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的憂患意識

摘要：大江健三郎是日本第二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他的創作緊緊抓住人類共同面臨的生存問題，深切關注現代人的生存狀態，表現出強烈的憂患意識和社會責任感：對邊緣弱勢群體的關懷；對日本民族命運的關注；以及對整個人類生存狀態的擔憂。大江先生的這種憂患意識與其所處時世，自身經歷和學養，以及日本民族深厚的憂患意識等方面的原因密不可分。

關鍵詞：大江健三郎；弱勢關懷；民族憂患；人類擔憂

憂患是人類文化亙古的主題。而日本民族的憂患意識似乎特別強烈與濃厚，反映在文學上也特別顯明。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大江健三郎便是一個心懷深切“憂患”的作家。大江扎根于日本民族的思想感情、思考方式和審美情趣，同時又吸納西方的理性人文精神，一生創作致力于反映改善人類生存環境，特別是人類生存的文化環境的題材，深沉的社會責任感背后滲透著濃烈的憂患意識。

一、對邊緣弱勢群體的關懷

大江的文學創作，無論是在地域取材上，還是在人物塑造上，總是站在邊緣弱勢群體的一邊，表現出對弱勢群體的關心與同情。弱勢群體處于社會的邊緣，是被壓迫者和被遺忘者。大江筆下的邊緣弱勢群體既有現代都市里的危機者、圍墻中的徒勞者、山村里的被凌弱者，更有腦癱智障兒和核爆受害者。

《個人的體驗》是大江有關殘疾兒系列作品的第一部。作品描寫一個戰后日本青年知識分子在腦殘疾兒誕生后，從麻醉于性和酒的沉淪中覺醒，在生與死的兩難中獲得新生。主人公阿鳥曾這樣說：“這確是我個人的體驗，即便是個人的體驗，一個人鉆入體驗的洞窟中，一直向前進，最后的出口，必將與帶有人的普遍性的真實展望相通。……因此，個人的痛苦，在痛苦之后會得到一個果實。”［1］面對殘疾兒，是決心養下去，還是當機立斷將其處理掉以有利于自己今后的生活？主人公在面對這個兩難境地時內心充滿了矛盾，當阿鳥決定讓孩子活下去的時候，火見子不得不承認：“硬是要養育一個只有植物機能的嬰兒，這是阿鳥新獲得的人道主義思想。”［2］

另一代表作《萬延元年的足球隊》，從邊緣地域出發，將現實與虛構、現在與過去、城市與山村、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共生并存；將畸形兒、暴動、通奸、亂倫和自殺交織融匯，通過這一幅幅離奇而多彩的畫面，探索著人類如何走出那片象征恐怖和不安的“森林”。大江將人物命運置于社會歷史當中，使之升華到具有全人類普遍意義的深刻境界，作品傾注了他對人類命運的深切關注和對人生問題的積極思考，從而也使人們獲取到了認識世界的新的思維方式。

二、對大和民族命運的關注

大江親歷了20世紀中葉以來日本歷史的變遷，無論是其小說創作，還是散文隨筆，都著力于使自己也使日本大和民族“從個人和時代的痛苦中恢復過來，并使他們各自的心靈上的創傷得到醫治”。[3]

“小說家總是想遠離政治，但小說卻自己逼近了政治。小說家總是想關心‘人的命運’，卻忘了關心自己的命運。這就是他們的悲劇所在。”[4]政治和文學的關系，是世界文學范圍內的一個問題。大江先生鮮明的政治態度，斗士般的批判精神以及他對社會和政治問題的敏感和關注是有目共睹的。一般認為，《別了，我的書!》表現了反對“天皇制”的思想，是對日本現實進行的深刻理性批判，具有鮮明的國民反省意識。小說的主人公古義人是曾經獲得過國際大獎的作家，椿繁則是美國一所大學的教授、建筑學家。兩人為了對抗世界規模的巨大暴力，組成“奇怪的二人組”，策劃“老人之愚行”：首先炸掉東京的最高大樓“六本木”，并把它錄成影像，然后以網絡的形式向全世界傳播。作品中“奇怪的二人組”策劃的“愚行”，其宗旨在于“矯枉過正”，暴露時代的潛在危機。大江先生以與時代同呼吸共命運的危機意識把握時代的脈搏，以帶有“煽動性”的“愚行”對抗世界規模的暴力行徑，向人們發出警示信號。

大江在《自選隨筆集》的“序”中說：“小說和隨筆是我文學生活中的車之兩輪”，他通過隨筆之“輪”直抒胸臆，直截了當地表達了反戰的思想感情，認為日本對中國和亞洲各國應負戰爭的責任。在隨筆中，他不斷提醒新日本人，要“反思日本在戰爭期間對亞洲犯下的罪行”。大江說：“我的文學一直是緊跟著戰后50年日本人的步伐的。我的基本姿態就是不斷批評自己周圍的現狀，把日本人的錯誤，當成自己的錯誤來接受。”[5]大江沒有把自己的隨筆與日本這個國家、與日本人民的現狀割裂開來，而是在隨筆中堅持這種“批評”，并把“批評”定位在對侵略戰爭進行總清算的高度。他堅持“寫作隨筆的最根本動機，是為了拯救日本、亞洲乃至世界的明天。”[6]他的責任是對侵略戰爭進行總清算，決不允許日本重溫“大東亞共榮圈”的舊夢。

三、對整個人類生存狀態的擔憂

“憂患意識不是個人患得患失式的狹隘意識，不是自我哀憐的戚戚之心，而是與人世間的苦難相通的博愛之心，是以人民之憂為憂的博愛精神。”[7]大江的小說把個人的家庭生活和隱秘情感，放置在歷史和民間傳統文化的廣闊背景與國際國內的復雜現實中進行展示和演繹，由此，個人、家庭的痛苦，也便升華成為對整個人類命運和前途的深切擔憂。四國的森林峽谷、法文科大學生、腦缺損嬰兒和廣島原子彈爆炸等素材常在其文學作品中交替出現，并變奏出大江作品的主旋律：對人類命運的深切關注和凝神思考。正如大江在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講辭《我在暖昧的日本》中所說:“我在文學上最基本的風格，就是從個人的具體性出發，力圖將它們與社會、國家和世界連接起來。”[8]也如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主席歇爾·耶斯普瑪在頒獎辭中說道：“人生的悖謬、無可逃脫的責任、人的尊嚴等這些大江從薩特那里獲得的哲學要素，貫穿作品的始終，形成大江文學的一個特征。”[9]

長篇小說《擺脫危機者的調查書》，是一部展示因核武器的威脅造成了社會政治動蕩和人們心理恐慌的典型作品。主人公父子二人稱受到“宇宙精神”的指派，發現人類存在即將被核武器毀滅的危險。他們經過秘密的肉體“轉換再生”，終于挫敗了核訛詐陰謀，挽救了地球和人類。作品要告訴人們的是，小說描繪的巨大危險至今依然存在，并且時時刻刻都在威脅著人類。

從上世紀50年代作為一個學生作家開始，大江就在自己的創作中，把個人、民族和人類命運聯系在一起，在經過一番痛苦的人生體驗和緊張的精神探索之后，大江漸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創作理念，即以“殘疾兒”主題為“原點”，從個人的具體性出發，將它們與社會、國家和世界連接起來，借以調諧人與人、人與社會、民族與民族的病態關系，以實現整個人類社會的共同生存和平發展。

四、大江憂患意識的成因

“沒有生活之憂，便不會有文學之患。”文學中的憂患意識，是作家對現實人生的深邃思考，是作家對人類苦難的一種憂患的文化審美體驗，聯系著一定的文化觀念和文化精神。

首先，大江的憂患意識與時代幻變與個人體驗直接相關。日本戰敗帶來的民族屈辱，傳統的天皇制崩潰，社會面臨的一系列重大變革，這一切讓大江內心充滿了緊張和不安。殘疾兒出生的“個人體驗”和“廣島核爆炸的悲慘現實”，則徹底粉碎了大江心目中的宇宙形象，給他的心靈以強烈的震撼。“原子彈轟炸和日本投降，以及天皇走下神壇的《人間宣言》，都給年輕的大江以沖擊，促他發憤圖強，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 [10]更確切地說，當他將目光投向西方并最終停留在薩特的身上時，大江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薩特的存在主義思想中，世界存在的荒謬性，積極的自由選擇的價值取向，以及人道主義的精神內核等等，與大江內心深處對于時代、民族、人類的體驗和焦慮一拍即合。這一切促使他力圖在自己的文學世界中表現自己的憂患意識。

其次，大江文學的憂患意識無疑植根于日本民族的憂患傳統。日本是個海島國家，“國土狹小、環境惡劣、資源匱乏、災害橫行”這種生存環境的憂患意識可以說無時不在，無處不在。日本也是個憂思民族，傳統文化的憂患意識特別強烈與濃厚。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日本民族大量吸收中國文化特別是儒家思想，孔子“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孟子“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的教誨深入人心；而日本傳統文學觀念也認為，在人的各種感情中，只有憂愁、苦悶之類的情感才能讓人感受最深。這一切，結合日本自身的國情形成特有的文化傳統，使日本的憂患意識不僅具有應對災難等臨時性事件的功能，而且逐漸成為日本民族獨有的性格特征。這種民族憂郁特質深深浸潤入作家脊髓，影響到大江及其文學創作，便是大江的憂患意識。

大江致力于尋找人類精神家園，處處彰顯深厚的憂患意識與人文情懷。他的文學具有特殊性、民族性的同時，又獲得了普遍性與世界性的意義。

參考文獻：

[1][2]大江健三郎.個人的體驗[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 9。

[3][4]莫言.大江健三郎先生給我們的啟示—在大江文學研討會上的發言[A].西部華語大學。

[5][6]王新新.發心中所感斥戰爭之罪——論大江健三郎隨筆的反戰觀[J].東北亞論壇，2003(01)。

[7] 張德勝.西方文學的憂患意識[J]. 咸寧師專學報，1988(01)。

[8][9][10]大江健三郎.我在曖昧的日本/世界文學論壇新名著主義叢書[M].南海出版公司，200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