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話“黃鸝”

摘要：多年來，人們對孫犁《黃鸝》一文主題的解讀可謂莫衷一是。實質上孫犁通過對黃鸝的一系列回憶和描述，借先后四次見到黃鸝的不同生存環境和命運，說明事物只有在一定的環境中才能達到極致，含蓄卻又鮮明地表達出自己的美好愿望——希望社會能為藝術家提供自由、寬松的創作環境，使他們達到創作的極致境界，創作出最好、最美的作品。

關鍵詞：主題解讀；含蓄；創作環境；極致境界

《黃鸝》是我國現當代著名作家孫犁的散文，創作于1962年，發表于1979年。文章一經發表就引起人們的廣泛關注，但對《黃鸝》主題的解讀卻莫衷一是。通過對《黃鸝》文本的細致分析，加上對孫犁及創作背景等有關資料的研讀，我們認為：孫犁通過對黃鸝的一系列回憶和描述，借先后四次見到黃鸝的不同生存環境和命運，說明事物只有在一定的環境中才能達到極致，含蓄卻又鮮明地表達出自己的美好愿望——希望社會能為藝術家提供自由、寬松的創作環境，使他們達到創作的極致境界，創作出最好、最美的作品。

《黃鸝》一開始，孫犁就用大量篇幅，先后四次描寫見到黃鸝的情形：

第一次，在抗日戰爭時期?！霸诓粩嗟呐诨鹣炊Y中，有時清晨起來，在茅屋后面或是山腳下的叢林里，我聽到了黃鸝的尖利的富有召喚性和啟發性的啼叫。可是，它們飛起來，迅若流星，在密密的樹枝樹葉里忽隱忽現，常常是在我仰視的眼前一閃而過，金黃的羽毛上映照著陽光，美麗極了，想多看一眼都很困難?！?/p>

第二次，在青島療養期間。療養院附近的楊樹林里飛來了兩只黃鸝，“它們好像喜愛這里的林木深密幽靜，也好像是要在這里產卵孵雛，并不匆匆離開，大有在這里安家落戶的意思?！薄懊刻?，天一發亮，我聽到它們的叫聲，就輕輕打開窗簾，從樓上可以看見它們互相追逐，互相逗鬧，有時候看得淋漓盡致，對我來說，這真是飽享眼福了?！钡髞恚∮训臉尶谟质裹S鸝一去不返。

第三次，在鳥市上。一個賣鳥籠的老頭兒，手里玩弄著一只黃鸝，它被“系在一根木棍上，一會兒懸空吊著，一會兒被拉上來。我站住了，我望著黃鸝，忽然覺得它的焦黃的羽毛，它的嘴眼和爪子，都帶有一種凄慘的神氣?！?/p>

第四次，在春季的太湖?！斑@里的湖光山色，密柳長堤；這里的茂林修竹，桑田葦泊；這里的乍雨乍晴的天氣，使我看到了黃鸝的全部美麗，這是一種極致。”“它們的啼叫，是要伴著春雨、宿露，它們的飛翔，是要伴著朝霞和彩虹的。這里才是它們真正的家鄉，安居樂業的所在。”

在這四次見到黃鸝的情形中，伴隨著黃鸝生存環境及命運的變化，作者的心情也是各不相同的。第一次，在戰斗間隙聽到了“黃鸝的尖利的富有召喚性和啟發性的啼叫”，看到它“金黃的羽毛上映照著陽光，美麗極了”，作者心中是驚喜的。第二次，在青島療養期間，看見黃鸝在林中互相追逐，互相逗鬧，作者心中是高興的。當因病友的槍口而使黃鸝一去不返后，作者心情又是失落的。第三次，在鳥市上看到黃鸝被“系在一根木棍上，一會兒懸空吊著，一會兒被拉上來”，“它的焦黃的羽毛，它的嘴眼和爪子，都帶有一種凄慘的神氣”，作者心中又是悲傷、憤怒的；而第四次，在“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太湖，看到了黃鸝全部的美麗，作者心中則噴涌出由衷的贊嘆。

在《黃鸝》的第三自然段，孫犁還這樣寫道：“因為職業的關系，對于美的事物的追求，真是有些奇怪，有時簡直近于一種狂熱?！?/p>

據以上種種情形，不少人認為，《黃鸝》的主題是對黃鸝及其所代表的美好事物的熱情贊美。也有人認為，《黃鸝》是批判人類對鳥類的迫害和槍殺，呼吁人們愛護鳥類。甚至還有人認為，《黃鸝》是批判人類對大自然的破壞，進而提出了“人類與大自然應和諧相處”、“整個世界應和諧相處”的重大命題……所有這些都是對作者原意的片面乃至錯誤解讀。

那么，《黃鸝》的主題到底是什么呢？

我們認為：孫犁用大量筆墨描述黃鸝及其生存狀態，絕不是為了別的什么，而是為了突出黃鸝只有在“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江南才能達到極致美——環境對事物生存的重要性，即“美好的事物離不開合適的環境”，世界上任何事物只有在和諧的環境里才能達到極致的狀態，含蓄卻又鮮明地指出：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藝術家們在創作上要想達到極致的境界是不容易的。

為何如此解讀呢？理由有四：

其一，從孫犁第四次見到黃鸝的描述來看：文中是這樣描述的：“這里的湖光山色，密柳長堤；這里的茂林修竹，桑田葦泊；這里的乍雨乍晴的天氣，使我看到了黃鸝的全部美麗，這是一種極致。”進而議論道：“是的，它們的啼叫，是要伴著春雨、宿露，它們的飛翔，是要伴著朝霞和彩虹的。這里才是它們真正的家鄉，安居樂業的所在?！蔽覀兛吹綄O犁強調的是：黃鸝的這種極致美是離不開江南的“密柳長堤、茂林修竹、桑田葦泊”以及“乍雨乍晴的天氣”這一特殊環境的，“它們的啼叫，是要伴著春雨、宿露，它們的飛翔，是要伴著朝霞和彩虹的。”接著孫犁指出：虎、魚、駝、雁都有它們的極致，但它們必須分別依賴自己特殊的生存環境——大山、深潭、大漠、長空，否則，它們的命運就會與槍口下的黃鸝以及鳥市上的黃鸝一樣凄慘。由此，孫犁得出一個結論：只有在一定的環境里事物才能達到極致。

其二，從《黃鸝》最后一自然段來看：第一句告訴人們：只有為事物提供和諧的環境，事物才能達到極致。第二、三句則是舉例對此進行說明。關鍵是第四句，有人認為第四句中的“這”是指代第二、三句中的藝術理論，從而將第四句理解為：作者是在闡釋藝術創作的一般規律。假如認可了這種解釋，就等于認定了作為著名作家的孫犁，直到當時才領悟到藝術創作的基本規律，就等于無視孫犁已經在文學創作上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正確的解釋應該是：第四句中的“這”不是指代第二、三句所舉的例子，而是特指段首第一句話“在一定的環境里，才能發揮這種極致。”“藝術上”也并不是指藝術創作理論，而是指作家的藝術創作?！罢恰笔亲髡咛匾鈴娬{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作家的藝術創作想達到極致是不容易的，而這一點正是孫犁當時要吐露的心聲。

其三，從當時的社會和時代背景來看：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中央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文藝方針，當代文壇曾出現短暫的繁榮，但隨后1957年的反右、1958年的“大躍進”、1962年的“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包括后來的“文化大革命”，在文藝界又形成新的禁區，使得作家在思想和創作領域受到諸多限制，不能自由、大膽地進行創作。在當時嚴峻的形勢下，孫犁對當時的創作環境雖有不滿，但也不能公開、大膽評說，只好用大量篇幅寫黃鸝，借四次見到黃鸝的不同生存環境和命運，說明事物必須與環境相統一才能達到極致，在文章篇末含蓄卻又鮮明地吐露出自己的心聲。這也正是孫犁1962年創作《黃鸝》，卻在十七年后的1979年才發表它的原因。

其四，從孫犁的人品來看：俗話說“文如其人”，品讀孫犁的作品，我們不難得出他是一位熱愛生活、熱情謳歌生活中美好的形象、有著鮮明愛憎而又十分真誠的作家。作為一位有個人堅守的作家，即便是在當時的特殊形勢下，必定堅守自己的操守，非得表達出自己對社會、對生活的評判不可的。他代表當時的作家，毅然決然地為爭取自由寬松的創作環境吶喊，哪怕是冒著極大的風險也在所不惜。這也正如他后來對整個文壇的質問中所表現出的氣節：“如果我們能夠在70年代，把自己在60年代寫的東西拿出來再看，看看是否有愧于天理良心，是否有愧于時間歲月，是否有愧于親友鄉里，能不能向山河發誓，山河能不能報以肯定贊許的回憶？！”

總之，孫犁作為一位堅守個人操守而又十分真誠的作家，在當時特殊的社會環境中創作《黃鸝》的目的，就是借先后四次見到黃鸝的不同生存環境和命運，說明事物只有在一定的環境中才能達到極致，含蓄卻又鮮明地表達出自己的美好愿望——希望社會能為藝術家提供自由、寬松的創作環境，使他們達到創作的極致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