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該論文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探討狄更斯代表作《大衛·科波菲爾》中人物的童話特色:人物多是某種道德觀念的抽象符號,人物都以超歷史、超現實的面貌出現,人物形象有明晰化的特點,人物循著幻想式的超邏輯活動、發展,最終走向善惡有報的童話式大團圓結局。最后簡單探討一下狄更斯童話式人物的獨特魅力。
關鍵詞:童話人物;道德化;超歷史;明晰化;超邏輯 獨特魅力
寒冷的冬季里,很多英語國家家庭的父母在壁爐前為孩子朗讀狄更斯的小說,以增進親子感情。20世紀80年代陀思妥耶夫斯基推薦的一批兒童閱讀書目中,則囊括了狄更斯的全部作品。狄更斯的作品受到廣大的青少年的喜愛,這反映出狄更斯作品有很濃郁的童話色彩。作為一個現實主義作家,他的作品反映出廣闊的現實內容。但很多時候他是采用童話的模式,來承載現實主義的內容。
狄更斯的作品塑造了一系列具有童話色彩的人物,以類似童話的夸張、擬人、怪誕、巧合等藝術表現手法,營造出一個五彩繽紛的幻想世界。誠如安德烈·莫洛亞所言“就在這個時候走來了狄更斯,他面對的是孩提時代的小說,要求不高的讀者,廣闊無邊的未被描寫的素材?!雹?/p>
該論文主要從人物方面闡釋一下狄更斯的作品《大衛·科波菲爾》的童話特色。
一、人物多是某種道德觀念的抽象符號
狄更斯以道德作為評價人物的標準,道德高尚的便為正面人物;反之則為反面人物。人物是作為某種倫理觀念、道德規范的形象載體而出現的,是被高度倫理化、道德化、抽象化了的。吉·基·杰斯特頓說:“與其說狄更斯是一位小說家, 不如說他是一位神話作家,也許還是最偉大的神話作家。他并不是總能把他筆下的人物寫成人,但他至少能把他筆下的人物寫成神。他們是笨趣或圣誕老人一類的人物。他們過著不變的生活,永遠過著自己的盛夏季節?!雹?/p>
具備人性的真實性與復雜性的人物在狄更斯的小說中很少見,他筆下更多的是天使,仙女,惡魔,女巫一般的童話式人物。 “魔鬼”的代表像 “堅定”的謀得斯通先生,暴虐的克里克爾校長?!芭住钡拇砣缰\得斯通小姐。她貪婪陰險,心狠手辣,虐待、監禁大衛,直至把他趕出家門,霸占了大衛的家產。是朵拉口中“令人討厭”“脾氣乖戾”的家伙。她的臉 “令人作嘔、皺紋里填滿發粉”③(p395),大衛覺得她像“藏在口袋里叫做護身棒的暗器,主要不是用來自衛,而是用來攻擊的”④(p389)。
在這些反面人物的身上,沒有一點值得肯定的東西。“狄更斯作品中的反面人物和壞蛋,諸如奎爾普和甘普太太,由于他們足智多謀、生氣勃勃, 真能使人神魂顛倒……這種人物真是十足的不可救藥,徹頭徹尾的壞蛋,以至于幾乎具有某種天真無邪的品質?!雹葸@種生氣勃勃的、徹頭徹尾的、不可救藥的壞正是童話人物的特色。
很多正面人物也是一些童話式的人物,尤其是一些與精靈相似的理想女性,如像仙女一樣的朵拉,像天使一樣的愛格妮斯。下面以愛格妮斯為例說明。
愛格妮斯是“至善”的代表,是一個理想化了的女性人物。她端莊高尚,溫柔聰慧,是大衛的“指路明燈”。 她在道德上是至善至美的,是作為溫柔、聰慧、克己、獨立、堅強等等優美品質的形象載體而出現的一個天使。
但是對于這個人物,很多讀者和批評家都感到這個人物過于空靈,有失現實之感,甚至有人說,愛格妮斯這個人物,是有些虛偽的。當然,這并不是作者塑造這個人物的本意。只是因為愛格妮斯這個人物塑造得過于完美,客觀上產生的后果就是讓人感覺不夠真實。也就是說,完美得有些失了真。更近似于童話人物,而非真實人物。
愛格妮斯有些像《紅樓夢》里的薛寶釵。二人都是德、才、貌兼備的典范。但是曹雪芹呈現給我們的薛寶釵,有著表面上的至善至美,但作者也希望讀者自己去發現她至善至美后面的一些東西,為人處世上的世故精明,甚至有時候有些虛偽矯情。愛格妮斯則是一個徹底的善,不存在任何私心雜念,不存在任何瑕疵的天使?!皬氐椎摹睈鄹衲菟故切愿駟我坏?,不像“不徹底的”薛寶釵那樣具有復雜的性格特征,從而也失去了人性的真實性和復雜性。因此,只能說愛格妮斯是一個完美的天使式的童話人物,但不是一個塑造得豐滿的真實人物形象。
二、人物多以超歷史、超現實的面貌出現,童話式的時空觀和藝術境界
吉·基·杰斯特頓曾有過一段敘述:“狄更斯的目的并不在于顯示人物對時間和環境所產生的影響,甚至也不在于顯示時間和環境對人物所產生的影響。順便說一下,值得注意的是:只要他想寫人物的變化,他準會弄得一團糟……”⑥在狄更斯筆下,人物的本質具有確定化、凝固化的特點。不會隨著環境發展變化。
盡管《大衛·科波菲爾》一書為我們展開了一幅十九世紀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社會生活的巨幅風俗畫卷,維多利亞社會的政治制度、法律系統、經濟階層、教育方法等等的幾乎任何弊端都盡收狄更斯筆底,但是活動其中的人物卻總是從露面起就一成不變,與環境脫節,漂浮于真空。
一些善的人物,面對邪惡始終保持著善良的天性。如主人公大衛科波菲爾,大衛生性是善良的,他從出場開始就已經完美無缺,作者一開始就把他安置在了“善”的模型中,于是,在他以后的人生道路上,不管他處于怎樣污濁惡劣的環境中,經歷怎樣的磨難,不管他和怎樣道德低下的人在一起,他始終保持著他善良的本性。在家庭中遭受謀得斯通姐弟的虐待,在薩倫學校里,遭受克里克爾校長的殘忍責打,被趕出家門,獨自謀生,在貨行里做童工,經過艱難的流浪跋涉去投奔姨婆……面對種種邪惡磨難,他的性格幾乎從童年到成年都是一貫不變的。另外,從他的人生履歷里也看不出促成他寫作事業的原因。
再如上面提到過的愛格妮斯。她是狄更斯眼中的理想女性,善解人意,自我犧牲,從年幼起就是“小母親”。 她既美貌又有美德,天使般的純潔,英雄樣的有膽識,同時從來就是一個“小管家”,她不聲不響地全力保護著被希普欺凌的老父,她明智地指導、勇敢地支持著在生活和精神上遭受挫折和痛苦的大衛。 似乎是從來不曾年幼過的“時間老人”?!斑@些人物的性格與行動和環境總是缺乏內在聯系,時間與環境的遷移只是為他們提供演出鬧劇的新場所;人物對時間與環境也絲毫不起影響作用。”⑦
三、人物有著夸張的漫畫式的外表,心靈的美丑與外貌的美丑之間總是劃等號,人物形象有明晰化的特點
正面人物多是英俊漂亮的,如大衛·科波菲爾、朵拉 、愛格妮斯。反面人物則恰好相反,如希普,希普沒有眉毛、睫毛,眼睛是紅褐色的,身體像蛇一樣不斷扭動著,手像青蛙一樣又冷又濕,并且總是搓個沒完,整個形象和行為令人聯想到討厭的蛇。其外表的丑陋與其內在的陰險卑劣作為不可分割的統一形象聯系在一起,通過這些外部言行,讀者能較容易地把握其性格核心。
在塑造米考伯這個人物的時候,狄更斯運用了大量的細節和夸張的想象力,選擇這個人物身上最突出的外貌和性格特征,用一百種方式夸大,用一百種方式重復。他襤褸的衣服上帶著顯赫的襯衣硬領,外套上掛著只為裝飾用的單眼鏡,手杖上掛著漂亮的大穗子,說起話來引經據典,咬文嚼字,一封封長信寫得文體浮夸,詞藻堆砌,故弄玄虛……一系列細節生動地描畫出了一個雖然落魄卻依然紳士派頭十足的米考伯先生,其夸張的漫畫式的外表與言行生動形象地表現出其愛慕虛榮的性格,其感性表象較好地表現出其理性內涵。
人物的外部表現與其內在本質是一致的,人物的外形和他們的內在高度協調,這也是童話式的人物與童話小說的特征。
四、人物循著幻想式的超邏輯活動、發展,最終走向善惡有報的童話式大團圓結局
反面人物具有“惡魔”或“女巫”的原型結構,讓主人公在與他們的斗爭中逢兇化吉,而不太在意這是否符合現實生活的邏輯。惡毒的家伙們也許一時占據上風,在虛幻的境地里得到勝利,但結局都是悲慘的,而善良美麗的人物們則相反。如烏利亞.希普以卑鄙狡詐的手段操縱了威科菲爾事務所的事務,并將威科菲爾先生迫害得幾近走投無路,并且還覬覦美麗賢淑的愛格妮斯。后來其惡行被雇傭的米考伯先生揭發。最終,他因詐騙銀行被判終身流放,受到了應有制裁,而在米考伯、特雷德爾及大衛等人的幫助下,善良的人們———貝特西姑婆、威科菲爾先生及愛格尼斯恢復了往日的財富和歡樂。
正直勤奮、善良博愛的大衛最終與溫柔美麗的愛格妮斯有情人終成眷屬,過著幸福的生活;醇厚正直,真誠勤懇的托馬斯.特雷德爾后開辦了自己的律師事務所,并終于娶聰明漂亮的牧師之女蘇菲為妻;愛慕虛榮、喜好揮霍但不失正直的米考伯先生,也因幫威科菲爾先生等人奪回財產而達到資助,在澳大利亞致富后,還清了所有的欠債。
在塑造人物的實踐中,狄更斯事實上借鑒了拉伯雷的時空體中“成長的范疇”,價值和時空構成正比關系,善良美好的東西總要生長、勝利,而邪惡丑陋的東西不斷衰竭、死亡。而那些循著幻想式的超邏輯塑造出來的人物,便是童話式的人物。這里說的童話人物與很多評論家所說的扁平人物、漫畫人物、類型化人物有一定的相通之處。
當然,《大衛·科波菲爾》中也不全是童話式的人物,也存在著較復雜的人物。如斯蒂福斯,便是一個凝聚型的復雜人物。因為這里談的是童話式的人物,不再展開論述。
最后,我們再來探討一下,與其他的現實主義作家相比,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中獨具特色的童話式人物,其魅力何在。
福斯特在其《小說面面觀》中說:“狄更斯作品中的每個人物都可以用一句話概括,但卻使人奇妙地感覺到了人的深度?!雹噙@說的應該是,狄更斯筆下的人物反映了人性的某些本質性、規律性的東西,反映了人性中某些被表象遮蔽,而往往被人們所忽視的東西。
如烏利亞希普。希普反復強調自己的卑微。大衛曾說希普“他是被壓抑得太久了”⑨,希普雖說是一個令人憎惡的反面人物,但也是值得同情,值得悲憫的。他陰險卑劣的性格的形成也不完全是他個人的原因,這里面摻雜了很多社會的因素。在物欲橫流的金錢社會中,正常的健康的人性是被壓抑的,被扭曲的。無數出身低層的人物,因堅硬冷酷的現實而喪失了他們天性中的真和善,希普只是他們的一個代表。反復凸顯的自命卑微實則反映出很多低層青年在個人奮斗中泯滅掉正常人性的普遍性的現象。
再如謀得斯通的“堅定”,其堅定的表象下實則是自私與暴虐。狄更斯通過對其“堅定”這一特征的反復渲染,用童話式的夸張手法,使某一個特點突出出來,產生陌生化的效果,從而引起讀者的注意與反思,從而暴露出謀得斯通天性中“堅定”這一表象后面隱藏的惡。
另外,童話色彩的人物使狄更斯的作品呈現出特殊的美學意蘊,也從一個側面加強了作品的批判特質。
狄更斯總是和塞萬提斯、拉伯雷而不是和同被稱為“批判現實主義”的巴爾扎克更接近。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發現,狄更斯的人物們顯然是屬于神話與童話時代的“典型”。這些童話式的人物們以其獨特的魅力在世界人物畫廊中笑鬧歌哭,贏得了一代又一代讀者的喜愛。
注釋:
①安德烈莫洛亞《狄更斯評傳》第93頁,朱延生譯,山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②羅經國編選《狄更斯評論集》[ C] 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年版。
③狄更斯:《大衛科波菲爾》,[ M]宋兆霖譯,中國書籍出版社,2006年版。
④同上。
⑤羅經國編選《狄更斯評論集》[ C] 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年版。
⑥羅經國編選《狄更斯評論集》[ C] 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年版。
⑦李宇容:《解讀狄更斯小說人物創造的特點》,麗水學院學報,第27卷第1期。
⑧E·M福斯特《小說面面觀》[ M]花城出版社,1981年版。
⑨狄更斯:《大衛科波菲爾》,[ M]宋兆霖譯,中國書籍出版社,2006年版。
參考資料:
[1]趙炎秋:《狄更斯長篇小說人物的特點》,選自《狄更斯長篇小說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6年。
[2]蔣承勇,鄭達華:《狄更斯的心理原型與小說的童話模式》,杭州師范學院學報1995年第1期。
[3]李宇容:《解讀狄更斯小說人物創造的特點》,麗水學院學報,第27卷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