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做夢也沒想到京滬高鐵要從自家門前經過,那站臺就建在家西二里地的崗頭上。更讓他想不到的是,他家七畝三分承包地被征用,國家居然賠付了他占地款十幾萬元。手里一下攥著有這么多錢,甭說陳三不敢想,就連整個山村里的其他被征地戶也受了驚。
俗話說:“窮人怕乍富,親戚怕久住。”
陳三雖然不是窮人,但也富不到哪去。一家人從春干到秋,一年累到頭,盤點盤點賣掉的芝麻谷子錢,除去化肥農藥,以及添置遞補農具的開銷外,所剩余的便是每日人均五元的工費了。
山里人不談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平時喝茶那崗坡頭上有的是山里紅葉子,揪它一籮筐曬干后足夠喝上一年。盡管這樣馬馬虎虎地過,手里的余錢還是夠不著去銀行里存著,大不了讓老婆縫個布口袋,將錢卷撥卷撥往里一塞,找個隱蔽地方一擱就得了。
陳三有生以來第一次拿到存折本,還是村長親自送來的,他心里總感覺是自己在做夢。翻開第一頁左看右看,擦了一把眼皮再看,一點都沒錯,那本本上清清亮亮地打印著12.8萬元。陳三既興奮又緊張,一挪一動一站一蹲都提著一顆心。
陳三把紅本本裝入口袋里,小心翼翼地走進家中。原本打算把紅本本放到抽屜里,可轉念一想不行,他的兒子好花錢,萬一被他發現了,那可就要糟透了。兒子去年一冬天花了好幾百塊,胡亂買了些破電視機,破VCD,還有什么破MP3,拿回家中后還亂拆亂放,搞得屋子里像個收破爛似的。就為這,父子倆也不知吵過多少回。這么多錢如果讓兒子知道了,陳三想,那他還不去買飛機大炮啊?
陳三把小本子又攥在了手里,他左顧右看,竟然找不到一處安全的地方。他掏出一支煙來點著,火光中他看到了床上自己的小枕頭,對,這里應該是最放心的了,誰就是摳破了腦袋,大概也不會注意到這方小天地。
陳三剛要把存折塞進枕頭,但又立刻意識到也不妥,假如被老婆看到了,她弟弟結婚正愁沒錢使,她一定會自做主張取出一部分用。說來用也無妨,好借好還再借不難。可陳三有些害怕,在他的心里,老丈人家不啻是個無底洞。
說起來都是過日月的煩心事,陳三的老丈人家除了三間平房、一頭牛外,根本沒有一點兒值錢的東西。前年蓋那三間平房時,老岳母親自來找他借了四千塊錢,至今也不提還。不提就不提吧,可最令陳三頭疼的是他那沒出息的老丈人。老丈人愛喝酒,有事無事來轉悠,一住還就是好幾天,頓頓都要小酒小菜陪著。吃了喝了也就算了,他還時不時地要撒上一陣小酒瘋,搞得陳三經常沖著老婆發無名火。
陳三左徘徊右猶豫,手里捏著小本本既冒火又嘆氣。恨自己不知哪輩子燒錯了香,生了個兒子不爭氣;恨自己沒長前后眼,娶了個窮家破業的老姑娘。他左轉右看,忽然從窗戶看到了外面的廚房,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那可是個好地方。他立刻就拔腿出門,一頭拱進了灶間,想把存折放在梁頭上的夾縫里,可當他剛一觸摸到梁頭時,“嘩——”的一把灰,正好撒在了他的臉上。他當即感覺晦氣,心里道:“嗯、這里恐怕也不是個好地方。”
陳三有些急了,正是在這急切之中,他無意間一眼瞄到了墻角有個小洞洞。陳三笑了,原來真正讓人放心的地方在這里!于是他把小本本卷了又卷,心安理得地將它塞了進去,而后又找了塊小石頭把洞口堵上。一切工作完畢后,他剛想轉身出門,只聽一個女人道:“干嘛呢,慌里慌張的?”
是自家的婆娘回來了。陳三連忙應道:“哦,剛才看到一只老鼠,正要捉它卻不見了。”老婆說:“有老鼠不是很正常嗎,值得你這樣慌里慌張?我問你,咱家占地得了多少錢?”陳三說:“我,我不知道,還沒發下來呢。”老婆笑了說:“你別瞞我,人家紅本本都拿到手了,就咱家的沒發?”陳三道:“沒發就是沒發。”還伸出了個小拇指頭加以佐證:“不騙你,騙你是小狗!”老婆不說話了,掉頭就朝堂屋里走,陳三也腳跟腳地進了門。
老婆將身上的挎包向桌子上一放,然后拉開拉練,從中取出一摞錢遞給陳三說:“這是娘給的一萬塊,娘說了,除了還你四千元外,剩下的留給咱買輛拖拉機。”
陳三驚愕了,他接過老婆的錢,心里感到有點不安。陳三問老婆說:“娘哪來的這么多錢?”老婆道:“西崗要建火車站,他們家的六畝多承包地全都被占了,一共獲賠十多萬。娘說了,你很能干,我們兒子也跟著他舅舅學機電修理了。往后咱也沒了地,等火車站一旦開始建,看你能不能用拖拉機去搞運輸。”
陳三一聽眼淚下來了,做夢也沒料到老丈人家還想著他。他懊悔地擦了一把淚,老婆看見愣住了,問:“你怎么啦?”陳三當著老婆面,“劈兒劈兒”打了自己兩耳光,然后將錢朝桌子上一撂,轉身就向廚房走去。
老婆莫名其妙,也緊跟著到了廚房,只見陳三來到廚房一角,把個屁股一撅,跪在地上就去掏那個小洞洞。可他掏了半晌,感覺到有點奇怪了,剛塞進去不久的紅本本咋就不見了呢?
陳三找來一把手電筒,對準洞洞朝里一照,他驚呆了,原來一只老鼠正咬著紅本本往里拽呢。陳三一看急了,他當時就大呼小叫起來,嚇得老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糊里糊涂地跟著叫起來。
陳三的兒子也從舅舅家回來了,他一聽爸爸媽媽都在廚房里叫,一時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但小伙子很機敏,立刻就掏出手機來撥打110,他一面報警,一面拎了個家伙向里沖。兒子沖進廚房一看,只見爸爸屁股撅得老高,嗓子都快喊破了。他拉過媽媽問怎么回事,媽媽將兩手一攤搖搖頭說不知道。兒子急了說:“你不知道喊個啥呀?”
就在陳家三口發神經的當兒,派出所的110核槍實彈趕到了,他們向陳三問明了情況后,一個警察不高興了,說:“哎喲我的媽呀,您還掏啥掏呀?掛個失不就得了?”
責任編輯魯書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