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德萊塞在二十世紀初期出版的兩部長篇小說《嘉麗妹妹》、《珍妮姑娘》均反映了新的消費思想意識對人的影響。在美國社會由“生產型向消費型轉變”[1]的歷史時期,兩位女主人公都勇于沖破傳統清教思想的束縛,順應時代潮流,從而成為新的消費時代的弄潮兒。
關鍵詞:嘉莉妹妹;消費型社會;弄潮兒
1、消費型社會的文化特征
南北戰爭之后,經過將近半個世紀的發展,美國資本主義工業生產獲得了突飛猛進的進步,積累了巨大的社會財富,過剩的工業產品需要最大限度地刺激消費,以便擴大再生產,因此,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社會逐漸擺脫了與傳統的農業生產相適應的倡導勤儉節約的生產型社會,向新型的以鼓吹消費、刺激欲望為目的從而滿足進一步擴大生產需要的消費型社會轉變 。早在其第一本著作《物的體系》中,法國社會學家波德里亞就給消費下了一個全新的定義:消費既不是一種物質實踐,也不是一種富裕現象學,它既不是依據我們的食物服飾及駕駛的汽車來界定,也不是依據形象與信息的視覺與聲音實體來界定的,是通過把所有這些東西組成意義實體來界定的。消費是在具有某種程度連貫性的話語中所呈現的所有物品和信息的真實總體性。因此,有意義的消費乃是一種系統化的符號操作行為。可見,在消費型社會里,消費已從對物的消費轉化成對符號的消費。在這種消費意義中物已成為象征性的符號,并且物只有成為符號才能夠被消費,而消費則意味著物的符號價值的認同和實現。在波德里亞看來,消費不再是被動的接受,而是一種主動的欲求模式。人們消費的對象不是物而是其所代表的符號意義。在極大繁榮的豐盛社會,由于欲望和需求的不斷被生產、被制造,消費變得無止境。消費成為人類活動的主宰,它構成一個欲望滿足的對象系統,人們從消費中得到物質精神滿足,甚至是人生的幸福和意義,消費成為自我實現的全部過程。在《消費社會》的最后波德里亞說:“消費是個神話,也就是說它是當代社會關于自身的一種言說,是我們進行自我表達的方式。”[2]
由此我們得出結論,在消費型社會里,消費行為被強化成一種符號:人們購買商品不再僅僅是注重其實用價值,滿足于它的實際使用功能,而更多的是把購買商品當作顯示其身份地位的符號來看待。“消費的商品越高檔,花的錢越多,他的社會地位就越高。反之則反。這種消費品不僅指真實的物品,還包括藝術品,甚至女人等。因此,消費在日常生活中的地位日益突顯,炫耀性消費成為社會時尚。”[3]
生活于逐漸走上消費時代的美國,德萊塞在其二十世紀初年發表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嘉莉妹妹》中,為我們塑造了一個敢于越界清教勤勞、節儉、責任、義務、節制、克己等傳統觀念,而勇于順從新的消費享樂意識的叛逆女性——嘉莉妹妹的形象。
2、順應消費時代潮流,屈從欲望行動的嘉麗妹妹
為了擺脫貧窮,18歲的天真的農家姑娘嘉莉離開偏遠的鄉村,來到大都市芝加哥謀生。在開往芝加哥的火車上,在和周圍人的對比中,嘉莉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貧窮和寒酸,腦子里模模糊糊地勾畫起自己到大都市后的享樂生活。來到芝加哥后,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下班工人大軍時,一無所有的嘉莉所夢想的也不是繁重的體力勞動,而是“卸下工作負擔的激動。” “勞動者的靈魂在輕輕自語:‘我就要自由了。我要到快樂的地方,盡情享受了;那一條條街道,一盞盞街燈,還有那燈火輝煌的宴會大廳,全是為我而設的。那些戲院、禮堂、聚會、安靜的大街,飄著歌聲的小路——在夜里,這一切都是我的。’” [4] (《嘉莉妹妹》以下同)這種渴望和幻想使嘉莉在見到來車站接她的姐姐敏妮之后破滅了,因為在姐姐身上,她看到的是“生活的艱辛勞苦。”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在20世紀初年,作為在美國本土上成長起來的新一代年輕人,嘉莉身上較少傳統清教思想的束縛,骨子里流露出來的是更多地對于傳統的反叛,滿足個人利益的欲望。
到芝加哥的第一天,嘉莉外出求職時,街上琳瑯滿目的商品激起了她無盡的欲望,但對于幾乎身無分文,要靠自己的雙手換取生存的嘉莉來說,那些大街猶如一堵堵神秘的墻壁,把她排斥在豐富的商品之外。她在市區游蕩尋找工作時深感自己的微不足道和無能為力 “到處都顯示著她所無法理解的力量和勢力,使她不知所措。”然而,嘉莉并沒有像大多數評論家所認為的那樣,沒有自由意志,純粹受環境的左右。我們發現在一系列的變故或命運轉折關頭,嘉莉都是在積極進取,努力在這個陌生但誘人的城市中尋找立足點,努力去改變自己目前不能令人滿足的現狀,向著更高程度的享樂滿足的目標攀升。“可以說,嘉莉把這個大城市中令人生畏的社會結構降級為可控制的消費話語,將城市看成是個可與她對話的可捉摸的商品陳列柜。”[5]當第一次進入一家百貨公司時,“她隱隱約約意識到了這個城市都擁有些什么,那就是財富、時髦、安詳和自在——女人的裝扮應有盡有。她內心充滿了對穿戴和美貌的渴望。”商店里的商品激起了嘉莉對一個沒有實現的理想世界的渴望。而她所面對的現實卻是冰冷的、殘酷的,自己工作的不如人意,姐姐家艱難謀生的現狀,夢想和現實之間的巨大反差對領略了城市的繁榮,并被勾起了無盡欲望的嘉莉來說,不可能在花完最后一個錢,而工作又無著的情況下,甘愿重新返回那個她已逃離出來的貧窮而破敗的家鄉。從以后嘉莉的一系列行動,我們可以看出,嘉莉是一個雖然外表柔弱、靦腆,順從而馴服,但內心卻意志堅定、冷酷而自私的女性。由此我們就很容易地理解嘉莉以后行為的動機了。生病失去工作之后,嘉莉偶然遇到在火車上碰到的消費文化的活標本——推銷員德魯埃。當德魯埃堅持將兩張十美元的鈔票塞到了她的手里后,雖然她也覺得“有些羞愧,因為自己軟弱得無法拒絕這筆饋贈”。但一想到有了這二十元錢,“她就要有一件漂亮的上衣了!現在,她可以買一雙好看的系扣皮鞋了。她還要買長統襪、裙子,還要,還要”。因此“捏著這軟軟的綠綠的二十元的票子,她感覺身上充滿了力量”。隨后她用這二十元錢和德魯埃在商店里買了新裙子、新衣服、新帽子等,她“先前的恍惚就這樣一掃而光了”,“她渾身上下煥然一新了。她照著鏡子,覺得自己以前一直想念的事情如今得到了證實”。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嘉莉的行為完全是經過清醒的理智的抉擇,她完全清楚自己要為這二十元錢、為這新衣服,為這頓飽餐,為以后的奢侈享樂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綜合上文分析,我們得出結論:正是對金錢、服裝、奢侈生活的欲望以及欲望滿足之后的快感驅使著嘉莉一步步行動。當和海爾太太比鄰而居,從她的議論,和她的對比中嘉莉意識到德魯埃給她的三間房子的寒酸;見到衣冠楚楚、紅光滿面的無論是社會地位還是財富占有以及對女性心理的了解等各方面都比小小的推銷員要高出多少倍的酒店經理赫斯渥時,她感覺到了德魯埃的不盡如人意。因此,后來才有了嘉莉離開德魯埃和赫斯渥私奔的行動,才有了赫斯渥潦倒之后嘉莉的離他而去。從她的一次次的越界行為,我們可以看出正是由于金錢或物的誘惑,由于消費享樂的欲望,才驅使著嘉莉一步步背棄傳統,成為新的消費時代的弄潮兒。
3、雖有過猶豫退縮,但最終順從享樂的珍妮姑娘
《珍妮姑娘》為我們講述的仍然是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的故事,但與嘉莉不同的是,珍妮的墮落,更多的是為了養活她的家庭。之所以有這樣的改變,是由于前一部小說出版、銷售方面的不如意所帶來的打擊,德萊塞有意識地強化了珍妮身上的自我犧牲精神。但是仔細閱讀分析作品,我們仍會發現,雖然作者千方百計地要強調珍妮的對家庭大公無私,她自身所具有的傳統天使型女人的要素,但我們依然會感受到消費主義或者享樂思想對她的影響。
在作品中,“無論是布蘭德、萊斯特還是珍妮,他們都強調生活的愜意性、生活的愉快性和享樂性,忽視社會條條框框對自己的約束,也就是說,他們都重視人本身的感覺。在這個意義上說,德萊塞并不是簡簡單單強調珍妮的自我犧牲精神。”[6]
回顧作品,我們會發現當由于貧窮所迫,隨母親外出做工的18歲的珍妮,在置身于哥倫布大旅館時,對于其中的奢華環境流露出明顯的艷羨態度,她曾經不止一次的帶著驚嘆和貪婪的語調向母親或是在心里描述這里的奢華,并朦朦朧朧的產生了“這一切我也應該擁有” [7](《珍妮姑娘》,以下同)的幻想,只不過當時她家的生活是捉襟見肘,因此暫時無法實現罷了。一旦擁有適宜的土壤,她一定要把這種朦朧的幻想變做現實。她認識了參議員布蘭德時,很隨便地接受了他的饋贈,尤其是當看到金表時,珍妮的快樂是無法形容的。參議員也正是窺破了這一點,所以才越來越肆無忌憚。當然我們不排除參議員對珍妮的感情有真摯的愛的成分,但是珍妮決不像某些評論家所說的那樣,完全是因為走投無路,為了使家庭擺脫困境才被迫失身的。也決不僅僅是為了愛,這其中攙雜著擺脫目前困窘的經濟狀況,對于享樂的向往。
假若說和布蘭德交往失身,源于她的沒有社會經驗,那么后來珍妮和花花公子萊斯特的交往則應是經過理智衡量之后的選擇。珍妮來到克利夫蘭后,到布內斯布立奇夫人家做女仆,女主人這樣教導她:“人生就是一場戰斗啊,我的親愛的人兒,你如果要獲得什么,就要為它奮斗。”“不借助別人的力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在我看來這就是傻。”“這些話如同種子一般,在沃土里扎根在而生長了。她開始獲得一種地位和權力的朦朧意識。”可以說,正是由于布內斯布立奇夫人的指點,珍妮才如夢初醒,原來生活處境的改變需要自己去主動爭取。因此,在遇到萊斯特的勾引時,她幾乎沒怎么反抗就投入了他的懷抱。當然,我們對于珍妮的選擇不應過于譴責,既然在她所生活的時代,社會把女人等同于商品,有人愿意出錢去購買她們,而她又在生活中知道了自己的價值,那么她為什么不應順應潮流,拿去出賣呢?我們只能這樣說,珍妮姑娘的選擇是順應時代潮流的一種自然的選擇。
從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由于《嘉莉妹妹》帶來的余痛,在《珍妮姑娘》中,德萊塞試圖美化他的人物,美化他們的動機和感情,但是,由于時代的影響,作為一位深刻了解社會,又堅持現實主義原則的德萊塞來說,通過他的作品,我們還是感受到了時代風尚的變化,那就是消費享樂主義已經滲透到了生活的各個領域。
參考文獻:
[1][3] [5] 蔣倒超 ,《德萊塞研究》,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3年。
[2] 讓·鮑德里亞,《消費社會》,劉成富、全志鋼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
[4] 德萊塞,《嘉莉妹妹》,王克非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年。
[6] 謝滿蘭,消費文化與西奧多·德萊塞的早期長篇小說創作,中國博碩士論文庫。
[7] 德萊塞,《珍妮姑娘》,潘慶舲譯,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