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麗絲.萊辛《野草在歌唱》的生態主義解讀

摘要：英國女作家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被譽為“英國文壇常青樹”，一生創作豐富，涉及眾多領域，于2007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其處女作《野草在歌唱》（The Grass is Singing）揭示了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白人殖民者為欲望所驅使，對非洲大地的各種礦產肆意開發，農業上掠奪式耕種，體現了他們對殖民地生態的漠視和摧殘，表達了作者對人類中心主義的批判以及對自然生態的關懷。

關鍵詞：生態主義；人類中心主義；欲望批判；自然

英國女作家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1919——）是一名備受矚目的當代小說家，在受到12次諾貝爾文學獎的提名之后，終于在2007年于88歲高齡時獲此殊榮。她的作品一向受到世界各國讀者的青睞和關注，而文學界也迎來了一個多麗絲·萊辛研究熱潮。此時，距她的處女作《野草在歌唱》（The Grass is Singing）的發表約有半個世紀了。1950年這部小說在倫敦一出版，就在全世界范圍引起了強烈的反響，相隔不到6年，我國就出版了王蕾先生的譯本。這部作品在當時是作為第三世界國家反對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典范，傳入了我國。至今，我國文學批評界對其進行了多視角的分析和解讀，主要聚焦點有：后殖民研究、兩性關系、心理分析、社會正義、女性主義、人物心理刻畫等，然而鮮有從生態批評角度來解讀本作品。

這部作品是萊辛離開英國前殖民地南羅德西亞（即現在的津巴布韋共和國）時寫的。具有濃郁的自傳性質，取材于她在非洲的生活經歷。生于伊朗，童年遷居羅德西亞，各種各樣的野生動植物給予她的童年無限歡樂，并使得她對這片草肥水美的非洲紅色土壤飽含深情。然而，作為英國殖民者在非洲統治的見證人，白人在非洲這片土地上犯下的種種罪行，對于土地的掠奪式開發和對生態漠不關心的態度，使得萊辛借這部小說表達了自己的憤慨和同情之情。

這部小說以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處于英國殖民統治下的南部非洲大陸為背景，為讀者呈現了非洲大陸遭受的破壞性殖民開發，描述了由于根深蒂固的人類中心主義的指導，白人為了滿足其無限膨脹的欲望，凌駕于自然之上，殘害生物，人與人之間弱肉強食的競爭規律，以及貧窮者、女性和黑人等弱勢群體的悲慘命運，體現了作者多麗絲·萊辛的生態主義思想。

1. 生態批評

伴隨著現代工業文明的發展，全球化的日益加劇，人類高呼“向大自然宣戰”“征服大自然”的口號，把自己定位為大寫的人（Man），將人類的的利益放在最首位，把大自然踏于腳下，不顧一切地發展農業、工業等，使得我們生存的地球正面臨極大的考驗。目前人類正面臨著空前的生態危機，人類的生存遭到嚴重威脅。

因此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生態批評（ecocriticism）應運而生，它克服了狹隘的人類中心主義觀點，以生態意識（ecoconsciousness）取代自我意識（ego-consciousness）作為衡量文學價值和批評價值的水準，它重新審視自然，要求倫理關懷從狂傲自負的人（Man）拓展到飽受凌辱和迫害的自然。

目前，有關生態批評的定義，主要聚焦于勞倫斯·布依爾（Laurence Buell）的和徹麗爾·格羅特費爾蒂（Cheryll Glotfelty）二人的觀點。布依爾定義為：“生態批評可以簡要地定義為本著拯救環境之精神研究文學與環境之間的關系?！保ê炯t 16）而格羅特費爾蒂作為美國生態批評的主要倡導人和發起者，他的定義是“簡單說來，生態批評就是研究文學和物質環境的關系，正如女性主義批評從性別意識的角度去審視語言和文學，馬克思主義批評給文本閱讀帶來了一種生產方式和經濟階層的意識一樣，生態批評對于文學研究采取的是以地球為中心的方法?！保℅lotfelty 3）二者都強調了文學與自然環境的關系，而后者更為寬泛同時也為生態批評提供了廣闊的研究空間，因而為研究者們所廣泛接受。

生態批評是個非常龐雜開放的批評體系，兼有文學批評和文化批評的性質，在二十世紀波瀾壯闊的生態思潮中，生態文學是極其重要的一個支流，是推動其發展的重要動力。我國生態學者王諾在《歐美生態文學》中，給“生態文學”下定義為 “以生態整體主義為思想基礎、以生態系統整體利益為最高價值考察和表現自然與人之間關系和探尋生態危機之社會根源的文學。生態責任、文明批評、生態理想和生態預警是其突出特點?！?/p>

本文正是用生態批評的視角來審視英國女作家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的處女作《野草在歌唱》（The Grass is Singing），深刻譴責了在西方幾千年來一直站統治地位的“人類中心主義”思想，揭示了二十世紀上半葉，以英國人為代表的白人殖民者對非洲大陸生態破壞的社會政治和經濟根源，闡明了人類命運與自然生態休戚相關，表達了對人類命運的生態人文關懷。這部作品正是多麗絲·萊辛生態思想萌芽的體現。

2. 人類中心主義——生態危機的根源

1967年，美國的科學史家林恩·懷特（Lynn White）在美國有影響的雜志《科學》上發表了其影響深遠的文章《我們生態危機的歷史根源》（The Historical Roots of Our Ecological Crisis），在此文中，他指出人類大規模破壞自然的能力來源于中世紀以來科學技術的快速發展，這些發展深受猶太-基督教的社會文化語境的影響，因而點明并抨擊了猶太--基督教（Judeo-Christianity）是造成當代生態災難的元兇，具有開創意義。他指出猶太-基督教不僅確立了人與自然的二元對立，而且還賦予了人類為了自己的目的掠奪、統治自然的神圣權利。（胡志紅 52）世界人口的近三分之一都信奉基督教，尤其是在西方社會。因此，在西方人的價值觀眾，人類中心主義思想由來已久，根深蒂固。

人類中心主義指的是一種以人為宇宙中心的觀點，它把人看成是自然界唯一具有內在價值的存在物，是一切價值的尺度，自然及其存在物不具有內在價值而只有工具價值。（胡志紅 51）因此，他們認為人類實踐活動的出發點和歸宿只能是，也應當是人的利益，從而人類中心主義就將自然排除在人的道德關懷的范圍之外，人類中心主義與生態中心主義和生命倫理相對。

因此，當英國殖民者來到美麗廣袤的非洲大陸，所有的一切行為都是以人類自身利益為出發點。小說中，瑪麗的精明和指責令迪克折服，但是然而令迪克傷心的是“瑪麗只是從表面上去看一個農場，把它當做一架賺錢的機器?！保ㄈR辛 127）這其實是絕大部分到非洲淘金的英國人的觀點。英國的年輕小伙子托尼·馬斯頓是為了積累財富而來到非洲，金錢和地位是他的出發點。托尼從倫敦帶了一箱子的書到非洲的農場，“這些書有的是關于種族問題的，有的是關于羅得斯和克魯格[1]的，還有一些是經營農場和淘金歷史的書籍”（萊辛 196）這些書籍為他樹立了榜樣，使得他野心勃勃，將非洲作為成就其夢想以及野心的墊腳石，不惜一切手段和代價。說得更加實際一些，“他之所以選擇南部非洲作為他安身立命之地，是因為他的一個遠房表親前一年曾在這里做煙草生意賺了五千磅。他也想做同樣的買賣，如果可能的話，還要做得更好一些”（萊辛 195）煙葉是一種眾所周知的經濟作物，他為了實現自己的暴富目標，將反復掠奪式地利用自然利用耕地，所謂的富人查理·斯萊特就是他現實的榜樣。農場主斯萊特為了自己的經濟利益，肆意踐踏剝奪土地，年復一年地壓榨土地，沒有擔負絲毫的生態責任。以他們為代表的白人殖民者是堅定的人類中心主義者，為了自身利益，將自然排除在考慮之外，認為自身利益高于一切，實際上造成了人與自然二元對立的局面。

3. 批判人類欲望膨脹

欲望（passion）包含各種各樣的強烈需求，但主要指人對物質財富、功名地位的強烈需求和作為物質的人在生理上的種種需求。（王諾 56）所謂欲望批判，并不是批判人類的各種正常的生理和心理的需求，而是批判人類對自然的占有欲和對財富無止境的貪欲。這種沒有自制的貪欲是重重壓在人們身上的怪物，必將導致人類的滅亡。

自文藝復興以來，人類自視為主宰世界的萬物靈長，這意味著人類將自身定位高于生態，從而脫離自然，將自然奴役，為了滿足自己的貪欲而不擇手段、不計后果地利用自然、蹂躪自然，滿不在乎地掠奪自然。精明的人類放棄與大自然和諧共處的機會，將自己置于自然的對立面，最終成為大自然的敵人。在短暫地滿足人類的貪欲，滿足人類征服和占有的快感之后，大自然遭受了重創。我們人類那寧靜安詳同時又雄渾莊重的大自然母親必將嚴厲懲罰人類，人類終將為自己的愚昧無知、貪婪自私以及目光短淺付出慘痛代價。

非洲大地富饒廣袤、氣候宜人，適合種植業。到了十九世紀后半期，英國探險家在此發現了鉆石礦和金礦，報告英國王室之后，獲準入侵，占為殖民地﹐1890年，位于現在南非北部的津巴布韋成為英國南非公司的殖民地，1895年英王敕國名為“南羅得西亞”﹐羅得西亞這個名字，來自于英國南非公司的創始人羅得斯，顯然是為了表彰這位殖民者的豐功偉績（包括北羅得西亞，現在的贊比亞）。自此以后，白人殖民者蜂擁而至，開辦農場（譬如萊辛的父母）、開采金礦、鉆石礦、有色金屬礦等等，剝削當地黑人以及土地自然，變本加厲無所顧忌，他們積累了無以計數的財富，然而卻是以消耗當地的生態平衡為代價。人類不僅消耗了地球母親經歷了千百年的演進才創造出的各種資源，而且還把子孫后代生存的必需物質剝削殆盡。

白人殖民者對于廣袤富饒的非洲大地的生態犯下種種惡行，造成非洲大地滿目瘡痍的局面，“土地就像得了病一樣，給弄得破了相”（萊辛 41），究其根本原因，是由于人類無止境的欲望。這一直以來為政治家、經濟學家鼓吹贊頌的欲望，曾經激發了人類的潛能，是推動社會進步與發展的動力，然而，在生態學者眼中，欲望卻源自潘多拉之盒，打開后便成為災難之源，一發不可收拾。人類那無限膨脹的欲望，直接導致了人類對于大自然的瘋狂掠奪。

現代文明社會當中，的確有些所謂的“成功人士”，為無止境的欲望所驅使，擁有大量的物質財富，成為普通人所學習的楷模和津津樂道的偶像。作者在小說中刻畫了 “成功人士”斯萊特先生，他是所謂的白手起家，獲得暴利的富裕白人的代表，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他瞅準糧食價格會因戰爭暴漲，因此依靠種植囤積玉蜀黍而牟取暴利，橫發戰爭財，由戰前一文不名的窮光蛋一夜之間暴發為富翁。從此以后，他的投資十分謹慎，一有錢就去購買礦業股票，卻從不在農場上投資，不為修復維護農場而多花一分錢，“他根本不相信經營農場也能算是一種投資”，他對待農場是一種典型的不計后果、貪婪剝奪態度，大地母親神圣慈祥的形象在他眼中被徹底貶值，遭到肆意踐踏，“除非為賺錢而不得不下點工本以外，他絕不采取任何改良措施。他有五百畝最肥沃的良田；從前這些土地每畝都要出產二十五袋到三十袋的玉蜀黍。他一年一年地榨取這些土地，可是近年來，碰到運氣好的年頭，每畝地也只有五袋的收獲。他從沒有考慮過施肥?！保ㄈR辛 181）土地在他眼中完全是一種謀取利益的工具，他放任不負責的耕種態度使得他的土地愈來愈貧瘠，耗盡了所有的養分。曾今豐腴寬厚的大地母親遭受了褻瀆，被他剝奪得奄奄一息，垂死掙扎。

他們的成功成為年輕人的奮斗目標，為被追捧被模仿。然而，其所謂的“成功”，實質上是成功地攫取和占有大量的物質財富，卻是以消耗大量的資源、造成大量的污染為代價的。多麗絲·萊辛通過小說強調了當代社會中隨著人類科技的發展，人類對于物質的需求急劇膨脹，人類無限的欲望同大自然有限的供給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尖銳。作者頗有預見性地給人類敲響了警鐘：人類同欲望構成了惡性循環的關系，在這種關系中，人類奔跑在一條盤旋上升的不歸路上“欲望膨脹——消費占有——欲望再膨脹——更多的消費占有”，其終點只能是萬丈深淵?。ㄍ踔Z 196）

通過萊辛的描述，足以證明正是由于人類自己的對生態不負責任造成了人與自然之間疏遠、緊張和敵對的局面。作者借此表達了自己的生態主義思想：人類只有停止對自然的瘋狂掠奪和蹂躪，對于大地母親還有感激和愛戴的赤子之心，將自然界的萬物提到和自己同等的生態地位上來，人類這些不肖子孫才能獲得自然的諒解，才會有希望重返與大自然和諧共處的狀態。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多麗絲·萊辛是一位有著憂患意識和生態意識的偉大作家，通過《野草在歌唱》這部作品，表明了作者對于非洲生態的關懷與同情，對白人殖民者掠奪式開發非洲大陸，破壞生態的憤慨之情。她無情地批判了在西方社會長期以來占統治地位的“人類中心主義”觀點，深刻揭露了二十世紀上半期在非洲大地上，生態遭到殖民者無情破壞的根源——人類無限膨脹的欲望，體現出難能可貴的生態思想，表達其對人類命運的深深憂慮以及對人類未來的希冀。作者呼吁人類承擔更多的生態責任，追求一條自我拯救的新路——立足于整個生態系統中各個子系統、各種物質和精神因素相互均衡的基礎之上，建立真正和諧的世界。唯有如此，整個人類以及萬物才有可能得以生存和延續。

注釋：

①羅得斯是英國南非公司的創始人，金融家和政治家，國名羅德西亞即以他的名字而命名，南非殖民帝國的締造者?？唆敻袷悄戏呛梢岵紶柸耍渭?，曾于德蘭士瓦獨立期間擔任總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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