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漢語成語看“玉”的文化象征意義

摘要：中華民族是崇尚“玉”的民族，中國人的崇“玉”觀念滲透于中國文化的一切領(lǐng)域，也蘊積在作為文化載體的漢語成語中。在成語中“玉”頻繁出現(xiàn)，可以是財富、尊貴地位和美麗的象征，也是中華美德和堅貞人格的化身。“玉”是漢語敘述中最意味深長的文化符號，也是飛動于漢語成語鏗鏘音韻中的千古精靈。

關(guān)鍵詞：漢語成語；玉；象征意義；道德人格

語言是一種非物質(zhì)的文化形態(tài)，每一種語言的詞匯系統(tǒng)都留存著民族歷史文化的深刻印記。在漢民族的話語敘述中，“玉”具有獨特的文化意蘊和審美價值；中國人的崇“玉”意識滲透于中國文化的各個層面，也蘊積在作為文化載體的漢語成語中，從成語即可窺見“玉”在中國文化中耐人尋味的象征意義。

一、在成語中“玉”作為“美石”呈現(xiàn)的美麗與珍奇

“玉”在史前伴隨著石器生產(chǎn)而生。它源自石，是石之美者，但已從石脫胎而出，具備石所沒有的美麗與靈性。“玉”有溫潤的光澤，清晰的紋理，清越的聲音，所以中國人說，“金銀有價，玉無價”，“玉”有金、銀的貴重，而且有金、銀沒有的美麗與珍奇。

成語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玉”已超越“石”而成為“石之美”者。人們喜愛“玉”的美麗，將純潔美好的人比喻為“白玉無瑕”；中國人更看重人的本質(zhì)，所以人或事物在大質(zhì)之外略有不足，用成語表示就是“白玉微瑕”，或“瑕不掩瑜”。專挑玉的微小斑點，而無視玉整體的光彩，就用“抉瑕掩瑜”表示，后引申指對他人吹毛求疵的行為。在關(guān)于“玉”（瑜）與“瑕”論說里，“玉”象征人或事物的美善，“瑕”象征人或事物的微小欠缺。

“玉”與“石”相對，“玉”象征美、善和不平凡，而“石”則象征普通與平淡無奇；“石”和“玉”在對比中形成反差，在聯(lián)系中互相映襯。人不辨是非，就說他“玉石不分”。有人與他人相爭，甚至不惜兩敗俱傷，就勸他不要“玉石同沉”或“玉石同焚”、“玉石同燼”、“玉石俱碎”。似乎“石”的毀滅微不足道，而“玉”的毀滅最令人痛心。

“石”在與“玉”的連用中襯托了“玉”的美麗和不凡；而“珠”、“金”“象”（象骨、象牙）在與“玉”的連用中映襯和彰顯了“玉”的富麗與高貴。成語“良金美玉”、“象箸玉杯”、“金玉滿堂”、“不吝珠玉”、“堆金積玉”、“金玉良緣”，以“金”、“珠”、“象”的珍貴突現(xiàn)了“玉”的珍貴。

玉器多不勝數(shù)。“璧”是一種扁平、圓形、中有小孔的玉器。在漢語敘述里“璧”負載了崇高的審美價值。最富有盛名的“璧”是“和氏璧”。春秋時楚人卞和發(fā)現(xiàn)了一塊玉璞，先后獻給楚厲王、楚武王，都被認為是欺詐，被砍去雙足。楚文王即位，他抱璞哭于荊山下，楚王使人剖璞加工，得到寶玉，稱“和氏璧”，是“玉”中極品。“和氏璧”常與另一個頗帶神奇色彩的的寶物“隨侯珠”相提并論。“隨侯”是周代諸侯，傳說他救過一條受傷大蛇，后大蛇銜一明珠報答他，后世稱之為“隨侯珠”。“和氏璧”與“隨侯珠”是古代最珍奇的寶物。司馬遷《報任安書》有“才懷隨和”之語，以“和氏璧”與“隨侯珠”比喻珍貴美好的才華。《韓非子·解老》：“和氏之璧，不飾于五彩；隋侯之珠，不飾于銀黃；其質(zhì)至美，物不足以飾之。”故“和璧隋珠”比喻極名貴的寶物。

可見，即使在物質(zhì)層面，“玉”即因其特殊的美麗與堅貞的質(zhì)地而獲得了極高的審美價值。

二、“玉”象征人或物的華美珍貴

“玉”美麗的外表和優(yōu)良的品格引發(fā)人豐富的聯(lián)想，于是“玉”的審美價值從作為“美石”的物質(zhì)層面擴大到表示人或事物的華美和珍貴。

漢語里有大量用“玉”比喻、描寫人的成語。“面如冠玉”見于《史記·陳丞相世家》：“絳侯、灌侯等咸讒陳平曰：‘平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冠玉”，指裝飾在帽子上的美玉。“面如冠玉”含貶義色彩，指男子徒有美麗外表。但在民族審美意識里，“玉”具有堅不可摧的審美價值，故該成語后來轉(zhuǎn)向褒義，形容男子美貌。《漢書·律歷志上》：“日月如合璧，五星如連珠。”后凝練出成語“珠聯(lián)璧合”，比喻人才或美好事物聚集在一起。另如“玉骨冰肌”比喻人品貌清麗高潔；“如花似玉”，是用花兒和美玉比喻女子美麗的容顏；“亭亭玉立”形容體態(tài)修長的少女或挺拔的樹木；“珠輝玉麗”的字面含義是“珠玉般晶瑩美麗”，比喻人膚色潔白而有光澤；“珠玉在傍（側(cè)）”比喻有儀態(tài)俊秀、才識超群的人在身旁，相形之下，自愧不如；“金相玉質(zhì)”形容人或物內(nèi)外懼美；“仙姿玉色”形容女子容貌極美；“金童玉女”本是道家對侍奉仙人的童男童女的稱呼，后泛指天真無邪的男女孩童；“珠圓玉潤”多用來形容歌聲圓潤，文詞宛轉(zhuǎn)；“珠玉之論”形容精彩的言論和卓越的見解；“字字珠玉”比喻每個字都像珍珠、寶玉那樣珍貴無比；“金玉之言”比喻珍貴的勸告和教誨。

中國人還特別喜用“玉”的美麗高貴來形容華貴的屋宇樓臺，如“瓊臺玉宇”（“瓊”是美玉）、“瓊樓玉宇”、“仙山瓊閣”、“玉樓金殿”等。人們還用“玉”形容抽象事物的美好珍貴，如將珍貴的時光比喻為“金”和“玉”，如“一寸光陰一寸金”，也可以說“一寸光陰一寸璧”。

三、“玉”在精神層面象征美德

中國人很早就把美玉和美德聯(lián)系起來，并將之哲理化，賦予“玉”道德意義的審美價值。中國人偏愛“玉”，使“玉”與人的精神氣質(zhì)發(fā)生共鳴，并有意識從“玉”尋找時尚所需要的種種美德，創(chuàng)造了“以玉比德”的獨特文化。

《秦風(fēng)·小戎》：“言念君子，其溫如玉。”顯示了周人與崇尚“君子”人格密切相關(guān)的又一種崇“玉”的文化現(xiàn)象。《老子》云：“圣人被褐而懷玉”，道家推崇內(nèi)心懷有似“玉”美德的人。《禮記·玉藻》云：“古之君子必佩玉”，似乎美玉成為君子之美的必備因素。東漢許慎《說文解字》曰：“玉，石之美，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其聲舒揚，專以遠聞，智之方也；不撓而折，勇之方也；銳廉而不忮，潔之方也。”許慎的解釋超越了語言文字闡釋本身，進入到精神文化的層面，將“玉”與中國人最崇尚的“仁”“義”“智”等美德巧妙融合。在中國古人心中，“玉”之所以具備如此豐富而完美的品質(zhì)，就在于它聚集了天地的靈秀，浸潤了人類崇高的道德。

這種與崇德意識密不可分的崇“玉”觀念也滲透在漢語成語中。成語“金相玉質(zhì)”見于漢人王逸《離騷序》：“所謂金相玉質(zhì)，百世無匹，名垂罔極，永不刊滅者也。”“玉質(zhì)”是說人或物具有像“玉”一樣美麗堅貞的品格。“懷珠抱玉”見于《梁書·劉顯傳》：“懷珠抱玉，有歿世而才不稱者，可為長太息，孰過于斯！”“珠玉”比喻美德和才華。“冰清玉潔” ，用冰的清瑩、玉的純潔比喻人品格高尚、純潔，見于司馬遷《與摯伯陵書》：“伏唯伯陵材能絕人，高尚其志，以善厥身，冰清玉潔，不以細行。”

由于“玉”象征了美德和堅貞品格，故用成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比喻愿為正義而死，不愿茍且偷生。這則成語通過人們普遍認同的崇“玉”觀念，貼切表達了以崇尚道德人格為第一生命的民族信念。又如成語“瓊林玉質(zhì)”、“玉樹臨風(fēng)”和“瓊林玉樹”都是用來比喻人不僅有美好的相貌，而且資質(zhì)潔凈純美。這種將“玉”作為美德載體的文化現(xiàn)象在全世界是獨一無二的，是中國文化中最具有民族特色的絢爛之處。

四、“玉”價值意義的世俗化

1、作為財富和地位的象征

在中國文化中，“玉”的價值意義并非僅存在于精神界面，而且滲透到世俗與物質(zhì)層面。因為“玉”美麗、稀有而價格不菲，所以在物質(zhì)層面上，它首先是財富和人尊貴地位的象征。

《老子》：“金玉滿堂，莫之能守。”《漢書·司馬相如傳》：“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與馳歸成都，家徒四壁立。”成語“家徒四壁”表示貧困至極，“金玉滿堂”形容富貴至極。

“侯服玉衣”字面含義是穿王侯之衣，吃珍美之食，形容人生活富裕奢侈；“紫袍玉帶”字面含義是穿紫袍，系玉帶，形容人官位很高；“靡衣玉食”、“玉食錦衣”字面含義是穿華麗的衣服，吃精美的食物，形容豪華奢靡的生活；“饌玉炊金”形容宴飲的豪華奢侈；“金枝玉葉”或“玉葉金柯”比喻皇親國戚以及出身高貴的人。

2、從比喻男性到比喻女性

“玉”在傳統(tǒng)文化里曾廣泛用于比喻具有美德和高貴氣質(zhì)的男性。《詩經(jīng)·秦風(fēng)·小戎》曰：“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用“玉”的溫潤美好形容作為男性的“君子”。在成語“玉山將崩”、“玉山傾倒”、“玉山傾頹”中，“玉山”都是形容品德儀容美好之人，話語敘述的指向是男性。

但在其后的語言運用中，“玉”逐漸多用來表示女性。如“溫香軟玉”、“溫香艷玉”、“軟玉嬌香”形容女子的溫柔姿態(tài)；“憐香惜玉”比喻對女子十分溫存愛；“香消玉隕”、“香消玉碎”、“香消玉沉”、“珠沉玉沒”、“玉碎珠沉”、“玉碎花銷”、“玉碎香沉”等成語比喻美女夭亡；“弄香偷玉”、“偷香竊玉”比喻男子在外勾引女性。

“玉”在漢語中是一個蘊涵豐富的文化符號，它凝聚了中華民族的道德精神和審美追求。“玉”可以象征財富和高貴的身份，也可以象征美好之人和事物，它最重要的象征意義是美德和擁有美德之人。在其他文化系統(tǒng)中，可能人們已關(guān)注到“玉”的美質(zhì)，但對“玉”的性質(zhì)和意義作出如此深刻反思的，只有中國文化。漢語成語凝聚了中國人對“玉”的理解和審美寄托，“玉”是中華民族最意味深長的語言符號，是飛動于漢語成語鏗鏘音韻中的千古精靈。

注：本文系重慶市高等教育教學(xué)改革項目《漢語課程教學(xué)改革與大學(xué)生人文素質(zhì)、語言能力培養(yǎng)研究與實踐》系列論文，項目編號：082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