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狄金森詩歌中的反諷策略

摘要:狄金森詩歌中的反諷主要包括諷刺性反諷、夸大敘述、反話正說等。狄金森詩歌中的反諷豐富了其詩歌的內涵和意蘊，增加了詩歌的厚度和張力。反諷是狄金森無可奈何的一種自覺選擇和有效策略。

關鍵詞:狄金森:詩歌:反諷

基金項目:河南省社科聯項目:艾米麗·狄金森詩歌研究(編號:SKL-2009-998):河南社科規劃項目:編號2008BYY005

一、引言

近年來，國內外學者在狄金森研究方面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是對其詩歌中反諷問題的研究尚需進一步拓展。反諷是狄金森詩歌的一個主要的藝術手法。筆者擬以新批評關于反諷的理論闡釋為研究的理論基礎，對狄金森詩歌中的反諷予以梳理，旨在揭示詩人對詩歌藝術的不懈追求和探索。并以此操求反諷所折射出的深刻的社會、文化、宗教內涵。

二、新批評對反諷的闡釋理論

反諷(irony)即言非所指或意在言外，指的是一個表面意義與實際內涵相悖的陳述，是對語言的一種扭曲或錯位。“言在此而意在彼”是反諷的基本修辭面貌。反諷和語調(tone)一樣，能夠再現敘事者對事物的立場觀點，乃至身份地位。但是，反諷又有別于語調，因為敘事者所要表達的真正意義往往潛藏在反諷之中，需要讀者進一步的深究方能領悟其中的真正意蘊。而語調則能十分直接地反映敘事者的一切。

詩歌中的反諷是一種語言技巧，同時也是作品整體的方法或策略。其中既有語義上的反諷，也有作品意義與文字風格上的反諷，還有作品主題上的反諷。反諷可在作品的不同因素、不同層級間表現出來，也可在作品的整體關系上表現出來。從語言技巧運用的角度而論，反諷可分為夸大敘述、正話反說、悖論等。

新批評認為。詩歌是由各種互相對立的矛盾和因素構織而成的，因此瑞恰茲(I.A.Richards)相信。反諷來自于“對立物的均衡”，即通過互相沖突，互相排斥，互相抵消進而達到協調和均衡。而相互沖突的對立物在詩中之所以能夠獲得均衡，則是因為語境的作用。所以，布魯克斯(Brooks)指出，反諷是“語境對于一個陳述語的明顯的歪曲”。

布魯克斯和沃倫(R.P.Warren)在《理解詩歌》中認為，“將我們所希望的與我們所達到的進行對照，或者將我們字面上說的和我們實際上所指的進行對照，是反諷效果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當我們設想的情況與實際情況發生分離的時候，我們就擁有了反諷的情境(語境)。”

對于反諷和諷刺的區別，弗萊(N.Frye)在《批評的解剖》中說:“嘲弄(itony)與諷刺(satire)的主要區別，在于諷刺是咄咄逼人的嘲弄:它的道德規范顯得更為明確，并為衡量古怪和荒唐的事情規定一系列標準。單純的抨擊或怒斥屬于諷刺，因其中很少含有同情成分;與此相反。當讀者摸不清什么是作者的態度，或對自己應采取什么態度心中無數時，這便是嘲弄，其中很少合有含意成分。”他認為，菲爾丁(H.Fielding)的小說《大偉人江奈生·魏爾德傳》中含有諷刺性的嘲弄(反諷)。可見，反諷與諷刺有緊密的聯系，不可截然分開。

關于反諷的普遍性和重要性，布魯克斯指出:“反諷是我們用來承認不協調因素的最常見的術語，而不協調因素遍布一切詩歌，其程度遠遠超過到目前為止我們的傳統批評愿意允許的范圍。”他堅信，反諷是“詩歌結構的一個普遍而重要的方面”。瑞恰茲也認為:“受反諷影響的詩歌不見得是最上乘的詩歌，但反諷本身又是最上乘詩歌的一個特性。”

可以看出，新批評十分崇尚反諷，把詩歌中的反諷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值得說明的是。反諷有助于強化詩歌的表現力，但是，如果過多地使用則會使詩歌變得晦澀難解。

三、反諷在狄金森詩中的具體體現

狄金森以其敏銳的眼光和獨特的視角觀察著周圍世界的矛盾和悖論，她運用多種反諷手法以“迂回”的方式策略地闡述著她對十九世紀宗教文化統治下的社會人生的感知和體驗。狄金森詩歌中的反諷主要有以下幾種形式:

首先，諷刺性反諷。寬松意義上講，反諷就是諷刺;嚴格意義上說，反諷又包含著諷刺。狄金森在她的詩歌中對宗教、上帝、虛偽的信義等以反諷手法進行了辛辣的諷刺。詩人以小女孩的口吻表現對上帝的輕蔑，上帝并不是教義上所說的那么圣潔無瑕，如果上帝是個率真的孩子，他也會跨越籬笆去采摘甜蜜的草莓。詩中的諷刺口吻十分明顯，而這種諷刺是通過反諷的意蘊呈示出來的。詩人這樣寫道:“籬笆那邊——/有草莓一顆——/我知道。如果我愿——/我可以爬過——/草莓，真甜!//可是，臟了圍裙——/上帝一定要罵我!/哦，親愛的，我猜，如果他也是個孩子——/他也會爬過去，如果，他能爬過”(251)。這里，詩人不動聲色地借用一個沒能吃上酸甜可口的草莓而心生怨氣的小女孩之口，說出一個十分嚴肅而又驚人的秘密，“如果他也是個孩子——/他也會爬過去”。小女孩這種看似無意識的一句真怪，使得原先“設想的情況與實際情況發生分離”，即人們原以為自己心中敬奉為“神靈”的上帝是個太陽般完美無缺之人，可誰知道，原來當他禁不住誘惑的時候，他也會違反禁忌，也會“爬過去”，根本不像教義上宣傳的那樣神圣，人們全都被騙了，原來人們心目中“大山”一樣的上帝以及他的教義都是靠不住的。在此，詩人巧用反諷手法既諷刺了上帝的虛偽也諷刺了信奉上帝的人們的盲目和無知，反映出詩人對人類生存意義的探尋和思考。有時她還以提問的方式，拐彎抹角地諷刺宗教，“天堂是醫生嗎?，有人說他會治病——/但是死后的藥物，沒有效用”(1270)。她對虛偽的“信義”予以諷刺:“‘信義’是一種精致的虛偽，縱然，紳士們能夠‘看見’——/顯微鏡卻不輕率保證/會在危機關頭發現。”(185)詩人將狹隘和寬廣、謊言和真理以及虛偽和率真等意義相反的概念的比較、對照、并置在一起，有力地揭露虛偽的宗教，達到了極強的諷刺效果:“他宣講‘寬廣’直至他被證明狹隘——/寬廣因其寬廣無法定義/他布道‘真理’顯示他行騙——/真理從來沒有形跡——//率真逃離了他虛偽的外表/一如金子無法棲身硫化礦石/純真的耶穌會感到怎樣的困惑/有朝一日去會見如此能干之人!”(1207)

其次，反話正說，即“言在此而意在彼”。是指說話人的真實意圖與他的言語所表達的表面意思正好相反。說話人通常以一種一本正經、嚴肅認真的態度來描述事實，然而讀者卻能從中體味出虛假判斷，進而在腦海中獲得一種反判斷與之對抗，而這種反判斷正是說話人的真實意圖。這樣，讀者就站到了說話人的角度，領會出話中的諷刺和批評之意。這種手法運用得當，可使文章意味蘊藉，讓人回味無窮，獨具機智幽默之意蘊。在(374)詩中，詩人以贊美的語氣，稱贊天庭里的一切，那里的人們“用紅寶石照明”，用“茸毛當墊襯”。天堂寧靜而又美麗，生活在天堂里的居民“像精美的細紗花邊”的飛蛾，舒適而富足。表面看來，詩人是在禮贊美麗的天堂，實則是對天堂和生活在那里的人們沒有生活目標，整日無所事事，不勞而獲，只知道貪圖享樂而不自知的批判，這種批判“潛藏在反諷之中”，只要讀者做“進一步的深究”，便可“領悟其中的真正意蘊”，即作者的真實意圖。詩人這樣寫道:“我到過天堂——/那是一座小城——/用紅寶石照明——/用茸毛墊襯——//寧靜，勝過/露珠晶瑩的田野——/美麗。像圖畫——/未經人手描繪’/居民，像精美的/細紗花邊飛蛾——/義務，是游絲/和羽絨的，名稱——/我幾乎可以/感到滿意/在這獨一無二的/社會——”(374)。在《什么是“天堂”》(215)一詩中，詩人以貌似天真無知孩子的提問來表現對天堂美好生活的關心和向往，實則是詩人自己對宗教、上帝、天堂“美好”的質疑。詩人別具匠心地以“他們是否知道這里是‘艾默斯特鎮’——”、“他們是否會咒罵”以及“有沒有一個人，像是‘父親’——”。在天堂里，是否什么都好，在那里如果我做錯了什么，或是做了在人間被保姆罵作“該死”的事情，是否不會像在地上那樣被懲罰?這里，說話人明知道天堂里“不乖”，上帝絕不會心慈手軟，照樣會受到上帝所謂“仁慈”的責罵;如果做錯了事，照樣會懲罰在“碧玉”上赤腳走路，這里說話人雖然沒有用肯定的語氣明說，然而讀者一聽就能明白說話人真實的反話意圖。這里詩人運用反諷手法，有力地批駁了全能的上帝及其宗教對人類的殘害。詩歌《我是無名之輩，你是誰》(288)表面上描寫的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實際上是對那些夸夸其談、善于標榜自己、到處張揚的像青蛙一樣成天吹噓的大人物的批評和諷刺。在詩人看來，身份不過是人生舞臺上的廣告并非就是人的真正價值和造詣，詩人以此對那些赫赫有名的所謂“大人物”進行了辛辣的諷刺和挖苦。

再者，夸大敘事，即以幽默、詼諧而又夸張的語言對所描寫的客體進行與客觀事實相悖的陳述，這種與事實相背離、相矛盾乃至貌似荒謬的陳述往往以一種特意“雕飾”的言過其實的語氣呈現出來。同時，作者的敘事語氣往往是貌似就事論事、實事求是的。夸大敘事往往能使詩作情趣橫生。余韻無窮，達到一種極佳的藝術效果。《一只小鳥沿小徑走來》(328)中的那只小鳥把“一條蚯蚓啄成兩段，再把這家伙生著吃掉//然后從近旁的草葉上/吞飲下一顆露水珠——”，這里小鳥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出現，殘忍而得意。接下來，他禮貌地“又向墻根，側身一跳/給一只甲蟲讓路——”，剛才還是一個殘忍的獵人，而轉眼之間又成了彬彬有禮的紳士。這里詩人對小鳥的描述用的即是一種幽默、詼諧的語氣。接著，“他用受驚嚇的珠子般/滴溜溜轉的眼睛——/急促地看了看前后左右——/像個遇險人，小心//抖了抖他天鵝絨的頭。/我給他點面包屑/他卻張開翅膀，劃動著/飛了回去，輕捷//勝過在海上劃槳/銀光星不見縫隙——/勝過蝴蝶午時從岸邊躍起/游泳，卻沒有浪花濺激。”詩人以極其夸張的語言傳神地將小鳥機敏、警惕而又小心翼翼的樣子描寫得栩栩如生。在這里，我們借助夸大敘事的反諷手法，辨認出存在于小鳥身上殘忍而有禮貌、得意而又易受驚嚇的悖逆關系。體味出隱匿在這組矛盾之后的小鳥多面的性格特征。在詩人的筆下，人的一生如此短暫，猶如一天的旅行;人的一生又是如此漫長，猶如幾個世紀:“從那時算起，已有幾個世紀——/卻似乎短過那一天的光陰——那一天，我初次猜出/馬頭，朝向永恒——”(712)

四、結束語

綜上所述。狄金森在其詩歌中使用反諷與其所生活的時代密切相關。狄金森詩歌中的反諷不僅是一種修辭手段，而且還是一種策略，一種藝術創造，更是一種無奈的自覺選擇。狄金森使用反諷的藝術手法有效地表達了自己的思想觀點，詩人以此對宗教、上帝以及社會上的各種現象進行了諷刺和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