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奕純寫了一部頗為奇特、甚至有點大跳躍的長篇小說,不論內容和形式都是。這著實讓我吃了一驚,讓我有點不敢相信《七段愛》竟然會出自他那雙握畫筆涂丹青的手。然而,《七段愛》卻明白無誤地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
人死了,會變成鬼。而鬼的生活,就是人在另一個世界的活動。基于此點的認知,米小米和唐小唐的凄美愛情傳奇,明白地告訴人們:陳奕純要寫的是人,是大寫的人,是人的象征。這就有趣得很了!明明是鬼,卻變成了人;明明是人,卻偏偏是鬼。此時悖論成立(其實不管成立不成立,我們都生活在悖論的世界里)。人能夠變成鬼嗎?世上有真正的愛情嗎?物欲橫流中有高尚嗎?也許有。也許……正如法國作家勒克萊齊奧在獲諾貝爾文學獎時感言的一樣:“我們生活在悖論的森林里。”作家、畫家、書法家集于一身的陳奕純,充滿了機智和聰慧,關注到了這一點,犀利的目光如探照燈一樣,在悖論的森林里搜尋。他想搜尋到什么?《七段愛》告訴世人:陳奕純搜尋到了他想要搜尋的東西。
一、驚世駭俗的藝術表現手段
陳奕純所著長篇小說《七段愛》,與其把它當作現實生活的一種摹仿、社會事件的一種復制、人物性格的一種塑造來分析,不如作為作家的一種寓意、一種啟示、一種奇思妙想來加以感受,更為適應。《七段愛》打破了人們認識上的慣性,打破了人們閱讀的慣性,打破了小說表現手法的慣性,從而引起了驚世駭俗的震驚效果。
奕純先生,把一位古代知府千金——米小米,幻化為一位新時代的女性,并在新時代以不同的身份與她的前世情人唐小唐發生了七段感天地泣鬼神的戀愛。由此可見,奕純先生進行小說藝術創作的匠心獨運。開篇米小米在古代被她的情人唐小唐謀殺,且謀殺的誘因是因愛生恨,這就從結構上一下子吸引了讀者的眼球,使整個故事充滿懸念,進而如泄洪的湖水般一瀉千里,鋪開了那七段曠世之戀。故事結構極具藝術張力,且手法新穎,七段戀愛由此凝成一段段銷魂蝕骨的中國版的“人鬼情未了”。這個開篇是整篇小說的引子,也是小說的總綱,短小精悍的敘述模糊了與正篇的閱讀界限,振起全篇,留下一個個懸念,勾引了讀者的閱讀欲望。一個死去的人,還會有什么故事?一段結束了的悲劇愛情接下來會怎樣發展?正是這種反常規、反傳統的言說方式,令讀慣了說教文字的廣大讀者如目中浮翳一去,有煥然一新之感。興致盎然地讀下去,發現一段結束了的愛情不僅可以“有故事”,而且發展成了七段愛恨交織的千古絕戀。故事一開始就結束了,一位叫做米小米的純情少女被她的情人殺害了,愛情畫上了句號,故事畫上了句號。可是,作家偏偏要于無聲處聽驚雷,硬是把一個結束了的故事充滿感情地衍生開來。這暗含了作者對于存在終將虛無的悲天憫人的思考,故事終將消失,愛情終將消失,生命終將消失,那么,就讓結束了的再來一次吧。這是對自然發出的無奈而又悲傷的聲音,是對生命終將不再的唏噓喟嘆。先賢老子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原來生命終究會如流水般從我們指縫間溜走啊。
二、深邃博大的精神取向
文學創作對于惰性的抵抗精神,在當下變得尤為珍貴了。當文學創作不再面對現實精神世界里的焦慮和痛苦,不再面對人類復雜的內心世界,不再以自己的心靈來引導讀者走向精神的高地,那么,世俗肯定吞噬了我們的靈魂。陳奕純的長篇小說《七段愛》,表現出作家卓爾不群的深邃博大的精神取向,抵抗文學創作的惰性,不與惰性寫作同流合污,著重表現的是人類精神的復雜性。米小米與唐小唐這對主人翁,是百年前的情鬼,也是百年的戀人,這對矛盾的設置,就是悖論,就使人物具有了精神的復雜性。首先,陳奕純對古典的“梁祝化蝶”的經典愛情進行顛覆。當了工人的米小米竟然患有嚴重的愛情饑餓癥,而且與唐小唐的“魚水之歡”是那樣的恣意妄為,不同時空、不同角色的米小米和唐小唐,對于愛對于性幾近瘋狂!這對于一個清代顯宦的大家千金,已經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但在當下的社會里,這一切都可能而且正在發生著。其次,陳奕純對現代愛情的拷問也極有分量。時下社會,物化的心靈長出硬繭,愛情的水晶也生出苔蘚,“一夜情”晃動著世界,愛情的內容復雜而多變。陳奕純則通過工人的米小米、模特的米小米、畫院學生的米小米、出國的米小米、出生在黃土高坡的米小米對唐小唐刻骨銘心、矢志不移的愛,使復雜多變的愛呈現出水晶般的澄澈。“他媽的,愛了又怎樣?”這話一點都不粗俗。陳奕純帶領我們走進愛情悖論的森林,真有點“假做真時真亦假,真做假時假亦真”的感覺。這使我們想到存在主義對人類社會生存的非理性認識,弗洛伊德對人的潛意識存在的發現,榮格對人類集體無意識的領悟,這些人類復雜的精神活動,正是構成為我們的小說精神。《七段愛》不也一樣把我們引領到一塊精神的高地嗎?
三、靈動飄逸的文學創造力
如果一個作家的寫作缺乏創造力,那是因為他的內心世界并非真正的自由。文學創造當然包括形式的創新,但這里更著重的是指小說的內部世界,即人類的情感世界和人的想象力。也許,是陳奕純的畫家身份使然,是丹青涂抹下的神奇三峽和雄渾太行,給予畫家的文化接力。先說《七段愛》的矛盾的啟承轉合,情節的鋪排安置,人物的忽隱忽現……都使我讀到詩一般的瑰麗,畫一般的雄奇,充滿了超乎常人的離奇豐富的想象力。不可想象,一個人等了一輩子依然在等,一段愛死了幾百年依然不死。隨著陳奕純的娓娓道來,我們跟著工人米小米和技術骨干唐小唐走進淀粉廠,我們又跟著模特米小米和大款唐小唐走進廣州的別墅,我們又跟著他們走過美國舊金山的街頭……想象力,非凡的想象力,讓陳奕純在創作《七段愛》時激情四射,文思泉涌。在不斷變換的時空里,小說的主人翁不斷地變幻著身份,變幻著角色,唯有不變的是對愛情的至死不渝。看《七段愛》時,會使我們想到黑格爾的話:“如果談到本領,最杰出的藝術本領就是想象。”在這里,黑格爾講的是藝術家在創造一種藝術品時所具有的能力,想象的能力。
當一部小說超出了生活在現實里人們的思維習慣和觀念的時候,它往往被人們所忽略。沒事的,上帝給了我們時間,我們會通過時間來解讀它們的。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