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傅玄銘文的人格美學

摘要：傅玄是魏晉時期少數未習染玄風的文學家思想家之一。在他的銘文創作中表現出了以儒為主，上承《周易》及孟子的人格美學思想，充分反映了魏晉時期文學思潮審美風尚的多元性。

關鍵詞：傅玄；銘文；人格美學

魏晉時期玄學風靡，作為朝廷重臣和文壇巨擘的傅玄，卻少受其影響。他以儒家禮治思想作為自己立身行事的準則，雜取道、墨、法諸家思想，其著作《傅子》被舊新《唐志》列為雜家。這位獨立特行的文學家素來頗受研究者關注，然其銘文卻至今未受重視，本文旨在從文本出發，揭示其所蘊涵的人格美學。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今陜西耀縣東南人），生于建安二十二年。傅玄的主要文獻今存于清朝嚴可均編輯的《全晉文》，除大量的擬作，如擬賦、擬騷、擬樂府等以外，其中還收其銘文二十五篇。在魏晉文學批評史上，他上承曹丕 ，下啟陸機與劉勰，其在文體起源與發展、文體風格與特征等方面的觀點很有探索與創新的意義，尤其是所謂“引其源而廣之（《七謨并序》）”的文學思想與實踐，對西晉以后文學理論建樹和文學創作實踐都產生了深廣的影響。有《傅子》百二十卷，《集》五十卷。研究傅玄的文學思想的主要文獻今存于清朝嚴可均編輯的《全晉文》，其中收其銘文二十余篇。從數目上看，足見傅玄對銘文這種文體及其創作的重視。這不僅在西晉，在整個銘文史上都是比較罕見的。盡管這些作品大多輯自類書，因而殘篇不少，但畢竟提供了相對完整可靠的文本資料，使我們能夠比較客觀地分析傅玄銘文的藝術特征和審美風格。

傅玄的銘文絕大部分為詠物之作。所詠題材廣泛，涉及到山水、人物、器皿、衣物、動物等，覆蓋了日常社會生活方方面面。這是在漢代銘文題材內容擴展上的進一步發展，且更加世俗生活化。其作品如：《靈蛇銘》、《冠銘》、《衣銘》等。從這些作品的內容來看，其銘文不再局限刻于貴重器皿上的勸誡用語，而類同于詩賦創作，成為作者抒情表志的文學體裁，成為表達個人普通情感和平凡生活的載體。生活中瑣屑至“席”、“履”等物品，都可以拿過來做題材，或歌詠、或誡勉、或紀念一番。此后，各式各樣題材的銘文涌現，如梁簡文帝的《口銘》、《眼銘》等，這種世俗化的文風流行了數百年，傅玄的影響不可低估。

但傅玄的銘文又極少有單純詠物之作，通常是在詠物中寄托作者的情志，成為其安身立命的代言。如《被銘》云：“被雖溫，無忘人之寒！無厚于己，無薄于人！”從被子給予人溫暖一事，生發出待人須推己及人，不宜厚此薄彼的儒家倫理大義。縱觀他銘文所描寫的對象，無不具有某種人的品格，某種道德的象征意義、警誡意義，而非單純的物象描述。他總是要千方百計地去發掘任何一個物象所可能存在的“義理”，然后加以人格化、倫理化的表述。這固然是對銘文原有特征的繼承，又可以說是把銘文的勸誡意義發揮到極致的表現，任何繁瑣小事物都可以做其情志的代言，既告誡自己又勸誡他人。其它銘作如：《燈銘》、《燭銘》、《劍銘》、《裳銘》、《履銘》等也多是托物言志之作，均有借題發揮的意味。

傅玄是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政治家與文學家，《晉書》卷四十七《傅玄傳》說傅玄“所論皆關切治道，闡啟儒風，精意名言，往往而在。”呂思勉先生也認為：傅玄思想是西晉太康時地主階級“企圖復興統治地位的儒家學，乃應時而放出一道反照的迴光。”①傅玄在其文學作品中重視儒家思想的傳達是有深刻的社會政治原因的。

魏晉之際，玄學風行，虛無放誕之論盈于朝野，儒家綱常禮教受到嚴重沖擊。少數有識之士如傅玄者，一則從力挽世風之放逸的角度出發，再則從選擇如何有效地維系司馬氏新建政權和秩序的途徑手段考慮，認為在思想統治、教化臣民方面，崇儒興教應作為首選良策。所以他給晉武帝的奏疏中說：“夫儒學者，王教之首也。尊其道，貴其業，重其選，猶恐化之不崇；忽而不以為急，臣懼日有凌遲而不覺也。”（《晉書·傅玄傳》）傅玄不僅在奏疏中反復提倡論說尊儒尚學的思想，而且把它貫徹到了他的詩文創作實踐中去。

眾所周知，銘文是一種相當古老的文體。早期的人就是將銘文刻勒、題寫在器物或居室中，用來勉勵告誡自己。到了傅玄的年代，一方面由于當時特殊的環境，另一方面是銘文的短小精練卻有著獨特的警醒和勸誡的價值，使得銘文成為他傳遞尊儒尚學思想的一種重要文學題材，也成為他表達個人普通情感和平凡生活的一個載體。傅玄的銘文不斷的傳遞著作者的人格美學，同時他的銘文創作更是鮮明地反映了他受儒家人格美學熏染之深，時時傳遞出與孟子人格美學相契合的觀點和理念。而其人格美學的內涵主要包括如下三個方面：

一、 正心

東漢末年以后社會動亂，西晉統治集團自上而下的腐敗，世風淪喪。傅玄對人性的看法與此有關。他目睹了社會風氣的變遷所帶來的人倫災難：“士樹奸于朝，賈窮偽于市。臣挾邪以罔其君，子懷利以詐其父”（《傅子·檢傷賈》）。傅玄認為心乃神明之主，萬理之統，得正人心才能正風氣。一個人只有自正心開始，才能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所謂古之君子欲修身治人，必先正心。因此，傅玄反復強調修養只在求之于心。如其心正于內，則不論外界如何變化，都能保其心性而不迷惘。而心不正則不可救，《棟銘》中有“室之傾，尚可柱也；心之傾，不可輔也。”《杖銘》中亦說“杖正杖貞，身正心安。不安則傾，不貞則危。傾危之變，厥身以隨。”《筆銘》“韡韡彤管，冉冉輕翰。正色玄墨，銘心寫言。”杖也好，筆也罷，都可以被推至“正心”的高度，以代言其對理想人格的期盼，而心不正則不安，不安則傾，傾危之時，則大禍至。

在政治上，傅玄強調以德為政，而立德之本，在于最高統治者通過修養達到心正身正，并以此為出發點，先調解左右關系，進而左右到朝廷，由朝廷到國家，由國家到天下，對整個社會人倫關系進行調解，則必會出現國治而天下平的和美局面。天下之和美，是古代統治者最高的政治理想，乃天地間之大美。而傅玄倡導的這種由個人“正心”的修養，實現個體道德精神的偉大，而能潛移默化、不知不覺影響到天下萬物，正是被孟子肯定的人格美的極致：圣與神的境界。

二、 正德

有正心方有正德。在傅玄的銘文及序中，“德”字出現多達八次。傅玄在選拔人才中亦尤為注重德行“以立道本”，（《傅子·補遺》）這里的德行主要是指儒家道德規范及其道德實踐。面向統治者與普通平民的道德規范，及社會成員個體自身的道德境界提高和道德人格完善。

孟子把美擺在“善”、“信”等倫理道德之上的。美則是充實，就是說，個體需要把善者、信者所履行信守的仁義等道德原則，擴充浸潤于自己的人格之中。使之在自己外在儀容風貌，行為應對進退中，自然而然地體現，方為充實之美。傅玄人格美中的道德標準正是承此而來。

《劍銘序》中云：“道德不修，雖有千金之劍，何所用之？”在傅玄眼里，沒有道德的天才（千金之劍）于世道亦無所裨益，自然是不美了。道德至關重要，他在銘文中諄諄教誨，反復說“德”。《衣銘》中強調君子必“衣以飾外，德以修內。”《裳銘》中還指出禮儀亦是君子之德的必修內容“服從其儀，君子德也。”《印銘》“文明慎密，直方其德。本立道生，歸乎玄默。太上結繩，下無荒慝。”

《澡盤銘》“與其澡于水，寧澡于德。”小到衣、裳、印、澡盆等物什都被道德充盈起來，主體的人就更加高大了。這種美，也就是中國的陽剛之美，是作為倫理學的道德主體的人格的呈現和光耀。

三、 修養

如何使個體感性中積淀理性？如何使正心達到正德以德化天下？在傅玄看來，這就必須刻苦地學習和修養，才能使心靈喜歡道德理性，達到如同眼睛喜歡美色，耳朵喜歡美音，口胃喜歡美食那樣。這種思想的根源在《易傳》，《易傳》中沒有人格神對人的主宰支配，相反，它強調的是人必須發奮圖強，不斷行進，才能與天地自然同步——“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易·系辭上》）。《易傳》的天雖是外在自然，卻具有著道德的內容。在與自然同一的過程中，不是靜態的存在，而是動態的進行——“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易·系辭上》）。“水之清，猶可穢也；德之修，不可廢也。（《澡盤銘》）”

對正心正德的修養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需要居安思危——“居高無忘危，在上無忘敬。懼則安，敬則正。”（《冠銘》）；“居其安，無忘其危。”（《席左后銘》）需要時時警惕持之以恒——“閑居勿極其歡”（《席左端銘》） ；“寢處毋忘其患”（《席右端銘）。

最后，傅玄在《江夏任君墓銘》中刻畫了一個人格美的典范人物——江夏任君，此君為江夏太守，“弱冠而英名播乎遐邇”，何以如此“質美珪章”，他歸結為：其“景行足以作儀范，柱石足以慮安危。……才行闡茂，文武是經。群后利德，泊然弗營。”由此可見，江夏任君集中體現了傅玄心目中“如山之峙，如海之淳”極致的人格美，其德行才華，其胸懷天下的大志，都令傅玄扼腕深嘆：“如何夙逝，不延百齡？”

我們可以看出，傅玄對人格美的追求顯然與其時重“思辨風神”、“才情性貌”的主流玄學審美風尚迥異。傅玄仍然以東漢時代的道德、操守、氣節、修養作為人格品評的關鍵詞。因此考察傅玄的銘文創作及其對人格美學的表達，有助于我們更深入了解傅玄的人格精神和文學思想，有助于我們準確的把握傅玄文學實踐的性質和傾向，更讓我們體會到魏晉時期文學思潮和審美風尚的多元化特征，給當代研究者以深刻啟示。

注釋：

①呂思勉《中國政治思想史》下冊，北京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365頁 。

參考文獻：

[1]李澤厚. 美學三書[M].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

[2]清嚴可均.全晉文[M].中華書局版，1991。

[3]魏明安、趙以武. 傅玄評傳[M].南京大學出版社 1996。

[4]易中天. 易中天談美學[M].復旦大學出版社，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