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梅在講話的時候目光驟然凌厲,這個時候你就感覺到這位女士的劍氣。她的話必是鮮明的、斬截的,她對自己的觀點不掩飾,不猶豫,她的整個姿態都是爭辯的,她在多半不會來臨的爭辯中一定會說服對方——爭辯確實不會來臨,因為她的邏輯是如此嚴密,而且誰都看得出,該女士會為她的觀點爭辯到底。
以上是我對葉梅最初的、基本的印象。作為她的同事,我是在各種各樣的會議上認識她的。作為會議動物,我是極不專注、極不合格的,東張西望,嘀嘀咕咕,頻頻溜號,但是,葉梅發言了,坐穩了,要聽,仔細聽。
會場如屠場。不管是殺雞殺羊殺牛,一群人七手八腳忙活半天,殺得滿世界是血,那雞羊牛還是凄厲地叫著,滿世界瘋跑。這種時候,就會有人出來,一刀致命,讓被殺的和看殺的都別再受罪,而她或他呢,白衣勝雪,事了不沾一滴血,神色如夷。
葉梅常常就是那個爽利的殺手,而我則是那個暗叫一聲好的看客。
——,這就是酷啊,就是風度和氣派,就是人劍合一,就是抓住要害直探本質,就是決疑難如烹小鮮。
這樣的一位葉梅女士做什么事是一定做得成的。一份《民族文學》,在她手上幾年間變成了多語種的刊群,風生水起風風火火,別人是否驚詫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驚詫,幾年來我不知多少次旁聽她對《民族文學》宏偉事業的規劃和展望,每當此時,她都是滿懷激情。“滿懷激情”是套話,現在也用濫了,貶值了,但葉梅的激情是真正的激情,她絕對地相信她要做的事。所以她也能讓她的聽眾信她。
說了這么多,回頭看看,葉梅差不多被我說成“鐵娘子”了。她也確實像“鐵娘子”一樣可愛——我的這位姐,不開會不工作的時候,也喝得大酒,也開得玩笑,歌喉奔放,舞姿曼妙,而且,重要的是,以我作為一個評論家公正嚴明的眼光,我認為她的衣著品味是一流的,兼得莊重與柔美,考究與隨便,頗值得同齡女性學習借鑒。
而作為小說家和散文家的葉梅,則像是又一個葉梅了,讀她的作品時我倒是常常感到驚詫,這不是一個如此利索、爽潔、光風霽月的人寫的,而是一個綿密、深情、為世間萬事所感所苦的人所寫。大概十多年前,她在《人民文學》發過一個中篇,如果我的記憶無誤,題目應是《花樹花樹》,那時我就曾對人說,這個人的調子里是有一種霧失樓臺,她似乎對這世界并無把握。大概是先入之見,多年后讀了她的更多作品,我想她仍然是那株花樹下的葉梅。
對世界太有把握的人,有大事要辦,犯不著寫小說;對世界無把握的人,大概就只能寫小說了。而葉梅呢,她的小說寫得好,她的事也做得好,這大約就是上得廳堂,入得花園,下得廚房——順口溜倒是好說,但落實到一個人身上,那就是例外,是異數,是稟賦。氣死也沒辦法,只有嘆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