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中的真實

書畫家兼作家陳奕純，過去寫過一些什么作品，我不甚了了;但他新推出的長篇小說《七段愛》(大眾文藝出版社2008年8月版)，讀時淋漓痛快，讀后頗費斟酌，卻給人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七段愛》并沒有一個整體性的故事結構，但這互不連貫的故事，卻都圍繞著兩個共同的主角依次展開，這就是女主人公米小米和男主人公唐小唐。他們有時候是同一工廠里的男女同事，在彼此喜歡和要好之后，又因兩個人命運的起伏跌宕而分道揚鑣，使各自成為對方難以釋懷的記憶和難以捉摸的對象(“故事一”);有時候又是性情不合的夫妻冤家，在一起時常鬧別扭，離開之后又很惦記，經過種種挫折才覺得彼此很在乎，相互忘不了(“故事四”);有時候，他們是不期邂逅的女模特和男大款，兩人一見鐘情，卻又相互猜忌，彼此斗氣，直到遇到某種契機才得以坦誠相見(“故事二”);或者他們又分別是兼職的女美工與公司的小經理，由好感而生發戀情，卻以表面上的冷漠來掩飾內心的熾熱(“故事三”)。其他，還有由虛擬的網戀發展為現實中的真戀(“故事五”)，在報復仇人的具體過程中又真的愛上了仇人(“故事六”)，以及男的有女友，女的成人妻，但彼此都格外在意對方，頻頻地私下幽會(“故事七”)，等等。在這樣一些故事里，女主人公米小米和男主人公唐小唐，不管是何種身份，何等處境，戀情總像是穿越一切又神秘串聯雙方的絲線，甚至像是冥冥之中的命里注定的天緣，使他們無法逃遁，無以叛離，不管是曾經的戀人，后來的情人，還是愛恨交加的仇人，別扭不斷的家人，走不近又離不開，等不來又棄不了，使得這一對現今的戀人，更像一對前世的冤家。人之于愛，難即難離，且喜且憂;愛之于人，又近又遠，似親似疏。這是《七段愛》七個故事所共同書寫的米小米和唐小唐的情愛傳奇，也是這一情愛傳奇所要傳達給人們的情愛主題。

應該說，無論是且喜且憂的故事，還是似親似疏的主題，《七段愛》都把男女愛情寫得撲朔迷離，云譎波詭，讓人倍覺神秘莫測，難知端倪。從這個意義上說，這部作品傳達給人們的關于愛情的信息，是混亂的，糊涂的，讀者如想要從中得到什么確定的意象與啟示，顯然是徒勞的。但我以為，這部作品的真正意義，可能也正在這里。一些書面知識經常會告訴人們，愛情是什么，不是什么，戀愛的技巧有哪些，秘訣有啊些，等等。但在現實的愛戀生活之中，往往并沒有那么分明的事像，也沒有那么確定的認識，以及人人可以借用與套用的現成經驗。情愛的個人性，主觀性，乃至感覺性，自然性，使得它必然在種種模糊性之中伴有某種神秘性，從而成為一個從古至今以來的常談常新，常說常新的永恒話題。可以說，《七段愛》，正是對這樣一個既是常識又屬永恒的話題，作了最為形象的藝術演繹。也可換句話說，它是以一種貌似糊涂的藝術，揭示了一個最大的生活真實。

陳奕純的《七段愛》在藝術表現上，也很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特點，而且也讓人頗有耳目一新之感。比如，從小說的結構來看，“七段愛”實際上就是互不相干的七個短篇故事，而且在主要人物與主干故事的鏈接上并沒有真正的貫穿性，但由于作者把七個短篇故事的男女主人公都以米小米和唐小唐來命名，便使七個故事由此具有了一種神秘的勾連，人們會把他們看成是變更著身份又變換著花樣的戀人，以他們在不同時空里的愛情際遇，講述他們千奇百變又萬變不離其宗的戀情，而且內中還暗含了換位中的嘗試，游戲中的博弈，乃至命定的糾纏等多種人生況味。

既由一些模糊的故事，來折射真實的愛戀，又以兩個人的交好方式的不斷變換，來反映現實中愛戀的多樣形態，這是陳奕純的《七段愛》帶給人們的最為深切的感受，這樣的感受讓人難以忘懷，作品的意味也自然隨之伸延。

2009年10月10日于北京朝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