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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生來到平原鎮派出所,公安局的馬科長把他介紹給所長,“牛所長,這位就是李林生,過來實習實習,安局長的電話你接到了吧?”
派出所所長牛占山說,“接到了。局長已經說明白了?;厝ツ阍俑珠L說一聲,就說小李在我們平原鎮派出所,讓他放一百個心好了?!?/p>
“安局長還真是放心不下他這個外甥哩。”馬科長轉眼瞅瞅李林生,把嘴巴貼到所長的耳朵上,小聲說,“李林生有點缺心眼兒?!?/p>
牛所長斜了眼睛瞅瞅李林生,說,“放心吧馬科長,我的水平你老弟又不是不知道。多難破的案子都瞞不過我的眼睛。安局長讓林生來這里,是對我的充分信任哩。我保證既讓林生學到本領,還不讓他損傷皮毛?!?/p>
馬科長就笑了,“反正人是交給你了,三個月后你可得把人完完整整送回去。”
牛所長也笑,說,“馬科長啊,是不是還得打個收條給你啊?”
馬科長說,“收條就免了吧。咱們可是都在安局長手下打工。局長的事情,咱們誰也不敢耽誤了不是?”
牛所長說,“可不是嘛。老板的事情嘛。”
馬科長轉身拍了拍李林生的肩膀,說,“小伙子,壯實得像頭牛,是個當警察的料。日后這三個月,你可得好好跟定了牛所長,他吩咐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吩咐就不要做。牛所長可是老公安了,過的橋比咱走的路都多。聽他的吩咐做事,保準沒錯。就是有錯,那也是他牛所長的錯?!?/p>
牛所長哈哈大笑,“馬科長不愧是搞政工的,一張嘴巴抵得上三把兇器,殺人于無形啊。這么一說,就把將來可能的責任全攬我頭上了啊?!?/p>
馬科長也笑,不過笑得有些斯文和節制,“事情就是這樣的事情嘛。兵出事了,領導哪里能沒有個責任?再說了,局長大人的外甥哩,可不能壓擔子太重了。畢竟只在一摞書本上見識過警察做的工作啊。”
牛所長瞅瞅掛在墻上的那塊馬蹄形狀的電子鐘表,說,“馬科長啊,晌午弄一頓咋樣?就是不知道你的酒量見長沒見長?!?/p>
馬科長說,“算了吧。吃吃喝喝不好。況且又是中午哩。雖說咱登城這邊下的禁酒令沒什么力度,可是萬一讓瞎貓碰上了,弄個處分背著,不值得哩。”
牛所長想想也是,就說,“要不下回吧。趕上晚飯或者星期天,過來,雖說咱小地方不比城里,可也有個野雞野兔什么的,一燉,味道定是不差呢。”
馬科長咽了口口水,說,“那就下回再說。我得回去交差了。”就叮囑了李林生幾句,無非是好好干,爭取弄他個好成績。只有有了好成績,你舅才會替你說上話,要不然畢了業,照樣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你就是在學校學得再好,拳腳練習得再有力度,也跟什么也沒學一個樣子。他又拍了拍李林生的肩膀,出門鉆進一輛舊吉普車,哐當關上車門,轟轟隆隆地開走了。
李林生認得馬科長也不過是才半天的工夫。舅舅讓他把自己送過來,跟他說這是馬瑞雪,政工科科長,你叫馬叔叔。他就叫他馬叔叔。馬科長應了聲,卻又說,“叫什么叔叔,叫馬哥就行?!睆牡浅堑狡皆偘耸畞砝锫烦?,馬科長開著這輛舊吉普車走了一個半小時。一路上他并沒有跟李林生說幾句話,眼睛光緊緊地盯著前面的路了。李林生被弄得很緊張,覺得舅舅把他送到登城最遠的地方實習,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一向害怕舅舅的,根本不敢說什么。舅舅是個很兇的人,腰里別著把手槍,像是時時刻刻準備殺人。李林生想下面的所長也肯定個個都兇得不得了。要是不兇,壞人根本就不害怕你。你怎么抓得了他們啊?
李林生覺得自己就是個不兇的人。他照鏡子不知道照了多少回了。一張胖胖的圓臉,兩只眼睛小小的,嘴唇厚厚的,鼻子扭扭的,眉毛粗粗的,怎么看怎么也不兇。不兇的人原本是不應該當警察的,可是李林生做夢都想當警察,想像舅舅那樣威風八面。就時常對著鏡子練兇。可是這兇是練出來的嗎?他什么時候能練出來啊!練不出來,當警察能合格嗎?
等見到牛所長,李林生發現這個四十六歲的男人竟然像他的一個鄰居大叔,兇是半點也談不上的,不光不兇,還有些憨厚哩。牛所長的身體結實像牛。起碼壯實,體重沒有二百也有一百八十斤。這樣的人都當警察了,不光當警察了,而且還當上了派出所的所長,這說明當警察不一定非要兇的。所以馬科長跟牛所長說話的時候,李林生就站在一邊瞅牛所長。瞅他的臉,黑黑的大大的臉上除了笑還是笑。慢慢地他就安靜了下來,覺得舅舅讓他到這里來,可能就是讓他見識一下,警察也有不兇的。這可以提高他李林生的自信心。
馬科長一走,牛所長臉上的笑就一點一點地消失了。他的臉就黑了起來。不過說是黑起來了也不準確。因為他的臉本來就是黑的。只是他一不笑,李林生就感覺自己的身子開始哆嗦起來。他不知道長著這么一張黑臉的警察不笑的時候,會開口跟他說什么,會不會惡狠狠地罵他啊?李林生小時候經常遭到父親的打罵的,在學校,教他們基本功的老師也經常罵他們?,F在離開了學校,他們都慶幸,說是終于可以打罵別人了。只是牛所長的笑一消失,他就預感到要挨罵了。
但是牛所長并沒有罵他,而是斜眼瞅他,先是瞅他的身體,然后瞅他的臉。瞅過了牛所長說,“李林生……你是叫李林生吧?”李林生趕緊點頭。牛所長就繼續說,“李林生啊,你怎么就想起了要當警察呢?警察是那么好當的嗎?是不是你舅舅,就是安局長逼著你當的?不當不行?”
李林生說不是,說他舅舅根本就不愿意他當警察,是他爹,說是兒子當了警察,村里沒人敢欺負他了。
李林生的爹在村里時常受到別人欺負的。這是因為他家里沒有在外面當官的。雖說公安局局長是親戚,是李林生的舅舅,可這親戚說起來就遠了些,舅舅也不是親舅舅,不是那么貼近的。再說山高皇帝遠的,哪個會怕你看不見的親戚啊?況且安局長從來也沒有到過李林生他們村,光用嘴巴說是沒用的。有用的話,人家還會說周總理毛主席是他們家的親戚哩。但是如果自己的兒子當了警察,隔幾天穿著一身警服,腰里別一把手槍回來,在村里隨便走上幾個來回,或者在自家門口一站,把手槍掏出來拎著,那感覺就不一樣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李林生的爹才非讓他報了警察學校。
李林生這么一說,牛所長就哧地一聲笑了,“扯雞巴蛋哩。警察和警察還不一樣哩。你現在還只是個實習民警,將來到底咋樣還不知道哩。不過,你舅舅當局長,這個就不用操心了。只是啊……”他又瞅著李林生的臉說,“一張娃娃臉,鼻子眼睛……啊這個……沒有警察的威風啊。要想當個真正的警察,你先得把你的臉改變改變?!?/p>
至于怎么改變,牛所長就不說了。他沖里面的屋里喊了聲,“朱得財,出來!”
。
從里屋嘭地跳出一個瘦小的警察來,笑嘻嘻地說,“牛所。請吩咐?!?/p>
牛所長用嘴巴指了一下李林生,“這位是來實習的,叫李林生。你先去給他安排一下住處,然后帶他去買些飯票。日后他就歸你管理了,要好好教教他當警察的本事,不許欺負他,更不許打罵他。三個月內,得叫他基本上達到一個警察的水平?!?/p>
叫朱得財的警察嘻了一聲,瞅瞅李林生,把眉頭皺了皺,說,“娃娃臉,哪有選擇當警察的?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嘛。要是這么出去,犯罪分子一瞅他就樂,一瞅他就樂,這辦案還能辦下去嗎?”
牛所長哼了一聲,說,“關于李林生的臉我前面已經提到過了,日后不許再提起。臉的形狀也是可以改變的嘛,關鍵在于心里怎么想。好警察不在外表。比如你朱得財吧,外表就好看了嗎?也不見得嘛??赡鼙冗@李林生還不如呢。你狗日的把他帶好了就是了?!?/p>
看上去朱得財挺憷牛所長的,牛所長的鼻子一哼,他就老老實實的了,也不敢再笑嘻嘻地油腔滑調著了。他捅了李林生一下,說,“別木著啦小李子,走吧。你朱哥給你先找個窩,然后再給你找個碎子,好吃飯使喚?!?/p>
李林生看了牛所長一眼。牛所長說,“去吧。得財別看年齡大不了你幾歲,可是個老警察了。有水平。上進心也不錯。日后跟著他學幾手,有用?!?/p>
李林生噢了聲,規規矩矩跟在朱得財的屁股后面,不過他心里還是有點不相信,覺得朱得財哪里有個好警察的樣子啊?這么瘦的一個人,來陣風只怕就吹得倒??磥?,牛所長是想糊弄糊弄他啊。再一想,似乎牛所長也不敢糊弄他。畢竟他的舅舅在登城公安局當局長哩,所長再牛逼,也歸局長管嘛!
2
其實呢,派出所的日常事務并不多。人員有十來個吧。一個單獨的院子,房子都是一般的民房性質的。一共就兩排,前面是辦公事的,后面則是睡覺的。不過后面離鎮政府遠的兩間看上去不是睡覺的地方,那兩間房子的窗戶用什么封著,門上則上了一把大鐵鎖。朱得財告訴李林生,說這屋子是用來關押犯人的,不過有兩年沒用過了。至于為什么沒用過了,朱得財沒說,李林生也沒問。
派出所的事務,一是管理當地的戶口檔案,這個由一個年齡二十幾歲、一臉雀斑、眼眉畫得細細的、嘴巴大得不得了的女民警分管,用不著別人再操心。剩下的就是當地的治安問題了。如今的農村,已經沒有了農業稅、特產稅之類讓農民怨聲載道的稅收,用不著像過去幾年那樣動不動就出動警察幫助政府下去收稅,或者把敢于抗稅的抓回來修理修理。這一塊就省去不少心事。至于社會治安,打架斗毆的當然有,小偷小摸的也有。但都是些雞毛蒜皮,把他們扯到派出所,吹吹胡子,瞪瞪眼,把電警棍弄出些火花來閃耀,再罰上一回款,就都老老實實的了,下回就不敢了。所以呢,一年到頭,夠得上刑事案件的基本上沒有。
朱得財在這里已經呆了三年了,三年里,連手銬都沒用上過兩回。所以感覺很不爽快。朱得財是非常希望當刑警的,刑警做的都是破案的事情,重要、刺激、露臉、有味道,出名也快。登城每年當然也要發生幾起刑事案件,有的還相當嚴重。但像平原鎮這種偏遠的地方,連作案的犯罪分子也不愿意過來作案。朱得財曾經跟牛所長要求過,只是被牛所長罵了幾回。因為當刑警哪里是他說了算的?再說了,朱得財也絲毫沒有顯示出能夠破大案要案的才華啊。
其實呢,牛所長也有著相同的念頭。誰不知道只有破獲了大案要案,才能立功,只有立功了,才能得到諸如提拔啊升職啊獎勵啊之類的好處。一年到頭,盡管轄區里沒有刑事案件發生也是值得表揚的,但這種表揚也只是口頭上的,算不了數的。牛所長年紀不小了,提拔是不敢想了,但他還有一個希望,就是能夠在退休前調回登城去,在那里弄一個窩。起碼不能退在這般偏遠的地方,一輩子就守著大山過日子吧?
所以呢,才來了幾天,連李林生都感覺到了,派出所上下都浮動著一股浮躁的氣息哩。個個都在渴望著能有大展身手的機會哩!
平原鎮之所以有這么個名字,并非是說這里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除了鎮政府所在的地方平坦一些外,別的地方盡是丘陵山巒的。出門往四周望,都會看到高低不一的山嶺。李林生的老家也是在山區,雖說離平原鎮有一百好幾十里,但感覺中,和這邊是一樣的。不一樣的現在他跟一個叫朱得財的警察一起住在派出所的一間宿舍里,他在這邊實習,準備著將來當真正的警察。
每天早上,李林生都要比朱得財起得早些。這是在學校養成的不良習慣。起來后,胡亂地洗洗臉刷刷牙,出去跑一圈,然后回來吃飯。派出所因為人頭少,不能自己開火,就到鎮政府跟那里的人吃一個食堂。食堂的水平當然還可以,天天有肉吃,就是如今肉價漲得緊,也一樣菜里有肉。朱得財解釋說,“要是鎮政府的碎子里沒了肉,老百姓只怕要餓死了?!?/p>
出來跑步的時候,李林生喜歡往鎮子外邊跑。平原鎮的格局是;政府坐落在鎮子的西邊,派出所則又在西邊,緊緊貼著鎮政府。出門往北一里來路,是鎮中學。早上中學是要敲起床鈴的。李林生之所以起得比朱得財早,就是因為起床鈴響了,朱得財還是繼續睡覺,而李林生則一聽見了就條件反射,就趕緊爬起來。起來后,不由自主地就朝著學校的方向跑,跑到學校,就跑進大門,繞著學校的操場跑兩圈,然后返回派出所。李林生穿著一身不大合體的警服,盡管沒有佩戴警號,但別人是不知道的,都以為他是一個真正的警察,腰里暗暗別著一把手槍的,所以連門衛都不敢阻攔他,隨便由他進出。
早飯后,李林生一般就跟在朱得財的屁股后面出去巡邏。說是巡邏也不確切,因為其實他們就是隨心所欲地在鎮子上的街道里行走的。除非趕上平原鎮逢集,他們才真正地到集市上走走,腰上別著手銬,手里捏著警棍,看到有小偷作案,那就是他們大顯身手的時候到了。但是呢,似乎是這里連小偷都很少產生。所以后來在李林生的印象里,平原鎮是個民風純樸的地方。也更因此,發生的那件最后轟動一時的案件,才是讓他莫名其妙的。
下午李林生還是跟著朱得財活動。朱得財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朱得財上茅坑,他也要站在外面等候他;或者自己也進去,掏出小便用的器官,用力擠出一點內容來。
開始幾天朱得財總是嘲笑他,說他哪里像個人民警察啊,簡直就是個跟屁蟲。朱得財說,“我又不天天放屁,就是天天放屁,也不是時時刻刻放屁,你用得著跟我那么緊嗎?”
李林生也不惱,說,“牛所長吩咐了哩,叫我跟著你學習哩?!?/p>
朱得財說,“既然如此,那我早上睡懶覺,你為啥不一起睡啊?”
李林生說,“都怪學校的起床鈴,一響我忍不住就要起來?!?/p>
朱得財轉了話題,說,“李林生啊,你讀的學校是正式的警察學校嗎?發什么樣的文憑?”
李林生說,“是正規的哩。校長都說了,是國家批準辦的。”
朱得財說,“文憑哩?”
李林生說,“說是發大專文憑,不過現在還沒發,得明年夏天正式畢業時才能發。”
朱得財說?!叭缃裼袀€大專文憑哪里能當成警察啊?不是前幾年了,如今要求得嚴格呢。得參加公務員考試。你要真的是大專文憑,我還是勸你一句,趁早別實這個習了,到城里去找一家商場啊公司啊什么的,報個名當保安算了。反正就文憑一條你都不夠格,一開頭就得把你刷下來?!?/p>
李林生說,“我舅舅說了,他說的話在公安局里好使?!?/p>
朱得財并不知道李林生的舅舅就是安局長,所以當時就哧地一聲笑了,表示堅決不相信。李林生知道朱得財為什么不相信了,他也不愿意往下說,就不說了。但是才過了半天,朱得財就相當興奮地握著李林生的手,握了一回又一回,把李林生都握疼了。
“原來你舅舅竟然是安局長啊?難怪你說他說的話在登城公安局好使呢。他的話要是不好使,還有誰的話好使?”他說,“林生啊,朱哥有事求你哩,你回去跟你舅舅說說,把我調進刑警隊去破案吧。瞅瞅現在咱們的工作特點,天天閑著,哪里能充分發揮人民警察的巨大作用啊!”
李林生老實地說,“我說話舅舅不一定聽。再說,在學校里老師也說了,想讓領導注意到了,首先得有一手好本領?!?/p>
朱得財噢了一聲,不吭氣了。他不相信自己沒有一手好本領,可是好本領得通過事實才能體現出來啊。有多少人空有一手好本領,但是沒有展現的機會,那還不等于沒有?一時間就有些沮喪,覺得這狗日的平原鎮,連個刑事案件都不發生,簡直煩悶死個人哩!
那會兒朱得財哪里想到,后來真的就有了一個大案要案。只是這個案子并沒有成全他的夢想,反倒把他一棒子打進了地獄,再也翻身不得。
對李林生來說,他倒絲毫也沒有去想發生什么大案要案,他來這里的目的就是呆夠了三個月的時間,讓派出所出具一份證明,證明他在實習當中如何如何的合格,然后蓋上火紅的公章,這就可以了。而且因為有舅舅這一層關系,就是寫上如何如何的優秀也不是不可能的。有了這么一紙證明,明年就可以順順當當地畢業了。至于畢業后的安排,他就不想了,讓舅舅看著辦吧。
每天晚飯后,李林生都出去跑步。晚飯后派出所的人一般都看電視什么的。李林生不喜歡看什么電視,新聞沒興趣,電視劇看又看不大懂??戳撕竺嫱饲懊妫瑳]意思。他就出去再跑跑步。想當個好警察,要有一副好身體,否則等到跟犯罪分子搏斗,沒打倒人家,反倒讓人家給收拾了,那這個警察還合格嗎?他的身體雖說挺棒的,可也得天天鍛練啊。
晚飯后出來跑步,李林生還是往學校跑,但這個時候學校里的學生都在上自習課,外面靜得很,操場上沒有燈光也沒有人。有時候他就在操場上找個地方坐一會兒,然后回去。
一般跑完了步,回來再打二十分鐘沙袋,李林生就睡覺了。在派出所,除了管理戶口檔案的女民警,他是最早睡覺的。至于住同一個宿舍的朱得財什么時候睡覺,反正他早已在睡夢里了,不知道。
3
大約是來到平原鎮派出所的第八天吧。李林生出去中午跑步,進了學校的大門,看到操場上有些學生在活動。有的跑有的跳,李林生也不理會他們,自顧自地跑。李林生中午跑步是突然決定的,以前他從來也沒有在中午跑過步。今天吃了午飯,不知怎么呆在派出所里感到煩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不想回宿舍睡覺,就跑了出來。后來李林生想,一定是有什么鬼神指使著他這樣做的,否則他怎么會迷迷糊糊地就出來跑步了啊?
因為早上跑步,或者晚上跑步,李林生都不可能第一個知道那個事件的真相的,可能后面的事情就不會像真實發生的那樣了。但是誰知道呢?
沿著操場上畫出來的橢圓形線路跑了一圈,忽然聽見有人喊他林生哥哥。而且是個女孩的聲音。李林生一呆,轉眼看去,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向他走過來。仔細一瞅,發現竟然是他姑姑家的小鳳。他這才想起來,他在平原鎮吳家店是有親戚的。姑姑是親姑姑,小鳳就是他的親表妹了。
雖說有兩年沒見到表妹了,雖說表妹快要長成大姑娘了,但眉眼照舊。李林生很高興,停下來,說,“小鳳啊,原來你在這里上學啊?!?/p>
小鳳更高興,說,“林生哥哥,早就聽說你讀警察學校了,畢業了啊?”
李林生說,“畢業還得明年,我是過來實習呢,就在平原鎮派出所?!?/p>
看見小鳳跟一個警察說話,邊上的學生很驚訝,尤其是幾個女生。小鳳得意地跟她們介紹,說,“這是我林生哥哥,我親舅舅家的兒子,當警察了,就在咱們派出所?!?/p>
那幾個女生瞅著李林生,驚訝的表情里面又似乎有一點畏懼,還有一點的不自然。不過李林生心粗,沒看出來。他憨厚地跟她們笑了一下,臉上熱了一片。李林生一直是很害怕跟女生來往的,雖說這些女生也就十五六歲大小,還算不上真正的女孩子,可人家一瞅他,他就臉紅,怎么也改不了。干脆他就不看她們了,專心看小鳳。
可是看小鳳李林生也有點臉紅。上回他們見面時,小鳳還像是一只沒長好的毛桃,給人的感覺是毛茸茸的。如今卻漂亮了,黃毛褪了,皮膚細膩了、白皙了,個子也高出了好些來。李林生心想,將來要是能找到像小鳳這般好看的女孩做媳婦,就心滿意足了。
小鳳倒是沒有什么兩樣的表情。她離李林生很近,都快要貼到他身上去了。而且她還扯著他的警服,扯扯這里,再扯扯那里,像是對這一身警服非常感興趣。她說,“哇,林生哥哥好威風耶。要是我們每個人都有這么一身警服,就不會遇到壞人了……”
李林生說,“你們這里有壞人嗎?”
小鳳說,“有畦?!?/p>
小鳳還想往下再說什么,邊上的幾個女生喊了她一聲,說,“吳小鳳,該上課了?!逼渲械囊粋€干脆過來拉住小鳳的胳膊說,“走吧走吧……”就把小鳳給拉走了。
李林生回到派出所,心里還想著小鳳的話。小鳳說遇到壞人不壞人的,難道是說學校里面潛伏著壞人嗎?學校里面怎么會有壞人呢?有的話是怎么壞的壞人呢?他想了一會兒想不出來,就不想了。覺得抽空還是去看看姑姑姑夫吧。問了一下朱得財吳家店離這里有多遠,朱得財說,“不遠,就三四里路。”
第二天上午沒什么事情。中午李林生本來想躺床上休息休息。雖然時間已經到了九月份。可派出所下午上班的時間還沒改過來,兩點半。吃了飯也才十二點半多一點,就只能休息休息,把時間打發過去??墒沁@一次他剛剛躺下來,就聽見在前面值班的朱得財喊他的名字,說,“李林生,有人找你。”
過去一看,竟然是小鳳。小鳳看見他呀了一聲,說,“你果然在這里啊。”
李林生說,“沒上課啊你?”
小鳳瞅瞅辦公室里兩個值班的警察,表情有些異樣,說,“上課還得一會兒呢。再說下午第一節是體育,不上也行?!?/p>
李林生沒看出來什么,說,“曠課可不好,要是叫姑夫知道了,會打你的。”
小鳳哧地一笑,說,“我爸他才不敢動我一根手指頭哩。我媽也不敢。不是吹哩,在家里,我是老大。他倆排在我后面?!?/p>
李林生笑起來,“就是吹牛哩。小虎可比你吃香?!?/p>
牛所長不知啥時進來了,這時哼了一聲。李林生知道他是萬萬不敢吹牛所長的牛的,嚇得悄悄吐了一下舌頭。
小鳳見狀很開心的樣子,“小虎怎么了?小虎也得聽我的?!?/p>
小虎是小鳳的弟弟,不過才六七歲,聽姐姐的也是正常的。李林生相信,就說,“有事嗎?”
小鳳說,“有事唄?!?/p>
因為牛所長在眼前,李林生就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有事說吧。”
小鳳瞅瞅牛所長他們,悄悄說,“不敢讓他們聽見了哩。”
李林生就說,“要不上我宿舍說吧。你個小毛孩子的,能有什么事情怕別人聽見了?”
小鳳噘了噘嘴說,“就是怕別人聽見了?!崩盍稚鸵▲P去了宿舍。
進了宿舍,小鳳趕緊把門關上,表情些緊張。李林生說,“關門干什么?一男一女,關門談話影響不好?!?/p>
小鳳說,“你是我林生哥哥,我是你小鳳妹妹,有什么不好的?”
李林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臉紅了一下,說,“快說你的事情吧。”
小鳳忸怩了一下說,“林生哥哥,你忙不忙啊?,,
李林生說,“不算忙,來這里一個星期了,連個小毛賊都沒逮到過。閑都快閑得骨頭生蛆了?!?/p>
小鳳就說,“要是你不忙,傍晚放學,你送送我們回家吧?!?/p>
李林生以為小鳳是不愿意走路,想讓他用自行車什么的送她呢,就說,“你讓姑夫給你買輛自行車不就得了?”
小鳳說,“不是車子的事情。從村里到鎮上,路不好走,有車子也沒法騎。”
李林生說,“那你們為什么不住宿?”
小鳳說,“學校哪里有那么多宿舍啊?規定的是離學校五里路以上村莊的學生才能住宿。吳家店三里半,不夠條件。”
李林生想了想,當初他在中學上學時,也是這種情況。只是車子沒法騎,自己又不能背著小鳳回家,那段路程還得靠她自己一步一步走完,那小鳳為什么要求他送她們回家啊?
開始小鳳不回答李林生的這個問題,但是小鳳不回答,李林生就不答應。小鳳只好說了。小鳳說,“想讓你送,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不知道,我們學生上學的道路上出了壞人了。”
這是小鳳第二次提到壞人。李林生警覺起來。就是他再沒有警察應該有的敏感,‘他也會知道小鳳提到的壞人,正是他們警察應該注意到的。李林生就說,“壞人?什么樣的壞人?你說清楚了好不好?”
小鳳重新忸怩起來,像是不好意思說出口。但是因為李林生是她的表哥,她還是要信任的,就說,“不是我一個人來要求你送送的,是吳家店在學校的幾個。男學生也沒要求,壞人想壞也壞不著他們,是我們幾個女生
李林生聽小鳳這么一說,馬上就知道壞人的性質了,一時間又懷疑這是不是表妹耍的一個小伎倆。是不是表妹想讓他到她家里去玩兒,害怕他不去,才想出來的辦法。不過再瞅瞅小鳳的表情,不像是騙他,就說,“是真的嗎?你們女生里面有人被……了嗎?”
“聽說有的。”小鳳說,“我班上就有女生整天偷偷哭,問她為什么哭,她也不肯說出來。這種事情,說出來丟人哩,哪個肯說?”
李林生說,“那你們吳家店的女生哩?”
小鳳說,“有一回我們晚上放學回家,走了一半路時,突然從路邊的樹林里沖出一個黑影來,我們嚇壞了,拼命跑。結果回家數數人數,總算是沒丟。可是,不會每一次都這么幸運吧?現在路邊不光有樹木,還有玉米地,玉米長得比人都高了,瞅著就膽戰心驚哩……”
李林生想了想,說,“那你們村莊的男生呢?你們不會讓他們保護你們啊?”
小鳳說,“誰好意思跟男生說這樣的事情啊?說出來,人家會笑話死我們的。再說,哪回我們跟男生一起走路,壞人也不敢出來的?!?/p>
李林生說,“那我送你們回家,壞人就敢出來了?”
小鳳說,“我們就盼壞人看見你嚇得不敢出來禍害人嘛!”
李林生說,“行嘛,我去送你們好了。待你們放了學,就在學校門口等我,到了時間我就過去。好不好?”
小鳳很高興,說,“謝謝林生哥哥。我回去上課啦!”
把小鳳送出門,朱得財瞅著李林生笑,“林生啊,這么快就掛上妹子啦?下手可真他哥哥的麻利啊。我老朱都二十四五歲了,至今還單著個身哩!”
李林生不高興了,說,“小鳳是我親姑姑的閨女,你哪能這么說?!?/p>
朱得財不說了。不過到底忍不住,停了一會兒又說,“表哥表妹……哈哈,哪個知道是不是真正的?”
說得林生直瞪眼,站起來想跟他玩兒一下拳腳,朱得財忙說,“你朱哥錯了,錯了。林生弟弟別發火啊?!?/p>
其實李林生哪里有發火的時間啊。小鳳一走,他的腦子里面就胡亂地想開了。小鳳說的話看來像是真的。有壞人,用警察的話說,是有犯罪分子,或者犯罪嫌疑人。他們潛伏在學生們放學回家的路邊,專門等著天黑下來后,追趕女生。如果哪一個女生不幸被他抓住了,后面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呢?搶劫?學生手里不會有幾個錢,搶也沒意思。那么……那么……小鳳不是說有的女生整天偷偷哭嗎?如果只是被搶去了三塊兩塊錢的,她們也不至于整天偷偷哭啊。只有被壞人那個了,只有被搶去了最最寶貴的東西,她們才會痛不欲生的。
那女生最寶貴的東西是什么啊?李林生想了半天,猛地就明白過來了。壞人抓住女生,是要把她們強奸了啊!
李林生嘭地跳起來。
這時他正坐在辦公室的一把椅子上面。他一跳起來的動靜很大,椅子都跌倒過去了,把一邊看報紙的朱得財嚇了一跳。朱得財不高興地說,“怎么了林生,是不是叫跳蚤咬著蛋了?咱們這偏僻地方,有個跳蚤也正常的嘛,哪里比得上登城那邊啊?”
李林生的臉現在是紅色的,他瞅瞅倒在地上的椅子說,“朱哥,有大案要案發生了!”
朱得財一聽,臉也跟著就變成紅色的。不過他還是不相信李林生說的話,所以臉色慢慢就變了回去,懶洋洋地說,“屁吧林生,你是不是看見表妹一高興,就犯糊涂了你?”
現在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兩個,別人都出去巡邏了。也不全是巡邏。至于到底是做什么去了,李林生管不著,朱得財只怕也管不著。他倆是留在派出所里值班的。聽朱得財這么說,李林生就哼了一聲,對朱得財的麻木表示不屑。然后他就不說這個事情了。李林生想,這事兒應該向牛所長匯報一下的。攔路強奸女學生,說什么也是個大案要案的。強奸啊,女生都整天偷偷哭了,都痛不欲生了,要是還不是大案要案,那難道非得殺人放火了才是嗎?
但是到底李林生沒有經驗,過了一會兒,主動跟朱得財說,“朱哥,你笑話我,我也得說說。中午我表妹過來,你知道干什么嗎?她是來央求我晚上她們放學時護送護送他們。為什么?有壞人。壞人半路上攔截她們哩。有時候她們就跑掉了,壞人沒有得逞??墒牵袑W到底還是有女生整天偷偷哭呢。她們哭什么?朱哥是老警察了,我年輕,你給分析分析。”
李林生的話還沒說完,朱得財就嘭地跳起來,像李林生剛才一樣,也把椅子給帶倒了。朱得財的兩只眼睛像貓眼那樣閃閃發亮,他呼吸急促,兩只手緊緊地抓著李林生的胳膊,結結巴巴地說,“林生,你說的是真的嗎?你不是哄你朱哥,拿你朱哥尋開心吧?你……你不是……吧……你快說你不是……”
李林生把頭搖了六七下,“哄朱哥你?牛所長是要我緊緊跟著你學習辦案的,你就是我的一級領導了,我敢哄領導?”
朱得財說,“你舅舅是局長,你能把哪個放眼里啊?”
李林生說,“我舅舅又不是親的。就算是親的,他也不喜歡我?!?/p>
朱得財說,“不說這個,把你表妹提供的情況詳細說說,咱倆分析分析,看看這個案子到底應該怎么辦。”
李林生說,“這真是個案子啊?”
朱得財說,“如果落實得了,肯定是個大案要案。想想吧,都強奸了啊!咱平原鎮這幾年,加上以前吧,哪里發生過強奸案啊?頂多是通奸。可他哥哥的通奸算什么?法律管不著哩……”
兩個人就開始分析,覺得小鳳是個半大孩子,屬于限制民事責任人,單純、真誠,不會拿這個來哄騙她的親表哥李林生的。另外瞅著小鳳的神情,她是沒有遭受禍害。但她的同學里面有啊,她們還被人追趕過啊。如果當時哪個被追趕上了,就會被拖進樹林或者田地里,然后就會被強奸糟蹋了。所以,這真的是個案子哩,而且相當相當地嚴重。
不過朱得財也有疑惑的地方。顯然事情不是剛剛發生的,可是,為什么李林生沒說出來前,也就是小鳳沒說出來前,他們平原鎮派出所一點點的風聲也沒聽到過呢?難道廣大人民群眾把他們派出所當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嗎?或者那些受到禍害的女生不敢說出來?不敢報案?
晚上吃過了飯,李林生要去送小鳳她們時,朱得財也要跟著去。但是直到半路上,朱得財又不去了,他跟李林生說他這么突然地插進去,會讓女生警覺的,還是他李林生一個人先去,一路上可以假裝好奇,摸一摸事情的來龍去脈。如此等掌握到了一定的事實,就可以著手破案了。
李林生想想朱得財說得也對,只是他有些迷糊,問道?!斑@一類案件不是應該由刑警隊出面嗎?派出所破得了?”
朱得財說,“你死腦殼啊你?這種立功受獎的機會,憑什么乖乖讓給刑警隊那幫孫子?他們連一根毛的線索都沒掌握,就想來咱碗里搶肉吃啊?再說咱派出所怎么了?破這種案子,還不是小菜一碟?”
4
出了學校往西走,是去吳家店的道路。開始還是比較平坦的鄉村馬路,但走出一里多一點,就是山路了。山路很窄的,重要的是高低不平。顯然車子什么的不能跑了。路的兩邊,有時候是山,有時候是樹,稍微平坦一點的地方則種著玉米之類的農作物。
吳家店在中學讀書的孩子不多,三個女孩子,兩個男生。男生因為不習慣和女孩子來往,加上生性靦腆,回家的時候往往一溜煙就跑遠了。剩下的三個女孩子則膽戰心驚地在山路上迤邐,有時候把腳都走軟了。
中學放學的時間其實是挺晚的,晚飯他們得在學校里面吃了,然后上兩節晚自習,然后才回家。晚自習往往得上到晚上八點半鐘,回到家差不多就十點鐘了。第二天一早六點鐘出門,七點半能趕到學校。總之做學生也是很辛苦的。
李林生把警服弄得很正規,還特意帶著一根警棍。這種警棍既可以放射出一萬伏特的高壓電,能把人當場擊暈,屁滾尿流,還可以當手電用。本來小鳳她們也有手電的??赡欠N民用手電筒亮度差遠了,李林生的手電一亮,她們的干脆就成了螢火蟲。
有李林生在一起走路,幾個女生就放松多了,小鳳說,“以前在路上我們連大氣都不敢隨便出的,生怕被壞人聽見了追趕過來。如今好了,要是壞人膽敢出來,林生哥哥你就用槍斃了他,給我那些同學報仇?!?/p>
李林生說,“我沒佩帶槍的,派出所里的正式警察也不是個個都佩帶槍的。不過我的高壓警棍也不是吃素的,擊罪犯一下,能讓他大小便都失禁?!?/p>
他這么一說,三個女生都嘻嘻笑,說這樣也好,最好是弄得他再也做不成壞事。
一路上走得挺快的。李林生假裝好奇,問了一些有關的情況。吳家店的三個女生只碰到過一回壞人追趕,幸好還沒有誰被抓住過,所以不清楚那個壞蛋長得什么模樣。但是別的村子的女生就不那么幸運了。光聽同學們私下里議論的就有四五個人。小鳳說事情最早是今年春天里發生的,初中四年級的一個叫彩紅的女生就被拖進樹林里去糟蹋了;再就是夏天,跟她們同年級但不同班的兩個女生據說也被糟蹋了:還有就是她們班級的朱小燕,這幾天想起來就哭,想起來就哭,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的。估計也是被壞人給糟蹋了……
李林生把幾個人的名字一一記在心里,尤其是朱小燕。因為跟小鳳一個班級,估計小鳳不會說錯了。有了這個人證,只要問清楚了,案子就應該會有眉目的。不過有一點李林生想不明白,說,“那你們學校老師知道不知道?難道他們不管你們的安全嗎?”
小鳳哧地笑了,“哪個敢跟老師說啊?出了這種事情,哪個不是自己偷偷哭啊?連父母都不敢告訴哩。萬一要是傳出去了,一輩子的名聲就完了哩?!?/p>
李林生想想也是。就對這個強奸犯恨得牙根癢癢,決心一旦抓住了,就狠狠地收拾他一頓再說。自己打沙袋打了好幾年了。一拳上去,不愁要不了狗日的半條狗命。起碼也得像小鳳她們說的,讓這狗日的壞蛋再也做不成壞事。
把小鳳她們送到吳家店村口,李林生本來想趁機到姑姑家坐坐,可是小鳳不愿意,說是她不想讓爸爸和媽媽知道她們放了學還得找人送。這樣他們會擔心死了的。小鳳說,“林生哥哥,等哪個星期天,我們不上學了,你再過來玩兒吧。到時候我陪著你爬山摘野棗和野核桃吃?!?/p>
李林生答應了。小鳳拉了一下他的手就回家了。李林生以前沒有機會來過這里,這回認清了姑姑家的門,還在那里又站了一會兒,才往回走。
回來后,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鐘了。李林生本來以為朱得財早已睡著了呢,誰知他一開宿舍的門,朱得財馬上就坐起來,說,“林生老弟,情況怎么樣?”
李林生把路上探聽到的一一說了出來。朱得財的兩只眼睛在黑暗中像是兩盞電燈,照得滿屋子雪亮。他把拳頭捏得格格作響,“媽媽的??偹闶亲尷献哟搅⒐κ塥劦臋C會了!”
李林生聽了有點不高興。好像這個案子如果破了,功勞都成了他朱得財的了似的。但朱得財一點兒也沒有感覺自己說錯了話,繼續把兩只手輪換著捏,“明天就去找朱……啊朱小燕去。不信老子弄不了一個強奸犯!”
李林生說,“這事情重大,明天得向牛所長匯報一下的?!?/p>
朱得財啞了一下,說,“林生老弟,先不要跟牛所長匯報。要是匯報了,派誰破案還不知道哩。萬一他不讓咱倆插手,那眼看到手的功勞就讓別人一把給搶走了。咱倆先查著;等把狗日的強奸犯抓到了,咱倆再一邊一個,把他押到牛所長眼前,想想吧,這會有多么地牛逼啊……”
李林生說,“昨天我說一句吹牛,牛所長就哼哼,你竟然膽敢說牛逼啊?”
朱得財趕緊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央求說,“林生老弟,你千萬不要說我說過牛逼兩個字啊。牛所最煩別人提這兩個字了,好像一說就是在揭他的短處?!?/p>
李林生哧地一笑,說,“不說也行,不過這個事情得讓他知道了。咱私下里弄可不好啊,這又不是做私活。咱倆一起作匯報,如果他不讓你插手,我就跟他說說。再說咱可以只匯報個開頭啊;要是他不答應,后面的咱就不說了。咱不說,他還不是什么也不知道?”
朱得財也知道這樣重大的事情是不應該瞞著牛所長的,就說,“行,明天上午咱倆一起匯報?!?/p>
因為去了一趟吳家店,來回差不多有八里地,而且還是山路,李林生就有些疲憊,第二天早上學校的起床鈴什么時候敲的他一點也沒聽見,還是朱得財捏著他的鼻子把他給捏醒的。醒過來看看,朱得財已經替他把飯打回來了。再看看時間,都快七點半了。一時很不好意思。朱得財笑嘻嘻地說,“林生老弟有功啊,哥哥我就侍候你一回吧。”
上午一上班,牛所長要大伙且不忙著出去,開一個會。到會的是全體男民警,李林生屬于實習的,本來是不應該參加的,但牛所長破例讓他列席。把門嚴實了后,牛所長的臉一下子黑了下來,黑得仿佛要往下滴墨汁似的。他說,“剛才朱得財同志給我做了匯報,咱們平原鎮轄區發生了一個重大的刑事案件。我們全體必須放下手里的不必要的工作,全力以赴地把犯罪分子抓獲歸案,給當地人民營造一個和諧安寧的生活環境?!?/p>
李林生蒙了一下。他記得朱得財說過,今天上午上班后他倆一起作匯報的?,F在才剛剛上班,還沒有匯報的機會,牛所長怎么就如此嚴肅地開會布置任務了呢?不過也許牛所長說的是另外一回事吧?比如剛好平原鎮轄區又發生了另外一個重大的案件?但是,接下來牛所長說的,恰恰就是學校的女生半路被攔截并且被強奸一事。他不由地就拿眼睛去瞅朱得財。朱得財卻把眼睛朝向別的方向,故意不去看李林生,弄得李林生恨不得過去踢他兩腳。
牛所長簡單地把李林生對朱得財說過的情況介紹了一下,然后把派出所的人分成四個小組,其中三個每天晚上學校放學時,分成三個不同方向,悄悄地跟隨回家的學生,一旦發現情況,立刻上去捉拿罪犯;另外一個小組則負責去找受害者進行詳細調查,看看從她們那里能不能找到破案的線索。因為強奸不比別的,強奸是比較容易露出馬腳來的。比如他強奸的時候,臉要暴露在受害者的眼前的,親嘴的時候,也不會拿塊布把臉蒙上。如此近距離接觸,受害者應該能夠記清楚了那張臉。這樣,抓捕罪犯也就有了保障。
但是有人提出了一點,說是讓受害者辨認罪犯,倒也可以,只是罪犯萬一嘴硬。就是不承認呢?打死也不承認呢?如此,單憑一個年齡不滿十八歲的限制民事責任人的證詞,能否就證明了罪犯真的有罪?再說,如今已經不讓搞刑訊逼供了,不能放手地收拾罪犯,案子辦不成鐵案,就容易被翻案的。一旦被翻案了,咱派出所的名聲就毀了。
牛所長停頓了一下。顯然這是個問題。因為現在僅僅依靠受害人的證詞,不一定就能把罪犯給證倒了。至于物證呢?比如強奸犯留下的精子?這個一要取樣;二要到上面去化驗血型什么的。如今只化驗血型什么的也不行了,因為人的血型就那么幾種,往往容易弄出冤假錯案來,要化驗,就得上DNA。這個可不是一個派出所就能夠做到的。到上面去做呢?案子就順理成章地被刑警隊接手過去了。牛所長現在的想法跟朱得財一樣,是萬萬舍不得把一個立功受獎的機會輕易地讓出去的。這可是他來平原鎮派出所七八年里頭一回遇到的大案要案啊!如果不是他們派出所在他牛占山所長的親自帶領和領導下破獲了該案,不親手把犯罪分子繩之以法,他是死也不肯瞑目的。
其實大伙都清楚牛所長的想法,都憋著一股勁頭要把這個案子給破了,就是暫且把立功受獎的事情放到一邊,那也能顯示出他們派出所的水平來的。登城刑警隊的水平有目共睹,他們破案據說主要是靠逼供。常常就會弄出個冤假錯案來的,名聲很是不好。如果一個鎮派出所能夠壓牛皮哄哄(想到這里,大伙都會沖牛所長會心一笑)的刑警隊一頭,日后也有的是資本了。
李林生是不明白這里面的緣由的。他坐在一邊,心里光想著狗日的朱得財不夠意思了,說好了他們兩個一起匯報的,這狗日的咋就自己單獨匯報了哩,這不是在搶功勞嗎?他是不是想篡黨奪權啊,是不是想弄個副所長干干啊?其實就算是,他朱得財跟自己說清楚了就是了嘛,用得著偷偷摸摸的嗎?
牛所長后來說,“不管怎么著,咱首先得動起來,按部就班,先把犯罪嫌疑人抓到手再說。這叫占了先機,不愁沒有結果。但是——”牛所長強調,“這個案子現在誰也不許透露出去,更不能讓刑警隊那幫孫子知道了,不能讓他們來摘了桃子。”
他特意囑咐李林生,“林生啊,這事情就不要跟你舅舅說了。你舅舅統管登城公安全局,那叫什么?叫日理萬機啊,咱不能主動給他增添麻煩,要主動擔擔子嘛。放心吧林生,等案子破獲了,功勞自然也有你一份。到時候我在你的鑒定書上寫上一個大大的優字,看看不把你的同學統統消滅掉了!”
其實李林生也沒有跟他舅舅說的想法。他在日常生活里,跟這個當公安局局長的舅舅是說不上話的。舅舅不是親的,中間隔著~層。要不是娘托了親戚一起去登城求他,他哪里會給安排個實習的地方啊?,F在,就是命令他去跟舅舅說,他只怕也找不到人家啊。
所以李林生趕緊點頭說?!拔疫B舅舅的電話號碼都不知道呢,怎么跟他說?”
牛所長說,“就是知道了電話號碼,也不能跟他說。等咱們把案子破獲了,那時再往上一匯報,再一強調這里面有你李林生的一份功勞,想想吧,你舅舅會怎么想?”
李林生不知道如果真的那樣,舅舅會怎么想。他就老老實實說,“我不知道。”
牛所長就笑起來,“你還是跟著朱得財一起行動,你們一組主要是找受害者調查事情的真相,爭取為破獲提供有力的線索。”
事情這么一敲定,整個派出所就行動起來。跟蹤女生的三個小組需要晚上行動,因此白天就躲到宿舍里面盡情地睡覺,朱得財跟李林生小組呢,則要白天行動。但具體如何行動,倒也不是個容易的事情。直接找受害者去調查取證?只怕她們不會配合。如果她們能夠配合的話,當初事發她們就會來報案了。不報案,就是想把事情化于無形之中。
所以這個突破口比較難找。
李林生反正是來實習的,盡管他對犯罪分子恨之入骨,但具體事務就得由朱得財做了。再說朱得財甩下他找牛所長單獨匯報,李林生已經很生氣了。他哪里愿意像過去那樣聽從朱得財的調遣啊?
但是現在朱得財是要求著李林生了。因為要想順利地找朱小燕,就必須通過李林生的表妹吳小鳳。李林生不幫忙,吳小鳳就不會答應。當然也可以通過學校的老師。比如班主任來找朱小燕。只是現在案子還處在初級階段,最后到底是不是一個大案要案?,F在還是在摸索當中,萬一一切都只是傳言呢?萬一并沒有一個潛伏在學生們放學回家的路邊的強奸犯存在呢?那樣可就被動了。朱得財當了好幾年警察,知道如果出現了這樣的事情,學校也不會高興的。學校不高興了,就是興師動眾地來跟派出所討回損失也是可能的。
所以還是要暗地里來。
這就得通過吳小鳳了。這就得李林生出馬了。
但是李林生說什么也不去找表妹小鳳了。他氣哼哼地跟朱得財說,“你有本事匯報去呀?別看牛所長讓我跟著你學習,好像你成了領導。可是我要是跟你學習,只能學習到怎么落井下石。我得跟牛所長說說,不跟你了?!?/p>
朱得財急得面紅耳赤,說,“我那不是落井下石,落井下石的意思是你掉進水井里了,在里面掙扎,我呢,不救你不說,還在上面扔石頭打你。你掉進水井里了嗎?沒有。我往水井里扔石頭打你了嗎?也沒有。我只不過是想在牛所面前表現表現,一不小心說漏了嘴,牛所心多細啊,就追問我,說是我要是不說出來,他就立馬讓我滾蛋。我當上個警察多不容易啊,只好說了。我說的時候特意強調,案子的線索都是你林生老弟一手摸索到的呢。”
李林生回憶了一下牛所長在會上的講話,似乎并沒提到線索是他李林生弄到手的。不過也可能是朱得財說了,但牛所長小看他李林生,故意不說出來。李林生就原諒了朱得財,說,“好吧。我沒掉進水井里面,你也沒落井下石,我不跟你計較了。”
兩個人就和好了,一起去學校找機會接觸朱小燕。
5
第一次把朱小燕叫出來,是吳小鳳出的面。
當天傍晚開飯的時候,李林生叫住了小鳳,小鳳看見李林生,很高興,以為他是來準備送她們回家的呢,就說,“林生哥哥,你來得太早了,我們還有兩節自習課呢。”
李林生寬厚的身子一閃,朱得財就從后面出來了。小鳳看見他,就有點不高興,說,“你還帶人來了啊?”
李林生一時窘住了。也不知怎么著,他突然想起朱得財姓朱,朱小燕也姓朱,就隨口說,“這是朱警官呢。叫朱得財,前天你見過的。他是朱小燕的哥哥,他是來找朱小燕的?!?/p>
小鳳說,“我沒聽說小燕有哥哥啊?”
李林生說,“不是親的那種。都姓朱,朱警官大,朱小燕小,就是哥哥和妹妹了。”
小鳳哧了一聲,說,“林生哥哥也學會糊弄人啦?”
朱得財說,“小鳳啊,就麻煩你找朱小燕過來一趟吧,我們也沒有別的想法,就是想把那個暗藏的壞蛋給揪出來,拉到刑場上槍斃了。那樣,你們日后走夜路,再也不用擔心有壞蛋了?!?/p>
小鳳很為難,“這事情叫我咋個開口啊,叫了小燕出來,過后她還不得恨死我了?!?/p>
朱得財說,“我們保證不跟她說是你透露的情況,就說我們過來隨便問問。相信她也一定迫切希望我們抓住犯罪分子的。”
李林生說,“小鳳妹妹,你就叫一下嘛。”
小鳳瞪了他一眼,轉身走了。過了~會兒,一個靦腆的女生和小鳳過來了。小鳳說,“小燕,這個人說他是你哥哥,找你有事情。你瞅瞅,他是你哥哥嗎?”
一看見眼前是兩個警察,叫小燕的臉色就變了,就想往回走。朱得財急了,說,“小燕,你不認識你得財哥哥了嗎?”
小燕瞅了朱得財一眼,轉身就走。朱得財說,“要是你走了,我就找你們班主任,叫他出面找你。我是派出所的朱得財,你姓朱,我也姓朱,想想吧,我能禍害你嗎?我就是想為你報仇雪恨呢!”
朱小燕腳下踉蹌了一下。李林生以為她被朱得財給嚇住了呢。可是,朱小燕還是邁開步子,一溜小跑地消失了。
這次小鳳狠狠地瞪了朱得財一眼,恨恨地說,“我一瞅你就不是個好人。有你這樣說話的嗎?你要是把小燕嚇出個三長兩短,我就找你們所長要人去。朱得財,好,我記著你的名字了。林生哥哥弄不好也得讓你給帶壞了……”她也轉身走掉了。
朱得財十分地沮喪,一屁股坐到一塊石頭上面,從懷里摳啊摳地摳出一盒香煙來吸。李林生心里也煩著。知道小鳳只怕連他也恨上了??墒悄?,這是工作啊。雖說朱得財的手法有些問題,可也沒有別的辦法好使啊。明知朱小燕不愿意配合,往下再怎么辦啊?
不管了,讓朱得財做吧。他就一賭氣出了校園。
學校下晚自習課的時候,李林生捏著高壓警棍站在學校門口等小鳳。小鳳三個這一回叫上了同村的兩個男生。看見李林生,小鳳說,“不用你送了,我們一起走就沒事了?!?/p>
李林生瞅瞅那兩個身子單薄的男生,覺得如果真的碰上了流氓,那流氓只消兩棍就把他倆砸暈了,也許用不著真的動手,喊叫一聲,這兩個男生就會屁滾尿流了。就決定還是護送護送。
開始小鳳不讓他跟著,后來就不管了。李林生說,“小燕回家也有伴兒嗎?”
小鳳哼了一聲,“我再也不跟你說這些了。小燕本來也沒什么事兒,就是愛哭鼻子。我上回說的話,一句也不算數?!?/p>
李林生知道小鳳的脾氣犟,有點像姑姑,就哧地一笑,不問了。這一路上再多余的一句話也沒問。送到吳家店村口,看著小鳳走到了自己家門口,他就轉身往回走。走了幾步,小鳳又返回來了,叫了一聲林生哥哥。李林生回頭說,“不是想讓我進去見見姑姑姑夫吧?”
小鳳說,“還是不能見,一見就露餡了?!?/p>
李林生說,“那我還是回去吧,你也回家睡覺吧?!?/p>
小鳳說,“林生哥哥,你真的不想知道小燕的情況了?”
李林生說,“你不是說她沒事嗎?”
小鳳說,“你們那個叫朱得財的警察怎么能那么說話啊?找班主任……真找了班主任,小燕只怕得一頭撞死了呢。還好意思說你姓朱我也姓朱呢……一找班主任,就是禍害了小燕哩……”
李林生想想,可不是嘛,一找班主任,不就什么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那朱小燕還有什么臉面在學校里呆著啊?他就說,“要不以后我們再也不找她了。案子也不破了,讓那個流氓壞蛋繼續禍害你們女生吧。這樣好嗎?”
小鳳急了,說,“我哪里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們能不能換個辦法,反正就像朱……朱得財那樣,小燕肯定是不會說的。不過小燕好像對你挺有好感的,要不哪天你自己去找找她,興許她就會跟你說了哩……”
李林生很高興,說,“行,明天我就自己過去??删褪侵斓秘敳恢罆粫邢敕?。”
小鳳說,“讓他有好啦,管他呢?!?/p>
李林生想想也是,先摸到了線索再說。反正自己是來實習的,將來又不在他朱得財手底下聽他的命令。
回到派出所,又是快半夜時分了,宿舍里面沒有亮燈。不過李林生知道朱得財肯定不會睡著了,他也不說話,上了自己的床就躺下。果然朱得財說,“林生老弟,有收獲嗎?”
李林生也不吱聲,故意打起了呼嚕。朱得財又問了兩回,他還是不吱聲。再往后他就睡著了,昕不見朱得財說話了。
第二天早上,又是朱得財替他把飯打了回來。朱得財賠著一張笑臉看李林生。李林生裝作沒看見,只把自己缽子里的飯菜吃光,漱了口,剛想出門,朱得財再也憋不住,攔住他說,“林生老弟,你咋連句話也不說啊?”
李林生說,“我啞巴了,不會說話了。以后有話,你自己說吧。”
朱得財說,“我又得罪你了嗎,哪里用得著這樣啊?”
李林生說,“你哪里得罪我了,我還用得著得罪嗎?”
朱得財說,“都是哥哥我不好,我給你賠禮啦。”
接著他就做了一個動作,像只猴子似地給李木生打了一個敬禮。李林生哧地就笑了,心里的氣也消了,說,“朱哥,那三個小組昨天晚上有情況沒有?”
朱得財說,“有個屁情況,連個風吹草動都沒有。白跟蹤了一回?;貋韨€個都累得腰也折了腿也斷了,叫苦連天哩。”
李林生說,“那他們今天晚上還去不去了?”
朱得財說,“我哪里知道,不得牛所做主?”
李林生就說,“事情肯定錯不了。就是這么跟蹤,不一定能碰到。學生多了,有十個八個村莊的學生吧,三個小組哪里跟蹤得過來啊,再說人家是在暗處,咱在明處,說不上反倒讓人家盯上了呢?!?/p>
朱得財想想有道理。派出所的警察在跟蹤這方面都沒有多少經驗可談。說是跟蹤,也就是吊在人家屁股后面而已。這要是不被人發現了才怪了哩??墒?,不這么還有什么辦法?埋伏下來,誰知道狗日的哪天在哪個地方下手啊。十來個村莊,道路四通八達的,派出所十來個人,像是一把米丟進大海里了不是?
朱得財說,“林生老弟,你有什么好辦法沒有?你在警察學校里學過這方面的知識吧?”
李林生想了想,說,“也沒什么好辦法。聽說破案破案,有時候就是靠運氣。運氣好了,瞎貓還能碰上個死老鼠呢;運氣不好,龍也旱得死。”
朱得財說,“這叫什么話,叫你這么一說,咱干脆都變成瞎貓算了。”
上午三組跟蹤的繼續睡覺,牛所長把朱得財和李林生叫到辦公室,問他們情況了解得如何了。李林生說,“事情肯定是有的,就是不知怎么說通受害者,請她們開口說話。昨天晚上就沒弄好,人家很生氣?!?/p>
朱得財急忙說?!暗降资穷^一回遇到這類重大的案件,經驗不足,得向牛所請教?!?/p>
牛所長說,“我又沒做過這種工作。以往把人家弄到派出所來,一嚇唬就行了。可現在面對的是受害者,不是犯罪嫌疑人,得另想法子。”
李林生還記著小鳳的話,不過他不敢跟牛所長和朱得財說出來。要是他們問他,為什么你李林生一個人去問人家就會說出來,為什么我們問,她就不說?難道是她看中你了嗎?或者你們也有了一腿嗎?或者你暗中給了她什么好處嗎?那他李林生怎么回答啊?畢竟他是來實習的,就是一點也不沾這個案子,誰也說不出來什么。
所以看著牛所長和朱得財團團轉,他也不敢隨便說。
末了牛所長說,“實在不行,就把那個朱…”朱小燕帶到派出所來。不管她心里怎么想了,反正她說也得說,不說也得說。用老辦法嚇唬嚇唬吧。跟蹤的人沒有效果,這邊再不配合,咱這案子豈不走進了死胡同了?不行,絕對不行。我們一定要大張旗鼓地破了這個大案要案!”
牛所長這么一說,李林生就急了,說,“牛所長,要是這么弄,朱小燕一定會一頭撞死的。”
牛所長眼睛大大地瞪著李林生,“那你有什么好辦法?”
李林生沒辦法了,說,“要不我再去問問吧,好聲好氣地問問,興許她就說出來了?!?/p>
晚上李林生要一個人去學校,朱得財不干,說,“咱倆是一組的,我又是你的負責人,哪能只讓你一個人去?”
李林生說,“人家那幾個女學生說,瞅著你像個壞人哩?!?/p>
朱得財跳起來,說,“我朱得財堂堂的人民警察,怎么成了壞人了?”
李林生說,“人家說是你像個壞人,又沒說你是個壞人?!?/p>
朱得財說,“她們這么說,我更得去了。我就是要讓她們瞅瞅,我朱得財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p>
這么著朱得財也一起去了。只是李林生去找表妹小鳳時,特意讓朱得財找個暗處躲著。朱得財很憋氣,可是想想昨天已經把朱小燕給得罪了,人家哪里會跟你說什么啊?就在一棵大樹后面一支接一支吸煙。
果然看見只有李林生一個人來了,朱小燕就不躲著了。她的眼睛紅紅的,跟李林生和小鳳兩個去了操場的一個暗處。李林生一問,朱小燕哇地就哭起來說,“柳文明。我恨死他了!”
聽朱小燕這么一哭訴,李林生呆了呆。他萬萬沒有想到朱小燕一張嘴就叫出了一個人的名字。顯然這個叫柳文明的就是強奸了朱小燕的那個人。李林生讓小鳳安慰安慰朱小燕,等她平靜下來了。問道,“你認識那個人?”
朱小燕說,“扒了他的皮我也認得他的骨頭!”
李林生一陣驚喜,說,“他是哪個村子的?”
朱小燕說,“柳家莊的。就那么個狗東西,還好意思叫什么文明呢!”
接著朱小燕就給李林生把柳文明的情況說了一回。這柳文明今年也就二十四五歲。他個頭有一米八不到,力氣很大的。平常日子瞅他,也看不出是個流氓,反倒很像是個讀了很多書、通情達理的書生。可是他專門喜歡天黑后在四周的山路上轉悠。只要碰到放學回家的女生,他是一定要想法抓一個強奸的。到底做成了幾回,沒有人知道。朱小燕被糟蹋那回,還不知道他叫柳文明。但是因為那天晚上正好是農歷的十五,月亮很圓很圓的,他的那張臉就看得清清楚楚。朱小燕記得死死的,一輩子也忘不了。后來有一回,是星期天吧,朱小燕竟然在自己村里碰到了柳文明。原來他在朱家村有同學。等他走了,她一問他的同學,才知道他叫柳文明。這件事情她誰也沒說過。因為柳文明強奸過她后,曾經跟她說,“你要是敢報案,老子就先殺了你,再殺你全家!”
李林生讓朱小燕把柳文明的外表特征詳細說了一遍,在心里死死地記住了。臨分手時朱小燕千叮嚀萬囑咐,千萬千萬不要說出來是她說的,否則柳文明真的會殺了她的。李林生想了想,很干脆地搖頭,說,“他哪里會殺了你的,他連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住在哪個村莊也不知道?!?/p>
朱小燕說,“可是他說他認得我的?!?/p>
李林生說,“他是蒙你哩。想想吧,只要你沒有把你的名字和家里人的名字告訴他,他哪里知道啊,你告訴過他嗎?”
朱小燕想了想,說,“他問過了,不過我瞎編了個名字。”
李林生說,“你就是在自己嚇唬自己啊。你讓他去找你瞎編了個名字的那個人去殺啊?”
朱小燕突然地輕松走來,“天吶,我怎么就沒想到啊?”
“這是壞人慣用的伎倆。不說不知道,一說就說破了。”李林生說,“日后你可萬萬不能再害怕了。人有時候就是自己把自己給嚇唬住了啊?!?/p>
朱小燕說,“謝謝你啊林生哥哥。”
她這么一叫,李林生的臉刷地就紅了起來,熱熱的燙燙的。好在是晚上,別人看不出來。
朱小燕說,“要是早遇到你就好了……”
李林生把朱小燕和小鳳送到教室門口,讓她們回去上晚自習。自己在一邊站了一會兒,慢慢出了門。他害怕自己把朱小燕說的關于柳文明的外表特征忘記了,就一遍一遍地背誦:柳文明,男,二十四五歲,身高一米八不到,身強力壯,左邊臉上有一個傷疤……
朱得財從哪里鉆出來的李林生不知道。朱得財叫了聲林生老弟,叫得李林生也嚇了一跳。轉眼看是朱得財,就說,“你先回去吧。我在這里呆一會兒,好去送小鳳她們。”
朱得財說,“線索找到了吧?”
李林生想說出來,可是再一想,這等機密線索,是萬萬不可提前泄露的。萬一朱得財認得柳文明,而且跟他是朋友呢?一說出來,豈不就放跑了罪犯?朱得財在平原鎮派出所干了好幾年警察,難保不認得他。
朱得財不知道李林生現在多了一個心眼兒,見他嘴里嘟嘟囔囔,聽不清楚都嘟囔了些什么,就問,“找到了沒有?你說話啊?都急死我了?!?/p>
李林生瞅著朱得財說,“哪能那么快啊,今天也就是疏通疏通關系而已。慢慢來吧,估計再過來兩回就差不多了?!?/p>
朱得財不死心,說,“那她今天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李林生說,“隨便說說了。她說她得回去好好想想,因為事情發生都有兩個多月了,哪里能牢牢記著啊?!?/p>
6
把小鳳她們送回去,返回來時,李林生發現派出所前面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估計是有人值班。他也沒理會,就想回去快些睡覺,但是經過辦公室門口時,卻發現牛所長正站在門里面往外瞅他。他只好叫了一聲牛所長。牛所長說,“林生啊,你進來說話。”
辦公室里只有牛所長一個人。李林生一進門,牛所長就說,“有線索了吧?”
李林生想說還沒有,再一想,是牛所長問他,不是朱得財,任何線索是不能瞞著牛所長的,就點點頭,說,“有了。”然后把從朱小燕那里得到的線索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一時把牛所長弄得驚喜交加,黑黑的臉上綻開了無數的笑容。瞅著簡直就像是一朵花瓣層疊的黑牡丹了。
不過牛所長馬上就又弄出一副不肯相信的表情,“就這么容易,朱小燕認得犯罪分子?她是真的認得,沒認錯人吧?在那樣的情況下,人的眼睛看什么往往會走形的。要是萬一看錯了,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p>
李林生知道,這條線索確實是來得太容易了。來得太容易的東西往往就不容易被人相信和接納。如果費盡心機弄到的線索,就算是漏洞百出,破綻處處,恐怕得到線索的人也會深信不疑。就算有點懷疑,那也是在堅信的前提下的小懷疑,影響微不足道。雖然李林生沒有社會經驗,但上課時老師曾經這么講過的?,F在牛所長對這條至關重要的線索的態度肯定就是這樣的。
李林生認真地說,“朱小燕肯定不是開玩笑。她只怕一輩子都不會忘掉是哪個人糟蹋了她,她哪里會胡說一個人啊?”
牛所長坐在他的辦公桌前,手里捏著一支筆,把李林生匯報的情況一一地記錄到一個本子上面,并且在柳文明三個字的下面劃了一道粗粗的黑線。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這三個字,喃喃著說,“這怎么可能,一個如此重大的案件,怎么可能讓個實習民警一問就問出來了。難道刑警隊的人破案,都是這么一問就問出來了嗎?要是這樣,他們立功啊受獎啊提拔啊,豈不就跟白揀的一樣?”
李林生站在一邊,心里惴惴著,問道,“牛所長,你認得這個柳文明?”
牛所長點點頭,又搖搖頭,說,“認識啊。兩年前,有人欺負他,用刀子在他臉上劃了一道溝,事情鬧到派出所來了。結果那個動刀子的死活也不肯承認是他劃的。當時又沒有充足的證據,人證也沒有。最后各打二十大板,了事?!?/p>
李林生啊了一聲,看來朱小燕說的沒有錯了。她說柳文明的左邊臉上有一個傷疤,那應該就是兩年前被人用刀子劃上去的。別人劃了他的臉,他沒劃別人的臉,說明是別人欺負他,他被別人欺負了,是個弱者??扇缃袼趺磿鰜韽娂榕畬W生,而且窮兇極惡啊?
看來牛所長對這條線索是半信半疑的。他現在把兩道粗黑的眉毛都緊緊地擰在了一起,像是要擰成兩條繩子,把誰給狠狠地勒死了似的。那神情,早已經忘記了李林生的存在。
李林生不想打擾牛所長的思考了,再說他也困了,想睡覺,就悄悄地往外退。退到門口,牛所長突然說,“林生啊,這條線索你先放在肚子里,誰也不要提起,尤其是朱得財。那小子,想立功都快想瘋了。要是讓他一攪和,肯定就弄亂套了,雞飛蛋打了?!?/p>
李林生答應了一聲,退出門,回去睡覺。
果然朱得財還在睜著兩只眼睛等他回來。一進宿舍的門,他就說,“林生老弟,怎么今晚回來得這么晚啊,是不是加班去了?”
李林生說,“加班還用得上我,就是到我姑姑家坐了一會兒,他們還想留我住下呢??晌抑乐旄绲胗浿?,就不敢住下了?!?/p>
朱得財說,“今晚你真的沒得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李林生說,“我說了你也不相信,還不如不說?!?/p>
朱得財說,“我什么不相信了?”
李林生說,“要是我說是某某某干的,就憑一張嘴說出來,你相信嗎?”
朱得財嗤了一聲,說,“鬼才相信哩。要是案子靠一個人拿嘴就給說破了,還用得著那么多警察?”
李林生得意地說,“我就知道你也是不相信的?!?/p>
第二天上午,牛所長把晚上出去跟蹤的人和朱得財李林生他們統統弄到一起開會。說是開會,可牛所長瞅著眼前翻開的一個本子,瞅了半天也不開口。把人都瞅急了,昨天晚上跟蹤的那三個小組的人都連連打起了哈欠,牛所長才把手里捏著的筆猛地一擲,說,“先宣布個紀律,今天開會的內容,哪個要是膽敢透露出去了,包括他的親人朋友,老子就叫他從此再也當不成警察。要是觸犯了法律,老子也決不姑息,翻臉不認人!”
大家都呆了呆,不知道牛所長為什么如此發狠。記憶中他似乎是第一回如此地發狠。當然也都明白,一定是有十分重要的線索浮出水面了,可能馬上就要進入白刃化交戰的狀態了。也就是說,案件有了重大突破。只是現在除了牛所長和李林生外,還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具體的內容。
牛所長在大家都一一做了保證后,才輕輕吁了一口氣出來。他重新拾起筆,眼睛盯著筆尖,慢慢說,“從現在開始,前面的部署做一下調整,不跟蹤放學回家的女生了,專門盯住一個人。我相信,只要緊緊地盯住了這一個人,案子的偵破就一定指日可待?!?/p>
看見大家的心都懸吊了起來,表情個個凝重,牛所長繼續慢慢說,“大家應該都還記得,不到兩年前吧,曾經發生過一件案子,小得不能再小了。兩個小青年打架,也許并不是打架,是其中的一個欺負另一個,結果一個人的臉被人劃了一刀。大家還記得被劃了一刀的那個人嗎?”
因為平原鎮一般的沒有什么治安案件發生,兩年前的這件事情只要是派出所的警察,當然都記得。一個警察于是說,“是柳家莊的柳文明吧?”
朱得財也說,“對,是叫柳文明?!?/p>
然后大家都說出了柳文明的名字。
牛所長點點頭,“是他。這兩年他似乎是已經離開了我們的視野,消失了,我們不知道他的具體情況了。不過我讓管戶籍的小王查詢了一下,知道他并沒有出去到城市里打工什么的,目前應該還留在平原鎮?!?/p>
也不管下面的警察有如何的反應,牛所長的眼睛盯著本子上面被他劃了一道粗粗的黑線的三個字。繼續說,“但是現在,根據重要線索顯示,發生在平原鎮派出所轄區的一系列強奸女學生的惡性案件,很有可能就是他做下的。一個被他強暴過的女學生牢牢地記住了他的面部特征,然后偶然地知道了他的名字。過去有~句話,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還有一句詩,叫做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F在我還不敢夸口說我們派出所的全體干警是幸運的。因為案件還沒有最后偵破,犯罪分子還沒有真正落網。但是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我們應該怎樣做了?!?/p>
李林生坐在離牛所長最遠的一張椅子上面。他斜著眼睛瞅朱得財,發現朱得財現在的表情奇怪得很,好像他二直在企圖把什么東西狠狠地捏碎了似的。李林生偷偷地笑起來。他知道朱得財想捏碎的是他李林生。如此重要的線索他李林生事先竟然沒有給他朱得財透露半點風聲。剛來實習的時候他怕過朱得財,現在他不怕了。有牛所長撐腰,十個朱得財也不在話下。
朱得財失去了一個充分表現自己能力的機會。這不是被林生剝奪的,是他自己制造出來的。要恨,他就去恨他朱得財自己好了。
但這時朱得財突然跳起來,牛所長說,“朱得財,你干什么去?”
朱得財說,“我這就去把狗日的柳文明給逮捕歸案!”
牛所長哧地笑了,“朱得財,你是真傻啊,還是假裝出來的?”
朱得財兩只眼睛紅紅的,轉過來瞅牛所長。牛所長哼了一聲,說,“如果可以就這么把他逮捕歸案的話,現在他早已被銬在這里了,哪里還用得著你親自出馬啊?”
朱得財說,“這么說,所謂的重要線索還不等于什么也不是嗎?”
牛所長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巴,“聽說你還想到登城當刑警,就你這狗屎水平,普通警察能做好了,老子也就知足了。”
朱得財的臉色慢慢地白了起來,他撲通一屁股坐回原來的椅子上面,呼哧呼哧喘粗氣。
牛所長轉眼看李林生,看了他又看別人,“顯然,像朱得財這么想直接去把柳文明逮回來是非常不現實的。姑且不說線索到底百分之百地準確與否,就算是百分之百,可現在逼供是違法的,咱對嫌疑人不能像刑警隊那么私下里上刑。現在咱們手里又沒有物證,不要說過硬的物證,就是一般的也沒有。比如犯罪分子作案時留下的精斑,等等,都沒有。單憑一條線索就給人定罪,可以嗎,可能嗎?除非你不想把案子真正地偵破了,除非你不想辦成鐵案??墒侨绻k不成鐵案,那還不如不辦。”
大家都不說話,一時間辦公室里死了一樣地靜。
牛所長現在一點也不焦急的樣子。他從兜里摸出一盒香煙,拈出來一支,叼到嘴上,慢慢掏出打火機,給自己點燃,從從容容地吸。邊上朱得財也拈出一支來,從牛所長手里摳出打火機,也點燃了吸。余下的則一一抽出一支來,點燃了吸。李林生想了想,起身把煙盒拿過來,瞅瞅里面還剩下最后一支香煙,也學習著大家的樣子點上??墒侵晃艘豢冢涂人云饋怼?/p>
牛所長瞅著他微笑,“男子漢嘛,不會吸煙,丟人哩。要是做了警察,再不會吸煙,丟人加丟人哩。”
李林生就又吸了一口,慢慢竟然也不咳嗽了。
牛所長就說,“大家議一議吧,看看怎樣才能找到一個把案子辦成鐵案,而且又絕對不冤枉任何一個好人的辦法。”
朱得財把煙吸得又兇又狠,很快就吸盡了一支,再過來取,已經只是一只空煙盒了。牛所長瞅著他,從辦公桌的抽屜里取出一盒沒拆封的丟過去。朱得財撕開封皮,取出一支,坐回去繼續吸。
“說說吧大家,線索我已經亮出來了。這是底牌。犯罪嫌疑人是柳文明?,F在問題的關鍵是,怎樣才能把他繩之以法,而同時又讓他沒有絲毫的反擊余地?!?/p>
朱得財說,“牛所剛才不是說專門盯住一個人嗎?這個人就是柳文明。每天晚上,咱們就分組去盯緊了他,他不出門活動則罷了,只要出門,就緊緊地盯著他。不信他狐貍的尾巴不露出來?!?/p>
牛所長說,“得財說得很有道理,只是光抓住他的尾巴還不行。抓住尾巴,萬一他把尾巴扔掉了呢?你手里可是只剩下一條尾巴了。尾巴能說明什么問題?什么問題也說明不了。要像抓蛇一樣,出手就捏住它的七寸。捏住了蛇的七寸,這條蛇才會真正地俯首貼耳,任由你的擺布。否則蛇一旦反撲過來,是非??膳碌氖虑??!?/p>
朱得財哈哈一笑,說,“牛所的比喻簡直是太精辟太精彩了。那咱就不抓住尾巴,等狐貍完全暴露出來后再下手。這樣,事實俱在,人證物證都在咱們手里攥著,還怕狐貍狡猾?在牛所的帶領下,咱們可個個都是好獵手啊!”
牛所長非常滿意,“大家都聽明白了吧?要等狐貍完全暴露出來后再下手。要人證物證俱在。這個時候下手,就算是柳文明這狗日的想反撲也反撲不了啦。這樣,案子就順理成章地辦成鐵案了?!?/p>
接著牛所長重新劃分了小組,原先的四個小組合并成三個,每個小組三個人,輪流到柳家莊的柳文明家門口值班。剩下的作為預備隊。晚上夜色一黑下來就過去,悄悄地潛伏下來,只要柳文明一出門,就把他給盯死了,他到哪里就盯到哪里。然后在恰到火候的時候逮捕罪犯。
牛所長著重強調了“火候”兩個字。這兩個字就像他在本子上的柳文明三個字下面劃了一道粗粗的黑線一樣,是重中之重。李林生開始并沒有領悟到其中的實質含義,覺得這只不過是一般性質的強調。等他最終領悟到了的時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一切都無可挽回了。
所以在那個全體派出所干警熱血沸騰的會議上,李林生想到的只是,案子一旦偵破了,作為親手獲得了最有價值的破案線索的實習民警,他的實習鑒定書上,一定會是一個大大的優字的。
7
柳家莊離平原鎮政府大約有二里半路遠。出鎮子往西再往南,一條比較平坦的鄉間馬路,直通過去。柳文明家的門牌號碼是一百零八號,相當的吉利。受牛所長委派,白天李林生曾經假裝到柳家莊去找人,過去實地考察過一回。他是穿著便裝去的,騎著一輛舊自行車,顯得樸實本分,憨頭憨腦。沒有人認出他是平原鎮派出所的實習民警,當然就更沒有人知道他的目的。
柳文明的家是一幢破舊的石頭房子,正屋四間,一個院子,顯得很有滄桑感。房頂上的瓦似乎已經不全了。估計如果下大雨,里面則會下小雨。他家的房子在村子的最西邊最北邊,出門往西就是一片玉米地,屋后也是一片玉米地。感覺如果潛伏下來盯住大門的話,房子西邊的玉米地則是比較理想的藏身之處。
所以當天晚上,李林生所在的小組就首先來到了柳家莊。小組除了李林生,再就是朱得財和另外一個名叫孫煥發的。組長是朱得財,副組長是孫煥發,李林生則是唯一的組員。不過他也不計較這個。只要能夠抓住罪犯,日后不再有女生受害,他這個實習民警就沒白來實習過一回。
派出所采納了李林生的意見,把玉米地作為潛伏地點,但是玉米地里高低不平,而且晚上還有露水,比較煩人。當然了,這點苦是難不倒人民的警察的。所以他們絲毫也不覺得難受,弄些野草什么的一鋪,坐在上面,輪流瞪大了眼睛,緊緊地盯著柳文明家的大門,生怕一眨眼,把狗日的柳文明給放跑了。
事先都調查好了,柳文明還沒有媳婦,跟父母一起生活。在當今好些青年都跑到城市打工,形成一股猛烈的打工潮流的時代,柳文明能夠老老實實地呆在農村,這本身就值得懷疑懷疑。但是,村里人懷疑有什么用處呢?只要不被派出所懷疑上了,就是平安無事的。何況柳文明如果真的就是那個流氓強奸犯,難道他會公開宣揚自己的罪行嗎?
的確,如果不是受害人朱小燕親口說出來柳文明的名字,而且咬牙切齒,派出所無論如何也不會懷疑上他的。
這天他們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半,所有的放學的學生都已經回家了,柳文明家的門也沒有響一下。這說明這天晚上他根本就沒有出來活動的打算。
第二天晚上是第二組出來監視,同樣沒有看見柳文明出門。第三組監視的時候,柳文明終于出來了,但是他僅僅在外面轉悠了片刻,連村子都沒出,就返回去,把大門砰地關上了。
牛所長對這樣的結果已經有了充分的估計。顯然這樣做,跟過去的一個寓言有點類似,守株待兔。是的,就是這個寓言。一般上過學的人都在課本里學習過的。一個人守著一棵樹,專心致志地等待著一只傻瓜兔子自己一頭撞上去,把自己撞死,然后守著樹的人拾起來,帶回家享用。寓言的用意是人不能不思進取,要主動出擊。但是,具體到這個案件,現在,唯一可行的就是在這里守候著。因為只要柳文明確實就是那個犯罪分子,他肯定是要出來繼續從事犯罪活動的。心理學常識表明,一個強奸犯,一旦強奸得逞,又沒有受到法律的懲處,連風吹草動都沒有,那么他就一定會繼續做下去的。做到后來,就會成為一種慣性,直到被抓住為止,或者直到做不動了為止。
除非當初朱小燕故意誤導了他們,把他們引向了歧途,否則,柳文明出來犯罪并且落網,只是遲早的事情。
現在,對于平原鎮派出所的全體干警來說,需要的只有耐心,雙方比的就是耐心,看誰比得過誰。
干警們不相信他們的耐心還不如一個犯罪分子。
每天下午派出所都要開個小會,匯總一下有關情況,或者微調策略,或者給潛伏人員打氣鼓勁兒。在這方面牛所長做得很好,甚至他不惜金錢,給潛伏人員最好的待遇,比如高級香煙、新鮮水果,加上點心、火腿,等等。只要能夠最終戰勝對手,要什么有什么。所以呢,潛伏人員都很愿意做這份工作。反正白天睡覺,晚上精神足足的,坐在玉米地里,下面鋪上隔潮的墊子,身上披著大衣,聽著夜晚秋蟲的鳴叫,享用著種種美味。更加重要的是,一旦抓獲了犯罪嫌疑人,那功勞,誰也搶不去。
所以都迫切地渴望柳文明能在他們值班潛伏的時候出來作案。能夠被他們親手逮捕,咔嚓一下上了手銬,拳腳相加一通,然后得勝回朝,想想吧,到那時,會有多么地牛逼……啊不是牛逼,是狗是馬是驢……要不就是大象……反正不是牛那個……
因為分成三個行動小組,所以警察們做起來就相當地從容。
李林生被編進小組,是他愿意的。只是又與朱得財一組,多少有點隔。朱得財想立功想得神情越來越古怪,每天瞅李林生的眼神都是怪怪的。李林生也不往心里去。他在平原鎮派出所實習,一共三個月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然后他就與朱得財沒有什么關系了。舅舅肯定不會讓他繼續留在平原鎮派出所上班的,而朱得財這樣的水平,只怕也要在平原鎮派出所上班上到退休。如此,朱得財影響不了他李林生的將來。
另外,其實李林生也理解朱得財的心情。朱得財現在的心情是整個平原鎮派出所干警共有的,哪個不想立功啊,以往大家想都想不來的機會,現在就擺放在眼前,誰要是不想牢牢抓住了,誰才是傻瓜哩!
李林生不值班的時候,早上繼續跑步,中午有時候也出去跑步。午休取消了,下午上班時間調到了兩點。只要跑步,李林生是一定要跑到學校的,在里面轉幾個來回。如果表妹小鳳看見他了,就一定要過來跟他說說話的。小鳳問那個壞蛋抓住了沒有,聽說還在抓,小鳳就有些懵懂,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多警察,連一個壞蛋都抓不住。李林生不能過多解釋,就說,“這事情急不得的,反正早晚會抓住他,放心好了。”
有時候他還能碰到朱小燕。朱小燕看他時的神情也是焦急的渴望的。盡管她沒有直接問柳文明抓住了沒有,但李林生明白。他就沖她攥緊拳頭,狠狠地揮一下,像是有力地打中了想象中的柳文明的臉。朱小燕就輕輕地笑了,顯得很天真爛漫的。
晚上放學,小鳳還是要求李林生去送她們回家。李林生說現在用不著了,現在,那個壞蛋被我們盯得死死的,晚上只要他出現在哪里,我們的人就一定會在哪里。我們會牢牢地控制住他的,不會讓他再繼續禍害人。
小鳳很高興,說,“謝謝林生哥哥。要是你不過來實習。只怕永遠也不會有人去抓住那個壞蛋的。”
李林生心里也高興,覺得他這個表妹真的非??蓯鄣?,如果將來能夠娶上這么個媳婦兒,他就萬分地知足了。只是李林生也知道,現在不讓親戚結親哩。但是在心里。他就是這么想的。
說是晚上不送她們了,可是只要沒有輪到去柳家莊盯柳文明,李林生一到了晚自習快要下課的時候,就忍不住跑到學校去了。他在校園大門外一個暗處悄悄站著,不讓小鳳她們瞅見。他就那么看著小鳳幾個女生出了校園大門,說說笑笑地回家。有時候他悄悄地跟隨一會兒,有時候就那么站著。
因為知道壞蛋柳文明被盯死了,小鳳她們在回家的路上竟然就敢說說笑笑了。聽著她們金子一般純粹的笑聲,李林生感覺有一個和平安寧的環境,真好!
為了不打草驚蛇,牛所長要求派出所全體,盡量不要正面接觸柳文明。除了從戶籍簿上翻拍下來的一張柳文明的照片,李林生至今還沒有見到過他本人。派出所的人倒是知道,只是兩年過去了,柳文明也會有變化的。當然,萬變不離其宗,只要盯死了他家的出口,就等于盯死了柳文明本人。
有一回平原鎮趕集,頭一天晚上沒有任務的李林生被臨時派了過去,他還是跟朱得財一起。已經在柳文明家西邊的玉米地里潛伏了差不多十天了,還沒有看到任何他出去作案的跡象。朱得財好像開始沉默下來。他不是個喜歡沉默的人,但是現在,李林生每天都能夠感覺出來,朱得財憂心忡忡,眼睛看人的時候則又刁又狠,像是要一下子看到人家的骨子里去。
這一次在集市上,他們意外地遇到了柳文明。柳文明顯然是來趕集的,但又顯然沒有什么確定的目的。他在集市上胡亂逛,正好李林生和朱得財跟他對面擦身過去了。開始李林生沒有認出他來,擦身過去后,朱得財馬上轉過身來,他的神情激動,拳頭緊緊地攥著。李林生聽見了格格作響的聲音,突然意識到,他們碰到柳文明了,也跟著轉過身來。
他看到的是柳文明的背影。高大結實,像一座鐵塔一般的。他明白受禍害的女生為什么沒有任何反抗之力了。他不會給她們機會的。面對這樣的一個歹徒,單薄可憐的還沒有真正成年的女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她們不可能有別的選擇。
朱得財死死地瞪著柳文明。他把掛在腰間的警棍取下來,又把手銬取下來。然后他向著柳文明走去。開始李林生不知道朱得財要做什么,但馬上他就明白了,他趕緊上前兩步,一把抱住了朱得財。他的力氣比朱得財大得多,朱得財掙扎不出來。很快柳文明就被趕集的人群淹沒了,李林生只能看見他的半個頭。他松開朱得財說,“朱哥,你想干什么?”
朱得財說。“我這就逮捕了這狗日的?!?/p>
李林生說?!澳銢]有任何證據的。在學校老師說過了,有時候需要忍耐?!?/p>
朱得財恨恨地說,“一看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我就想弄死他!”
李林生說,“有時候需要忍耐啊朱哥?!?/p>
后來想起他跟朱得財說的這一句話,李林生總是后悔得要命。他不是后悔攔阻朱得財的沖動,而就是這一句話。他為什么要用忍耐這個詞呢?難道一切真的是命定的嗎?
如果當初在集市上不管朱得財,讓他沖動,讓他用手銬銬住了柳文明,把他捉回去。雖說打草驚蛇了,雖說辦不成鐵案了,但具體地對他李林生來說,有什么不好嗎?
只是,他哪里能想到后面發生的事情啊!
在集市上,李林生非常想從正面瞅瞅柳文明。他們已經與他周旋了十多天了,可是連他的臉都沒有瞅見過,這有點好笑。所以他撇開了朱得財,自己慢慢地接近了柳文明。他先是超過了他,然后轉身往回走。一切都假裝是無意的,假裝他的一切行為都與柳文明無關。
他終于從正面看到了這個還沒有被最后確定的犯罪嫌疑人。單純從臉上看,柳文明很英俊。他臉上的皮膚細致,缺少風吹雨淋的痕跡。他五官端正,目光平淡,甚至還顯得很善良。如果不是左邊臉上有一道傷疤,李林生覺得他簡直可以跑到城市去當演員了?;蛘哒f,如果在現實生活中,李林生身邊有這么一個人,他可能會主動去找他做朋友。
李林生恍惚了一下,他有點懷疑朱小燕說的話的真實性了。這樣的一個人,難道會真的是萬惡的令人憎恨的埋藏在女生們回家路邊的強奸犯嗎?
這樣的一個人,可能做出那種事情來嗎?
柳文明與李林生交錯而過的時候,顯然注意到了這個年輕的、胖胖的、臉蛋圓圓的、眼睛小小的民警。他沖他輕輕笑了一下,像是打了一個招呼。李林生的心跳突然加快。等一脫離柳文明的目光,他急忙捂住了胸口。
李林生知道,這個人目前沒有別的身份,只是他的最大的敵人。他和平原鎮派出所全體干警,最大的心愿就是抓獲他,把他送進監獄里去。哪怕他笑得再燦爛,哪怕他讓人的心跳再加快,這一點是改變不了的。
李林生找到朱得財,和他一起回去了。
這天晚上李林生繼續到中學跑步。其實與其說是跑步,不如說是他希望見到表妹小鳳。他來平原鎮派出所實習已經有二十多天了,很快就一個月了,然后,再有兩個月的時間就得離開這里。一旦離開了,想見一回小鳳就難了。感覺中,他對這個比他小六七歲的表妹產生了深深的依戀。但這種情感是萬萬不敢暴露出來的。李林生只能把它埋藏在心里,只能讓它慢慢地消失。
在操場上,李林生見到了小鳳。小鳳叫了他一聲林生哥哥,然后有點氣急敗壞地說,“你們不是說把那個壞蛋盯得死死的了嗎?怎么前天晚上……前天晚上又有個女生,是三班的女生,被他……被他……”
李林生的腦袋里面轟轟隆隆地響了起來。他蒙了。他盯著站在黑暗里的小鳳,結結巴巴地說,“真的嗎?你不是嚇唬我吧?!?/p>
小鳳哼了一聲,“我嚇唬你?我干嗎要嚇唬你啊?私下里女生都傳說,那個女生叫……叫……算了,不跟你說了……反正我們女生對警察一點信心也沒有了?!彼统鲆话阉秮斫o李林生看,“我對你們警察也沒有信心了。要是我碰上了那個壞蛋,我一定殺了他?!?/p>
李林生瞅著那把小小的、只有不到三寸長的水果刀,思想還停頓在小鳳說的事情上。他說,“我回去跟牛所長匯報一下,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漏洞。這十幾天了,我們天剛黑就去盯他家的大門啊,他沒有出來活動啊?”
小鳳撇了撇嘴巴,“說你們警察笨蛋吧你肯定不愛聽。難道他就一定從大門出來嗎,后窗就出不來了?我小孩子那會兒,淘氣,想從家里溜出去,哪里走大門啊?!?/p>
李林生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他明白漏洞出在哪里了。他們一直盯著的是柳文明家的大門。如果他從后窗出去,一跳出來,就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玉米地了。那樣,他們哪里會知道啊。
也顧不得再跟小鳳說什么,李林生回頭就往派出所跑。牛所長正在辦公室里一個人沉思默想。李林生進去叫了聲牛所長,就把小鳳剛才說的話一一匯報了。牛所長驚得跳了起來,說,“媽媽的媽媽的,咱們一窩警察,還不如一個小孩子!”
他當即撥通了當天晚上負責潛伏任務的小組組長的手機,讓他們馬上調整方案,除了守住柳文明家的大門外,還一定要守住他家的后窗。但是顯然這樣做是要再分成兩個小組的。三個人無法分開,牛所長就臨時又派了一個人火速趕過去支援。
這一晚沒有動靜。第二天就把方案正式調整了一下。三個小組合并成兩個,每個小組人數增加一個,四個人再分成兩撥,一撥守大門,一撥守屋后。兩撥人事先約定暗號,如果犯罪嫌疑人從后窗出去,則通過暗號通知看守大門的;如果從大門出去,則通知看守屋后的。然后跟蹤盯梢。總之,再不能出現任何漏洞了。要是再被犯罪嫌疑人鉆了空子,從重處理有關責任人,決不姑息。
8
李林生死死地記著這個日子,九月三十日。因為明天就是國慶節了,聯想到犯罪分子也喜歡在這樣的日子出來作案,以顯示自己的作案能力,牛所長就特意提醒執行任務的小組,一定要把眼睛瞪大了,一定要把人給盯死了。
這次行動是朱得財小組。他們在夜晚剛剛來臨的時候就悄悄地來到柳家莊。玉米現在已經成熟了,有些人家已經開始收獲玉米了。他們把玉米棒子掰了回去,秸稈有的刨了,有的還沒有刨。刨了的地塊顯得空蕩蕩的,一覽元余。好在柳文明家西邊和后面的玉米還沒有刨,還可以暫時藏身。不過刨是早晚的事情,如果不能夠盡快地把犯罪嫌疑人抓獲歸案,等地里的玉米被刨干凈了,連潛伏的地方都沒有了。
李林生和孫煥發兩個人負責屋后這一塊,朱得財和另外一個警察負責大門。到了晚上,天氣已經很涼了。不過說不清楚為什么,坐在黑暗里,李林生感到身上燥熱得很。仿佛他預感到今天一定會有什么事情發生。
八點多一點,柳文明家的后窗輕輕地響了一聲。這邊農村的后窗一般有三尺寬四尺半高,有的用幾根鋼筋做了防護欄,有的則沒有。李林生觀察過柳文明家的后窗。除了窗扇外,沒有任何防護欄。這樣的后窗進出自由。柳文明家的四間房屋,他的父母住在東邊兩間,西邊一間住的是柳文明,中間一問則是灶間。到了晚上,柳文明的父母早早地就睡覺了,至于他們的兒子在夜晚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他們肯定不會知道的。
現在發出響聲的窗戶就是柳文明住的那一間的。雖說只是輕輕一響,可李林生和孫煥發兩個人的眼睛都嘩啦一下集中了過去。接著他們看到窗扇被輕輕推開了,一個黑影慢慢跳了出來,接著就鉆進了玉米地。
孫煥發急忙按下了手機的一個鍵,給朱得財他們發去了信號。然后他們爬起來,悄悄追了過去。
柳文明在玉米地里,他的身體撞擊著玉米秸稈,使已經枯了的玉米葉子發出了嘩啦嘩啦的聲音。李林生把心高高地提了起來。他們不敢走得太快,擔心發出的聲音驚動了柳文明。但是他們又必須盯緊了盯死了,絕對不能讓他逃脫掉,繼續逍遙法外。
朱得財他們也跟了上來。好在柳文明并不是個有相當經驗的犯罪分子,并沒有發現有人跟蹤。他嘩啦著穿過了一片玉米地,上了村路。然后向西去了。
屏聲靜氣的李林生他們不能跟得太近,距離一直保持著四五十米。這天晚上沒有月亮,也許有,但得下半夜才能出來,所以顯得很黑。但是因為天氣晴朗,星光燦爛,還是可以朦朦朧朧地辨認出人影來的。
轉來轉去的,也不知轉到哪里了。李林生對周邊的環境陌生,而且晚上出門,往往容易失去方向感。如果亮著手電則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是現在,是萬萬不能夠亮起手電的。任何的一點光亮都不行。好在現在李林生不用考慮別的,只要與同事們緊緊地盯住了柳文明就是了。
轉到一條窄窄的山道上后,柳文明停了下來。路邊有一塊玉米地,他站在路上晃了晃,就鉆了進去。李林生看見他蹲了下來,就知道這狗日的今天晚上是準備在這里下手了。
四個警察都格外地緊張。也許除了緊張,更多的是興奮,是激動。終于看到柳文明出去了,而且他們沒有跟丟。也就是說,如果今天柳文明作案了,那么他就絕對地逃不脫滅亡的命運了。而且他是要滅亡在他們手里的。如此,明天他們就是英雄般的人物了。
朱得財悄悄叮囑三個手下,“要注意了,一定要在恰到火候的時候出手逮捕罪犯,不能早了,早了犯罪分子還沒有得逞,咱們也就白忙活了。牛所說了,辦就辦成個鐵案,決不能讓他反咬一口!”
李林生不知道牛所長和朱得財說的火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火候。他想問一句,但再一想,問了朱得財是不會放過嘲笑他的機會的。就沒問。朱得財像是知道李林生想問什么,就強調說,“大家好好埋伏著,等我的命令。我不喊出手,一定不要動。過去戰場上打仗就是這樣的,指揮員喊一聲打,大家才敢開槍。這是命令,軍人必須服從命令!”
孫煥發說,“行了得財,這個哪個不懂啊,用得著這么強調嗎?”
朱得財說,“咱小組里不是有個實習生嘛。咱們經驗豐富,作風干練,這個是沒得說的。實習生就得好好囑咐囑咐了。”
李林生不愿意響應,更不想跟朱得財探討什么,只把眼睛緊緊地盯在蹲著的柳文明身上。想著怎樣沖過去,好好地施展一下拳腳,替朱小燕她們報仇。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于山路的一邊有了聲音,是男生說話的聲音,接著就有兩道黃黃的手電光晃了起來。手電的光是照在山路上的,看上去一搖一擺的。很快兩個男生就走過去了。柳文明那邊沒有任何動靜。時間在這里像是故意地停頓了一下,接著又繼續往前走了。過了一會兒,就又有聲音傳了過來。這一次是女生的聲音。她們像是在議論什么,同時又有一道手電的光出現了。仍舊是黃黃的顏色,在山路上照出了一塊黃斑。
李林生手里握著警棍,他攥著緊緊的。朱得財小聲說,“不許隨便出去,一定要等他得手了再進行抓捕!”
得手。得手是什么意思,李林生沒有多想。其實得手的意思誰都懂得。但是用在這里,一時李林生想不出來具體的含義。他現在想的就是一旦柳文明犯罪,他們就出手抓捕,決不能放跑了他!
女生慢慢地接近了柳文明蹲著的地方。那個地方離李林生他們還有四十多米的距離。他看不清楚女生的模樣,但是她們一共三個人。這個看得清。這與吳家店他的表妹小鳳她們的數量相同。李林生不由地恍惚了一下,現在他非常害怕柳文明要禍害的就是小鳳她們。
當然了,柳文明禍害任何一個女生,李林生都決不會放過他的。只是……只是……后來李林生一次又一次地打自己的臉。有時候把自己打得鼻孔流血,鼻青眼腫。他真是后悔啊!他無邊無際地后悔啊!他空前絕后地后悔啊!如果事先知道事情會朝向那個方向發生,他寧肯不做這個實習警察,甚至寧肯不做什么正式警察,也要大吼一聲,提前沖出去。即使案子因為他而辦不成鐵案,即使他會被牛所長惡狠狠地罵三天三夜……
女生們馬上就要從柳文明蹲的地方走過去了。一旦走過去了,她們就有可能逃脫掉這場厄運的。但是就在這一瞬間,柳文明猛地站了起來,同時用充滿恐怖的聲音哇地慘叫了一聲。那個顏色黃黃的手電的光斑就飄飄蕩蕩地跌了下去,接著就是女生們驚恐萬分的叫聲,接著三個女生拼命地往前跑。但是她們顯然被嚇壞了,她們跑得并不快。因為片刻之間,其中的一個女生就被柳文明從后面一把抓住了。另外兩個連頭也不回,死命地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被柳文明抓住的女生拼命地掙扎。開始還發出了一兩聲變了腔調叫喊,但是,馬上就沒有聲音了。李林生猜測她的嘴被什么給堵塞住了。女生叫喊的聲音李林生聽著有幾分熟悉,可能以前他曾經聽到過這個聲音的。只是現在有些變調了,他分辨不出來是誰。當時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這個女生就是他親愛的表妹小鳳。他萬萬沒有想到落入柳文明魔爪里的會是他的表妹小鳳……
但是這時他做出了要站起來沖過去的動作?;鸷?,現在柳文明已經抓住了一個女生,這是不是已經到了火候了呢?沖上去,人贓俱獲!看狗日的柳文明還有什么話說!
但是朱得財一把按住了李林生。朱得財有些惱火,“你干什么,你想搞破壞嗎,你想給犯罪分子通風報信嗎?”
李林生小聲說,“柳文明已經開始犯罪了。”
朱得財說,“你現在過去,柳文明一定會說他在開玩笑,想嚇唬嚇唬女生取樂。最多說他想跟女生要幾個錢花花。人是在現場,可贓呢?贓在哪里?這樣他一樣會逃脫法律嚴厲制裁的?!?/p>
李林生不說話了。朱得財說得有一些道理,可是火候,到底到了哪一步才算是恰到火候呢?還有得手。得手在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得手?讓誰得手?如何得手?難道……難道……
前邊柳文明已經把女生抱在懷里了。他笑嘻嘻地抱著手腳拼命撲騰的女生,慢慢地往玉米地的深處走。朱得財悄悄說,“跟上去,一定不要被他發現?!?/p>
他們就起身悄悄跟了上去。柳文明進入玉米地大約二百多米遠的地方,把女生放下來,然后笑嘻嘻地說,“小妹妹,你就不要反抗了。反抗是沒有用處的。黑燈瞎火的,沒有人會來救你的,英雄救美的想法根本就不要有。再說我是個好人,心地善良,溫柔體貼。我沒有別的壞念頭,就是想和你一起玩玩兒而已。我不想殺了你。要是換上別人,玩兒夠了再把你一刀殺了,來個先奸后殺,或者先殺后奸,你不連寶貴的生命都賠上去啦?那多不值得啊……”
看來這狗日的柳文明還相當從容的。如果不是一個強奸方面的老手,他哪里敢如此地沒有后顧之憂啊?這樣的人,一定是罪行累累,罄竹難書。如果不抓住他,不把他繩之以法,天理不容哩!
朱得財示意孫煥發和另外一個警察到另一邊去,他與李林生在這一邊,形成包圍之勢。然后拉著李林生躬著腰,悄悄潛在離柳文明不到三十米的地方蹲下來。他把嘴巴貼著李林生的耳朵說,“我不下達命令,你絕對不能自作主張出去。這是鐵的紀律!”
李林生這時已經聽不見朱得財在說些什么話了。他無比緊張地盯著柳文明和那個女生。顯然女生身上的力氣在剛才掙扎的時候消耗得差不多了,現在她已經沒有了多少力氣。可盡管如此,她還是不停地往外推柳文明,企圖不讓他接近自己。但這是徒勞的。因為柳文明很輕松地就把女生的衣服脫了下來。柳文明一邊脫一邊說,“我本來可以直接把你的衣服撕破了的??墒俏也辉敢饽菢幼?。我這個人吧,非常愛惜女孩子,生怕撕破了衣服你回家不好跟父母說。這樣呢,我跟你相好了后,你穿上衣服回家,就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了。看看看看,我多好的一個人啊。隨了我,是你的福氣哩?!?/p>
女生的身體已經全部地暴露出來了。盡管在黑暗中,可還是那么地白,白得耀眼。李林生眼看著柳文明把自己的衣服也脫了個干干凈凈,眼看著柳文明就要壓到那個女生身上了。他再也不能忍受,忽地一下跳起來,可是剛剛跳到一半,還沒有跳離地面,就覺得頭上被什么狠狠地擊中了,然后他一陣眩暈,慢慢地軟了下來,馬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林生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靠著一棵樹坐著。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一時間迷惘得很。邊上一個吸著香煙的人看見他醒過來了,很不高興,說,“李林生,你小子干嗎啊你,難道我們平原鎮派出所,破獲了平原鎮有史以來最大的刑事案件,你小子心里就是很不舒服嗎?難道你非得把我們弄個雞飛蛋打的,才心甘情愿了嗎?”
李林生感到頭疼得厲害,就說,“我這是在哪里?這里是什么地方?”
邊上的那個人哼了一聲,“甭裝外國進口的大洋蒜了你。起來走吧。人家朱得財和孫煥發現在可牛逼……啊不是,是可豬逼大了。人家押著罪犯回去,牛所長的臉上不知道會笑得多么燦爛哩。我可好,得擱這里守著你……哥哥的李林生,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李林生捂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想起來事情的原委。他瞅瞅邊上的人,是和他們一起執行任務的另外一個警察,叫呂……呂什么啊?忘記了。就問,“剛才是誰打了我,是犯罪分子柳文明嗎?”
呂什么說,“還能是誰?朱得財啊。柳文明夠得著你嗎?要是朱得財不下狠心打你一棒子,你小子可就把事情給弄得個不可收拾了。那樣,咱這些日子的辛苦可就白費了?!彼麌@了一聲,“要不人家朱得財怎么會當上組長呢,這回弄好了,說不上就是副所長了……”
李林生又想了想,說,“那個女生,她沒什么事吧,她沒被柳……柳文明糟蹋了吧?”
呂什么說,“你真傻瓜啊你?沒被糟蹋怎么抓柳文明?火候,你知道什么叫火候嗎?火候就是柳文明已經強奸成了才可以出手抓捕的。沒強奸成,頂多叫強奸未遂,那才多大的功勞?柳文明得手了,強奸成了,女生的身體里就留下了柳文明的精子,柳文明就是有一千張嘴賴,他也賴不掉了……”
李林生蒙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所謂的火候就是一群警察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流氓把一個女生給強奸成功了,然后再抓捕。得手,原來朱得財說的得手,不是警察得手,而是要讓柳文明得手了后再說啊。
他怎么想得到啊!
李林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呂什么也站起來,說,“回去吧。我在這里等你醒過來,都等了他媽的快兩個鐘頭了我……”
一路上走到平原鎮,李林生的頭不那么疼了。他本來想回宿舍躺著的,可是看到辦公室里燈火輝煌,熱熱鬧鬧的,就想過去狠狠地給得手了的柳文明兩下,讓他嘗嘗他李林生的厲害。可是一進門,他立刻就呆住了。他看見了自己的表妹小鳳。只見她披頭散發、衣衫不整地坐在一張椅子上,淚水鼻涕把一張臉弄得滿滿的。兩只眼睛紅腫得厲害??匆娎盍稚M來,她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把眼睛狠狠地盯在他的臉上。小鳳紅紅的眼睛里滿滿的都是仇恨。是對她的這個名叫李林生的表哥的仇恨!
李林生膽怯地叫了聲小鳳。小鳳則把臉堅決地轉到一邊去了。
李林生呆呆地站著。一邊朱得財還在意氣風發地向牛所長匯報成績,繪聲繪色地講述整個抓捕過程。那個名叫柳文明的則被銬在一個角落里。顯然他已經被收拾過了,英俊的臉上滿是血污。有些已經凝固了,有些還新鮮。甚至,已經看不出任何英俊的意思了。
李林生慢慢朝向朱得財走過去。朱得財含笑望著李林生,親切地叫了他一聲,說,“林生老弟,看到哥哥我的手段了吧?要是我不出手阻攔你的一時沖動,現在咱們抓獲的只能是一個搶劫錢財的小毛賊,頂多是個未遂犯……”
李林生走得離朱得財近得不能再近。他要比朱得財高出整整半個頭來。他低著眼睛,緊緊地盯著朱得財的臉,朱得財有點意外,向后退了一步,說,“李林生,你這是想干什么?”
李林生也不說話,還是緊緊地盯著朱得財的臉。然后他抬起手,猛地擊了出去。他的手在途中變成了一只鐵拳,結結實實地造在了朱得財意氣風發的臉上。朱得財的鼻子立刻歪向了一邊。
然后李林生惡狠狠地說,“朱得財,我操你媽!”
接著他把眼睛盯在了牛所長的臉上。他說,“牛占山,我操你媽!”
他的拳頭隨著罵聲直接沖向了牛所長的臉。他說,“我操你們所有人的媽!”
幾個警察過來扭住了李林生。牛所長的鼻子破了。他用一塊毛巾捂著自己,讓警察放開李林生,仔細地瞅了一會兒,慢慢說,“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你表妹被狗日的柳文明糟蹋了,你這樣做我理解??赡愕某鸷薨l錯了地方,你應該朝著強奸你表妹的人去的。而我們這樣做,為的就是平原鎮的女學生不再被柳文明這個強奸犯繼續糟蹋?!?/p>
李林生瞅著在角落里不停地哆嗦的柳文明,慢慢向他走過去。但是走到他眼前的時候,他突然對他的仇恨絲毫也沒有了,甚至連他一指頭都沒動,轉身走到小鳳身邊,也不顧小鳳如何用力掙扎,把她緊緊地摟在懷里。死死地摟在懷里,再也不肯放開。
9
李林生并沒有在平原鎮派出所實習夠三個月的時間。在事情發生后的第三天他就離開了。他把表妹小鳳送回家,給姑姑和姑夫深深地鞠了個躬,然后回去查找到公安局的電話號碼,給舅舅打了個電話,說他不做警察了,他不實習了。至于為什么,他沒說。
舅舅說,“不想實習你就回來吧,瞅著你也不像個做警察的料?!?/p>
李林生說,“不是像不像個料,而是我不愿意做了?!?/p>
結果他就回去了。還是馬科長開著那輛舊吉普車過來接的。牛所長瞅著馬科長,說,“你來送這小子時,說他有點缺心眼兒,我還不相信呢?,F在我信了。這小子就是缺心眼兒?!?/p>
他說這話時李林生已經坐到吉普車上去了,沒有聽見。牛鄉長的鼻子都些腫,說話鼻音很重。馬科長問他怎么了,牛所長說叫一只瞎牛虻叮了一口。馬科長哈了一聲說,“瞎牛虻不是專門叮牛屁股嗎?什么時候學會叮牛鼻子了?”
牛所長這才明白自己說錯了話。
往回返的一路上,李林生神情沮喪,一句話也不說。馬科長問他關于平原鎮派出所剛剛破獲的系列強奸案一事,他也不吱聲。馬科長再問,李林生就說,“純粹扯牛雞巴蛋!”就不再說別的了。
因為破獲了一個重大的系列強奸案,而且是一個鎮子的派出所的警察,不是具有專業技術水平的刑警隊破獲的,所以一時很是轟動。當地的電視臺作了報道,《登城日報》也刊登了消息。犯罪嫌疑人在人證和鐵的物證面前,對他所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并且又交代了他前面所犯下的所有罪行。在短短的一年時間里,罪犯柳文明竟然先后強奸了一十三名未成年少女。其中十四周歲以下的五名,十四周歲以上不滿十六周歲的六名,十六周歲以上的兩名。這已經十分令人震驚了。更令人震驚的是,十三名受害少女中,竟然沒有一個人報過案。如果不是派出所的牛占山所長政治覺悟高,責任心強,大義凜然,如果不是派出所正式民警朱得財積極努力,甘冒風險,為民除害,罪行累累的柳文明可能至今還逍遙法外,繼續殘害天真無邪的無辜少女。
登城公安局在后期對案件的審理做了積極配合。通過科學手段,把柳文明的罪行敲定下來。從受害少女吳某某的陰道里提取的精子的DNA,與犯罪嫌疑人柳文明的幾乎百分之百相同。其實柳文明已經全部承認了,但這一步驟還是一定要走一走的。否則如何能夠辦得成鐵案呢?
登城公安局對平原鎮派出所全體干警進行了隆重表彰,集體記二等功一次,所長牛占山記個人一等功一次,民警朱得財記個人二等功一次,作為副所長候選人,進入考察序列。但是因為在與犯罪分子搏斗中,朱得財的鼻子被兇殘的犯罪分子打歪了,腦袋被萬惡的犯罪分子打震蕩了,目前需要積極治療。
回到登城后,李林生碰到一個同學,是中學時代的同學。同學拉著他去飯店喝酒,說是李林生將來是一定要做警察的,要趁早巴結巴結,日后萬一犯到他們手里了,也好有個照應。起碼下手時能輕一些,只傷皮肉不傷筋骨,更不傷大腦。
喝酒的時候他說他如今在登城一個鎮的政府搞報道,任務繁重,問李林生有什么好的新聞線索沒有。李林生開始也不說話,只把啤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他沒有酒量,片刻就喝多了,就紅著眼睛把他在平原鎮派出所實習的事情前言不搭后語地說了出來。這個同學回去捋了捋思路,費力耗神地寫了一篇稿子,題目叫《登城平原鎮派出所破獲重大系列強奸案,犯罪分子認罪伏法》。稿子寫出來后,看看當地的《登城日報》已經捷足先登了,就想到了外面的媒體,于是復印了一堆,給他能夠找到地址的報紙都寄了一份過去。
李林生的這位同學到底是剛剛開始搞報道,思想高度不行,不知道什么應該寫什么不應該寫。不知道正確的角度的選取和把握,竟然把幾個警察為了取得第一手證據,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流氓把一個女生給強奸得手了后,才實施抓捕這個細節也寫出來了。結果省外的一家報社記者覺得非常有新聞價值,就乘坐飛機,專程過來采訪。結果一肚子苦水的李林生就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說了。結果事情就光天化日了出來,許多媒體都派記者過來采訪,要做深度報道。
登城政府領導對派出所如此破案感到十分震驚。一邊命令宣傳部門的男女老少齊上陣,盡量地安撫好上面過來的各路記者,全力地滿足他們的各種需求,盡最大可能地阻止深度報道的出籠,一邊下令公安局對平原鎮派出所所長及其有關責任人進行嚴肅處理。決不姑息。結果牛所長被撤銷所長職務,成了普通民警。不過鑒于牛占山在公安戰線奮斗了二十幾年,勤勤懇懇,有過許多苦勞和疲勞,就把他弄上來,安排在登城交警隊上班。牛占山倒沒過于在乎職務不職務,覺得能進城,比在下面當所長還值得。
事件的直接責任人是朱得財,他以臨時工的身份(原先在報道中明確寫的是正式民警)被清理出警察隊伍。打發回農村老家自謀生路。之前朱得財被李林生一拳過去,打歪了鼻子,得了輕微腦震蕩(派出所上報時把賬算在了犯罪嫌疑人身上),經過積極治療,雖有所好轉,但說話仍舊顛三倒四,喜怒無常態。
后來朱得財擺地攤專賣老鼠藥,一到哪個鎮子趕集,他就騎著一輛舊自行車過去,在地上鋪一塊與警服顏色相同的油布,把各種各樣的老鼠藥放在布上,自己歪著鼻子坐在布的后面,兩手抄在一起,也不說話,把一臺老式錄音機打開,里面立刻就有一個沙啞的聲音一遍一遍地說,“老鼠藥,老鼠藥,不管是大老鼠、小老鼠、男老鼠、女老鼠、山老鼠、家老鼠、白老鼠、黑老鼠、公老鼠、母老鼠,胖老鼠、瘦老鼠、城老鼠、村老鼠,精老鼠、潮(意思為缺心眼,不精明)老鼠、饞老鼠、懶老鼠、要臉的老鼠、不要臉的老鼠,聞了就死,踩上也死,吃了更死。不死不要錢。”結果買他老鼠藥的人很多,朱得財的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勝過做警察十倍。
朱得財受傷,本來應該追究李林生的責任的,但是因為事出有因,況且此因不能放到桌面上面說,再加上他是公安局局長的外甥,就不追究了。李林生回到學校,最后并沒有取得大專文憑。不是因為他成績不及格,或者在實習期間打了人什么的,而是因為他上的那所學校是民辦的,根本就沒有取得頒發大專文憑的資格。不過學校到底還是為他們這些當成警察培養的學生做了安排,把他們介紹給諸如小區啦商場啦超市啦公司啦集團啦等等地方做了保安。李林生在省城的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保安,遠離了登城,感覺心里舒服了一些。每天站在公司大門口,非常像一根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木樁子。
有一天晚上李林生下了班,心里感覺煩躁得很,就自己跑出去喝酒?,F在他時常會出去喝兩瓶啤酒的。喝完了回來,在省城一條偏僻的、燈光昏暗的街道上晃晃蕩蕩地走著,突然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從一邊更暗處走出來,像兩只色彩斑斕的蝴蝶一樣地飛到他的身邊。其中的一個對他嗲聲嗲氣說,“先生耶,想不想找個小姐玩玩兒啊?好好玩的啊。有意思極了的。而且還很不貴的啊。而且還可以打打折的,中國錢六十塊就行啦……”
李林生聽見這聲音耳熟死了,轉眼看去,他發現竟然是他的表妹吳小鳳和那個名叫朱小燕的女生。一時間他蒙了,覺得自己是在夢中。吳小鳳和朱小燕顯然也萬萬沒有想到她們會在這里遇到李林生,也蒙住了。呆呆地站著,不知道往下應該怎么辦。
李林生怔怔地望著她倆被各種化妝品弄得五花八門的臉,然后擎起手來,一下一下地打自己的臉。在這個省城靜靜的夜晚,在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里,這聲音顯得無比的清脆。
責任編輯 房義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