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愛上了你

一

散會，廠長說完就走了。

廠部秘書趙泉連忙起身收拾話筒等擴音設備。這是個臨時會議，是在車間里召開的，所謂的主席臺，只是一張三抽桌而已。

汽車維修工牛奮覺得時機到了。他從趙泉那兒一把奪過話筒，大聲說，師傅們先別走，我有個重要的事情要在這兒宣布一下，啊，宣布一下……

不少人都停住了腳步，回頭一看是牛奮，不知道這個搗蛋包又要出什么洋相，這牛奮可是個人物，經常出點“狀況”，時不時地就有點故事發生。剛才廠長還表揚了他。這小子，又出什么幺蛾子。

維修車間東墻外頭有一個大垃圾箱，每逢夏天，臭氣熏天，蒼蠅蚊子大集合;西瓜皮、蘋果核兒、爛香蕉，扔得到處都是，讓人無法下腳。來倒垃圾的工人往往捂著鼻子離一二十米遠就往箱里扔垃圾，往往又扔不準，十有八九撒落一地。車間的領導為此沒少動腦筋，大會講小會批的，費了不少勁兒。

但江山依舊，面貌未改。因此，在上半年文明車間評比中，維修車間名落孫山。影響了工人的獎金，車間里為此召開了全體職工大會，專門解決這個令人頭疼的垃圾問題，并宣布誰要解決了這個問題，車間里會重獎他。

牛奮動心了，他說，這榜我揭了，先說說給多少獎金吧。

車間主任讓這個垃圾箱弄得焦頭爛額，張口就說了一千元，牛奮說車間里有多少錢?主任說我還不知道。牛奮說，現在車間里連工人喝的茶葉都買不起了，你拿什么給我發獎金?這樣吧，你就給我解決點困難，把我老娘的六百元錢的藥費報銷了也就算了。

有人說牛奮傻，藥費才六百元，獎金一千元，怎么舍大要小呢。牛奮笑著說，一碼是一碼，我老娘就需要這個嘛，就是能報銷一毛錢，也說明廠里認可了她的家屬身份，光榮哩。她早就體會不到家屬拿著藥費單據找廠長簽字，然后到財務科報銷藥費的自豪感了，在她老人家看來，這是一種身份的確定。勞動保護條例規定職工家屬的診療費可報銷一半，不過，廠里早就不執行這個規定了，也就沒有家屬找廠長簽字報銷藥費這一說了。

牛奮接了這個差使以后，沒見他費什么勁兒，一下子就把亂倒垃圾的現象止住了。垃圾箱還是那個垃圾箱，但整整齊齊，干干爽爽。牛奮也沒有什么大的動作，無非是寫了幾個字貼在垃圾箱上方的墻上:亂倒垃圾者是王八蛋混蛋加一級。這一招立竿見影，十分有效。剛才廠長在會上表揚了牛奮。他并不知道牛奮使了什么高招，說要在全廠推廣牛奮的經驗。要是廠長知道了牛奮的高招真相，還能表揚他嗎?

牛奮使勁吹了幾下話筒，擴音器立即把這個聲音擴大了十倍以上，設備不錯。牛奮就把自己的事兒說了。他說，我牛奮看上了咱車間的廠花苗素素了，從現在起，她就是我的女朋友了，我占下了。如果有人膽敢打她的歪主意，我的拳頭可不認人，就這，散會。

人們三三兩兩地走出車間，不停地議論著剛才牛奮的所謂重大事情，有說這是小孩子過家家玩當不了真，有說這是天方夜譚，剃頭刀子一頭熱的，還有的說風涼話的，說這才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苗素素這朵鮮花，恐怕要插到牛糞上嘍!

二

廠花苗素素何許人也?她只不過是維修車間一名普普通通的修理工而已。要說不一樣，那就是苗素素的確長相出眾。先說身材，她身高一米七五，可以說是亭亭玉立。她的漂亮，曾震驚全市選美大賽的評委。當時是進行全市名模大賽的初評，幾十個名模候選人一個個從評委跟前走過，并在評委席前作短暫停留，做一兩個小動作供評委參考。于是名模候選人個個搔首弄姿，故作美女狀，令評委們長嘆一聲罷罷罷，洪洞縣里無好人也!正在這時，我們的苗素素閃亮入場，她也沒做什么特別的動作，只在評委席前自自然然地那么一站，立刻就使評委們目瞪口杲。乖乖，評委們這下子開了眼，贊嘆天下竟還有這么美麗的女子，紛紛亮出了全場最高分十分。在本次大賽中，苗素素當之無愧地鬧了個全市女模大賽的第一名!由此，廠花苗素素理所當然地上升為市花，如日中天。正所謂盛名之下，其實難負也，自從成了市花以后，反倒和廠里的姐妹們產生了隔閡似的，那種以前姐妹們在一起無拘無束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苗素素深知這是自己一不小心參加了什么市模賽得了那個可惡的第一名的緣故。一招不甚，全盤皆輸。成了市花，曲高和寡，再沒人給介紹男朋友了，這實在讓人哭笑不得。現在倒是有人聲稱是自己的男朋友了，卻是名聲不怎么樣的牛奮!這牛奮也算是車間里的名人一個。平時工作吊兒郎當，五短身材，臉上五官還算端正，但不知為什么，總是讓人看出一臉兇相來。當素素聽說牛奮在大喇叭里宣布自己是他的女朋友時，立馬就氣昏了!流氓，混蛋，下三爛，豬狗不如……她把自己所掌握的所有最惡毒的語言都用上了，也去不了心頭的惡心、恥辱。她甚至被氣哭了。哭得一蹋糊涂。直到車間的劉大姐過來勸解，她還趴在劉大姐肩頭哭了好一陣子。

劉大姐是車間里的有名的熱心腸，姐妹們家里出點什么事兒，或婆媳不和，兒女不孝了，或廠里遇到什么不平，獎金發得不公、工時記錯了什么的，這些事給車間主任說了往往不太管用，但沒準在劉大姐這兒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話是開心的鑰匙，所以大家有了什么心事都愿意把知心話給她拉一拉。

聽完素素的一番傾訴以后，劉大姐輕輕笑了。苗素素有些急扯白臉地說，你看看，人家心事給你說了，不幫人家拿個主意，還笑。劉大姐笑著說，那牛奮也就是隨便那么一說，你就當真了?說不定那小子早就忘了呢。要不事情都過去十幾天了，咋沒動靜呢?苗素素將信將疑。然后撲哧一聲笑了，寧可信其無，不愿信其有吧。

果然，時間一天天過去，牛奮那兒一點動靜也沒有，人們大都忘了此事。苗素素輕輕吁出一口氣。

三

牛奮沒有忘記這件事，這是他精心策劃的頭等大事，他怎么能忘記呢?廣播里宣布一下只不過是投石問路而已。他原先設想的苗素素大鬧一場，鬧著找車間主任甚至找廠長的情況根本就沒有出現。牛奮知道這并不值得自己暗喜，萬里長征，自己還沒有邁出第一步，他在等，等待一個機會。

在苦苦等了一個多月之后。機會還真的來了。

那一天上午，天氣十分悶熱，下班的時候天邊飛來幾塊烏云，來勢洶洶。咔嚓一個響雷，暴雨就下來了。大家饑腸轆轆，但雨大雷緊，誰也不能回家。連到五百米以外的食堂里打飯吃的愿望也不能實現。因為離食堂不遠的地方是塊凹地。現在那兒成了一條河，且水流湍急。為吃一頓飯，誰愿搭上一條命呢?

世上偏偏就有這樣的人，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牛奮穿上早已備好的雨衣，腋下夾著飯盒，穿著涼鞋短褲，拄著一根木棍，大唱著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一下子沖進暴風雨中。幾個工友見狀大喊，牛奮牛奮你小子不要命了!隱隱約約風雨中傳來斷斷續續被風雨撕破的聲音，謝謝這場大雨，給我這個機會……謝謝……

半個小時后，牛奮把一飯盒熱騰騰的飯菜捧在苗素素面前。

苗素素看也沒看，一抬手把盒飯打翻在地。轉身走了。

牛奮的臉頓時成了豬肝色。有人跟著起哄，說牛大哥這下子沒面子了吧?人家廠花根本不領你這份情!牛奮嘿嘿一笑念出了四句詩，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愛情故，二者皆可拋!隨著眾人的說說笑笑，牛奮的臉由紫變紅，再由紅變白，然后再變黃，恢復了正常后，牛奮清理了掉在地上的飯菜，撿起地上的飯盒，到水管子那兒涮干凈了，往腋下一夾，轉身又沖進暴風雨中。

不一會兒，牛奮又回來了，又笑容滿面地出現在苗素素面前。

苗素素不知怎么辦才好。她輕輕推讓了一下，只是輕輕地一下，誰知那飯盒就又掉了下去，望著桌下散落的飯菜，苗素素傻眼了。苗素素長得再漂亮，也是地道的工人出身，在飯桌上，挨過餓的父親是不允許掉一粒米的。奇怪的是，這次碰掉飯盒，好像是牛奮有意配合似的，她只覺得輕輕一碰飯盒就掉在了地上。牛奮似乎還尖叫了一聲，恐怕別人不知道似地，他還夸張地拍下手，說，嗬!雨更大了，考驗愛情的時候到了!說完，一頭扎進風雨之中。

苗素素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不一會兒，牛奮回來了，全身濕漉漉的，反正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干地方，凍得渾身發抖。他說雨衣被水沖走了，誰知道被他弄哪里去了。但捧在手里的飯盒還熱乎乎地冒著熱氣兒。此時苗素素已不知怎么辦好了。再加上大家都被牛奮的執著感動了，都勸苗素素接收了這盒飯菜。有人說，小苗你別任性了，你別不過他，如果你扔了這盒飯，他能再去買第四盒、第五盒。事不過三，到時候你可更被動了!事情越發不可收拾了。有的說，這要是傳出去，全廠還不立馬都知道了?到時候可說什么的都有，你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不知不覺間，苗素素不知怎么就接過了牛奮遞過的飯盒，打開，只吃了一口，淚珠兒就吧嗒吧嗒掉了下來。牛奮卻激動地一下子跳了起來。他知道，萬事開頭難，這才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

果然，以后的路順了很多。碰到車間里加班什么的。牛奮殷勤地打飯送來，素素一般都能接受。特別是，每當苗素素上夜班時，牛奮都要騎著自行車遠遠地跟在后頭。一直到她進了家門為止。這使素素有了安全感。通往家門口的那條胡同黑咕隆咚的，令人想想后脊梁就冒涼氣呢!

四

愛情是很怪的東西。有時得三年五年的時間考驗，有時在一霎間就完成了。趙泉眨眼間愛上了苗素素，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廠里分辦公區和生產區兩部分，在生產區工作的苗素素一般不到辦公區來，那天也是巧了，車間主任看著苗素素沒活，就讓他前到辦公區送一個報表。趙泉呢，正從辦公樓上走下來。這會兒，夕陽正紅，霞光萬道，把迎面而來的苗素素涂上了一圈光環，那么圣潔，那么高貴。眨眼間我們的趙泉傻了!世上竟還有這么出神入化的女子!趙泉只覺得兩個太陽穴在跳，心跳加速，血直往頭上沖，此刻他知道自己完了，他被愛情徹底地俘虜了!

于是，廠部秘書趙泉從此經常深入車間參加義務勞動，尤其是苗素素苗師傅有活干的時候，趙泉在旁遞個板手拿個螺絲的十分殷勤。找了個合適的機會，苗素素把這一重要情況向劉大姐作了專題匯報。劉大姐不敢造次，立馬到了廠部辦公區去了一趟，回來就有下列具體情況:趙泉，男，二十七歲，某重點大學企業管理專業碩士研究生畢業。秘書。沒有戀愛史。父母均是本市市委機關干部。獨子。

劉大姐壓不住自己興奮的心情，她激動地說，這是打了燈籠也難找的條件。年齡好、學歷好、家庭好、工作好，再加上長相好，簡直是沒挑了!別看現在只個秘書，廠長五十八歲了，已到了退休的年齡，說不定下任廠長就是趙泉的，廠長當上一年兩年，說不定就當上了局長，一路當下去接著就是副縣長、縣長、縣委書記，就是市長也不在話下……到時候恐怕我也要沾沾光呢!

苗素素對當官不感興趣。她看重的是現在，趙泉的現有條件已使她滿意了。

趙泉和苗素素關系發展得很快，趙泉十分高興，可苗素素卻心里老不踏實，她明白，這完全來源于牛奮。

五

牛奮當然不是瞎子聾子。他密切注視著事情的變化。原先他沒太重視，覺得此事根本成不了，一個研究生也不過來基層鍛煉幾天。不定哪天就走了。人家會看上一個工人?沒想到事情發展得這么快，趙泉這小子專門和我過不去，看我這人太老實怎么的?他也不打聽打聽，我牛奮是干什么吃的，這小子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純粹是活膩味了!

這天，趙泉又在深入車間班組，到苗素素那里勞動，牛奮拎著個大號扳手就一甩一甩地過來了。趙泉沒有感覺即將到來的危險，正在笑嘻嘻地和苗素素說著話兒，他的身邊放著盛滿臟汽油的汽車零件的鐵盆。牛奮不管三七二十一。朝油盆里一摔，就把板手砸向那盆臟油，于是，油花四濺，大部分濺在趙泉那潔白的白襯衫上，一開始濺在襯衫上的是黑點兒，一會兒，黑點兒漸漸變大，變成了一朵一朵的黑花。牛奮一見趙泉，一股無名火起，上去一把抓住趙泉的領口，一下子就把他拉了起來。

這時候，車間里的工人知道有好戲看了，紛紛圍了上來。

趙泉掙扎著說，光天化日之下你憑什么打人?牛奮一聽就火了，說，你買四兩棉花紡紡，全廠誰不知道苗素素是我牛奮的女朋友?廠里大喇叭都廣播了，你耳朵里塞驢毛了?趙泉說，她只要不結婚，我就有追求的權力。權利你懂不懂?憲法上面寫著呢!牛奮不懂得什么權利條文，一提條文他就頭大。比起趙泉來，他這方面是劣勢，所以他必須馬上行動，發揮自己的優勢。他揮動著拳頭剛想動手，突然來了詞兒，你是第三者插足，你就是人人不齒的第三者!社會風氣就是被你們這樣的混蛋破壞的!牛奮越說越激動，簡直有些滔滔不絕了，他為自己突然變好的口才有些吃驚。說著說著，他發現這理論上的事遠不如實踐來得痛快。他的手心有點發脹，這可能就叫忍無可忍吧。

正當一場大仗拉開了大幕正要拳腳相加的關健時刻，苗素素來了。她撥開眾人，一下子就插在兩個男人中間，淚珠兒在眼眶里打轉，面對著牛奮，深深地鞠了一個躬，接著轉了一下身，對著趙泉也深深鞠了一個躬，抬起頭來時，兩包淚水奪眶而出，她用手背使勁地擦了一下臉，然后撥開人群走了，把兩個為她而戰的男人丟在了現場。

不知為什么，牛奮突然手腳發軟，軟到抬不起拳頭，他嘴里嘟囔著，老子這次看在苗素素的面子上饒你一次，下次我再碰上你再來車間，我打斷你的狗腿，讓你爬著走!

六

由于牛奮的干擾，趙泉和苗素素的戀愛只得轉為半地下進行。一般情況下地點選在趙泉辦公室的內間里，但是這仍然排除不了來自兩方面的干擾。一是牛奮，只要是苗素素到了辦公室，牛奮的電話準時攆著屁股就到，電話內容仍比較單一，無非是警告趙泉不要第三者插足小心后果而已。一開始這一招還靈，電話一響，趙泉就一哆嗦，嚇得不敢接電話。來自第二方面的干擾是金秀。提起金秀，趙泉只有無奈的份了。

說起來金秀還是趙泉招來的新職工呢。

那是年初的時候，廠里有幾十個職工退休，按那時的政策允許其子女一名頂替工作，但必須符合招工條件。趙泉參加了招工考核工作。具體地說他負責考核的第一步，也就是目測。

就在辦公室門前放張桌子，放把椅子，趙泉坐在那兒，讓新招的職工從桌子前通過。有的趙泉簡單地問幾句，有的一揮手就放行了。應該說趙泉是負責的，幾十個人中，趙泉淘汰了一個瘸子和一個嚴重口吃病患者。趙泉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正在他收拾一下準備回辦公室時，有個小女孩碎步跑了過來急促地說，還沒目測我呢。趙泉不由地打量了這個小女孩一眼。這女孩兒長得眉清目秀，利利落落，只是個兒長得不夠尺寸，頂多有一米四，或許剛過一米三，趙泉笑了，說小孩子家湊什么熱鬧?我們是招工，不是幼兒園招小朋友，快一邊玩去!那女孩眉頭一挑，說我就是來應聘的，你看看這是我的招工表，趙泉接過來一看。不禁吃了一驚，上邊清楚地寫著她叫金秀，今年十九歲，高中畢業。于是趙泉把瘸子、口吃病患者，還有小人鬼金秀三個特殊情況報到了廠部，而廠部理直氣壯地把這三個不合格的人員從招工名單上劃掉了。誰知這下子捅了馬蜂窩。

七

這回該我們的牛老太響鼓重錘地登場了。她是牛奮的娘，這可不是一般人物。可以說她是職工家屬們的主心骨，是響當當的領袖。牛老太為人仗義，在職工家屬中名氣很大。牛老太的領袖地位，不是靠花拳繡腿表演出來的，完全是靠著非凡的氣概，卓越的能力，敢打敢拼的精神，得理就讓人的斗爭策略，在無數次打拼實踐中經過無數鍛煉和考驗，這才做到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效果。

單說牛老太為兒子安排工作一事，就十分具有傳奇色彩。那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牛奮的父親牛老漢正點在汽車修理廠退休，本來老子退休，兒子牛奮頂替，牛奮會理所當然地成為新職工。那時牛奮高中剛畢業，沒有考上大學，這次工作崗位簡直就是一場及時雨。可廠部秘書辦手續時辦出了毛病，廠里根本就查不到牛老漢的人事檔案。原來二十年前有一次臨時工轉正指標，牛老漢按條件在轉正之列。不知什么原因。經辦者居然把牛老漢遺漏了。這就是說牛老漢的身份還是個臨時工，而臨時工就不能享受子女頂替工作待遇。這件事對牛老太打擊很大，原先自己還為是職工家屬而自豪呢，現在可好，連職工都似乎成了假的了，更不用說讓兒子頂替工作了!牛老太哪能咽下這口氣。于是就找人事處。見了人事處處長沒說三句話，牛老太就一個大耳光掄了過去。打得人事處長摸著火辣辣的臉蛋呵呵地笑。牛老太打人是有分寸的，什么人該打，什么人不能打，她心中有數。對于廠長，她采取的是軟磨的辦法，廠長吃飯她端碗，廠長喝水先摸杯子，廠長上廁所她在門口候著。弄得廠長一點辦法也沒有。

牛老太看著自己的事廠長確實辦不了。就到局里、縣里、市里，一直找到省里。找著找著，牛老太就找出了經驗。她想一步到位，不想拖泥帶水，老走彎路。到了省城。她在省政府信訪局門口徘徊了大半天也沒有進去，而是到了信訪局對面的小吃店坐下，要了一碗肉絲面慢慢吃著。這是她出來以后最奢侈的一頓飯。她一邊吃著，一邊和老板娘拉起了家常。這小飯店在這兒開了多年了，上訪的故事也就知道得多一些。什么樣的上訪者她沒見過?寫血書的頭撞墻的。多了去了!老板娘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層面給牛老太上了一課。牛老太頓時有一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之感。

兩天后，牛老太出現在北京國務院信訪局門口。牛老太穿破衣爛衫。左手提一個爛書包，右手拄一根打狗棍。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見了信訪局的工作人員，牛老太上前一個趨步就跪下了，第一句話就說俺是討著飯一步步走著來的北京城，說著兩眼一翻口吐白沫就昏倒在辦公室里。辦公室的人員慌了神，急忙七手八腳的把牛老太扶起來，讓她躺在沙發上，又灌了半杯熱水，她才緩過氣來，工作人員說大娘有什么事嗎?牛老太說俺是來找清官的，不知這兒有清官嗎?有清官俺就告狀，沒有清官俺就不告了。俺知道俺告到這兒也就告到頭了，那俺就碰死這兒算了!說著就爬起來做了一個動作，呈碰頭狀，這下子可嚇壞了一屋子眾清官。工作人員說，大娘。這一屋子里的人都是清官，您老有什么冤情就說吧，我們為你做主。牛老太就一五一十地說起來。該簡略的地方一兩句話輕輕帶過，該詳細的地方則一絲一毫說得清清楚楚。她簡直會呼風喚雨，她把辛酸痛苦失望憤怒都作為佐料都伴在菜里，給清官們端上來盤酸辣苦甜五味俱全的早餐。你想想吧，僅僅一個哭字，到了老太太那兒就成了三分三解的道具。牛老太完全可以當一名優秀的演員。如果她有機會當上演員，說不定會一炮走紅，成了著名影視明星也未可知。就說這個哭吧，牛老太就把它分為小哭中哭大哭暴哭等，至于淚水使用起來更是得心應手。該小哭時就小哭，此時要先紅了眼圈，慢慢地眼睛里要兜起一包淚水，含而未掉;如果眼淚兜不住掉了下來如斷了線珍珠，那是進入了中哭階段;若進入了大哭暴哭階段，那可就大發了，淚如潮涌，大雨傾盆，牛老太渾身發顫，上氣不接下氣，直到昏過去才算完畢。在經過了牛老太一番聲淚俱下地講演以后，眾清官被深深地打動了，接著一個電話打到縣里，找到縣委辦公室負責人，說當前要安定團結知道不知道?一個近七十的老太太，沒有生活來源，老伴病故，兒子待業，你叫他們如何生活?再說了那個死去的老工人是怎么回事。作為臨時工也許早轉正了呢。檔案上沒記錄是我們工作人員的工作失誤，怎么能怪一個普通工人呢?你們要盡快安置牛老太兒子的工作問題。不要動不動就矛盾上交，致使一個老太太討著飯來北京告狀。

就這樣，一個電話就解決了牛老太的難題。于是牛老太凱旋，許許多多有關老太太的故事不脛而走，牛老太成了人物。

關于小人鬼金秀的工作安排問題最終得以解決，完全是牛老太的功勞。

八

關于金秀的工作是怎么成功安排的，就不再細說了，反正是牛老太出馬，一個頂倆，反正是金秀很快就上班了。

趙泉負責這批新工人的分配，金秀的工作安排則讓他犯了難。哪個車間都不要。說是金秀連個頭號扳手都拿不動，別說是修車了。趙泉最后把金秀塞給了食堂。心想金秀干不了重活，在食堂里剝個蔥扒個蒜的總行吧?沒想到金秀在食堂里工作了不到一個星期就被退了回來，原因是讓她切菜她夠不著桌子;要她洗菜。她端不動菜盆。所以被退了回來。趙泉萬般無奈，只好把她留在辦公室里打雜，像開會下個通知了分發個報紙了等等。辦公室里有臺電腦，誰知金秀這丫頭愣是和電腦有緣，擺弄了幾天，就學會了打字，三個月以后，金秀就成了合格的廠部打字員了。

廠部打字員金秀人小鬼大，她居然愛上了趙泉。每天早晨上班。金秀就會用剛打來的開水給趙泉泡上一杯茶，然后再打開電腦，搜腸刮肚地給趙泉打一份情書，就放在趙泉的辦公桌上。一開始趙泉覺得很可笑，看也不看，就順手扔在紙簍里。對趙泉的這一行動，我們掉進愛河里的金秀完全是視而不見，還是一天一封情書地寫，畢竟是高中生，學的詞句有限，寫著寫著就沒了詞兒，金秀有辦法，她到新華書店買了一本情書大全，這下子金秀有了資本，翻著厚厚的一本書，金秀心里踏實了，這足夠她抄半年的。

面對金秀的進攻，趙泉無奈而又無助，他明白是要和金秀明明白白地談一談了。就像一個成年男人對一個成熟女人一樣。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天氣很好。趙泉捧著茶杯，在辦公室來來回回一遍遍地走著。卻不見他喝一口水。金秀像是犯了錯誤的小姑娘，低著頭坐在椅子上，兩只手反復擰著一塊小手絹兒，趙泉把茶杯一下子砸在桌上，把茶水濺得四處都是，金秀趕快站起來，用手絹兒給趙泉擦手，趙泉像牙疼似得用手捂著半個臉，從牙逢里擠出一絲風來說，你這個小女孩才多大，你知道什么叫愛?金秀說我都二十歲了，早有愛的權力了。趙泉一愣，心想可是嘛，這女孩兒二十歲了，是到了找朋友的年齡了。他說到了年齡了你也不能亂找啊!金秀說我哪亂找了?我只不過找你一個嘛!趙泉覺得自己竟有點說不過這個小丫頭片子，就有點兒氣急敗壞，你瞎喜歡別人，也不問問別人是不是喜歡你?金秀說，我不管你是不是喜歡我，反正我喜歡你，這就夠了。趙泉說你這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金秀說我不管這個，我有愛的權力，你有不愛的權力，我要努力，直到剃頭挑子兩頭都熱了為止，我有的是耐心恒心和決心，我每天給你寫一封信，一是向你示愛;二是為了提高寫作水平。你沒看到我的文章寫得越來越好了嗎?趙泉的鼻子都氣歪了!

九

牛老太很關心兒子的婚事。牛奮關于苗素素的一切活動她都了如指掌。當聽說兒子在大喇叭里宣布自己的女朋友時，她從心眼兒里邊十分地贊成。她認為，要想辦成一件事，沒有點霸氣不行。找對象也是這個理兒。

對兒子選定的這個女朋友。她偷偷到車間里看過好幾次，是越看越想看，兒子眼高呀，以后牛家若能領著這樣一個漂亮媳婦回牛家，那是多么光彩啊!她非常贊賞兒子的咄咄逼人的這股霸氣，這一點，兒子特別像自己。

在和職工家屬那些老姐妹們在一起閑談時，牛奮和他的女朋友往往是她們談論的主題。往往，牛老太都要大罵一陣可惡的第三者插足，才攪得兒子的婚姻大事不太順利，這老太的消息是夠靈通的。牛老太不知從哪兒聽說了趙泉和金秀的情況，心中不禁竊喜，這下子牛老太太顯身手的時候到了!

因為趙泉和苗素素談戀愛的地點多在廠辦公室的內間里進行，雖然方便，但也有兩個方面的強力干擾。一是牛奮的電話，時不時地就打進來一個，金秀接過來，一聽是牛奮的，就用腳踢內屋的門，大叫趙秘書，電話!攪得內屋的人不得安寧。而且牛奮打來的電話絕不會是讓人高興的電話，不是警告他不要再搞第三者插足了，你要小心你絕沒有好下場之類的。趙泉曾對金秀說，今后凡是牛奮的電話一律說我不在，金秀說自己的耳朵不靈，聽不出是否是牛奮的電話，所以我行我素。牛奮來了電話還是踢門大叫，弄得趙泉無可奈何，不得不考慮換個約會的地方。

十

今天苗素素上夜班，下夜班的時間是午夜十二點，好在離家不算遠，有四五站的距離，另外她是安全的，因為身后二十多米遠，有人護送她。那個人就是牛奮。自從他宣布苗素素是他的女朋友以后，每逢苗素素上夜班，它一直護送她回家，風雨無阻。

今兒個天陰云厚，伸手不見五指。苗素素的家在一個小胡同深處，而胡同口才有一盞昏黃的路燈。每次走到這兒，苗素素都要下車推行。然后看一眼遠遠跟在后邊的牛奮，心里就踏實了許多。牛奮騎車剛進胡同，昏黃的路燈下閃出兩團黑影，一左一右地把他夾在中間。

牛奮心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今天這事怕是有點麻煩，便把自行車支到路邊，拉開了架式。他曾跟武術高手學了二年拳腳，所以并不緊張，而且還有些興奮。自己早就沒有好好練一下拳腳了，他的每個關節都有一種生銹的感覺。

牛奮猜想這兩個人一定是苗素素的哥哥。

牛奮拉一陣子架式。對方遲遲沒有接招，他心里更有了底，這說明對方根本沒在道上闖過江湖，純粹是毛頭小混混一個。這樣的生碴子別說是他弟兄兩個，就是三個五個也近不了身。看著牛奮不說話，倆兄弟以為他害怕了，大喝一聲說，姓牛的!咱明人不做暗事，我倆是素素的哥哥，只要從今往后不死纏著我妹妹了，咱好說好散，我們就不打你了，你要是執迷不悟，我們就打斷你的腿!牛奮雙手抱拳，熱烈地說，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二位舅子哥來了!失敬失敬，不過，我得澄清一個說法，不是我纏著素素不放，是那個狗日的趙泉纏著她不放，不信你到廠里查上一查，就知道鹽是怎么咸的醋是怎么酸的了。素素大哥沖上去就是一拳。牛奮大叫一聲打得好!舅子哥教訓妹夫弟是應該的，打是親罵是愛嘛!二哥則從身后下手，飛起一腳，把牛奮踢倒在地，牛奮渾身發軟，也不還手，在地上滾來滾去，二位兄弟左一腳右一腳地踢了個痛快。

打著打著，二兄弟就沒了勁頭，沒有反抗的搏斗還叫搏斗嗎?打架變成了揉發面團，一點意義也沒有了。牛奮的鼻子被打破了。他滿不在乎地搓搓手，搓搓臉，把鼻血均勻地散布到整個臉部，爬起來，跪在哥倆面前，在昏黃的路燈照射下，牛奮的臉部猙獰可怕，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鬼臉。哥倆顯然有些害怕，趔趄著身子向后退去，一轉身子，拔腿就跑。

牛奮哈哈大笑起來，夜空下，他的笑聲傳得很遠很遠。

十一

早上上班的時候，趙泉的辦公桌上又放著一頁紙，趙泉已習以為常，以為又是金秀的情書呢，就沒在意，他哪里知道，那是一顆就要爆炸的重型炸彈呢。

這時候，金秀摔摔打打地走進來，眉目里都是嬌羞的笑意。用手一指辦公桌上的那頁紙，趙泉這才仔細看了看，這哪兒是什么情書，分明是醫院的檢查報告單。上邊清清楚楚地寫著患者呈陽性，而檢查結果的兩個字，懷孕。

趙泉心里怦怦直跳，而腦子里卻成了一團漿糊。他迷惑不解地怔怔看著金秀，你?懷孕?金秀幸福地點點頭，說你要當爸爸了!

由于金秀想盡快地將這個好消息發布給所有的人，所以僅半天的時間，全廠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了這個驚人的消息。于是謠言四起，有關男女主人公的花邊新聞不脛而走。人們普遍認為，盡管不同說法有十數種，但還是男女主人公即當事人的說法最與事實接近。

女當事人是這樣說的。那是天氣悶熱的一個中午，我穿著一件黃色迷你裙在辦公室里吊扇下吹風，在一旁端著杯子喝水的趙泉走到我跟前，用手拽了拽我的裙帶，說金秀你今天很漂亮，這裙子真好看。我心想趙秘書今天是怎么了，眼睛看人的樣子都和平時不一樣。顯得色瞇瞇的。趙泉又說，金秀啊，聽說你會折腰，我怎么沒有見過?你能不能折個腰讓咱欣賞一下。我不知是計，就折腰給他看。這折腰的功夫是我從小跟馬戲團的一個老師傅學的，練了十幾年了，我能折到一百八十度，這么說吧，我能把頭折到夾到兩腿之間，應趙泉的要求，我就折了個腰給他看。當我一折到底時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情況。我那討厭的裙子嘩地一聲翻了下來，我這時聽見趙泉的呼吸粗了起來。接著趙泉用手提了提我褲頭中間那條窄窄的巾兒，大約他受不了了吧，抱著我就上了里間的床。不過他不是強暴，那是我愿意的。

男當事人是這樣說的，那一天，天氣很熱，我只穿了件背心也被汗水濕透了。這時金秀鉆進了里屋。換上了一件十分性感的米黃色的超短裙。自個兒在那兒轉著圈兒欣賞。還不住嘴地問我漂亮吧?我應付她說真漂亮，她孩子一樣樂開了花。她又說我會折腰你信不信?我能折腰一百八十度呢!我心想這小姑娘還有這個能耐?就搖搖頭說我不相信。她說，不信就折給你看，我點點頭就答應了。我哪兒知道這是個陰謀呢?她開始折腰，上半個身子慢慢往下彎，彎到九十度時，她突然加快了速度。折到一百八十度時，那裙子嘩地一聲翻了下來，我朝她那地方瞟了一眼，天哪，她根本就沒穿褲頭!我受不了了。我敢說是個男人都受不了。就抱起她上了床。誰知道就這么一次就懷孕了呢……

看得出來，男女主人公的講述不太一致，表現在細節上還有些背道而馳，但這不影響我們的具體分析。男女主人公的講述在三點上驚人的相似。首先是折腰了，這一點十分重要，這是一個關鍵性的情節;第二個相似的情節是裙子翻下來了。有了這個情節，才為后邊的情節鋪平了道路，實際上這個情節起了一個承前啟后的作用;第三點最為重要，也不管女主人公有沒有穿褲頭，反正是二人上床了這一點鐵定無疑。他趙泉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苗素素聽到這件事后，一言不發，在家里一氣睡了三天三夜。人瘦了整整一圈兒。

趙泉則像霜打的茄子，幾天都抬不起頭來。有一次他遠遠地碰見了苗素素，他向前走了幾步，終于沒顏面見她，見她也沒有什么好解釋的，只好轉過一個一條小巷低著頭走了。

廠長為趙泉解了圍。半個月以后，趙泉去了市委黨校，開始了為期半年的學習。

十二

汽車修理廠的情況急轉直下。先是來廠修車的客戶越來越少，個體修車的小修理作坊越來越多，如雨后春筍般地散布在修理廠周圍。這些小修理廠采取靈活機動的政策。往往雇用漂亮的姑娘坐在修理廠門口拉活，看見修車的司機就上前攬住，大哥長二弟短地拉到小廠里好吃好喝地招待。修完車，發票上的數字隨便讓司機報，即你能報銷多少就開多少。這些作為國營的汽車修理廠都不能辦，在殘酷的市場競爭中一敗涂地，最后不得不宣布破產。

牛奮只好在街道上開了個小飯店，勉強度日。而苗素素則成了全市最大的歌舞廳紅櫻桃舞廳的頭牌舞女。

一開始，牛奮還沒覺著有什么不好，舞女嘛，只是一個職業而已。總是要有人干的。既然苗素素選擇了這個職業，那自然有她的道理。她的美麗動人應該是全社會的財富，不能被某一個人據為己有。只要不賣身，不墮落為雞，應該說，這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牛老太可不干了，兒子的話讓他簡直不可思議，職業?世上的職業萬千，為什么專門選擇這么個下三濫的職業?在他看來，舞女和妓女是畫等號的，沒有什么不同。牛家窮歸窮，但窮得有骨氣，不能做出讓人指著脊梁骨的事。

這天。吃罷早飯，牛老太讓牛奮陪她去給他父親上墳。牛奮暗自尋思，不年不節的，上哪道子墳呢?但他是個孝順孩子，娘要辦的事，他只有服從的份兒。

正是初秋的天氣，秋高氣爽，父親的墳頭上，荒草青青，牛奮不僅感慨萬千，父親走了已經五年了，五年，人世中發生了多少變化哪。一墳黃土，隔開陰陽兩個世界。他突然覺得有很多話要給父親說，說一個男子漢對另一個男子漢要說的話。跪下!只聽母親一聲斷喝，牛奮不由雙膝跪在父親墳前。牛老太抽泣著說，老頭子，你好狠的心哪，你一伸腿就走人了，撇下我在世上受苦啊!你兒子大了如今不聽話啊，非要娶個小妖精進門啊!我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她一邊燒著紙。一邊哭著數落著。牛奮跪在那兒聽著，也不敢插言，心里默默祈禱，爹呀，不孝兒給你磕頭了，你從小就教導我，做什么事都不要后悔，認準的路要毫不猶豫地走下去，一直走到底。爹呀，兒子就是按你的要求做的，兒子就是愛上舞女了，這又有什么錯呢?再說，人家是不是愛我還兩說著呢!你老人家就保佑我和素素吧。

娘兒兩個各有心思在墳前祈禱，牛老太覺出不太對勁兒，說快給你父親認個錯。和那個小妖精一刀兩斷!牛奮一擰頭，我沒有錯!牛老太一下子愣住了，在她的記憶里，兒子還沒有這樣頂撞過她，這小子簡直是瘋了!牛老太一時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一屁股坐在地上兩手拍著地，嚎啕起來。哭了好大一陣子，兒子還直直跪在那兒，一聲也不吭，看來這小子是給她使上了肉勁，存心跟她摞上了!一時火起，牛老太也上了勁兒，爬起來，指著兒子的鼻子大叫道，有本事你就一直跪在這兒，不吃不喝跪個一天一夜，我就依你!說完，不回頭地走了。

十三

第二天，牛奮沒有回家吃飯，一天都沒來，牛老太以為牛奮在小飯店里吃了，也沒在意，到了下午，她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兒，急忙跑到小飯店里一看，只有牛奮雇來的那個小伙計在忙里忙外。一整天就根本沒見牛奮。當他看見牛老太一溜小跑地趕過來，竟然一頭栽在地上昏了過去。牛老太這一下子慌了神兒，她望了望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她只好又是掐人中，又是拽腿拉胳膊，折騰了半天，牛奮才緩過氣來。當看到兒子腿腫得老粗。一按一個坑時，老太太老淚縱橫，哭出聲來。她抽泣著說，兒呀，娘服了，你愛娶誰就娶誰吧，娘不問了還不行嗎?牛奮說，這是真的?牛老太說，真的。牛奮說，我不信。牛老太說，怎么才能使你相信呢?牛奮說你就當著我父親的面發個誓!牛老太不干了，說你這個兔崽子，得寸進尺吶!牛奮笑著說，哪兒敢哪!

就這樣，在這次母子大戰中，兒子勝利了。

十四

牛奮甩甩打打地就進了紅櫻桃舞廳。

舞池里，一個中午男子正和苗素素相擁著跳得正歡。一曲終了，二人進了一個包廂，那男子殷勤地拿過一罐飲料，打開放在素素面前。一曲開始，二人又離開了座位，滑進了舞池。

牛奮一邊喝著飲料，一邊欣賞著苗素素的舞姿，那中年男子開始不老實起來，看得出來，那男子放在素素后腰部的手，開始不停地用力，把苗素素緊緊地摟在懷里，素素極力地往后撤身子，那男子竟用那張臭烘烘的大嘴去尋找苗素素的櫻桃小口。看來，牛老太的擔心不無道理，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地方呆長了，難免不出事兒。看著自己的心上人讓別人摟著跳舞，無論如何也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音樂又起，牛奮急忙過來邀苗素素跳舞，那中年男子卻不干了，竟然說他今天把苗小姐承包了。正說著他的秘書來了。抱著一大束紅玫瑰。

中年男子接過花來到苗素素面前，笑瞇瞇地彎下腰來，說時遲那時快，牛奮一個箭步沖了過去，一把把那束鮮花奪過來扔在地上，用腳跺了幾腳，朝著中年男子頭部就是一拳，那男子仰面倒在地上。牛奮上前一步，彎腰一手抓住那男子的領窩子，一把把他拉起來，又是一拳。這兩拳正好擊打在其左右兩眼上，雙眼窩立即變了顏色，成了大熊貓。那男子并不示弱，從地上爬起來朝著牛奮來了個惡虎掏心，牛奮一閃而過來了個蛟龍過海，一腳踢得中年男子摔到在包箱上，又砸在玻璃茶幾上，茶幾的碎片四處飛濺，舞廳里立馬大呼小叫地亂了場子。幾個保安匆匆跑了過來，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連推帶擁地把牛奮弄到了辦公室。

總經理的個子不高，派頭不小，他接過手下遞過來的茶杯，擰開蓋，喝了一小口，看了牛奮一眼，又掏出一支又粗又大的雪茄煙，手下趕快掏出打火機為他點著。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串漂亮的煙圈兒。他看了牛奮一眼，慢條斯理地說，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什么，你慢慢說，我沒聽清楚。牛奮說哪句話沒聽清楚?總經理說，你說苗素素是你的女朋友，是真的嗎?牛奮說這還有假?總經理說，我咋看著不像呢!看熱鬧的人們哄堂大笑起來。真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呵，也不撒泡尿照照，堂堂的紅櫻桃舞廳的頭、牌，會有他這個樣的男朋友?再說了，她苗素素有沒有男朋友，她幾個貼心姐妹還能不知道?總經理一笑說，咱打個賭怎么樣?牛奮說，賭什么你就說吧。咱就賭素素，一會兒咱叫來苗素素，讓她當面告訴我們答案，要是她認定你是她的男朋友，我二話沒有讓你拍拍屁股走人。要是她不認你這個男朋友，那我就不客氣了，除了賠償舞廳的經濟損失外，還得把你送派出所問你個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小子你就到黑屋子里涼快去吧!牛奮說，那你得答應我個條件。總經理說，你有什么條件?牛奮說這個賭你要是輸了，我就在你這兒干了，當你的員工，你看行嗎?總經理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也不知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素素被叫了來。她顯然已知事情的經過和將由她一錘定音的作用。因此兩腿像灌了鉛似地抬不動，她知道自己這句話的分量，其意義不僅在牛奮和總經理打賭的輸贏上，更重要的是這也許將決定自己愛情的歸宿。牛奮愛她，這是堅定不移的，可自己愛不愛牛奮呢?這正是自己馬上要回答的問題。牛奮熱情正義敢說敢為，認準的事他敢不顧一切地去追求。而趙泉最缺少的就是這個陽剛之氣。女人的愛情是一只很容易受傷的小鳥，需要男人呵護和照顧。如今她的愛在哪里?恐怕自己也不清楚。

總經理看著苗素素走了進來，連忙說，你快來看看，這人居然說是你的男朋友，豈有此理!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素素的嘴巴。素素看看總經理，又看看牛奮，點點頭，說這位是我男朋友。總經理大張著嘴巴半天也不合攏，說素素你可看準了，這個人真是你未來的老公?素素肯定地使勁點點頭。總經理二話不說拎起包就走。被牛奮攔住了，牛奮說咱是打了賭了，我贏了你得兌現承諾，讓我到舞廳里來打工!總經理可不想惹這個麻煩，他兩手一攤，干笑著說，我沒答應什么條件吶，誰能證明?說完扭頭就走。

牛奮哈哈大笑。沖著總經理的后背罵了一句，這個老狐貍!

十五

苗素素剛下班，趙泉到了。趙泉說今兒個我要請你吃飯，素素想了想，就答應了。

二人就到了一家清靜的小酒店，找了個無人注意的角落，坐了下來。

趙泉點了一桌子菜，苗素素也不阻攔。只是冷冷地坐在那兒，等著趙泉開口，這是趙泉出事后他們第一次見面，苗素素有恍若隔世之感。趙泉說，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出了這么大的事，我沒臉見你，所以連向你解釋的機會都沒有。苗素素也不答話，靜靜地坐在那兒，好像趙泉說的事與她無關。

趙泉一邊給她夾菜一邊說，人家都說“找一個我愛的，不如找一個愛我的”，這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就說我吧，無奈之下不得不娶了金秀，反而壞事變成了好事，現在我下班一回家就成了老爺。換衣服遞拖鞋沏茶點煙打洗腳水全套的服務，我在家里是說一不二真是神仙過的日子啊。哎，你還不知道吧。我現在已經是交通局的副局長了!我打算在這個崗位上千它三年，鬧好了，調到市局里也未可知。你呢，就別在紅櫻桃干了，到局里去工作吧。先給我當個秘書，風不吹頭雨不打臉的，又體面又自由，咱倆不又在一起了嗎?還不比當個舞女強。再說了舞女名聲也不好。苗素素有一種想吐的感覺，她盡量克制住自己說，你的意思是說咱倆再接茬好下去，我們是情人關系嘍?趙泉得意地說，難道你不同意?我原先以為牛奮的舉動令人惡心，現在我才知道，你比他讓人惡心一百倍!我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說完，她起身走了。

十六

牛奮得到了一件秘密武器。這件秘密武器是他從一個朋友那兒弄來的，這個朋友經常到南方出差，他在地攤上買了一大包，回來一試，屢試不爽，于是牛奮就要了幾小包。試試再說。

牛奮攜帶著一小包秘密武器就上了紅櫻桃舞廳。他找了個角落坐下來。場上音樂挺舒緩，是慢三的節奏，苗素素正和一個青年干部模樣的高個兒跳，跳得很優雅，二人臉上都掛著微笑。老實說。看苗素素跳舞真是一種享受，其一招一式都那么恰到好處。他愛苗素素，愛得刻心銘骨，他可以對天發誓，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愛素素，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苗素素那天當眾承認自己是牛奮的女朋友是出于無奈。天知道有幾分真幾分是假的。別人迷糊，自己不能不明白。人，貴有自知之明。不過，苗素素畢竟當眾宣布了和自己的關系，這也不可能是隨隨便便的。所以。他和素索的關系是尬尷的脆弱的，而又是有希望的，不能操之過急，又不能丟下不管。娘說的對，舞廳是個大染缸，環境能夠改變人。所以他一有空就往舞廳跑，他要保護素素，同時也是保護自己的愛情。好在時間一長，看門的都知道了他和素素的關系，也就一點頭讓他進去了，省下了高額的門票錢。

平時，有些對苗素素不太尊重乃至動手動腳搞點小動作占點小便宜的舞客，牛奮先是輕度警告，不靈，再亮明身份，以苗素素男朋友的面目出現。在一般情況下，舞客們都能自覺地停下小動作。也有不聽勸告圖謀不軌的，那牛奮就不客氣了。大仗也打過幾次。總經理為此已多次警告過苗素素，說牛奮再來干擾舞廳的正常工作，你就不要來工作了。但苗素素畢竟是舞廳的臺柱子，許多舞客都是奔著她來的，所以他也不敢對素素怎么樣。

這天，因為是周末，來跳舞的很多，遠遠的來了一位男客，三十五六的樣子，留著黑黑的小胡子。一邊走一邊吸著大雪茄煙，工作人員要求他滅了煙火，他理都不理。口中吆三喝四地說苗素素在不在?老子只給舞后跳!苗素素正在作曲間休息，小胡子點頭哈腰地坐在苗素素的對面，一招手叫來服務員。小胡子問素素，你喝點什么?苗素素說隨便，小胡子說那就來兩杯咖啡吧。服務員立即送上來兩杯熱騰騰的咖啡。樂池里又一支舒緩的樂曲開始了，小胡子連忙站起來，有些粗魯的一把拽起苗素素，就往樂池里沖，剛跳了沒幾步，就扯起嗓子喊，怎么老是慢三慢四?來點刺激的!

迪斯克的樂聲響了起來，節奏頓時瘋狂起來。那小胡子好像剛打了一針嗎啡。情緒頓時被調動了起來，他晃膀子，扭屁股沖著素素壞笑，不時地對苗素素進行肢體間的碰撞。在牛奮看來，簡直是流氓動作，看來舞廳真是個大染缸，染不出白布來，到這兒跳舞的什么人都有，保不齊什么時候弄出點事來不可收拾，而自己還弄了個小飯店，不可能天天在這兒盯著。而且，現在苗素素家里情況也是一團糟，父母的身體都不好，時不時地住院。兩個哥哥也都下了崗，現在靠打零工賺錢養家糊口。一家人全靠苗素素的高工資維持著。牛奮有時候恨不能長出三頭六臂來好好地賺錢養家。

舞池里小胡子越跳越有勁兒，他的眼睛紅得好像要把苗素素一口吞下去。牛奮看不下去了，他站了起來，兩手捏起拳頭。不過他很快就放松了下來，他突然想起了秘密武器，忙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包，把一包粉樣的白面面倒進了小胡子的咖啡里。

又一曲迪斯科結束了，小胡子拉著苗素素來到包廂，坐了下來，那小胡子可能渴了吧，一舉杯把剩下的半杯咖啡一下子倒進肚里，牛奮坐在一旁，密切地觀察著小胡子的動靜。

五分鐘后，小胡了發作了，放了一個長長的響屁。看得出來，小胡子在極力忍著，那如何忍得住?忍的結果是把一個響屁憋成一個曲里拐彎的一串屁而已，而且特臭。小胡子忍不住了，響屁不止，引得不少人駐足觀看，只一會兒，他落荒而逃。牛奮放聲大笑了起來。

十七

苗素素這兩天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一個大款盯上了她。這大款有四十三四的樣子，西裝革履，滿面春風。他來舞廳前就夸下海口，說他二十個小時之內將舞后拿下。因此他是帶著兩皮箱現金來的，他不信花錢買不著東西;如果買不到，那一定是錢出得少。這是他經商多年總結出來的經驗。

大款走進舞池的時候，苗素素正和一個小青年老板跳得正歡，大款二話不說，手一揮就把那個小老板揮到一邊去了，他迫不及待地和苗素素跳到了快四，那小老板一愣，正要發作，看清對方是大名顯赫的大老板，和自己不是一個層次，忙說你們跳你們跳，就腳底下抹油溜了。

誰知道大款跳起來就沒完了，整整一下午，他都獨占花魁，不給別人哪怕一丁點機會。

餓了，大款說。那就這樣吧，苗素素松了一口氣。她委實太累了。但大款并不打算放過她。大款提出來讓她陪酒。素素立刻寒了臉，說先生你誤會了，我們這兒不興出臺服務，不搞三陪。大款笑了，不搞三陪?騙三歲的小孩去吧!難道你們老板是白癡，放著白花花的銀子不賺。要不就是腦袋進水了!苗素素惡心想吐。她說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有個原則，決不出臺!就是我們老板答應了也是休想!她用目光掃射了舞廳一周，牛奮哪里去了。要緊要忙地用他了，他卻不見了!

大款纏著苗素素不放，下班了，苗素素到更衣室里換衣服，他也跟了進來。他打了一下電話，一會兒，司機就送來了兩個沉甸甸的皮箱。他說苗小姐不要生氣，先不要把話說得太死，一會兒你就明白了，其實我對苗小姐仰慕已久，今天三生有幸，能夠一睹芳容，沒想到一見鐘情，那么就請苗小姐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苗素素揮了揮手，像要趕走一只討厭的蒼蠅，她不客氣地說，我要換衣服了，請你自重些，出去!大款根本不理這一套，笑著把一個皮箱打開，竟是滿滿一箱現金!

大款開始往外拿錢，一萬，兩萬，三萬，他一邊數著數，一邊從箱子里往外摔錢，全摔在茶幾上，十萬，十一萬，十二萬，夠不夠?苗素素冷冷地看著。仿佛不關她的事。

二十五萬，二十六萬，二十七萬，茶幾上的一捆捆錢眼看著堆成小山，苗素素覺得有些堵得慌，她使勁干咳了一聲。

四十萬，四十一萬，四十二萬，四十三萬，四十四萬，行不行啊?

苗素素心跳加速，滿臉緋紅，一陣陣有節奏的燥熱感一浪一浪地襲來，一會兒就出了一身熱汗。

七十二萬，七十三萬，七十四萬，茶幾上的錢都快堆不下了，大款泰然自若，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注意著苗素素的動靜。苗素素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那個有節奏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她的心弦，震得她頭昏腦漲。

九十萬，九十一萬，九十二萬，九十三萬，成捆的錢堆滿了整個茶幾，一百萬了!大款大叫道。

說句實在話，長這么大，菌素索還沒見過這么多錢。她癱倒在沙發上，渾身發軟，也許她的眼前掠過病倒的父親那菜色的臉，在家閑著找不到工作的兩個哥哥的寫滿愁容的臉，母親那唉聲嘆氣的臉。如果她點一下頭，這茶幾上的錢立即都成了自己的，唾手可得。就這么簡單。

大款見苗素素仍沒有動靜，心想這是碰到對手了!以往那幾個他看上眼的女人，他用同樣的辦法，只五十萬就打倒了。今天是怎么了?他有點著急，簡直有些不可思議。他就不相信了，自己屢試不爽的法寶，今天就不好使了?他愣了一會神兒。把另一個皮箱也打開了。今天老子豁出去了!

苗素素掙扎著走了過來，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好了，我跟你走。

十八

當聽到苗素素一百萬把自己賣了的消息后，牛奮怎么也不相信這是真的，他真想當面問一問苗素素，又害怕苗素素真是承認這件事那可怎么辦，那就一發而不可收拾了。牛老太又氣又急，一股火沖向了腦門子，就躺在床上不起了。

危急時刻，牛奮想起了劉大姐。劉大姐下崗后，在社區找了個合適的工作。當了全社區的調解主任，像兩口子打架了，鄰居吵鬧了，兒女不孝了，這些事都歸她管。她工作得任勞任怨，如魚得水。

聽完了牛奮的一番傾訴，劉大姐立即明白了牛奮的心思。她沖天大笑了幾聲，說好一個牛奮，虧你還是大男子漢，心眼比那針鼻還要小。我來問你，你到底愛不愛素素?牛奮說那還用說，大概全世界再也沒有一個人像我這樣愛素素的了!劉大姐說，我看未必。愛這個字也有三分三解。有小愛中愛大愛之說。小愛就是平常的愛，掀不起風浪;中愛就是經過風雨的愛，我看你和素素的愛頂多算是個中愛，經過了一些風雨，但沒有大起大落;大愛是一種轟轟烈烈的愛，驚天動地的愛。你愛一個人，要全心全意地愛，全面投入地愛。有一個成語你聽說過嗎?叫愛屋及烏，就是說你愛上一個人‘，不僅要全心全意地愛她，而且要不摻假，連她的缺點也要愛，這是一種境界。牛奮說，問題是苗素素不是一般的缺點，她這是作風問題，一般的男人都難以接受的錯誤。劉大姐嘆了一口氣說，一句話就露了底了吧?你的愛還不是真正的大愛，假如我告訴你，苗素素收下那筆錢后，只是陪著大款喝了幾杯酒，機智靈活地將大款灌醉，自己安全回到家里，你心里還會這樣別扭嗎?牛奮一下子跳了起來，連聲說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抓住劉大姐的手搖了又搖，開開門一陣風一樣刮走了。

劉大姐深深嘆了一口氣。

十九

牛老太掙扎著想從床上起來開門，可是沒有辦到，她覺得身子像軟面條，怎么也使不上勁兒，牛奮連忙拉起她來，后背上給她墊上了一床被子，她才能坐起來。老了，沒用了。她說。

原來是苗素素來了。

牛老太如今最不想見的人就是苗素素了，你說這人臉皮咋這么厚呢?她仔細看了苗素素一眼，大大的眼睛，直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紅紅的臉蛋兒，只是這一切都籠罩在一種滄桑感之中。她生硬地說，你到我家來干什么。我們小廟可盛不開你這個大神仙啊!牛奮一看形勢不對勁兒，就說娘你說什么呢。人家素素好心來看你……牛老太說只怕是黃鼠狼拜年沒安好心吧?苗素素一點也不在乎牛老太的諷刺和挖苦，這使心懸半空的牛奮感到十分詫異，他事先也不知道素素將要到家里來。

苗素素不慌不忙地說，咱家那個小飯店太小了。得擴大規模，要想賺錢，就把挨著小店的那個小商店盤下來，好好地裝修一番，弄得豪華些，再請幾個魯菜高手，雇幾個聰明漂亮的孩子當服務員，準發。牛老太聽出了門道，她遲遲疑疑地說，我早就對這個小飯店不滿意了，擴大規模的想法不是沒有，只是牛奮的心思不在飯店上。這你應該知道他成天往那個紅櫻桃舞廳里跑，哪還有心思辦飯店?苗素素說，從今天起，牛奮不再到紅櫻桃去了，我也不再去那個鬼地方了，咱全家人從此一心一意地辦飯店。

牛老太不知為什么突然來了勁頭，竟然能下床了，她趔趄著身子還走了幾步。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又一屁股坐回到床上，說，咱小門小戶的。不敢有這么大的想法，苗姑娘還是別處發財去吧!牛奮說你怎么了?素素來咱們家商量辦飯店的事是天大的好事呀，你怎么不支持呢?牛老太說，辦飯店要投資。需要一大筆錢投資，你上哪兒弄這筆錢去?苗素素接過話頭說，不要著急，資金我帶來了，說著用手指了指那件鼓鼓的大旅行包。打開拉鎖，里邊露出一捆捆錢幣，全是百元大鈔。這令牛奮和牛老太都吃了一驚。

苗素素把旅行包抱到桌子跟前，開始不慌不忙地往外甩錢，一萬，兩萬，三萬……頃刻間桌子上就堆成了小山。十萬，十一萬，十二萬……牛老太一個勁地擺手，說夠了夠了哪能用這么多錢啊!二十三萬，二十四萬……牛老太急得渾身發熱，老淚縱橫，險些被擊倒，她有氣無力地叫兒子趕快阻止苗素素。

苗素素同時也體會到給予的快感，往外一捆捆地甩錢，而居高臨下地往外甩的滋味是多么的妙不可言，今天她結結實實體驗了一把。金錢這個東西簡直太有魅力了。難怪有人血頭血臉地爭。

二十

牛奮和苗素素的婚禮放在品一品酒店開業的同一天進行。酒店里高朋滿座。作為證婚人，劉大姐春風滿面，忙里忙外。趙泉來了金秀也來了。趙泉指著牛奮的鼻子大聲說，你小子撿了個大便宜，你要珍惜喲!

牛奮依稀想起自己五年前在維修車間用大喇叭發表的宣言，有恍如隔世之感。

責任編輯 李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