜年,一年當中至少一次到老家侄子那里住幾天,看一看村里的侄男老女,看一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屋。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我幾經工作變動并調到了省城工作,母親也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這些年我們幾個兄弟姊妹對母親不可謂不孝,總認為母親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很幸福,但是在與母親的接觸和交談中,明顯感覺到老人家并不是很滿足、很快樂,尤其是近幾年,母親顯得憂郁了許多,有時非得要求我同意她回老家去住。從母親的嘮叨中可以看得出,這其中有和兒女們住久了免不了磕磕絆絆的原因,有始終忘不下的熟悉的老家和鄉里鄉親的情結,更主要的是母親不愿意在幾個兒女家中頻繁地搬來搬去,希望能安定下來獨立地生活一段時間。
我真正理解了要強的母親,她老人家半輩子當家理財,不愿意總過寄生的日子,不愿意成為兒女們的附屬,是希望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天地,重新過幾年自食其力、自己說了算的日子。在我的說服下,幾個弟弟妹妹也從擔心落下不孝的疑惑中理解了母親,但都不同意母親再回到農村老家,大家一合計,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讓母親住在我留在縣城的房子,這樣老人生活方便,我們照顧老人也方便。征求母親意見時,老人不再堅持回老家生活,愉快地答應了。
在最初的一段時間里,我們都擔心母親一時不習慣,怕使用煤氣不安全,就備下了電磁爐、電熱水器;怕做飯麻煩,就經常備些成品和半成品;怕老人有閃失,就留給老人一個舊手機;怕老人孤單,在縣城的小妹、小弟幾乎每天都要過去見個面……
想不到的是,母親很快適應并融入了新的環境,很快和附近的老姊妹打成了“一片”。她們經常聚在一起聊天,一起上街,一起散步,有時老人們還互相串串門,親得不得了。漸漸地,母親的生活變得充實起來,于是在電話里經常聽到母親自信的笑聲,見面時老人家的臉上也一直洋溢著滿意的笑容。即使是偶爾到兒女們家或是老家再小住幾天,母親總舍不下自己那個家,舍不下小區里剛剛認識的幾個“老朋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人老了也是如此。兒女孝敬老人不等于讓老人吃好穿好,更重要的是尊重老人生活方式的選擇,讓老人的精神得到滿足,不認為敬老養老是一種恩賜,而是一種理解、寬容和尊重。慶幸的是我們走出這一誤區,還給了母親一個新的獨立的生活空間。
本欄責任編輯:孔 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