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駛,窗外是生機盎然的盛景,漫山遍野的棗樹,正展現出道道翠綠的屏障,覆蓋了皖南丘陵平緩的山體。山洼水田里的油菜已掛上細密的籽莢,沉甸,且豐碩,而小麥卻是靜默地,靦腆地潛生在大塊大塊的油菜中間。路的盡頭是棗鄉極富厚重人文歷史的山——茶花嶺。婕和朋友在當地村干部涂及江熱情帶領下,開始探訪這座百年前曾經戰火、千年后風雨依就的山嶺。
或許因當今農民不再頻頻上山砍伐,取薪的緣故,上山的路便隱沒在繁密的枝柯藤蔓中。這些野生雜樹等植物在春天里旺盛地衍長著,間或有杜鵑鮮艷的紅及丁香高潔的白點綴其中,煞是引人注目。令婕感到意外的是,路竟是由諸多石塊鋪就而成,上面覆滿了厚厚的枯葉,行走其上,輕盈而飄逸。面對婕的疑惑,向導涂邊走邊解釋說,早在唐初,這一帶就已形成商貿街市。發展到明清,便成為周邊土特產集散地,一派興旺繁榮。清年間因太平軍屯據其上,撤退時一把火焚之。這些青石塊便是當年古街榮華的見證。現在的水東鎮老街,歷史上位于皖南著名“黃金水道”——水陽江畔的商埠碼頭。
聽到這里,婕的腳步不由沉重而拖沓起來,她無法想象一條百年前曾人歡馬喧的繁華古街,如何在一個被烈火殘酷焚燒的夜,從此演變成瓦礫廢墟,荒草叢生!多少榮華富貴,多少花團錦簇,全都在無情的烈火里,付之一炬!
還未登至山嶺,婕的心仿佛已可感觸到那嶺的荒涼與滄桑。而這登山的必由之道,當年,也曾怎樣的人流如織啊!茶花嶺,茶花嶺,一個美麗詩意的名字,想象中,它必是盛開茶花的去處,就像婕見過的那些茶樹,粉紅的,純白的,朵朵嬌艷地綻放在枝椏,連成花簇,漫成花海,作了古街絕好的天然背景!春光明媚,鮮花爛漫;商賈盛榮,群流如潮;儼然皖南的清明上河圖!更是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世外桃源!然而,今天的婕,又將看到一幅怎樣滿目瘡痍的情形?
懷著莫名的傷感,傾盆大雨中,婕和友人們終登上了山嶺。最先映入婕眼簾的,是黃墻黑瓦的寺廟,它們醒目地矗立在嶺上,尤其是坐落在東邊的寺廟,銅鑄的香爐端立其前,令人不由想象這里曾經香客紛攘, 鐘鼓梵唱的盛況。
走過寺廟,便可見大片的青草地了。只些許雜樹纖弱地飄搖其中,像經年浪跡天涯守望故鄉的旅商。江和涂將他們引到青草地深處,拔拉開茂密的野草,婕看見了瓦礫,塊塊碎小的瓦礫。更多的瓦礫及青磚應掩埋于泥土之下了。婕嘆息著,將目光投向了長條石。江指著長條石上的兩個槽窩說,這就是古街店鋪的門臼。聞聽此言,婕的腦海頓浮現出一個普通商販,起早摸黑辛勤經營的畫面。每天,他趁著黎明的曙光,將鋪門一一搬開,入夜,在大紅燈籠的闌珊中,滿含一天生意興隆的欣喜,將所有的困倦與疲憊拋卻,哼著皖南花鼓小調,得意地又逐一移上了鋪門……哎,若古街延續至今,可該有如何的繁華圖景?
在寺廟避雨時,年輕的方僧拿出了兩件文物———古色古香的陶罐和銹跡斑斑的鐵秤砣。他向婕等介紹說,這些都是明朝的物件,可以佐證茶花嶺當時確系皖南商貿集市的重地。婕看見它們安靜地置于泥地,古舊而拙樸,不由聯想到在西安觀賞的兵馬俑。大凡從黃土深處掘出的古物,都有某種特別的氣息,這種氣息仿佛挾帶著神秘的靈性,似乎只有與之有緣的人,才能感受到它的悠遠與飄忽。
雨愈下愈大了。那滂沱的雨,陣陣浪潮般卷襲著婕的身心,她感覺到體內有種東西正在復蘇和澎湃——于是,在友人不解的目光里,她竟不能自抑地沖了出去!也許,她太需要在這漫天狂雨的野外天地間,刷新自己沉郁已久的心境。
彼時,她撐著長柄紅傘,獨佇立于嶺之曠野。目之向西,是開闊的青草地,有金黃細小的野花點點浮生其上,若碧綠地毯的繁花織錦。向東,有葳蕤的山嶺,云煙般的霧靄從山腰彌漫而上,將翠色的峰巔籠罩得若隱若現,像曠古沉寂的仕女,遙遠,朦朧而神秘……
哦,茶花嶺的古街終已成歷史的廢墟,真不知有多少盛衰枯榮、悲歡離合的故事被掩于其中!但,如果這個春天的尋訪,能喚醒人們沉睡已久的記憶,激發人們重新探訪此處的欲望,在大力倡導恢復古文化、古遺址的今天,也算是給正在積極“再現昔日榮光,發展休閑旅游”的水東鎮,增添另一道皖南水陽江畔的獨有古韻吧?如此,便足已欣慰矣!
責任編輯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