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歷史類型學的變異：俄羅斯歷史詩學與巴赫金時空體理論

[摘要]俄羅斯歷史類型學思想是巴赫金時空體理論的重要基礎，但是巴赫金能在前人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從而使其理論成為具有強烈學理性的創新體系。

[關鍵詞]巴赫金 時空體 理論

我們從巴赫金的思想發展的動態語境入手，考察其理論淵源如何在其詩學結構中巧妙的變異，使我們對巴赫金時空體理論的認識更為深入，從而為更深入地理解巴赫理論奠定進一步基礎。

一

歷史詩學理論是由“俄國比較文學之父”維謝洛夫斯基提出來的。他的代表作《歷史詩學》集中體現了他的文藝學思想。維謝洛夫斯基斯基學貫東西，視野開闊，他所開創的歷史詩學對于整個20世紀俄羅斯文藝學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一些俄羅斯學者甚至將眾多看似無關的文藝理論學派都歸為他的旗下，伊戈爾·奧列格維奇·沙伊塔諾夫認為。包括形式主義者、巴赫金、維諾格拉多夫、塔爾圖一莫斯科符號學派等在20世紀西方文藝史上產生了重要影響的文藝理論思想，都可以歸到亞歷山人·維謝洛夫斯基創立“歷史詩學”名下，在歷史詩學的方法影響下，“整個兒地改變了研究文學的方法，而在這一新方法的浪尖上出現了您提到的那些人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有時這是那些觀點上互有抵牾的人。但抵牾發生在歷史詩學的空間內”。

維謝洛夫斯基是巴赫金在著作中經常提到的名字，不管是在《文藝學中的形式主義方法》還是后期的《拉伯雷研究》。他都給予了維謝洛夫斯基很高的評價，巴赫金的時空體理論正是在歷史詩學的詩學思想下寫成的，正如時空體理論的重要文獻《小說的時間形式和時空體形式》的副標題正是歷史詩學概述。可以說，歷史詩學正是巴赫金時空體理論的重要淵源之一。

問題在于：巴赫金的時空體理論是在什么層面上繼承了維謝洛夫斯基的歷史詩學思想呢?難道僅僅是“這種方法避免了理論詩學的研究方法中所不能克服的抽象性、靜止性和形而上學性。它在歷史的、動態的描述中，具體的展現了文學的發展規律，具有巨大的方法論上的價值”嗎?我們對于維謝洛夫斯基歷史詩學的豐富性是否有所忽視?我們以往對巴赫金與維謝洛夫斯基之間的聯系難道沒有偏差嗎?

正如我們在上面看到。維謝洛夫斯基的歷史詩學蘊涵豐富，甚至他的詩學思想本身所引申出來的各種思想也產生了“抵牾”，可見他的詩學有著多面性。正如有研究者指出，維謝洛夫斯基的比較文藝學內涵豐富，包含“多源性”、“借用”、“匯流”、“類型學”和“個別階段論”等重要比較文藝學理論。

很難說。巴赫金時空體理論中沒有維謝洛夫斯基比較文藝學的其他思想，但是。筆者以為：巴赫金的時空體理論主要是在維謝洛夫斯基的類型學的思想的基礎上，“生發”開去的，是對維謝洛夫斯基歷史類型學的一種繼承與發展。

在維謝洛夫斯基看來，類型學是理解文學史發展規律的重要途徑，在《歷史詩學》中。他從類型劃分出發，以類型學為基礎，對各民族文學進行比較研究，尋找其中的共同規律。在這個基礎上，他通過歸納得出了不同民族文學，即使在時間、空間上彼此毫無關聯的文學現象，也往往會由于社會發展的相同階段的聯系而產生某種類同。而這種“同類性或相似性不能用借鑒來解釋，而只能用生活習俗以及其中所積淀的心理過程的同類性來說明。”

可以說，維謝洛夫斯基的歷史詩學正是巴赫金時空體的重要的理論淵源之一，對文學類型的研究歸類，是巴赫金時空體理論的核心內容，事實上，作為時空體理論的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1937年的《小說的時間形式與時空體形式》的最為主要的內容就是：在理論演繹與分析歸納的基礎上，對西方小說中的歷史類型的變遷與時空體的變化進行論證。

二

正如我們在上面所見，歷史類型學是蘇聯比較文藝學派的一個重要的思想。他們認為，在不同民族的相同歷史發展階段中。存在著受社會發展規律制約的文學現象，因此，可以對這些文學現象(如體裁風格情節主題流派思潮等進行)進行比較。如維謝洛夫斯基的未完成著作中的主要觀點認為：“社會歷史發展制約著文學的發展，文學發展的規律與歷史規律相一致，而人類歷史發展具有某種程度上的結構相似性，因而文學發展及對其研究進行比較歷史類型研究成為可能。”赫拉普欽科同樣認為，文學類型學是“要求揭示那些能夠使人們談論某種文學的和審美的共同體、談論某一現象屬于一定類型和種類的原則和因素。這些從屬關系經常也在文學事實互相之間不發生直接聯系的時候時表現出來”。

而巴赫金則在這個思想基礎上提供了另一條思路，就是通過時空與文學類型之間的一種邏輯的內在關系，從而使這種類型上的劃分，以及類型上的比較成為可能。巴赫金正是在對康德認識論創造性引用的基礎上解決這個問題的。

在整體上，巴赫金還是采用了康德認識論中“時空作為人的認識過程的重要形式的說法”，尤其肯定了這些范疇所具有的認識上的“框架”意義：“我們采納康德對這些形式在認識過程中的意義的評價”。

也正是在這個基礎上。巴赫金將時空體與體裁聯系起來了。巴赫金看來，體裁是認識世界的一種形式，因此，時空作為認識的基本范疇，就必然也要成為體裁判斷的主要標準。巴赫金通過對歷史上文學類型與時空體之間的關系的考察。認為，時空體決定文學體裁，不同的時空體的運用意味著不同的體裁，而不同的體裁之間必然有著不同的時空體。筆者認為，巴赫金實際上得出了小說體裁的歷史“譜系”。

從上面看出，盡管巴赫金的時空體理論與維謝洛夫斯基有著重要的淵源關系，但是，巴赫金詩學與維謝洛夫斯基詩學是不同的，尤其在方法論等方面與維謝洛夫斯基有著重要的差異。可以說維謝洛夫斯基的歷史詩學是一種純實證主義的研究，帶有十九世紀實證主義濃厚氣息，維謝洛夫斯基的《歷史詩學》主要內容之一就是通過對文學類型的“考古式”的探究。通過各種豐富的材料來推究不同文學類型的歷史形成過程，通過對文學的類型作出“歷時性”的準確判斷。從而使我們對文學的諸種重要問題有一種更“科學”的認識。正如維謝洛夫斯基所說：“你可以重復運用這一工序來考察各種不同類型的事實，于是你獲得了幾組結論，并有可能使它們相互驗證，有可能像你至今研究單純的事實那樣研究它們，把它在它們之中遇到的共同的、類似的東西提升為更為廣闊的原則。并在邏輯推理的基礎上達到第二層次的概括，不過需要經常用事實加以檢驗。”他反對問題的探討作理論上的具體推導，而巴赫金的時空體理論中帶有濃厚的哲學思辯色彩，是在康德的認識論基礎上。結合歸納的方法對類型學問題進行研究。因此。如果說維謝洛夫斯基的歷史類型學是俄羅斯比較文藝學思想的一種經典形態的話。巴赫金的時空體理論是對維謝洛夫斯基的理論是有所發展的，是俄羅斯比較文藝學的一種當代形態。

經典的歷史詩學，受十九世紀學術風氣影響，是在實證為基礎上進行的。它試圖從大量事實的反復比較分析中概括出詩學規律。但是，正如劉寧先生所指出，維謝洛夫斯基的歷史比較研究在方法論上存在著嚴重的缺陷：“由于受西方實證主義哲學的影響，維謝洛夫斯基認為，只有現象或事實是‘實證的東西’，通過對現象的歸納就可以得到科學的定律。強調‘只要經常用事實來加以檢驗’。‘就會達到最終的、最充分的概括’。因此，他企圖在排斥任何哲學和美學的理論指導的前提下，單憑對各種文學現象、經驗事實的對比和歸納，揭示出社會歷史和文學發展的共同規律。而這是根本違背‘從生動直觀到抽象的思維，并從抽象的思維到實踐’這一認識真理、認識客觀實在的辯證的途徑的。”劉寧先生的歸納是正確的，亞·維謝洛夫斯基過分迷戀“事實”。從而在迷失在“現象域”中，放棄了任何哲學和美學的理論指導，這種做法，固然有可能是面向事實本身，從而使他的探索成為使事物之真顯現出來的尋真之旅，當同時也可能會走上一條“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迷失之途。

相反，巴赫金通過歸納與演繹相結合的方法，即在康德的認識論的基礎上對時空與體裁關系作深刻的判定，又對各個不同時期文學的文學體裁與時空體之間事實聯系進行詳盡歸納，從而使歷史歸納與理論判定成為邏輯與歷史的統一。這種研究，正如我們看到的是深刻的，并且由于對康德思想的運用得當。從而使其詩學具有很深的內在說服力。這是埋頭歸納的維謝洛夫斯基的詩學體系所難達到的效果。概言之，巴赫金認為時空體成為體裁的劃分標準的說法，是巴赫金在歷史類型學的基礎上，結合康德的認識論，所取得重要突破性論斷。他的時空體理論蘊涵著濃厚思辯色彩，是歷史詩學理論與實踐的雙重突破。

總之，在對巴赫金的時空體中濃厚的維謝洛夫斯基的影響進行確認的同時，也需要對巴赫金與維謝洛夫斯基之間的不同進行劃分。只有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才能更好的對巴赫金時空體理論進行多角度的透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