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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垃圾

2009-12-31 00:00:00
安徽文學 2009年12期

城市還在酣睡。

辛勤已經穿好衣服,坐在抽水馬桶上點著了第一支煙。他一邊解大便,一邊看著煙頭忽明忽暗。這時辛勤同志的心情挺好。心情好的時候他經常會有一些奇怪的想法。現在辛勤在想:人的名字真的很有意思。自己的名字叫辛勤真是恰如其分,每天天不亮就要到隊里工作,下班回到家要洗衣服、做飯、把孩子從學校接回家然后侍侯他吃飯寫作業,一天忙到晚。經常上床了也不能休息,還要盡心侍侯老婆好讓她盡性。當然有時候是自己主動的,雖然老婆主動的時候更多一些。自己真像一只辛勤的蜜蜂,在為生活忙忙碌碌總也不得輕閑。不過忙歸忙,生活還是很幸福的。老婆溫柔賢惠、兒子茁壯成長,自己還是很知足的。假如爹媽當初給自己取名叫辛苦,那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是怎樣的。

想到這里,一支煙吸完了,辛勤體內的垃圾也排泄干凈了。他輕手輕腳的沖了抽水馬桶、洗漱完畢,到臥室隔著被子輕輕擁抱一下老婆,然后穿衣出門騎上摩托車到環衛所上班。

去環衛所的路上,辛勤感到一絲涼意。春節剛過去沒幾天,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燃放煙花爆竹留下的淡淡香味。在寬闊而又空無一人的馬路上,辛勤把摩托車開得飛快,他有一種飛一般的感覺。他覺得在環衛所上班雖然苦點兒,還是挺好的:在市中心的馬路上人人都為堵車而苦惱,他現在卻能任意地飚車。

作為未央區環衛所垃圾清運隊的隊長,辛勤每天都最早來上班。當他把一大壺水燒開泡上一大杯茶開始慢慢品的時候,同事們也陸陸續續到了。大伙兒有說有笑,每人泡上一大杯茶,各人發動各人的汽車開往全區的各個垃圾中轉站。

辛勤隊長帶著兩個隊員在同慶園垃圾中轉站裝滿垃圾,三輛車一字排開往郊外的桃源垃圾場開去。

到達垃圾場的時候,揀垃圾的人早已在等候了。每倒一車垃圾,他們就一哄而上圍著那一堆垃圾掏來揀去尋找他們認為還有用能賣錢的東西。看著他們餓虎撲食的樣子,辛勤頗為感慨,現在有人錦衣玉食大魚大肉不吃放壞了當成垃圾扔掉;這些揀破爛的也是人卻要在垃圾堆里刨生活。

辛勤如果知道此時有人正在準備找他們的麻煩,那他就不會有這閑情逸致去發感慨了。

要找辛勤麻煩的人是郊區天堂鎮桃源村的村長秦老四。現在他正在村委會指揮村民們到垃圾場來找茬兒。前一天秦老四和村委會干部們分頭挨家挨戶通知村民,讓他們送家中的老年人今天天不亮到村委會集合。現在除了有名難纏的柳葉子已經基本到齊了,等他一到秦老四就帶天堂鎮桃源村“環境保護老年先鋒隊”出發。他沒來就不能出發,因為他能說會道又特難纏,秦老四就指望他去和未央區環衛所的人胡攪蠻纏。另外秦老四也不敢惹他,因為說好的凡是參加行動的老年人每人發二十塊錢的補助。如果柳葉子沒撈到參加領不到這二十塊錢,他會沒完沒了的纏著自己。估計柳葉子快到了,秦老四讓人給電視臺新聞熱線打電話通知記者桃源垃圾場村民和環衛所發生了沖突。電話剛掛,柳葉子的兒子小柳來了——背著柳葉子闖進來了。

“你爸怎么了?”

“他在路上他摔了一跤。可能骨折了。”

秦老四心里暗叫“不好”,他安排村干部趕緊到旁邊村衛生室叫村醫來。醫生幫柳葉子簡單處理了一下,秦老四讓人送他去醫院。柳葉子說沒事,“左腳只是崴了一下不要緊,右胳膊疼得厲害一些。現在也噴了藥用繃帶吊在脖子上了,不礙事的。等會兒要是打起來了就賴到他們頭上去。”柳葉子要他兒子背他去垃圾場。于是秦老四帶著“環境保護老年先鋒隊”倉促上陣了。

電視臺的值班記者劉波睡得正香,電話鈴聲吵醒了他的美夢。他在枕頭旁邊摸了半天才找到電話,嘴里還咕嚕著:“真倒霉,每次值夜班都有事。”然后十分不情愿的接了:“你好,BB電視臺新聞110熱線139--94098110(有事您就打110)。”接完電話,他飛快起床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

“老楊,起來,有好戲看了!”

正在打呼嚕的值班司機老楊迷迷糊糊被喊了起來,“啥事兒?你這么來勁!”

“桃源垃圾場那里的村民和環衛所的人要干起來了?”

“真打起來了嗎?”

劉波收拾好攝象機、采訪話筒、攝象燈,老楊還在慢騰騰地穿衣服。

“齊了,就等你了!”劉波說。

辛勤第二趟來到垃圾場,天還沒亮。順著車燈的光柱辛勤看到他們的汽車都停在路邊,垃圾場入口處圍著許多人。辛勤的腦袋嗡的一下就大了,心里想也不知道哪個家伙開車不小心碰到了揀垃圾的人,因為曾經有過這樣的事,最后他們所里賠了幾萬塊錢才了結。他急忙下車走上前去。垃圾清運隊的隊員們看到辛勤就像看到了救星。其中有個外號叫“嘮叨嘴”對著人群中的一人說:“村長,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的隊長辛勤。隊長,這是桃源村的村長,姓秦。”

這時候人群中走出一位壯年漢子,朝辛勤伸出手說:“隊長你好,我是村長,我姓秦,秦始皇的秦,叫我秦老四就行了。”

“你們堵我干啥呀?”正說著,辛勤突覺眼前一亮,一盞大燈照得他眼發花。“別照了,照得我啥也看不見了。”

“電視臺的記者來采訪了。”‘嘮叨嘴’搗搗他說。

辛勤氣了:“哎,我說村長,是你請記者來的吧?你弄這些干啥啊?!”

“能干啥?就是不讓你們往這里倒垃圾唄。”

“村長你這話說得可就沒有道理了,倒不倒垃圾也不能全憑你一句話吧。這垃圾場雖在你們村,卻是我環衛所花錢買的,你們不能拿了錢就翻臉不認人。”

“是你們花錢買的不錯,但是你看看這里還能倒嗎?堆得比山都高了。”

“那我們還能把垃圾拉回去不成?”

“這一趟既然來了就讓你們倒了,回去就不要再來了。你就是來了也進不了垃圾場。”村長秦老四不再和辛勤隊長多說,他轉過身對著村民們說:“大伙兒都回去吧。秦忠你們幾個在這兒看著,有情況及時向我報告!”

一聽這話,圍著的村民立時散開了。辛勤仔細一看,都是些六七十歲的老頭、老太太,一個個氣喘吁吁,趕緊讓開了。

這時天已經慢慢亮起來了,大伙兒問辛勤:“隊長,咋辦?”辛勤說:“還能咋辦?回所里等著,我去向老高報告。”辛勤正準備帶領著人回去,電視臺的記者扛個機子上來了。辛勤的心情不好,不想睬他們,“嘮叨嘴”說:“隊長,你還是說兩句吧。得罪誰也不能得罪記者呀!”辛勤說屌!扭身走開了。

記者劉波愣了一下,指指辛勤的背影說:好、好,你等著!

村長秦老四擠上來,慷慨陳詞到:“我們天堂鎮桃源村依山傍水,山清水秀。往日真像世外桃源一樣。現在你看看,簡直變成了一個垃圾場,村民們都忍無可忍了!”

劉波:“你們今天的行動,是村里組織的嗎?”

秦老四理直氣壯到:“是!他們這么損害村民利益,我們村干部不能袖手旁觀吧?”

劉波問道:“那姓柳的老漢,到底是怎么受的傷呢?”

秦老四說:“怎么受的傷?這個我也可不知道。”

劉波傻眼了,看看問不出什么,轉身走了。秦老四追著問啥時候能播,到時候別忘了通知他。

辛勤他們回到未央區環衛所,天已經大亮了。清運隊的隊員們在院子里有說有笑道:“這下好了,能歇幾天了!”

辛勤皺皺眉頭說:“歇?一天不往外拉,垃圾就堆成了山,歇得了嗎?!”

未央區環衛所所長老高接到辛勤的電話時正在刷牙。聽著辛勤說完事情的經過,他愣了好大一會兒沒說話。辛勤說:“所長,我看桃源村這次是有備而來,堵我們的都是些老弱病殘,一碰就倒,你看咋辦吧!”

老高說,不就想訛我一點錢嗎?你告訴他,我一分錢也不會給他!”

辛勤矮下身子道:“我說老高,這事兒可不能賭氣,一賭氣,咱就得讓垃圾給埋了。再說了,這錢又不是環衛所給,這錢得區政府給,你趕緊向區政府打報告。”

看老高不吱聲,知道他聽進去了,辛勤就對隊員們一招手,宣布放假了。

大伙兒一片歡呼,眨眼功夫就跑得沒影了。

環衛所長老高向胡副區長匯報的時候,桃源村村長秦老四也沒閑著。在村干部會議上,秦老四說:“咱們可有好長時間沒開會了,今天的會議就商量一件事,就是垃圾場。今早上咱把他環衛所的垃圾車堵在了垃圾場外邊,大家都說說看,接下來該怎么對付?”

“這事兒我看適可而止,不能鬧大了。”村支書牙疼一般到吸著氣說。

治保主任說:“怕個毬!咱們郊區的又不歸他們未央區管!”

婦女主任說:“這事兒要在平常,隨你怎么鬧也不怕,但是現在可不一樣,市里正在抓投資環境,聽說東湖區一個街道辦的主任,因為這個都被撤職了。”

村長一拍大腿說:“就是這話啊!就是因為市里抓投資環境,他未央區才不敢不倒垃圾。他倒垃圾就得求著咱,求著咱咱就能找他要錢,大伙兒說說,要多少合適吧?”

村干部們一聽,精神來了,有說一百萬的,有說五十萬的,也有人說連十萬也要不來,七嘴八舌,亂哄哄的。秦老四擺擺手,大聲道:“我估計未央區環衛所在短時間內絕對找不到新的垃圾場,他們絕對不敢讓垃圾堆在城里,這個錢咱是要定了,關鍵是要多少合適。要太多了他們拿不出來,要少了又便宜了他們,我覺得,咱開口要三十萬,三十萬要不來,二十萬總能到手吧?”正說著,看見辛勤帶著一個人走進來了。

秦老四打住話頭,夸張地迎上去,抓住他的手,使勁握:“嘁!辛隊長,你咋親自來了?”

“這是我們環衛所的高所長,我的上級,高所長,這是桃源村的秦村長。”

所長老高擺擺手說:“不客氣、不客氣——開會呢?接著開、接著開!”

秦老四說,會開完了,也沒啥事,就是俺村的垃圾場滿了,不能再倒垃圾了,大伙兒議一議,看怎么協商吧?

老高笑了:“當初我們征用這片地方,花了兩百多萬,區政府和你們村委會簽的合同,是到今年年底,還差十個月才到期,哪能說不讓倒就不倒了?”

秦老四不買帳道,“合同沒到期不錯,可沒地方倒了,你們總不能把垃圾倒老百姓家里吧?”

老高不說話,盯住他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秦村長,有啥話你說,別藏著掖著了!”

秦老四不好意思了,“還是上級有水平,老四肚里憋多少屎,上級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樣,你多少給點補償,老百姓那里,我才好說話。”

“你就說多少吧。”

“沒有三五十萬……怕是群眾不答應。”

“我操,你也真敢要!那地方還能存多少垃圾呀,你這么獅子大張口?”

看秦老四扭過臉去,老高道:“實話跟你說吧,村長,我是沒一分錢給你,我得向領導匯報,看他們能給多少。”

“那好,你現在就匯報,就說我要二十萬,一個子兒不能少!”

老高溜出去,給胡副區長打電話,這邊的意思一說,胡副區長不耐煩到:“行了,這事兒我已經向區長匯報過了,區長的意思,一定要保證明早垃圾出城,村里你和他們談,盡量往下壓,能壓多少壓多少。”

老高回到屋里,和秦老四討價還價,秦老四擺擺手不談,一個勁把他們往路邊的桃源酒家拉:“吃飯、吃飯,再大的事,也沒吃飯當緊,我們邊吃邊說!”

老高給辛勤使了個眼色,辛勤忙道:“秦村長,你這是鴻門宴,我們哪里敢吃?再說,區長還在辦公室坐著,等我們匯報呢。”說著,和老高一前一后鉆進車,一溜煙跑了。

回到區政府,老高直奔胡副區長的辦公室。胡副區長正在電腦上玩斗地主,一見老高進來就問他:“談得怎么樣?”

“不怎么樣,秦老四一開口就說沒三五十萬免談,我看這事還得胡區長你自己親自出馬。”

胡副區長指著自己的鼻子,不相信地問:“我?操,他派頭還怪大!”

老高軟下聲氣道:“胡區長,咱這不是求到人家頭上了嘛。要不是求到他頭上,他一個村主任,憑什么和咱呲牙?”

胡副區長不肯讓步:“這點小事,你出面就行了。到時候能談下來就談,不能談下來,他要多少,給他多少就是了。”

老高和辛勤到達桃源村村委會時,村委會的大門緊鎖著。辛勤看看手表還不到兩點,就說:“走,找個地方吃飯去,剛剛沒覺得,這會兒前心貼在后背上了。”

雨泉農莊原是解放軍某雷達部隊的營房,坐落在山窩里,營房前面是一個大操場,后面有一個防空洞,依稀可見部隊留下的痕跡。在操場上剛一停好車,就有服務員上來打開車門,把手一伸說:“先生,這邊請。”這邊立馬又有兩個服務員上來,用布罩子把汽車蓋得嚴嚴實實。

辛勤和老高吃飯的時候,柳葉子正和秦老四糾纏不清。在給桃源村“老年環境保護先鋒隊”的老弱病殘們發放補助時,柳葉子提出自己早上受傷了,村里要另外表示表示。秦老四也答應了,但“表示“多少,倆人有了分歧:柳葉子開口要一千,秦老四只愿給一百,并且讓會計馬上把錢拿給他,“你要就要,不要可別后悔!”

“我憑啥不要!等環衛所給了錢,我再找你算賬!”

柳葉子剛走,老高和辛勤就來了。雙方在桃源村村委會磨來磨去,磨著磨著天就黑了。老高對秦老四說:“村長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在雨泉農莊預定了一桌,我們一醉方休。”

秦老四也就不再客氣:“行、行,一醉方休。你們先過去,我隨后就到!”

老高開著他的普桑車到雨泉農莊,服務員又拿罩子過來了。老高說:“別再罩了,一會會功夫的事,罩個什么勁嘛!來,你幫我把這兩箱酒搬進去。”

辛勤奉承說:“所長想的真周到,連酒都準備好了。”

老高不以為然道:“這還用得著準備?哪天我車上沒有幾箱酒?”

服務員進來了,問是點菜還是要合菜,老高說要合菜。服務員又問什么標準四百的、有五百的、有八百的、還有一千的。老高說就八百的吧。正說著秦老四帶著一班人進來了,咋呼說:“合菜有個什么吃頭?點菜點菜!”

秦老四親自點菜。老高和辛勤除了秦老四誰也不認識,就說話。辛勤從口袋往外掏煙,老高見狀攔住他:“你那煙,還是留著自己抽吧。”說著話從公文包里拿出兩包軟中華。

“你有細糧早不拿出來。”辛勤趕緊給大伙兒發煙。

老高開始祝酒:“今晚請大家簡單坐坐,沒有別的意思。我們環衛所和桃源村合作多年了,感謝大家對我們環衛工作的支持,還請大家繼續支持我們……”

村長打斷老高,說:“酒桌上就別談工作了。酒喝好了啥事兒都好說。”

老高只好把早就想好的長篇大論憋了回去:“好!服務員,倒酒!”

按當地規矩,開場共同干了三杯,叫酒過三巡。然后就可以開始互相敬酒了。老高倒了滿滿一杯,要敬村長秦老四。秦老四說:“高所長,今晚上的形勢對不利啊。你倆人兒,我一大幫,照你這個敬法,肯定你倆先醉。”

老高說,“醉就醉,只要村長給面子!”

很快,一箱子白酒就喝光了。秦老四說:“不喝了,今晚的酒就到此為止了。咱開始《沙家浜》第二場——轉移,唱歌去。”

歌舞廳在后山的防空洞里,村長帶著大伙七彎八拐,走到一條岔道的盡頭,徑直推開門,走進一間包房。辛勤打量一下,房間比較矮,但是富麗堂皇,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順著墻壁放著一圈兒寬大的真皮沙發,給人的感覺和飚歌城差不多。趁服務員上果盤、瓜子,老高溜了出去。辛勤也跟著出來,發現老高摸出手機想打電話,就說:“這是防空洞,沒信號。”

老高順著走廊往外走,見辛勤跟后頭,不高興道:“你老跟著我干啥?”

辛勤說:“你想給區長打電話,我不也想打電話嘛。”

老高瞅他一眼,沒吭聲。

回到包房,辛勤還以為走錯了,因為沙發上坐滿了人。仔細一看,原來每人身邊都多出來一個小姐。辛勤正不知所措,裊裊婷婷過來一小姐,很自然地挎上辛勤的膀子:“你到哪兒去了嘛,人家等你半天了。”

辛勤仔細打量了她一眼,發現她旗袍的開叉很高,漏出一片片白亮亮的大腿,晃得辛勤的雙眼都直了。

辛勤正要掙脫,村長發話了:“你帶這位先生去做按摩,侍候好了,聽見了嗎?”

辛勤只好跟著小姐往外走。拐了好幾個彎后,發現走廊里的燈光變成了粉紅色,讓人想入非非。小姐推開一扇門,里面也是粉紅的燈光,除了一張按摩床,一個小圓凳子,就什么都沒有了。

小姐讓辛勤躺在按摩床上,自己搬過小圓凳子坐在旁邊,拿起辛勤一只胳膊放在自己的腿上開始按起來。辛勤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馬,呼吸也變得粗重了:“你叫什么名字?”

“二十三號。”

“沒問你幾號。”

“我們不喊名字,就喊幾號。”

“為啥不喊名字呢?”

“先生真好笑,是第一次來這里吧?”

二十三號說著,解開辛勤的浴衣,開始撫摩:“你真結實。”

“天天干體力活,能不結實嗎?”

小姐有些吃驚道:“你是做什么的?”

“環衛工!”辛勤脫口而出,又補充說:“噢,就是掃馬路的。”

小姐笑了:“騙誰呢?”

小姐嘴上說著話,手上可沒歇著,雙手抓住辛勤的兩個乳頭,輕輕搓揉。辛勤覺得渾身每個毛孔都張開了。小姐的雙手慢慢下移,到了小腹,辛勤的小弟弟就不爭氣了,挺得老高。辛勤坐起來,就要摟她,卻讓她左躲右閃,逼開了:“哎呀,過點了!”小姐突然說,“你要不要加一個鐘?”

“什么?”

“再加一個鐘,四十五分鐘一個鐘,再加一個吧,好哥哥,啊?”

辛勤無奈道:“那就加一個吧。”

小姐一聽,馬上來勁了,抓住辛勤的“小弟弟”,使勁揉搓起來。

離開之前,老高到吧臺去結賬,但很快又回來了:“辛勤你身上帶了多少錢?趕快拿出來!”

“有兩千多吧,都要嗎?”

老高急道:“都要,趕快!”

辛勤嚇一跳:“怎么要這么多?”

老高沒說話,把汽車鑰匙扔給他,轉身走了。辛勤去開車時,見所有的車都蒙上了黑罩子,也分不清哪一輛是老高的車。服務員輕車熟路,上去掀開罩子,辛勤就看到了老高的普桑。這時一輛銀灰色的廣本從辛勤跟前開走,他覺得有些眼熟,仔細看看后面的牌照,原來是胡副區長的車。

回到家已經十二點多了,辛勤躡手躡腳地上了床,剛下躺下,老婆冷不叮說話了:“你還知道回來呀?”

辛勤嚇得一哆嗦,做賊心虛道:“不回來我去哪里?”

“想去哪里去哪里,就是別來煩我!”

老婆說完一翻身,把后背對著他。辛勤伸手去摟老婆,老婆把他的手打開了。

辛勤笑了笑,松了一口氣。

這天辛勤回到環衛所大院,剛停好車,就聽見所長老高喊自己。老高胳肢窩里夾著公文包,一邊剔牙一邊往辦公室走,看樣子剛吃完早飯。

“所長,找我有事呀?”

“沒事就不能到我這兒坐坐?咱兄弟倆就不能拉拉閑呱?”

“我倒是想拉,你和我拉嗎?”

老高擺擺手:“那天咱在雨泉農莊請秦老四吃飯,借了你兩千多塊錢,你怎么一直也不來找我要啊。”

辛勤說:“嘁!我不要你就不給我了?”

老高遞上一支的軟中華,告訴他新垃圾場的事有眉目了。未央區政府做好了項目規劃,市政府也已經批了,過不了幾天,司馬莊新垃圾場就要開工建設了。

辛勤猶豫了一下:“那桃源那邊呢?新場子建好,不還得有一段時間嗎?”

老高說屌!幾天的事,你怕個屌嘛!

但辛勤擔心的事情,很快就發生了。

三月十七日,辛勤他們的垃圾車剛一進桃源村的垃圾場,就讓一幫老頭老太太堵住了。辛勤下了車,問:“你們村長呢?”

一位老漢說:“村長沒來,他不敢來,有話和我說吧!”

“你?你誰呀?”

“我誰你不用管,今天這里,我說了算。”

辛勤不睬他,掏出手機給秦老四打電話,一撥號,關機了。辛勤又給老高打電話,老高一聽就急了:“他媽的秦老四,也太不夠意思了!十五萬早給了他,又來這一套!”

“秦老四不在,堵咱們的是一幫子老弱病殘。”

老高在電話那頭笑了:“我說小辛,你還真相信啊?秦老四不發補貼,老頭們一大早,會到垃圾場堵咱?”

老高帶著辛勤一起到了村委會,只見大門緊鎖。再打秦老四的手機,還是關機。辛勤氣道:“走,找他去!”老高拉住他說,“別去了,他成心要躲,你到哪去找他。”倆人回到垃圾場,對著老頭老太太們,一個勁作揖,好話說了幾籮筐,才把垃圾倒下了。

回到環衛所,工人們一陣歡呼,又不用上班了。

老高罵道:“狗日的們,垃圾堆成山,早晚還不得你們去弄啊?”

有人回道:“堆成山才好呢,把有錢人都埋底下,垃圾不都是他們制造的嗎?”

辛勤等著老高通知他去上班,可是兩天過去了,他的手機一直沒響。

辛勤的手機沒響,市里幾家媒體的熱線電話卻響個沒完了。日報、晨報、周末版,電視臺、電臺、交通臺,每天都接到幾百個熱線電話。未央區三十萬人生產、生活制造的垃圾,已經四天沒往外清運,不僅八個垃圾中轉站、各個生活小區的垃圾箱被垃圾淹沒了,馬路邊也出現了一堆一堆的垃圾,未央區整個變成了一個大垃圾場。幾家媒體互相較上了勁,都在垃圾新聞大戰中展現了自己的風采。

三月二十一日上午八點,電視臺新聞中心會議室,分管新聞的副臺長召集新聞中心全體采編人員開會,話題只有一個,就是關于垃圾泛濫的深度報道:“這是一個機會,千載難逢啊!知道這幾天新聞的收視率嗎?這個機會,不能輕易放棄了!”

新聞中心主任說:“剛才臺長講了,大家要開動腦筋,把這個垃圾新聞做好。”

資深編導老王抬頭看看副臺長,不緊不慢地說:“不是我給大家潑冷水,要依我看,這個垃圾新聞不能大張旗鼓地搞。說起來這是環衛所的事兒,但它屬于公共服務,搞不好,政府有責任。咱這么搞,不是給政府臉上抹黑嗎?”

副臺長不高興道:“老王你也太謹小慎微了,只要咱們的報道不失實,你怕他個屌嘛!現在日報和電臺都在大做文章,咱不能把這個機會白白讓給他!”

老王也不高興了,一摔臉子道:“你是臺長,你說了算,我一個老兵蛋子,操這個心干什么!”

這天上午,辛勤正在廚房里洗菜,手機響了。辛勤一看號碼不太熟悉,就沒接。可是打電話的人不依不饒,一直不停地打,他只好接了:“喂!誰啊?”

“二哥,我是老疙瘩啊!”

辛勤高興道:“老疙瘩啊?今天怎么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老疙瘩是辛勤姑媽家的閨女,剛工作兩年,正談戀愛呢,平常日子,從沒給他打過電話:“找我有事嗎?”

“劉波要采訪你,二哥你在哪兒呢?”

“劉波?劉波是誰啊?”

“我男朋友!中午十二點,我家見,我給你們做啤酒鴨!”

中午不用在家吃飯了,辛勤把正洗著的菜往那一堆,轉身出了門。大姑見到辛勤,特別高興,拉住他的手,正要噓寒問暖,讓老疙瘩倩倩打斷了:“哎呀媽!你羅嗦什么啊?二哥,這是劉波。劉波,這是二哥,喊啊!

站她身后的小伙子伸出手去:“二哥,早就聽倩倩說過你,她和你可親了。

飯桌上劉波一個勁兒敬酒,辛勤對劉波提出的問題,有問必答。但是當劉波表示下午要正式采訪時,辛勤一口回絕了:“這些事咱弟兄們私下里說說可以,可不能上電視,上了電視,讓領導看見,我往后就沒法混了。”

倩倩在旁邊急了:“二哥!”

辛勤擺擺手:“這樣吧,我幫忙聯系一下我們領導,也算幫劉波的忙吧。”

劉波告訴辛勤,柳葉子到電視臺來找過他,說村干部拿了環衛所的錢,就七大姑八大姨地去旅游,他的醫療費卻一分不給報,請求電視臺去爆光,“這是條好新聞,要不是考慮二哥在環衛所,都報出來了。”

辛勤看看他道:“報就報唄,和我啥關系啊。”

吃完午飯從大姑家出來,辛勤直接去了環衛所。所里除了看大門的老頭,沒有一個人。辛勤用辦公室電話打所長老高的手機,老高的聲音小小的:“辛勤你到所里干啥呢?又沒通知你,你瞎積極個屌啊。”說著把手機掛了。

這天晚上,兒子在一邊寫作業,辛勤和老婆一起看電視,最受老百姓歡迎的民生新聞欄目《晚間播報》,全是關于未央區垃圾的報道,辛勤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個老高,算怎么一回事嘛!”

“閑吃蘿卜淡操心,關你什么事啊?”老婆站起身,走了。

這幾天,市委書記已經在不同場合,發了好幾次脾氣,分管副市長吳倫就把脾氣發到胡副區長頭上了:“你們怎么搞的嘛,趕緊想辦法!”

胡副區長通知老高晚上開始清運垃圾,“明天早上弄不完,你就別干了!”老高害怕了,立馬通知全體人員到所里集合。湊巧下雨,天又黑,把桃源村的老頭老太太們,都淋回家了。辛勤興奮道:“所長,這真是天助我也!”老高道:“別扯雞巴蛋了,趕緊干吧!”

就在辛勤他們快要清運完了所有垃圾的時候,又出事了。惹事的不是別人,正是辛勤表妹倩倩的對象劉波。他請辛勤幫忙聯系采訪環衛所長老高,可老高說什么也不愿接受采訪,辛勤忙著加班,就把這事給拋在腦后了。劉波采訪不到老高,就在垃圾中轉站采訪了環衛工人。碰巧他采訪的是所里最能哈的“嘮叨嘴”, “嘮叨嘴”順著嘴胡咧咧,說是桃源村不讓倒垃圾,城里才垃圾如山,這一下,把桃源村的村民們給得罪了。結果車還沒到垃圾場,離得老遠呢,就聽見人聲鼎沸,辛勤剛伸出頭去,想看個究竟,一個飛來的土疙瘩,砸在了他的腦門上。還沒等他醒過神來,“嘮叨嘴”就讓人扯下車來,老頭老太太們蜂擁而上,一陣拳打腳踢,把他打得抱頭蹲在地上。

辛勤急了,大聲喊道:“哎哎哎!你們這是干什么?怎么隨便打人啊?”

一個老頭道:“怎么是隨便打人?我們不也沒打你嗎?這小子欠揍,在電視上滿口噴糞,這么糟踐俺們,還讓不讓俺活人了?”

人越圍越多,場面也更加混亂。這時劉波扛著攝象機跑過來,美女記者小芳開始作現場報道:“觀眾朋友們,現在我們是在桃源村垃圾場,這里正在發生沖突中,雙方都有人受傷了……”

辛勤和他的隊員們,又在家休息了。

這邊的事還沒平息,電視臺那邊又出事了。垃圾場沖突事件的報道,在早間新聞中播出后,在市民中引起了強烈反響。吳倫副市長剛一上班,就給胡副區長打電話,要他跑步到市府匯報。胡副區長一口咬定,電視臺報道失實,要吳副市長主持公道。送兒子到學校后,辛勤正準備去菜市場,手機響了,接通后是劉波:“二哥你現在有空沒?有空請到電視臺來一趟。”

“啥事啊?”

“我有事請二哥幫忙。”

到了電視臺,看見劉波在大門口等著:“二哥,你一定要幫我在領導面前說幾句好話,不然我的麻煩就大了!”

“什么麻煩?”

“就是昨天晚上的沖突事件,我不是到現場去報道了嗎?郊區政府說我們報道失實,到市委宣傳部告我的刁狀。二哥在現場,二哥最清楚,我報道失實嗎?”

劉波帶辛勤來到臺長辦公室,臺長很客氣,倒茶敬煙,弄得辛勤不知是該坐還是該站著。臺長問昨天晚上的事,辛勤就按劉波的意思說了:“臺長你不知道當時現場有多么混亂,我們的人讓打得頭破血流,多虧了兩位記者挺身而出,才把局面控制住了。”

“辛隊長你不必客氣,新聞人職責所在,為群眾說話,應該的嘛。”

劉波送辛勤到大門外,抓住他的手使勁握:“謝謝二哥,謝謝二哥!”

“一家人,謝什么?”

“市委宣傳部下通知了,關于垃圾事件,不讓報道了。唉!我們看著風光,實際就是條狗,上頭讓咬誰就咬誰,上頭讓松口就松口。”

“你們夠風光的了,你再說這話,我們還活不活了?”

從電視臺回家后,辛勤往床上一倒,一絲力氣都沒有了。這時所長老高正忙得不可開交。胡副區長責令老高帶著慰問品到醫院看望被打傷的“嘮叨嘴”,區委書記和區長對胡副區長的工作很不滿意,撇開他,讓區委宣傳部炮制一份《關于桃源垃圾場沖突事件的調查報告》,給市里各大班子領導每人送了一份。材料強調區政府不僅按照規定付了垃圾堆放費,而且額外支付了五十萬的“環境污染損失補償費”,而這筆錢不知去了哪里,這才引起桃源村村民的不滿,引發了沖突事件。這份材料可想而知,得到了市領導的高度重視,區里的壓力頓時減輕了。

辛勤又能正常上班了,不過這回垃圾車不是往西邊去桃源垃圾場去,而是往北過了天河往北崗垃圾場去,也不用天天提心吊膽的怕有人來堵自己了。可是沒過兩天,所長老高通知辛勤不要再去北崗垃圾場了,今后的垃圾就往馬莊垃圾場倒,合同生效了。出了院“嘮叨嘴”,嘴還是嘮叨:“日他姐的,老子們越活越縮,成了床底下的夜壺了。”

“怎么講?”

“隨鳥轉唄!”

大伙兒轟的一聲,都笑了。

馬莊的馬村長要請辛勤吃飯,辛勤說不必客氣。

老高說:“辛勤你就別瞎客氣了,村長都安排好了。你現在給弟妹打電話,請個假,她要是不準,把電話給我。”

到了長淮鎮子上,老高輕車熟路的把車停在“錢姐酒家”門口。“辛勤我跟你說,別看這不是什么大飯店。”老高說,“這里的魚燒的特鮮,醬豬蹄特好吃。”

進了包房,有人在斗地主有人在看。馬村長說:“別斗了趕緊上菜。”

這頓飯辛勤吃得特別爽。因為錢姐酒家燒的魚特別鮮美,馬村的幾個村干部和他特別能談到一起來,大家談論的事情也使他覺得特別爽。馬村長介紹老高、辛勤和其他幾個村干部都認識了,互相敬酒,都說今后要常打交道需要支持盡管開口。飯桌上的氣氛自始至終都很融洽,酒也喝得特盡興。結束時辛勤已經有幾分醉意,上了車以后迷迷糊糊就睡著了。酒醒的時候他特渴,剛想起來倒水喝就有人把杯子端到了嘴邊。

“你今天怎么這么好,”辛勤說,“不但不吵我還服務這么周到。”

“撲哧”一聲,端水的人笑了。

“你笑什么呀?”辛勤說。

“老板你不是在自己家里。”

“什么?”辛勤這才睜大眼睛看四周。面前的人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你是誰?我怎么在這里?”

“我是二十三號,老板你幾天不來就忘了我是誰了。”

“什么二十三號?”

“我是雨泉農莊浴池的二十三號,你來這里玩我陪過你的。”

辛勤終于想起來了,她姓孟叫小麗,是雨泉農莊的按摩小姐。肯定是老高把自己帶到這里來的。他問小麗:“現在幾點了?跟我一起來的人呢?”

“在快到十點了。和你一起來的那兩個人在別的包房里按摩。”

“誰叫你來的?你來多長時間了。”

“你們來的時候我看到你就自己過來的,那兩個領導叫我照顧好你。都一個多鐘頭了你一直沒醒。”

“給我加點兒水,渴死了。”

“你喝了不少酒吧,醉得這么厲害。現在好點兒了嗎?”

“喝的倒是不多但是酒量太小,所以醉得這么厲害。不過現在好多了。”

“那你現在需要什么服務?要不要我陪你好好做一次?我特別想好好陪你做一次。”

“免了吧,可不能讓你破了我的金剛不壞之身。你陪我說會兒話就行了。”

“那我幫你做按摩吧,正規的按摩。我的技術很好的,保證你舒服。”小麗把辛勤的一條腿搬開,一邊砸一邊說,“你真的和他們不一樣耶。”

“和誰們不一樣?”

“和你的同伴不一樣,他們像流氓你像個君子。”

“他們怎么像流氓呢?”

“你還不知道哇?他們經常來我們這玩,找小姐的時候要把所有的小姐喊過去慢慢地挑。經常動手動腳的占我們的便宜,把所有小姐都摸了一遍掐了一遍最后才選中一個。我們都恨死他們了。陪他們的小姐身上都被擰的青一塊紫一塊的。”

“他們都來過幾次了?”

“你上一次來有一個月了吧?從那次以后他們來了五六次了,基本上不到一星期就要來一次。”

“每次都是他們倆一起來嗎?”

“也不都是他們倆。有時候還有其他人,反正每次他們倆都來了。”

“每次來都找小姐嗎?”

“那當然嘍,到這里來的都是找小姐的。有幾個像你這樣白花錢,不知道享受的。”

“他們沒有找過你嗎?”

“聽別人說過他們的德行以后,一見到他們倆來了我就往后躲。”

“那你今天怎么不往后躲了呢?”

“傻瓜,我是來陪你的。他們正愁不知把你這個醉漢怎么辦,我一進去他們就叫我扶你過來了。其實客人挑小姐,小姐也在挑客人的。我就喜歡陪你。別的小姐要是知道你這么好,肯定也都搶著來陪你。”

小麗按摩的技術果然不錯,辛勤十分受用。剛按摩完畢,有人敲門。小麗開門,老高在門口問辛勤:“酒醒了吧?你是在這兒睡覺還是回家睡覺?”

“當然要回家睡覺。明天早上我還要帶路到馬莊去,我不去他們誰都找不到地方。”

在馬莊倒完最后一趟垃圾回到環衛所,隊員們都說老高真會選地方。那地方做垃圾場很不錯:離村莊遠、容量大、路還好走。“嘮叨嘴”卻不這么認為,他說:“誰知道馬莊有沒有人來搗亂呢?”

很不幸讓“嘮叨嘴”言中了。沒過幾天,馬莊的村民們就把辛勤他們堵在了垃圾場外。垃圾車都停在去垃圾場的砂石路上,辛勤坐在車上就看到路上大約有兩三百人。不僅有“老弱病殘”,男女老少都有。這種事情見的多了,辛勤已經見怪不驚了。憑直覺他知道馬村長是不會帶人來堵的。他下車大聲喊:“我是垃圾隊的隊長,大家有什么事可以好好商量。”村民們聽他這么一喊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每個人都義憤填膺的樣子。

“沒什么好商量的,我們這里不許你們來倒垃圾。”

“被桃源村攆走了,想跑到這兒來禍害我們。沒門兒。”

“你們給了村長什么好處?他不經過老百姓同意就把這塊地給你們做垃圾場了,我們不會讓你們的陰謀得逞的。”

聽村民們嚷嚷了一陣子后,辛勤聽出了一點兒門道。他知道這時候去找馬村長不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可能激化村長和村民之間的矛盾。仔細一觀察辛勤發現村民還是有領頭人的,一位五十多歲的老漢雖然話不多但他一說話所有人都靜下來聽。他上前向老漢敬煙,老漢受到尊重顯得很高興。辛勤跟他套近乎:“你一看就不是普通群眾,不是村長就是村支書。只要你一說話大家都不做聲了。”

“我要是還在當書記,他們也就不敢做這種缺德事兒了。”

旁邊有人說:“他是我們馬莊的老書記,徐書記。”

辛勤說:“哦,徐書記。你說的缺德事指的是什么呢?”

“好好的地方賣給你們做垃圾場,這還不缺德嗎?你看桃源村讓垃圾場弄成什么樣子了!整個一垃圾村兒!誰愿意生活在垃圾當中呢?現在的村干部為了眼前的一點兒小利不顧大家的死活,他們的良心都叫狗吃了!”

“沒有你說的那么嚴重吧?”

“不是我一個人說的,你看這么多人都不同意你們來倒垃圾。”

“我們也不是把垃圾倒在這里就完事的,以后還要投資建設。要拉圍墻把垃圾圍起來,還要對垃圾進行處理。不會對周圍的環境造成太大的污染的。”

“你不說建設還好,說起這事兒大家更有意見。這條路你看到了吧?據說你們環衛所給了一百二十萬來修的,可是錢叫少數幾個人賺了。司馬村大多數人一分錢都沒見到。他們幾個村干部自己找人承包了工程,根本就不讓村里人來干活。你說這叫什么道理呢?”

“修這么一段砂石路要花掉一百二十萬?不可能吧?”

“到底花了多少不知道,反正你們環衛所給了不少的錢。隊長你沒見我們馬莊的幾個村干部,長樂鎮上的錢姐飯店都成村委會的食堂了,幾個村干部天天在那里花天酒地。大家的意見大的不得了。”

“大家對村干部有意見也不能在我們身上出氣呀。”

“我們也不是對村干部有意見,是對他們不顧老百姓的健康賣地給環衛所做垃圾場,然后又拿著賣地的錢去花天酒地有意見。他們要是有本事帶領大家掙大錢,那他們就算搖擺一點大家也不會有意見的。”

“說來說去還是對村長他們有意見。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該找他們算帳去,來堵我們好像沒有什么道理吧?我們可是花錢買的這塊地的。”

“肯定要找他們算賬的,這個你放心。來堵你們怎么沒道理呢?你說你們花錢買地的,我問你你跟誰買地的?這是馬莊的地,不是他村長和村干部幾個人的地。他們賣地根本就沒有按照規定開村民議事會,沒有經過大家同意這樁買賣就是不合法的。你們趕緊把垃圾車開走吧,今天不可能再讓你們倒垃圾了。”

在隨后的兩天里辛勤按照老高的意思,帶領隊員們分別在上半夜、午夜和下半夜去馬莊垃圾場偷倒垃圾。無奈村民們時時刻刻嚴陣以待,讓辛勤無機可乘。眼看著未央區又要被垃圾淹沒了。胡副區長再一次低三下四向其他東湖區求援,東湖區的領導很給面子。可是辛勤他們去倒垃圾的時候,北崗村的村民也把他們堵在了垃圾場外。村民們說未央區的垃圾不能往東湖區的垃圾場倒。胡副區長只好向西河區求援,結果也是西河區領導很爽快但是辛勤他們又被垃圾場所在村的村民堵了。這樣一來還有高新技術開發區和郊區沒有求助,但是胡副區長也懶得去求人家了。他知道現在未央區的垃圾已經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求誰幫忙都沒有用了。何況人家郊區還不一定愿意幫這個忙呢。

未央區自己解決不了垃圾問題,各兄弟區也幫不上忙,胡副區長簡直到了四面楚歌的地步了。這時候唯一的出路就是向上反映,請求市政府幫助解決。

三月三十一日晚,未央區政府小會議室。市政府吳倫副市長主持召開會議。與會的人員:市環衛處、公安局、行政執法局領導,東湖區、未央區分管城建的副區長,未央區環衛所所長和垃圾清運隊隊長。

吳倫副市長講話:“今天召集大家開這個會的目的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最近未央區的垃圾處理遇到了一些問題:原來使用的桃源垃圾場已經填滿不能再倒垃圾了,未央區重新在馬莊找了塊地方當垃圾場,但是馬莊的村民不讓未央區環衛所倒垃圾。未央區也想了很多辦法來解決這個垃圾問題,但是效果都不怎么樣。現在看來還是必須使用馬莊垃圾場,為了解決村民阻撓的問題就必須采取一些強制性的措施。請大家來就是好好討論一下,布置得周密一點,確保明天早上能順利的把這個垃圾給倒掉。先請未央區介紹一下情況,老胡你講吧。”

胡副區長詳細介紹春節過后發生的垃圾問題的前因后果。他講完了讓老高補充,老高補充完了又讓辛勤繼續補充。辛勤補充完了,吳倫副市長講話:“其實這個垃圾事件大家也都有所了解,前一陣子報紙、電視天天有這方面的新聞。聽了剛才未央區三位同志的介紹,大家更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我現在要強調的是,這個垃圾問題不僅是未央區的問題,市政府也是有責任的。我們現在的環衛體制就很有問題,各區搞各區的,不僅運行成本高也容易產生矛盾。環衛事業應該全市一盤棋統籌考慮統一管理,當然了,這是我們環衛體制改革的方向。現在不說這個。請各位對明天的行動給予大力支持。未央區是中心城區,這里如果垃圾遍地不僅影響他們一個區,對全市群眾的出行、生活都會造成不好的影響。在坐的都住在未央區,除了東湖區的楊區長其他人上班的地方也都在未央區。所以支持未央區處理好垃圾問題我們大家都要盡力。老胡你把明天早上的安排跟大家講講,大家認真聽著。涉及到哪個部門的哪個部門要記住,散會后趕緊回去安排,要不折不扣的執行。”

胡副區長就開始部署明天的行動:吳倫副市長是總指揮、市環衛處調集多少垃圾車、公安局調集多少警力、行政執法局出動多少人員、東湖區楊副區長帶多少人負責現場協調、未央區要做哪些準備等等。與會的各位領導就涉及到自己的事項分別發言,熱烈討論后對胡副區長的部署進行了修改和完善。大家基本上都表示保證做好自己部門的工作,沒有什么不同意見。只有公安局的副局長老鄭覺得沒有必要出動那么多警力,他說:“為了這點小事情值得這樣大動干戈嗎?”

吳倫副市長說:“老鄭,這可不是小事。還是準備充足一點好,否則出現什么情況不好控制局面。”

老鄭就不好再說什么。散會后胡副區長要請大家吃飯,吳倫副市長說:“今天晚上就免了,回去以后還有很多事情要布置。這頓飯你記著,老胡。事情完了以后你再好好請大家。”

回家后,老鄭心里還有些不痛快。又不是要對付階級敵人,要出動那么多的警力干嗎?吳倫副市長太小題大做了!晚上老伴問他明天穿什么衣服,老鄭說明天有行動就穿制服。老鄭就是這樣,做什么都一本正經。公安局副局長干了十幾年,都快退休了還沒弄個正職。他從前干刑偵時的心腹愛將小傅幾年前就和他平起平坐,也當上了公安局副局長,現在都已經在行政執法局局長的位子上坐二年了。老伴經常在他面前說你看看人家小傅。小傅和老鄭就是不一樣,他就不那么一本正經。他老婆問他明天穿什么衣服,他說明天有行動穿西服就行了。老婆心里很奇怪但還是按他說的準備好了西服。

四月一日早晨六點,天有些陰沉。B市政府招待所未央賓館門口。未央區胡副區長、環衛所高所長等早早等候在這里。公安局安排的警車和行政執法局的執法車不斷的往這里集中。BB電視臺記者劉波奉命趕到的時候,各種車輛已經排成了一條壯觀的長龍。電臺、報社的記者和警察、執法隊員也從四面八方集中到這里。胡副區長不斷的詢問各路人馬到齊了沒有。六點二十五分,各路人馬到齊。胡副區長給吳倫副市長打電話:“吳市長,人都到齊了。就等你了。”吳倫副市長的三十八號車從未央賓館開出來,胡副區長引導三十八號車到早就留好的位置。然后,這個壯觀的車隊就出發了。

坐在開路警車里的劉波問身邊的環衛所長老高:“說是去馬莊強行倒垃圾的怎么一輛垃圾車都沒看見呢?”

老高說:“垃圾車在光明東路等著我們。一會兒就能看到了。我們未央區的十三輛,還有市環衛出從其他區臨時調來的四十輛,總共五十多輛垃圾車。這么多垃圾車賓館門口沒法子停,只能讓他們停在外邊。”

劉波:“五十三輛垃圾車,還沒有護送的車多呢。今天辛勤隊長他們可算風光了一把。”

老高:“他們風光了,我和胡區長為了今天的行動可費了大勁了。”

劉波:“今天來了多少人多少車護送垃圾?”

老高:“按照昨天協調會的安排,今天應該有兩百多人,車輛是多少不好說。看樣子有七、八十輛吧。”

說著話車隊就出了市區到了光明東路,劉波遠遠看到路邊果然有許多垃圾車排成一隊等在那里。老高讓警車司機減速慢慢停靠在第一輛垃圾車旁邊。辛勤從垃圾車上下來,老高搖下窗戶玻璃對辛勤說:“你還在前面帶路,先去倒垃圾。我們跟在你們后面走。”

一百多輛車組成的車隊,前面是五十三輛垃圾車后面跟著警車、執法車和各式各樣的小車,不論在哪里這都能算一個奇觀了。只可惜這時候才六點多鐘,路上行人稀少。B市沒有多少人親眼見到這一奇觀。所以劉波拍攝的錄象后來在BB電視臺成了珍貴的歷史資料。

辛勤到達垃圾場時,車隊最后面的車輛還沒進莊子。馬莊里十分平靜。看來今天的行動會十分的順利。其實這只不過是一場鬧劇才剛剛開始,好戲馬上就要上演。馬莊村民在前任村支書老徐的帶領下,一直時刻準備著阻止未央區環衛所來倒垃圾。昨天吳倫副市長主持召開的會議還沒結束,老徐就知道了會議的內容。他連夜就布置好了應對的措施。龐大的車隊還沒進入馬莊老徐就得到了情報,他已經安排人到各家各戶通知村民緊急集合。只不過大多數年輕人還沒起床,已經起床的年紀大了行動不夠迅速。在這種平靜的表面下,斗志高昂的村民們正象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向垃圾場涌過來。

辛勤帶領垃圾車正準備傾倒的時候,接到老高的電話。老高讓他叫垃圾車排成一排一起倒。好在場地足夠大,五十三輛垃圾車一字排開也不擁擠。老高指揮劉波站好位置準備拍攝,然后他一聲令下:“倒吧,倒吧。”劉波一邊拍攝一邊感嘆:這個場面絕對壯觀!太好了!”遠景中景近景特寫仰拍俯拍推拉搖移他好一陣忙活。胡副區長示意老高讓記者過去拍吳副市長在現場指揮的鏡頭。劉波趕緊過來拍領導們現場指揮的鏡頭。吳倫副市長很配合,他本來抱著膀子站著看。鏡頭一對準他立即揮手向前方不停指點,嘴里念念有詞的和身邊的人說著什么。劉波對這一組鏡頭十分滿意。不巧的是吳副市長正在指點垃圾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吳副市長有些不高興地接了:“喂,哪位?”劉波就看到他陰沉的臉色很快陰轉晴,語氣也溫和起來,“哦,你好你好。是我,吳倫。你現在在哪兒?我馬上過來。”接完電話吳倫把胡、楊兩位副區長和鄭、傅兩位局長叫到跟前,對他們說:“現在看來不會有什么麻煩了,你們在這里維護再看一會兒。我現在有急事要先走一步。”說完他就急匆匆走了。

幸虧他走的及時,不然他也會像其他人一樣陷入村民們的重圍而無法脫身。

吳倫副市長走后不久,馬莊的村民門就陸陸續續趕到垃圾場。辛勤倒完第一車垃圾帶領垃圾車準備返回的時候被村民們堵住了。村民越來越多,很快就有千把人將進垃圾場的砂石路堵得嚴嚴實實。胡副區長一見陣勢不對就慌了,他一個勁兒的對著東湖區副區長老楊說“這怎么辦?這怎么辦?”

老楊想大家應該商量一下對策,可是行政執法局的傅局長早不見了人影兒。打電話他也不接。于是胡、楊兩位副區長和公安局副局長老鄭只好三個人商量了。

未央區胡副區長:“楊區長,這里是你的地盤只有你能做好村民們的工作。現在全靠你了。”

東湖區楊副區長:“胡區長,你不要怕。有我在沒有人會把你怎么樣的。至于村民的工作怎么做,光靠我一個肯定不行。該你出馬的時候你可千萬不能孬熊。”

B市公安局鄭副局長:“就是,現在的關鍵是咱們幾個要齊心協力處理好這個麻煩。既不能和老百姓發生沖突又要順利的把大家帶回去。胡區長你怎么能都指望老楊呢?現場的秩序我和小傅來維持,老百姓不亂來就罷了,如果有人敢打人砸車我馬上就逮他。至于怎么去勸說他們,那就看你們兩位區長的本事了。”

這三位討論對策的時候,行政執法局的小傅局長正坐在他的車里玩手機游戲。電視臺的記者劉波也被村民團團圍住。村民們義憤填膺的向他控訴,七嘴八舌的吵得他暈頭轉向。由于經歷過上一次桃源垃圾場沖突事件,他并不驚慌,大聲喊道:“你們別吵了,有話好好說。你們這樣吵我什么都聽不見。”

村民稍微安靜了些,其中一人說:“大伙兒安靜點兒,我來問記者同志幾個問題。前不久桃源村和未央區環衛所因為倒垃圾的事發生沖突,這你知道吧?你們電視臺報道過的。”

劉波說:“不但知道,當時我就在現場。這個新聞就是我采訪的。”

“我再問你,這件事后來怎么處理的你知道嗎?”

“聽說環衛所向桃源村道歉了,還向受傷的幾位老人賠償了損失,好象是十萬塊錢吧。”

“桃源村那個地方本來就是垃圾場,他們說不讓倒垃圾環衛所就不敢再倒了。咱們這里好好的地方怎么可能讓倒垃圾呢?你說我們今天堵他們有沒有理?萬事都要講個理,你說呢記者同志?”

“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垃圾總得找個地方來倒的。”

“我們沒說不讓倒垃圾,是不讓往馬莊倒垃圾。他往別的地方倒垃圾我們決不會去搗亂的。”

“如果都像你們一樣不讓倒,那么垃圾就沒地方倒了。”

“要在這里倒垃圾總得跟大伙兒打聲招呼吧,得經過大伙兒同意吧?”

“不是說未央區環衛所和你們村委會簽好了協議嗎?”

“是村長自己和他們做的買賣,根本就沒有經過村民議事會。我們都已經堵過幾回了,他們環衛所沒辦法村長也沒辦法,所以今天出動這么多警察。想嚇唬我們,沒門兒!”

就在此時,劉波突然聽到一陣“唏哩嘩啦”的聲音,緊接著傳來辛勤的喊聲:“不能砸我的車!不能砸車!砸車要犯法的!”

劉波順著喊聲看到辛勤在遠處想到他的車上,但是村民們扔來的石頭、土塊讓他只能站在原地。他的車窗玻璃已經被砸得稀爛。劉波趕緊扛起攝象機開始拍攝。此時村民們已經失去控制,紛紛朝垃圾車扔東西。他正忙著記錄這混亂的場面時,身后有人在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他又急忙掉轉鏡頭,看到幾名警察想上前制止村民卻被村民包圍,并遭到了圍攻。突然老鄭胖墩墩的身軀闖進鏡頭,沖到一名朝警察扔東西的年輕人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年輕人動彈不得,老鄭朝村民們大喊:“不許亂來,誰敢砸車打人我就逮誰!”劉波一邊拍攝一邊在心里贊嘆:“鄭局長,好身手!”村民們似乎被老鄭震住了,被他抓住的年輕人嚇得有些哆嗦,老鄭一松手年輕人竟然一個趔趄站立不穩。旁邊的人伸手扶住了他。伸手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大爺。只見他十分沉穩地走到老鄭跟前站住了,和老鄭對視片刻。然后他令所有的人意想不到地左手封住老鄭的領子,右手左右開弓扇了老鄭兩個響亮的耳光。老鄭也被他這兩個耳光扇愣了,他的臉漲得豬肝一樣通紅、怒目圓睜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劉波隨著人們的推搡慢慢靠近老鄭身邊,他一直沒有關攝像機,一直在拍攝。未央區的胡副區長出現在鏡頭里,他沖到老大爺跟前又好象有些害怕退了幾步。胡副區長說:“你不想好了,連公安局長都敢打!”

老大爺:“我只知道公安局長是保護老百姓的,沒見過和老百姓作對的公安局長。我要打的就是這樣的混蛋局長。”

胡副區長:“我們這是在執行市政府布置的任務,誰都不能阻撓!”

還沒等老大爺說話,村民們都紛紛喊起來了:“別拿市政府來嚇唬人了。我們不怕。”

“我們馬莊不想變成垃圾村。”

“市政府也不能強迫我們賣地給你們做垃圾場!”

胡副區長:“誰也沒有強迫你們,是你們村自愿的。”

村民:“你憑什么說我們是自愿的?”

胡副區長:“我們環衛所和你們村委會達成了協議的。”

村民;“協議在哪兒?拿出來看看?”

胡副區長:“是口頭協議,書面的協議還沒簽。”

村民:“那我問你,你們要征用的這塊地面積多大?你們征地價格是多少錢一畝?”

胡副區長沒想到村民會問這樣的問題,一時間語塞。

村民:“記者你好好拍一拍,他口口聲聲說征地,實際上連地有多大都不知道。”

這時下起了毛毛細雨,劉波擔心攝象機被淋壞了準備關機。回過神來的老鄭又出現在鏡頭里,他指著扇他耳光的老大爺說:“好,你記著。今天你打我兩耳光。”

“你還想找我的后賬嗎?那你也記著,今天打你的是司馬莊的徐愛民。你來什么樣的我老徐都奉陪到底。”

這里發生的一切,行政執法局的小傅局長盡收眼底。騷亂剛開始他就從車里出來遠遠的看著熱鬧。看到老鄭被扇耳光他禁不住直搖頭,對身旁他的司機說:“老鄭總是這樣有勇無謀。他以為自己沖鋒在前就能帶領大家打勝仗。從前搞刑偵抓罪犯要不怕死,這時候愣往前沖只會壞事。你看,他以為老百姓怕他呢!就沒想到自己反而被扇兩耳光吧。你去把東湖區的楊副區長找來。跟他說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楊副區長來到跟前,對小傅不停的說:“老鄭被包圍了,趕快組織警力救他出來。趕快組織警力。”

小傅局長:“現在不是組織警力就能解決問題的。所有的警察和行政執法隊員加起來也不過兩百多人,村民有多少?最少也有一千多吧?動起武來我估計咱們會全軍覆沒的。況且咱們能跟老百姓動武嗎?這事只能智取。”

楊副區長:“你就別再拽文了,怎么個智取法呢?”

小傅局長:“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現在這個情況市長來了都不如鄉村干部管用。趕緊把長樂鄉的書記、鄉長找來。”

楊副區長一個電話,一刻鐘后長樂鄉的黨委書記和鄉長趕到現場。楊副區長鐵青的臉色讓他們倆感覺不妙,鄉長來了一個先發制人:“楊區長,今天早上有這么大的行動怎么不提前通知我們兩個一聲?”

楊副區長:“今天的行動是市里統一安排的。吳市長沒讓通知你們。現在搞成了這個樣子,你們倆看該怎么辦吧?”

長樂鄉鄉長:“再想倒垃圾看來是不可能了,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撤。你看呢?”

楊副區長:“要是我們自己能撤得掉還用得著喊你們來嗎?”

長樂鄉鄉長:“別著急,等我打個電話。”

楊副區長:“你給誰打電話?”

長樂鄉鄉長:“他來了你就知道是誰了。今天的這個事如果他不出馬,誰都解決不了。”

楊副區長:“誰這么牛呢?”

長樂鄉鄉長:“這個垃圾場的事情我們鄉黨委、鄉政府早就知道了。剛開始的時候馬莊村委會向我們匯報過。后來事情的進展我們就不太了解了。前幾天聽說村里的老百姓也堵過垃圾車。但是一直也沒有人到鄉里來談過這個事,所以我們也就沒有主動過問這事兒。”

楊副區長:“那你怎么知道現在該找誰來解決這事兒呢?”

長樂鄉鄉長:“馬莊的情況我很熟悉呀!和未央區環衛所合作搞這個垃圾場是現任村長的主意,那么村委會是不會帶著老百姓來鬧事的。沒有領頭的人老百姓是不可能這樣鬧事的。這個領頭的人會是誰呢?你們不知道,我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前任村黨支部書記老徐。你們看,那個打了公安局長的老漢徐愛民就是他哥哥。他們兄弟倆哥哥是個大老粗,在前面沖鋒陷陣;徐書記躲在后面出謀劃策,一文一武,一明一暗。只要把這兄弟倆擺平了,馬莊就太平了。”

事情果然如鄉長所料,馬莊前任支部書記徐德民到場之后令出如山。村民們對他是言聽計從,很快就按他的指示散去。未央區胡副區長垂頭喪氣的帶著一幫人馬落荒而逃。公安局、行政執法局等一干人也樹倒猢猻散。至此吳倫副市長安排的強行傾倒垃圾行動宣告徹底失敗。

在回去的路上,劉波被行政執法局的小傅局長邀請坐他的車。倆人在車里閑聊,劉波說:“傅局長,你真行。楊區長要不是按照你的主意處理,這事兒還不知道怎么收場呢?”

“老楊還能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嗎?他只不過是想多看看熱鬧罷了。”

“他為什么想看熱鬧呢?”

“小劉你不知道這里面的文章。其實今天我們都是在為未央區幫忙,尤其是老楊。他絕對不會為了未央區的事情來和自己區里的老百姓作對的,是不是?未央區因為垃圾的事病急亂投醫,我估計他們找馬莊這地方做垃圾場根本就沒有經過東湖區。現在遇到麻煩了才想起來找人家幫忙,老楊他當然不會盡心盡力的。你說是不是?”

“你是說胡副區長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嗎?”

“你倒是一點就透。小伙子,不簡單。”

十一

回到環衛所,辛勤的心情糟透了。今天不僅行動失敗了,而且垃圾車被砸得面目全非。車窗戶玻璃全部爛了,兩邊車門都被砸癟了坑坑洼洼的,左邊的倒車鏡沒了。看他不高興,“嘮叨嘴”過來安慰他:“又不是自己的私家車,砸壞了就砸壞了,值得你這樣難過嗎?走,我請你喝羊肉湯去。”

“雖是垃圾車,我哪天不是干干凈凈的?搞成這個熊樣子,我心里難過。”

“搞成這個熊樣又不怪你。為這生氣咱犯不著!走吧,先填飽肚子去吧。”

“‘嘮叨嘴’你把大伙兒都喊上,我請你們到蘇三羊肉館喝羊肉湯。”

垃圾清運隊十三個人都到齊了,辛勤帶大伙兒到了環衛所斜對面的蘇三羊肉館。進包間坐下,每人根據自己的口味分別要了羊肉湯或羊雜湯,一人一份油饃,就著大蒜瓣吃得滿頭大汗。喝完了湯吃完了油饃,辛勤又給大伙兒發煙。大伙兒都覺得他今天的舉動有些奇怪,太客氣了,簡直讓人有些受寵若驚。好幾個人都有些不解的望著他。

“別這樣看我。最近這一陣子大家都很辛苦,也憋了一肚子的氣。是吧?我干環衛工作二十年了,也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窩囊氣。真他媽的想不通,咱們居然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這一個多月經歷的事情真讓我長見識了。有很多事情我都沒跟大家說,今天晚上我請各位喝酒。今天正好是星期天,大家把老婆孩子都帶上。咱們早點開始早點結束,晚上六點到老八飯店,九點結束。不耽誤老婆明天上班孩子明天上學。咱們明天估計也不用上班,愿意繼續喝的咱們繼續到大排擋喝二茬,好不好?”

喝完羊肉湯回到家,辛勤跟老婆商量晚上請隊里同事及家人吃飯的事。老婆說:“你還真拿這個隊長當回事了,沒有什么必要自己拿錢請客?垃圾沒地方倒那是單位的公事,何況上面還有胡副區長、所長老高等領導管這事,就算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呢。”

辛勤說:“老婆你說的對。垃圾倒不倒是不用我操心。其實我請客吃飯也不是因為垃圾的事兒。?”

“那你為啥要請客呢?”

“你忘了上一次老高給的利息這碼事兒了嗎?你不是讓我拿這個錢給大伙兒發獎金嗎?我沒發,拿了一千塊給桃源酒家當買路錢,現在還剩下一千八百多塊錢。這么一點兒小錢兒發獎金根本不夠,一人才能發一百多塊錢我怎么拿的出手呢?我想不如大伙兒聚一聚,多好。這一陣子隊里每個人都覺得憋屈,在一起好好喝他一頓酒。心里痛快了才能繼續干好工作。”

“你這個主意倒是不錯,那來路不明的錢不能裝進自己的口袋。大伙兒一起吃了喝了,將來有人查起來咱也好交代。”

“這都是您老人家平時諄諄教導的結果。”

“辛勤你少跟我耍貧嘴。”

“不是貧嘴,是真心話。要不怎么說‘妻賢夫禍少’呢?”

辛勤一家到老八飯店門口時,“嘮叨嘴”一家已經到了。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到齊了。按照“嘮叨嘴”的建議,隊里的十三個人一桌,家屬帶著孩子們坐另外兩桌。剛剛坐下菜還沒上的時候,劉波給辛勤打來電話說想請他吃飯和他聊聊。辛勤說正和同事們聚餐。“嘮叨嘴”問誰的電話,聽說電視臺記者小劉“嘮叨嘴”搶過電話說:“小劉記者,你到我們這里來吧,咱們隊里十三口子全部都在,很熱鬧的。就在工農路的老八飯店,你趕快過來大伙兒等著你。”

劉波到了,后面還跟著他對象、辛勤的表妹倩倩。倩倩正要和辛勤打招呼,辛勤趕緊說:“你嫂子和小寶在隔壁,你到那邊去,讓小劉和我們好好喝幾杯。”

辛勤雖然每天都要喝幾杯小酒解乏,但是每頓都不超過二兩。他的酒量并不大,酒過三巡之后他微微露出三分醉意。“嘮叨嘴”又邀他到另外兩桌去給家屬們敬酒,敬酒回來辛勤已經有了七分醉了。七分醉的時候辛勤說話就口無遮攔了。

“你們大伙兒說說,這算什么?啊?市政府組織的統一執法行動,到司馬莊去強行到垃圾。兩百多穿制服的執法人員,一百多輛車護送咱們這些垃圾車。真他媽的風光啊!除了今天參加的人之外,全市那么多開垃圾車的人都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全省、全國都沒有過!風光啊真是風光!可是風光管屁的用!一個個都是孬種!他奶奶的副市長溜了,執法局長也不見人影兒。公安局的老鄭還行,敢沖鋒陷陣。其他人都是孬種。老鄭算是白白挨了幾個耳刮子。就這樣丟盔棄甲地回來了。丟臉!真他媽的丟臉啊!”

“嘮叨嘴”知道辛勤已經醉了,要扶他到沙發上去躺著。“我沒醉,”辛勤說,“我就是心里不痛快。剛才說的你們也都看到了。還有好多事情你們不知道,我憋在心里難受死了。現在我來告訴你們。”辛勤把他和環衛所長老高一起經歷的所有事情都和盤托出。大伙兒隨著他的敘述時而笑時而罵,聽得十分投入。當辛勤說到自己在雨泉農莊幫按摩小姐提上內褲的情節時,“嘮叨嘴”大聲說:“隊長你就‘哈’吧,我不信你的定力這么好。

“真的,你不相信就算了。“

“我們信不信都無所謂的,你老婆不相信,就麻煩了。”

劉波最先接住了話茬,說:“二哥你說的有些地方跟我聽說的不太一樣。”

“那你說說哪些地方不一樣。”“嘮叨嘴”迫不及待地叫劉波。

“我聽說未央區政府給桃源村的補償是五十萬,不是他說的十五萬。”

“還有呢?”

“還有你們環衛所根本就沒有和馬莊村簽訂關于垃圾場的協議,市政府更沒有批準立項在司馬莊建垃圾填埋場。”

“還有嗎?”

“還有。我聽說那次你們和桃源村村民發生沖突以后,環衛所后來上門向受傷的村民道歉,還賠償了十萬塊錢。”

聽到劉波所說的這些,辛勤驚呆了:“什么?原來老高一直在騙我!”

“還有吶,二哥!”劉波說:“從馬莊到垃圾場的那條砂石路是你們未央區副區長老胡的小舅子承包修的。據說那一公里多砂石路花了一百二十多萬。修路時馬莊只有村干部的親戚才能去干活兒,其他人一點兒好處都沒得到。所以村民們都來堵你們。”

“怪不得。”辛勤說,“原來是這樣。他們把垃圾當成搖錢樹了。”

醉酒的辛勤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溫暖的陽光照在床上。辛勤一看老婆孩子都不在家就翻了個身繼續睡覺。剛剛睡著手機就響了。是所長老高,讓他趕緊通知全部隊員馬上到單位。

老高召集垃圾清運隊全體人員,也就是連辛勤在內的十三個人開會。老高告訴大家昨天的行動失敗后,胡副區長和他自己一方面向吳副市長、區里的主要領導匯報情況,一方面積極想辦法處理垃圾。最后終于取得了東湖區的支持,從明天早上開始未央區的垃圾就往東湖區的北崗垃圾場傾倒。

老高分析以前直接到其他區的垃圾場去到垃圾之所以遭到圍堵,是因為垃圾車上都清清楚楚的寫著“未央區環衛所”幾個字。這幾個字還十分顯眼,讓村民們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一次和東湖區商量好了,把未央區環衛所全部的垃圾車上標明身份的字都改掉,改成“東湖區環衛所”。環衛所已經和汽車修理廠聯系好了,大家現在就把車開去抓緊時間噴漆改字。

辛勤和他的隊員們就這樣開著“東湖區環衛所”的垃圾車,恢復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責任編輯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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