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鄉村的野月亮沒有爹,大風一刮就刮跑了,小嘴一吹就吹跑了,或者是拳頭一揚,就嚇跑了。但是,還沒有走出幾步呢,回頭看看,野月亮卻沒有跑遠,就這么不遠不近地跟著我。
野月亮就像野孩子似的,寒冬臘月天呀,我穿著棉襖棉褲在村里走,他卻光著屁股,露著小雞雞,不怕凍,攆著我,好可憐啊!我跑回家去,跟娘說,把我的棉襖借給他穿穿吧?你看他凍得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娘說,不給。我又說,把我小褲衩借給了吧?娘反問,借給他了,你穿啥?我的臉紅了,說,他,得穿……要不,露著那個啥呢。娘說,礙你啥事?你又不是他爹?
我想想也是,我7歲,野月亮頂多60歲,充其量也只能喊我喊“哥”,不能當他爹。可轉念一想,萬一他也姓“蔣”,我比他高一輩分,那他就要叫我一聲“叔”,也不賴。這樣想著,“撲哧”一下就笑了,娘問我為什么笑,我把這個念頭死死憋在肚子里不說,埋頭就往外頭跑,賊快,娘在我的屁股后頭喊,你你你,還沒有吃飯呀!我依舊在跑,一直跑到一條皮帶似的大路上,我才背靠著路邊的老桐樹上,“呼哧呼哧”亂喘氣,末了半瞇著眼睛望望野月亮問,阿乖,小乖乖呀,快快快,喊我“叔”——
自語了半天,沒人理我,我氣壞了,朝著野月亮吐了一口唾沫,沒有幾秒鐘,那些唾沫星兒又陸陸續續落在我的臉上,有一點點涼,一點點臭,我不再吐了,彎腰撿起一枚磚頭子兒,使勁朝東邊的他遠遠投去,投出去之后,我的一只胳膊因為使勁太大而酸痛,我摸摸那胳膊氣呼呼地想,小子呀,你不是挺堅強嘛,這回,看你怕不怕疼?我就不信,投中你了你不疼?奇怪,還是沒動靜!我嫌不解恨,連續投了幾磚頭子兒,好像岳飛遇見秦檜似的,動作夸張,一次比一次狠。
突然,大路的盡頭隱隱約約傳來“啊”地一聲。
我“咯噔”一下,慌忙往村里跑,身后,那人的速度比我更快,三步兩步,就攆上了我,然后,二話不說,劈頭就給了我一耳光。
你是誰家的野孩子?你爹的小名叫個啥?月光下,我看清面前有兩個大人,一個手捂著腦袋在厲聲質問,一個拉著一架車麥子準備去鄰村打面,一胖一瘦,都是中等個兒。
你看看我頭上的血流得有多少?你的“槍法”還挺準哩!他繼續說。
另一個放下架子車,揪住我的耳朵問,快說,你爹到底叫啥名字?
我拼命掙脫了他的手,強忍著疼,沒有哭,什么話也沒有說,小腦袋木木的,虎視著他們,腦子里拼命背下了兩張驢臉。盤問了老半天,也沒有個答案,他們終于放過了我。忿忿地走遠了。
等完全看不見他們的人影了,我才惡狠狠吐了幾下唾沫,罵道,你們才是野孩子呢!
我望望野月亮,不放心地又問,你說說,他們倆像不像野孩子?也和你一樣?
問完,像個小八路一樣,雄赳赳地進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