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電視劇獨特的“審丑”觀照

[摘要]受眾對反腐電視劇的觀照是一種“審丑”觀照。這種觀照是以“丑”作為一種特殊的審美形態出現為理論前提的，而現實前提則是具體的反腐電視劇文本中成功塑造了眾多的反面人物典型。在反腐電視劇中，“丑”的美學特征在腐敗群體身上表現為圓形式混亂而導致的“丑”，在腐敗個體身上表現為因內容缺失而導致的“丑”。“丑”的美學品格的凸顯就使得主體對反腐電視劇的觀照體現為一種獨特的“審丑”觀照。

[關鍵詞]反腐電視劇 審丑 觀照

反腐電視劇是一種比較新型的影視藝術樣式，自1995年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反腐電視劇《蒼天在上》問世以來。直到新世紀，出現了諸如《絕對權力》、《至高利益》、《國家公訴》、《忠誠衛士》等許多優秀的反腐影視藝術作品。長久以來，始終保持著較高的收視率。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不僅因為反腐電視劇對改革進程中出現的各種腐敗現象進行了無情的抨擊和揭露，更是因為其在具體的藝術文本中成功地塑造了大量真實可信的反面人物典型。勾畫了他們丑惡的嘴臉。使得這樣一種特殊的影視藝術樣式獲得了獨立的美學品格。在主流影視藝術作品中，正面塑造反腐斗士光輝形象的同時，頭一次塑造了如此眾多可圈可點的反面人物形象，也正是如此，受眾在對反腐電視劇進行審視時，獲得了一種獨特的“審丑”觀照。

受眾對反腐電視劇進行“審丑”觀照，有著理論與現實的基礎。對于前者而言，是以“丑”作為一種特殊的審美形態出現為標志的。而后者，則是源自于反腐電視劇中所塑造的反面人物形象及其身上體現出來的一系列“丑”的美學特征。

一、作為一種特殊審美形態的“丑”

“丑”作為一種特殊的審美形態是西方近現代主體性精神的產物。盡管中西古代美學史上的美學家們對丑都有著頗多的論述，比如亞里斯多德、莊子等。但他們所論述的“丑”與審美形態的“丑”是不能簡單劃等號的。“丑”作為一種特殊的審美形態出現是近代西方哲學和美學發生變革以后的事情。近代以來一百多年的時間里，非理性主義、個人主義、實證主義、心理分析等哲學、美學思潮對傳統理性主義的思辨哲學和美學進行了強有力的顛覆和瓦解。這些后起的哲學摒棄了西方哲學形而上學的傳統，包括黑格爾時代的先驗論和統一性也被踩在了腳下。哲學轉向與人息息相關的現實生活，開始關注現實人生，關注個體的生存狀態。“肯定人的非理性特征，否定世界的統一性、普遍性和有規律性。反過來強調個別性、偶然性和單純性的經驗性，實際上是在哲學、美學中抽去了傳統的所謂美的永恒性的內核，從而拉開了詩意世界與現實世界的距離，并使現實世界的猙獰面目在哲學和美學的層面上凸現出來。”近代以來哲學中的這種主體性精神的，催生了主體自身非理性特質的張揚與膨脹，它的極端發展就導致了“丑”的出現。在叔本華、尼采等人的思想體系之中，這種主體性就是意志或強力意志，這種極度張揚的非理性意志就包含了否定性的、暴力的“丑”的因素。“丑”的藝術中所津津樂道的就是這種否定性的東西，這就是審美形態的“丑”。其就“像貝多芬《命運交響樂》里那個著名的三連音一樣，來勢洶洶地敲打著藝術的大門!”縱觀整個西方現代藝術，可以說簡直就是“丑”的藝術。無論是梵高的《包扎耳朵的自畫像》還是波德萊爾的《惡之花》，以及20世紀初響徹歐洲樂壇的表現主義音樂，叔本華、尼采等人的聲音總在其間久久回蕩。這種審美形態在藝術上就以混亂、不對稱、不和諧的面孔出現。所以，在現代人本主義哲學和美學家的眼里，“生命世界已經沒有了現實的和諧美”。這樣一來，“丑”就作為一種特殊的審美形態堂而皇之地登上了美學的殿堂，取得了一種具有本體意義的名分。

“丑”作為一種獨立的審美形態是西方近現代的舶來品，與中國當下的社會歷史環境相比，盡管在時間上二者不是并列同步的，在社會文化背景上亦有著極大的差異性。但是改革開放20多年來，市場經濟的快速發展使得中國工業化的進程不斷加快，較之西方工業革命以來的社會情景具有極大相似之處。所以，如果結合中國20世紀80-90年代及至新世紀以來自身發展的獨特歷史語境，這種理論對中國當下的藝術批評與藝術鑒賞同樣具有借鑒意義。而且也是適用的。

二、反腐電視劇中塑造了大量“丑”的典型形象

反腐電視劇是特定社會歷史條件下的產物。改革開放過程中政權階層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腐敗現象，黨和政府領導的反腐敗斗爭也隨之拉開了帷幕，并逐漸成為國家政治生活的主題之一。20世紀90年代以來，國家有關部門又提出并強化了主旋律及現實題材創作的指導思想，影視藝術的改革也全面展開。該時期主旋律影視藝術作品的創作較之以前無論在內涵還是外延方面均有了很大的突破。藝術家們除了一貫表現革命英雄主義的藝術創作之外，開始自覺地關注現實社會和人生，關注改革進程中尤其是全面深化企業體制改革進程中的貧困、失業、下崗等社會生活實景，直面社會現實，揭示社會矛盾。在具體的影視文本中用藝術的方式有效地揭露改革進程中出現的貪污腐化等不良現象，表現黨敢于承認自身肌體中存在腐敗事實的大無畏的勇氣以及領導人民與腐敗作堅苦卓絕斗爭的英勇事跡。黨和國家政治生活中反腐敗的主題、主旋律及現實題材創作改革的要求就催生了反腐電視劇。

而更為重要的是，在反腐電視劇中。頭一次不惜鏡頭，以客觀冷靜的態度，濃墨重彩地塑造了大量栩栩如生的“丑”的反面人物形象。這在建國以來的主流影視藝術作品中是絕無僅有的。恩格斯在《致瑪·哈克奈斯》的信中這樣寫道：“據我看來，現實主義的意思，除了細節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導演在反腐電視劇中塑造這些反面人物形象時。嚴格遵循了馬克思主義的“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的塑造原理，使得人物形象真實可信。他們摒棄了“十七年”以及“文革”影視藝術作品中反面人物“類型化”和“臉譜化”的標簽式傾向，將人物置身于具體的社會歷史環境之中，通過具體歷史語境的變遷來考察人物性格發展的軌跡。馬克思主義認為，人的本質和性格的形成過程中，客觀的社會環境是決定性的因素。“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實際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處于特定社會關系中的個體，在其肌體和心靈上自然而然地打上了當時當地社會歷史環境的烙印，他或者她的思維和行為方式，均受特定社會歷史環境的制約和影響。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中這樣寫道：“人創造環境，同樣環境也創造人”。在社會生產實踐活動中，作為實踐主體的個人與社會環境的關系是辨證統一的。人在遵循客觀規律性的基礎上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以改造客觀世界，而在此過程中，客觀世界反過來又對個體自身的主觀世界產生作用和影響。在反腐電視劇中，藝術家們所塑造的以腐敗分子為首的反面人物形象，無一不是依照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塑造出來的典型形象。例如反腐電視劇《忠誠衛士》中的陳克清這個人物形象，他并非天生注定就是一個腐敗分子，而是社會環境造就的產物。陳從基層一步一步走上來，最終官至常務副省長。在他的出仕經歷中，曾經為國家和人民做過許多的貢獻，陳在做政法委書記時，面對改革初期經不住誘惑和考驗最終走向腐敗的部分基層干部，痛心疾首地說“怎么又打倒了一個?”而且在相關材料上毫不猶豫地作出了“從嚴查處”的批示。并且說：“誰讓我們是黨員呢?我們在黨旗下發過誓，我們手里的權力只能給人民謀福利，不能給自己謀私利，這是我們唯一不被打倒的信念。”后來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墮落成腐敗分子，這其中，客觀環境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改革開放的時代是一個大的社會歷史環境。改革開放20多年來，各種新的思想觀念沖擊著人們的頭腦，20世紀80年代以前衡量一個人成功與否的標準是看他對國家和人民所作貢獻的大小，而90年代以后，在市民社會的價值體系中，一個人成功與否則主要是看他擁有物質財富也即金錢的多少。思想觀念的變化催生了人們對經濟占有的欲望，這種不斷膨脹的欲望使得不同的個體開始想方設法在經濟上尋找“成功”的突破口。以便在市民社會的價值系統中找到認同感和歸宿感。這種不良思想自然對陳克清等意志薄弱、經不住誘惑的公職人員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再加上工業時代社會急速變革。相應的道德體系以及監管制度的缺失又使得他們不斷放縱自己的欲望，于是開始用手中掌握的實權營造尋租空間，官商勾結、權錢交易等腐敗現象就產生了。而陳克清所在的“南方省”——改革開放的最前沿陣地，又是一個次之的大環境。陳克清職務級別提高后，下屬官員溜須拍馬極盡吹捧之能事的官場是一個小環境，而陳克清不和諧的家庭生活又是一個更小的環境。在大小環境的相互交織和共同作用下，陳聽信謊言不斷以權壓法，鉆進歐陽玉蓉設置的情感圈套開始腐化墮落。陳克清所處的各種大小環境，可以說都是人物性格發生變化的典型環境，從中可以窺探出人物性格的成因和發展軌跡。再如反腐電視劇《國家公訴》里的王長恭、《絕對權力》中的趙芬芳等反面人物，無一不是“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反腐電視劇在反面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呈現出來的特質。較之于以往主流影視藝術作品，可以說是一次質的飛躍。導演在劇中通過各種概括化、典型化的藝術表達手段的運用，塑造出了一系列有血有肉、鮮活靈動的反面人物形象，揭露了他們丑惡的靈魂和丑惡的本質之所在，揭示了他們的“丑”之所以為“丑”的深刻的社會歷史原因，為影視藝術的批評和鑒賞提供了一個全新的“審丑”視角。

三、反腐電視劇中“丑”的形象的美學特征

(一)、腐敗群體的“丑”——因形式混亂而“丑”

《美學百科辭典》對丑的定義是這樣的“丑作為美的對立概念，一般意味著違反美的規范，妨礙審美觀照亦即反美的東西。”作為審美形態的“丑”，其“突出特征是混亂與缺失”。混亂是從事物的形式方面來理解的，對象本身由于組織形式的畸形、毀損、雜蕪等，自然就缺少了形式美所具備的均衡、對稱、比例等相應條件，從外觀上審視。就呈現出了不協調、不統一、不和諧、不對稱、不規則、無節奏、無規律、畸形、病態、扭曲、殘破毀損、雜亂無章等無形式的形式，因此自然導向了丑。反腐電視劇中那些腐敗的政府官員，由于角色的特殊性，社會賦予了他們各自不同的權力和責任，即便權力和責任有大小之分。但是肩負著的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推動社會不斷進步和發展的歷史使命要求他們必須分工合作，方向一致，和諧統一，同心協力。各司其職，各負其責，才能把各項工作扎實有效推進。然而他們最終并沒有將人民賦予的這種權力正確的去使用，而是為了各自的不同的利益朝不同的方向“使歪勁”，未能做到同心協力協調統一，將人民賦予的權力濫用和異化并最終走向腐敗。他們的所作所為在總的形式上構成了一種不完整不和諧的關系，表現為畸形和雜蕪。因此，從群體角度而言，反腐電視劇中腐敗群體的“丑”就集中表現為因形式混亂而導致的“丑”。

(二)、腐敗個體的“丑”——因內容缺失而“丑”

“丑”這個特殊的審美形態，其美學特征還表現為缺失，其中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內容的缺失。古今中外的美學家們在自己的理論體系中都不同程度地談到了藝術或其他事物之中內容與形式的統一或者內容對于形式的重要性。孔子在《論語·雍也》篇中寫道“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這里的“文”指文飾，即人的外在的形式。而“質”則是指人的內在的品格修養。一個人只有“文”和“質”真正統一，才可以稱得上是君子。荀子在《盡心下》中這樣說道“充實之謂美”。這里的充實就是從內容方面說的，個體通過自覺的努力，把仁義等善的本性充盈于人體之中，使得形體“生色”，這樣，自然的形體就具有了道德精神的涵義，并以直觀感性的形式體現出來，此刻人就是美的了。黑格爾關于“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的論述中，“理念”就是從內容的角度而論的，即是黑格爾所謂的“神”、“普遍的力量”、“意蘊”等，它所指的就是藝術的內容方面。而“顯現”則是從形式方面而言的，藝術作品必須具備感性形象的直接性，直接性的感性形象“顯現”了“意蘊”，也即形式體現了內容，或者說做到了形式與內容相統一，事物就是美的。黑格爾在《小邏輯》里也對形式與內容的關系做了詳盡的闡釋。黑格爾說：“現象界中相互自外的事物是一整體，是完全包含在他們的自身聯系內的，現象的自身聯系便這樣地得到了完全的規定，具有了形式于其自身內，并因為形式在這種同一性中，它就被當作本質性的持存。所以，形式就是內容，并且按照其發展了的規定性來說，形式就是現象的規律。但就形式不返回自身來說，則這樣的形式就成為現象的否定面，亦即無獨立性的和變化不定的東西。這種形式就是與內容不相干的外在的形式。”在黑格爾看來，事物的形式與內容具有成對的規定性，沒有無形式的內容，也沒有無內容的形式。形式之所以為形式有著它所指向的內容，“內容之所以成為內容是由于它包括有成熟的形式在內”。“只有內容與形式都表明為徹底的統一的，才是真正的藝術品。”其實。藝術品如此，其他事物也如此。內容與形式有效統一了，就是美的。如果二者不統一或者空有形式而與之相匹配的內容缺失了，自然就是丑的。在反腐電視劇中，從個體角度來審視，腐敗分子的“丑”就集中表現為因內容的缺失而導致的“丑”。反腐電視劇中的腐敗分子都是身居要職的政府官員，其外在形式表現為“人民公仆”，這種外在的形式賦予了他們“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以及“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內容，可是他們卻將人民的利益恣意踐踏，將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理念拋到了腦后，缺少了角色的外在形式所要求的內容，而擁有了“社會實踐中假、惡等與人的本質相背離的否定性內在品格”。羅丹在評價希臘藝術時說：“希臘的雕刻，生命使它們跳動的肌肉顯得靈活而溫暖：至于學院派藝術的脆弱的玩偶，死亡使它們顯得冰冷。”正如一具死尸，空有肉體的形式。即使化了妝，而無生命與靈魂的內容，自然不可能是美的。所以，在反腐電視劇中，每一個具體的腐敗分子就因為內容的缺失而顯得其丑無比。

四、反腐電視劇獨特的“審丑”觀照

審美觀照活動是在審美主體與審美客體之間的交流對接中產生的。然而，在具體的審美活動中，并非只有美的事物才可以進入主體的觀照視野。“丑”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常常與美結伴而行。“伴隨著美，與美共同演繹了人間歡樂與痛苦的二重奏”。從審美主體方面來看，人是現實社會當中活生生的個體。人的審美觀念和審美趣味并非一成不變的僵化的，社會歷史進程的不斷發展自然會使人的審美觀念和審美趣味發生某種適應性的變化。所以也就使得“丑”與美一起進入人的審美實踐成為必然。也只有如此，對于審美主體來講。才是完善的、積極的審美人生態度。縱觀人類審美意識的發展歷程，“審美觀念的每一次轉型，都體現為美的觀念中不和諧的(丑的)因素的增殖。”美感與丑感是審美活動中兩種相互對立的感興類型。主體審美觀念、審美趣味的發展和完善在感興能力方面必然地體現為由美感向丑感的拓展和延伸。葉朗先生認為，只有鑒賞美的能力而缺乏鑒賞“丑”的能力的人永遠“看不到感性世界的豐富多彩的面貌，因而也領悟不到歷史和人生的深一層的意蘊。”這樣的人不僅是亞里士多德眼里“脆弱的觀眾”。其審美活動更是阿多諾眼里“軟弱的審美”。所以，當主體的審美觀念得到更新、審美感興能力得到完善，闖入主體審美視野的“丑”就獲得了主體對它進行觀照的合法身份認同。此時此刻，“審丑”意識覺醒的主體“不僅欣賞美而且審辨丑。不僅審辨丑。而且還審辨悲喜，崇高與卑下等等。”無論美的丑的甚至是怪誕的事物都可以成為其觀照的對象。

具體到反腐電視劇中，其美學品格在相當明顯的層面上集中體現為“丑”的凸顯，當上述所言諸多方面的條件具備以后，“丑”作為一種特殊的審美形態在普遍的意義上就獲得了主體廣泛的觀照認同，而當其附麗于具體的反腐電視劇文本中以腐敗分子為首的反面人物形象身上，并在群體的層面上表現出因形式的混亂而導致的“丑”，在個體的層面上表現出因內容的缺失而導致的“丑”的美學特征時，主體對反腐電視劇的觀照就最鮮明最集中地體現為一種獨特的“審丑”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