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虛無之感是海明威作品中的基調之一,作為其典型短篇小說的《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同樣也充斥著死亡,痛苦,荒誕為特征的虛無之感,正是這種虛無之感向麥康伯展示了生存之無意義,促成了他的死亡。
關鍵詞:虛無;死亡;痛苦;荒誕
歐內斯特·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1899—1961)作為“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海明威在他幾乎所有的作品中都涉及到了“虛無”這一主題,他的主人公們也總是在忍受著“無用”、“空虛”、“孤獨”和“空無”的煎熬之苦。《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The Short Happy Life of Francis Macomber,1936年)中的那個短命的麥康伯(Francis Macomber)可以算作海明威筆下的一個硬漢,起初他在打獵中面對一頭受傷的獅子,像只兔子似地逃跑,因而受到職業獵手威爾遜(Robert Wilson)和妻子瑪戈(Margaret Macomber)的鄙視。后來有一天,麥康伯找回了自信,一連擊傷三頭野牛,最終成了一個男子漢,麥康伯非常激動。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一頭受傷的野牛向他撲來時,瑪戈開了槍,野牛未被打死,麥康伯卻倒在了妻子的槍口之下。從某種意義上說,弗朗西斯·麥康伯是個在困難甚至死亡面前具有堅韌不拔精神的英雄漢。但是在麥康伯短暫幸福的背后,不能不讓人感覺到一種悲劇色彩——心靈深處的那種虛無感。本文將著力探討《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中所體現的虛無感,其表現形式有三種:死亡意識,痛苦意識,荒誕意識,正是這種虛無感促成了麥康伯的死亡。
一、死亡意識
麥康伯的人生植根于痛苦,其生存所具有的全部形式都在向我們展示著生存之空虛,而死亡又是最大的虛無。馬丁·海德格爾①(Martin Heidegger, 1889—1976)說“死亡不是事件,死亡是不確定性的確定性。死亡的不確定性即是生命的不確定性,死亡意識貫穿于我們的全部生命過程。”②麥康伯的一生就是一個“向死而生”的存在。
麥康伯是生活在虛無之中的,在他的圈子里只有金錢和美貌,他和他的妻子瑪戈正是基于這一“健全的基礎”才結合的,此次非洲打獵也是追逐潮流,愛慕虛榮的結果。孤獨弱小的麥康伯置身于危機四伏的非洲森林,其劣勢不言而喻,無論怎么抗爭結局早已注定。麥康伯的第一次對決是與一頭獅子,力量與勇氣的象征,也是死亡威脅。一想到有這樣的對手麥康伯就打退堂鼓,這是對死亡的恐懼。但是在瑪戈的挑釁下他不得不踏上征程,結果這場本來要證明自己男子漢氣概的獵獅行動卻以徹底的失敗告終。他不但沒打中獅子的要害,而且還像兔子似的飛快逃跑。他難以想象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撐那頭受傷的獅子拼命反抗,回到營地后失敗感占據了他的頭腦,對于死亡的恐懼和絕望吞噬著麥康伯,煎熬著他。
在孤獨地經歷了眾人的鄙視與不屑之后,尤其是瑪戈的公然背叛后,麥康伯心理發生了巨大變化,他決意要擺脫這種虛無感。打獵野牛再一次面對死亡威脅時,他顯得興高采烈,也毫無懼色,反而迫不及待的要去結果那頭受傷的野牛。麥康伯愿意以死亡為代價來擺脫虛無而毫無意義的生活,做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正如威爾遜所言莎士比亞的名言“說實話,我一點也不在乎;人只能死一回;咱們都欠上帝一條命;不管怎么樣,反正今年死了的明年就不會再死。”③對于麥康伯而言死亡是最大的虛無,又是擺脫虛無的最后途徑。
海明威自己曾說,死亡是不可逃避的現實,是每個人都可以肯定的東西,是唯一的安全保障,它超越一切現代舒適。在他看來,人來到這個世界,就會接觸到死亡,就必須時刻面對死亡的威脅,而死亡是人類不可避免的唯一結局,人就是在死亡的時刻威脅之下最終走向死亡的。麥康伯正是心懷死亡意識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的。
二、痛苦意識
麥康伯是痛苦的,他為找不到生活價值而痛苦,因無法忍受無希望無意義的生活而痛苦,因認識到自身失敗之不可避免而痛苦。總之,麥康伯因虛無而痛苦,又因痛苦而更感虛無。虛無的痛苦一直糾纏著他,他的反抗與掙扎顯得那么蒼白無力,等待他的只有死亡而已。
瑪戈是逼迫麥康伯走向虛無又擺脫虛無的一個力量,他們倆人的婚姻本身就是虛無的。他們生活的所謂的上層社會充斥著金錢與誘惑。瑪戈一直以來對麥康伯不忠,而麥康伯對此則無能為力,他們倆人的婚姻彌漫著焦慮痛苦的虛無之感。在獵獅挫敗之后,麥康伯飽受別人的藐視,瑪戈與其他人一樣鄙視他,還與威爾遜調情甚至公然在當晚鉆進威爾遜的帳篷與其私通,對于麥康伯她就是虛無。
瑪戈的一味自私任性深深傷害了麥康伯,他掙扎在膽怯與自我的虛無之中,開始了內心的艱難旅程。他決意要在野牛身上把在獅子身上丟掉的彌補回來,唯一能把他從虛無的痛苦之中拯救出來的就是狩獵。麥康伯對與威爾遜心存妒忌與仇恨,男子漢的自尊心在獵殺野牛時激發了出來。“麥康伯終于長大成人了…這家伙可能害怕了一輩子剛才是沒有時間去害怕了。”④與上一次截然相反,第二次打獵一開始麥康伯就覺得興奮和快活,也就是所謂的麥康伯的短促的幸福生活。麥康伯想擺脫那種虛無的痛苦就必須擺脫瑪戈的強壓,擺脫了瑪戈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擺脫了虛無。
對于麥康伯的突然變化,瑪戈顯得蒼白無力,她知道她正在失去對麥康伯的控制。新生的麥康伯甚至獲得了威爾遜的尊敬,他沉著而勇敢地迎向氣勢洶洶沖來的野牛,毫無懼色,然而卻死在瑪戈的槍下。麥康伯的與虛無的對抗以死亡為代價而劃上了句號,但是麥康伯拋開了虛無的痛苦,活出了自我。麥康伯死時亦是背對瑪戈也算得上是一種象征意義上的對于虛無痛苦的反抗與掙扎。
三、荒誕意識
麥康伯所在的世界是荒誕的,他的生存消亡也是虛無之事。荒誕意識是麥康伯直面現實人生而又無法承擔生存重負發出的痛苦呻吟,是內心自嘲的非理性精神,它強烈地透露了個人已被現實壓扁時畸變的主體情懷。
海明威以《弗朗西斯·麥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The Short Happy Life of Francis Macomber)命名此小說本身就極具荒誕性。“Short Happy Life”這個詞組一眼看上去是矛盾修飾法,因為長壽總比短命要讓人高興。麥康伯的婚姻毫無自我尊嚴,是不幸的。實際上麥康伯在變得勇敢直到死在妻子手上這一期間是真正幸福的,因為他找到了自己的價值。在弱肉強食的殘酷的自然面前,短促的生命也許是幸福的,然而僅因此便以生為悲劇,死為喜劇畢竟難以讓人信服,也顯得荒誕無稽。
麥康伯的非洲之旅從開始到結束都是荒誕的。此次非洲之旅并非是想獲得個人成長抑或探險僅想以此作為談資,所以他在受傷的獅子面前逃走之后首先擔心的就是他的形象問題,他不惜冒犯威爾遜以確保他不會跟別人提起。麥康伯毫無打獵的基本常識,即使有白人獵人威爾遜的指導麥康伯還是很少成功地獵殺動物,將自我置身于危機四伏的非洲森林卻不具備應該有的勇氣無疑是荒誕的。
麥康伯的死則更具荒誕性。麥康伯在非洲懼怕的是對他生命有直接威脅的猛獸。看似瑪戈從一開始就為麥康伯在獵物面前逃跑的膽小懦弱而傷心,在獵野牛行動中,應該說麥康伯已經長成瑪戈所期望的男子漢,她本來應該高興地為麥康伯高興祝賀才對,可是恰恰相反,麥康伯的勇氣得到了威爾遜的欣賞卻絲毫未能引起瑪戈的高興。狩獵中的麥康伯全心全意關注的是迎面而來的野牛,而事實卻是他死在了自己妻子的手下。這恐怕是任何人也不能想象的,也是極具荒誕的。現實的殘酷性在此展露無遺,麥康伯那剛剛從短暫的狩獵中得到幸福就此嘎然而止,毀于一個荒誕的世界。
麥康伯終其一生都在忍受死亡,痛苦和荒誕的煎熬,但是他的反抗及努力試圖擺脫虛無力量控制的勇氣足以使他成為一個英雄,死亡是最大的虛無也是擺脫虛無的力量。麥康伯死于虛無的同時又在死亡中獲得了新生,這種新生是精神上的勝利。海明威創作的意義和價值就在于讓生存在這種虛無人生的人們通過死亡、痛苦、荒誕去嚴肅思考自身的生存環境,從而建立新的存在方式來挑戰虛無、戰勝虛無。
注釋:
① 海德格爾是德國科學家,其最有影響力的著作是《存在與時間》,書中提出了存在是“向死而生”。
② 孫利天:《死亡意識》,長春:吉林出版社,2001年,第76頁。
③ 鹿金等譯:《海明威短篇小說選》,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年,第259頁。
④ 同上。
參考文獻:
[1]郭慶堂、張繼元:《海德格爾死亡觀探析》,《聊城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1期,第103、104頁。
[2]鹿金等譯:《海明威短篇小說選》,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年。
[3]孫利天:《死亡意識》,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76頁。
[4]蘇順強:《論海明威的虛無思想》,《外國文學研究》
2000年第1期。
[5]Lin Leyang,Liu Chengpei,Short Stories of Ernest Hem-
ingway,Beijing:The Commercial Press,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