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英國的著名女詩人克里斯蒂娜·羅賽蒂在她廣為傳誦的兩首挽歌《歌》和《記得》中細膩地抒寫了自己對于愛情與死亡的感悟。在她的這兩首小詩中,失去了愛情的“我”仿佛被打入冥國,但是不滅的靈魂依然在思念著愛人。
關鍵詞:思念;死亡;愛情;矛盾情懷
思念是一切愛情吟唱中最永恒也是最美麗的部分。古今中外膾炙人口的大部分愛情詩歌幾乎都是由于詩人想念遠方或亡故的愛人心有所感而抒寫而成的。在愛情的悲歡離合中,唯有別離的境遇最能擊中詩人那顆多愁善感的心。于是,在思念的煎熬中宋朝著名女詞人李清照在《一剪梅》中寫盡了對外出求學的丈夫趙明誠的刻骨相思: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思念如影隨形,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無計消除。而最苦澀的思念莫過于陰陽兩隔、永世不得相見之痛。于是才會有蘇東坡痛徹心扉的悼念亡妻的絕唱《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在這兩首詞中,詞人的自我形象凸顯,雖然不著“我”字,“我”的聲音卻灼熱強烈,直擊人心。
與這兩首詞相映成趣的是英國女詩人羅塞蒂的兩首挽歌《歌》和《記得》,同樣寫陰陽相隔的思念,她的詩卻另辟蹊徑,或是抒寫思念的淡泊悠遠、或是刻畫思念的克制隱忍。
克里斯蒂娜·羅賽蒂(1860-1894)是英國維多利亞時代著名的“先拉斐爾派”女詩人,被譽為“倫敦第一才女”。受家庭影響,羅塞蒂是位虔誠的天主教徒,終生都用嚴格的宗教原則約束自己的生活,極少參加娛樂活動。由于宗教原因,她還主動取消了兩次婚約。雖然,女詩人的理想是精神世界的純粹和宗教的自我克制,但是,多愁善感的天性與女人對愛情的渴望和憧憬還是使她的情感世界變得豐富而深沉。她的傳誦最廣的挽歌《歌》據說是送給她的第一位男友James的。因為男友篤信英國國教與她信奉的羅馬天主教旨義不一致,她只能黯然拒絕了他的求婚。但是與愛人的分手使詩人悵然若失,雖生猶死。為了排遣這份哀傷,她寫下了這首清麗的小詩《歌》Song。全詩籠罩在一種淡淡的憂傷中,折射出詩人對愛情的不舍及對愛人那份綿長悠遠的思念:
在我死了以后,親愛的,When I am dead, my dearest,
不要為我唱哀歌; Sing no sad songs for me;
不要在我頭上栽種玫瑰, Plant thou no roses at my head,
也不要栽種成蔭的松柏;Nor shady cypress tree
但愿你成為雨露滋潤的綠草,Be the green grass above me
鋪蓋著我墳墓上的山坡。With showers and dewdrops wet;
如你愿意就懷念我,And if thou wilt, remember,
如你愿意就忘記我!And if thou wilt, forget.
我將看不見松柏玫瑰, I shall not see the shadows,
也感覺不到草地灑滿了雨水;I shall not feel the rain;
我將聽不到夜鶯的啼唱,I shall not hear the nightingale
徹夜訴說心中的苦悲。 Sing on, as if in pain:
我住在不生不滅的混沌世界,And dreaming through the twilight
沒有黑夜,也沒有日出的光輝。That doth not rise nor set,
也許我偶然想起誰, Haply I may remember,
也許我偶然忘了誰!And haply may forget.
這首詩共16行,分為兩節,每節8行?!癢hen I am dead……”,詩人開篇便從“死亡”落筆。目前與愛人的分手猶如生死離別,“你”“我”好比陰陽兩隔,那么,在我死后,最親愛的,在你哀悼我時應知我簡樸不喜浮華的性格,不要唱哀歌,也不用在我的墳頭植上玫瑰或翠柏。就順其自然吧,任我的墳頭生滿沾著晨露的青草。對我的思念也順其自然吧,記得也好,忘記也罷。在第一節,詩人寫的是自己所希望看到的“他”(愛人)對這份有緣無分的愛情所持的態度。將分手的愛情視為死亡,她希望他在安葬完這份愛情后能灑脫地、順其自然地繼續自己的生活。她絕對不會自私地勉強對方懷念自己。那么自己的態度呢?于是在第二節,詩人轉換了角度,開始剖白墳墓里自己的感受:躺在那個沒有日月星辰升升落落的幽冥之境,“我”將看不到濃云的陰影,覺不到肆虐的風雨,“我”將不再會有哀懼憂愁,自然也不再會因聽見夜鶯的悲啼而黯然神傷。在那片靜謐蒼茫之地,我也許會記得你,也許會忘記你。詩人自吟自唱,想悄無聲息地遁入另外一個世界,是否還會懷念他,也順其自然,絕不會勉強自己。兩個詩節最后兩行的兩個重點詞“remember”和“forget”的重復,使兩種獨立的情感渾然一體,起到了統一主題的作用。同時,“And if thou wilt, remember,/ And if thou wilt, forget”與“Haply I may remember, /And haply may forget.”詩行在結構上平行對稱,而在意義上又相互對照,使生者對死者、死者對生者的眷念變得生動、明晰而又真切。這首詩的意象是蒼茫暮色中一個長滿青青草的孤墳,沒有愛人憑吊的身影,惟有被風吹來的淡淡思念。全詩流露出一種隱匿自我,削減自我表現的傾向。全詩雖然不著一個“情”字,充滿死亡的意境,但兩節結尾反復出現的“remember”和“forget”,卻透射出詩人對愛人欲忘難忘的矛盾情懷。
若干年后,在徹底結束另一場愛情后,羅塞蒂寫下來一首商籟體(14行詩)的挽歌《記得》Remember:
請記住我,當我離去時,
我去到那遙遠的靜謐的土地;
那時你再不能牽住我的手,
而我也再不能欲去還留。
請記住我,當你再也不能日復一日
向我訴說著對未來的想望;
只要你還記得我,你明白的
到那時再相勸或祈禱亦然遲矣。
但如果你暫時將我遺忘
而后又憶起,請不要憂傷:
因為那黑暗和腐朽之鄉,
倘若能留下些許我過去的思想,
我寧愿你能將我微笑地忘記,
也遠勝你把我悲傷地記起。
Remember me when I am gone away,
Gone far away into the silent land;
When you can no more hold me by the hand,
Nor I half turn to go, yet turning stay.
Remember me when no more day by day
You tell me of our future that you plann’d:
Only remember me; you understand
It will be late to counsel then or pray.
Yet if you should forget me for a while
And afterwards remember, do not grieve:
For if the darkness and corruption leave
A vestige of the thoughts that once I had,
Better by far you should forget and smile
Than that you should remember and be sad.
這首詩在思想主題上與《歌》一脈相承,可視為它的姊妹篇。雖然這首詩在開篇并沒有直接出現“死亡”的字眼,但是“silent land”還是明確暗示出“靜謐之地”即是“冥國”。愛是難舍難分的。與愛人的這次決絕分手就好像是死神吹響了號角。詩人雖去意徘徊卻又萬般無奈。與《歌》中彌漫的淡淡思念不同,這首詩直接淋漓盡致地抒寫了詩人對愛人的思念及在思念中掙扎煎熬的痛苦。
這首詩以商籟體sonnet寫成,共14行,分為四節。前兩節反復出現的關鍵詞“記住我”(“remember me”)看似詩人希望愛人在自己死后要常懷念自己,實際上釋放的確是她自己對愛人及那段美好歲月的追憶和懷念?!坝涀∥摇笨梢越庾x為“我忘不了”:詩人忘不了與愛人的牽手,忘不了兩人柔情蜜意共譜未來。但相依相伴的歲月卻無可奈何地逝去,任何的安慰和祈禱都已無法挽回。當強烈的思念之情在盡情宣泄之時,后兩節中詩人卻突然豎起堤壩,攔住噴涌雜亂的思緒,艱難地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如果對方像自己一樣越思念越悲傷怎么辦?第三節、第四節反復出現的一對矛盾反義詞:記得和忘記(“remember/forget”)揭示了詩人為愛全心全意付出的胸懷。如果記得我會讓你悲傷難過,那么我寧愿你在微笑中把我遺忘。因為疼惜愛人,不愿愛人像自己一樣飽受思念的煎熬,所以希望對方忘記自己,微笑地繼續活下去,而讓這份執著的思念只在自己的心間反復吟唱。整首詩中關鍵詞remember出現5次,反復詠嘆,暗示回憶頻率之快,次數之多。前3個remember為首語重復,其所表達的情感層層加深,將在死亡籠罩下煥發的愛戀描繪得非常強烈。在最后的平行對照詩行結構“Better by far you should forget and smile / Than that you should remember and be sad.”中,“remember”和“forget”這兩種記憶意象的對比組合;“smile”和“be sad”這兩種情感意象的對比組合,表現出“記住”和“忘記”、“快樂”和“悲傷”兩對相互對立、矛盾的情感在相互沖撞碰擊,這是理智與情感的撞擊。最終詩人情感的愴然收斂,折射出她純潔、脫俗的高尚情感。
這兩首挽歌雖然都以死亡為切入點,但詩人并非是表現她筆下的人物怎么死,為什么死,也不是著眼于袒露自己對死亡本身的感受,而是用清新動人的筆觸展示自己對已逝愛情的依戀及對愛人的思念。在這兩首詩中,詩人否定了失去愛情的“我”的生存狀態,假借陰陽兩隔的冥想來表達自己對愛的領悟與升華。作為“拉斐爾前派”的先驅人物,羅賽蒂的詩既有觀察事物時強烈的審美官能愉悅體驗,在情感疏泄方面又有著修女般的隱忍克制,所以在她的這兩首挽歌中,既為讀者設立了一個唯美的、富有靈性的背景,在情感方面又流露出對愛情欲迎還拒、對愛人欲忘難忘的矛盾心結。雖然同寫思念,較之李清照《一剪梅》思念的焦灼急切與蘇東坡《江城子》思念的悲慟哀傷而言,讀者從她的詩中感受到的是一份來自冥國的輕靈、哀婉的美麗思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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