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畫皮》在流傳的過程中,離蒲松齡的愿意越來越遠,2008年電影《畫皮》變化尤甚。除了畫皮依舊,人、物,主題都已不再。從意義結構角度比較蒲氏原著與2008電影《畫皮》,將發現:劇中小唯的真愛與王生的人格是兩大震撼力,由此而啟發了當代人對現代婚姻家庭的思考,其成功就在于它借古典著作展現了當代的精神與意義。
[關鍵詞]《畫皮》 王生 小唯 意義結構
蒲松齡以其發憤之心,于寂寞書齋中講狐道鬼,《畫皮》為其懲戒人心的代表之作。通過講述一個書生被女鬼裂腹掏心復又被其妻救活的故事來寄寓倫理道德批判,告誡人們“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世理。然而此故事在流傳的過程中卻離蒲氏原意越來越遠,在現代數版電影《畫皮》的變化中,最后只剩下一張美麗的畫皮,主旨已改,情節已換,人物已變。1966年朱虹版尚能遵循原意,1979年胡錦版則大加改造。1993年王祖賢版只借用了部分情節,而至2008年的周迅版,人不再是那時的人,物不再是那時的物。主題更不復為那時的主題。只有作為女鬼特征的那張畫皮還是那時的畫皮。
如何看待這種變化,我們且用意義結構的剖析方式來解讀原著《聊齋·畫皮》與2008電影《畫皮》。
首先,我們要確定工作的主要意義要素。毫無疑問,二者雖然大相徑庭,但是其主導意義因素都是那個異類——女鬼或女妖。她們既負載著自身的異類意義。又在與其他因素的關系中生成著人妖混淆,人定勝妖的意義因素。女妖女鬼在整個意義網絡中處于核心位置,并從反面承擔著整體意義的價值取向,她們的行為構成了意義世界的基本線索。然而,二者的主要行為傾向并不一致。這才導致了意義結構模式的大異。
原著之女鬼的主要行為傾向就是:混淆人妖界限,殘害王生性命。據此。我們可以生成一個意義模式,茲用圖表示如下:
在這個模式中,主導因素是女鬼的害人,而其遇到的阻力則是來自道士的控制。故道士的滅妖則是負主導因素。二者之間的矛盾是害人與反害人的矛盾。而王生卻是主導因素即害人的輔助性因素,因為是王生的人妖不分,引狼入室才促成了女鬼害人得逞。其二弟與其妻則成為負主導因素的輔助性因素而參與對女鬼的控制,因為他們一個幫助道士找到了女鬼,一個在道士的幫助下救活了王生。女鬼被滅,王生被救活,可以看成人對妖的勝利。但是,在勝利背后所反映的人本身的弱點卻值得人們不斷反思:王生貪于美色而人妖不分,終于招致殺身之禍,其妻為了彌補他所犯下的錯誤而必須食人痰唾,所以蒲氏最后的議論“天道好還,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哀哉!”猶如警鐘長鳴于世。
而2008電影之女狐妖小唯的主要行為傾向有二:其一,吃人心以維持人形,其二,污佩蓉以奪取愛情。據此,我們也可以生成兩個意義模式,茲用二圖表示如下:
模式一:主導因素是小唯的吃人心,小唯隱形助手小易則是主導因素的輔助性因素,因為是小易不辭辛苦四處挖取人心,小唯才可以以美麗的人形長住于王生之家。而小唯與小易二者的舉動招來了降魔者夏冰。并使受佩蓉之邀而來的俠客龐勇肩負了更重要的任務,唯、易二人受到了夏、龐二人的控制與阻礙,故夏、龐為負主尋因素。佩蓉無力對小唯施加直接控制。但是她請來龐勇,才使得夏、龐的負主導因素發生作用,故佩蓉是負主導因素的輔助性因素。王生則比較復雜:是他的出手相救,小唯才來到江都城興風作浪,是他的輕信與庇護,才減輕了夏、龐對小唯的阻礙力,所以他應該是小唯吃心這一主導因素的又一輔助性因素。但王生同時四處捉妖,小唯除了面對夏、龐的壓力,更要在王生面前刻意掩飾,刻意偽裝。這反而讓小唯受到的控制力更大,所以王生同時又是負主導因素的輔助性因素。
模式二:主導因素是小唯對王生之愛的追求。小易因愛小唯而四處挖心,使小唯得以維持人形更使小唯在追求王生的過程中無需顧慮暴露原型。這樣,小易在小唯追逐愛情的道路上又擔負了幫助者的重擔,所以,在小唯的這一行為傾向中,小易又是一個輔助性因素。負主導因素來自佩蓉對王生之愛的生死捍衛,因為佩蓉已先為王生之妻。更因為王生對佩蓉的深愛。小唯追求愛情的道路才會如此的坎坷曲折,阻力重重。俠客龐勇與降魔者夏冰雖各有不同的目的,龐勇要揪出小唯狐妖原型以維護佩蓉的幸福,夏冰要降伏狐妖以完成爺爺的宿愿,然而都幫助佩蓉對小唯造成了阻力,故二者的行為乃是負主導因素的輔助性因素。王生的意義較之于前一個模式則更為復雜。因為王生對小唯的心儀與愛護。使得小唯對愛情的追求更為執著,所以他是小易之外的又一主導因素的輔助性因素:因為他對小唯的拒絕,使得小唯的求愛遭遇了阻力,所以他是佩蓉捍衛愛情這一負主導因素更為重要的一個輔助性因素:又因為他以生命換取佩蓉的生命,使得小唯對愛情的追求徹底破滅。他捍衛了他與佩蓉的愛情,但毀滅了小唯與他的愛情,這一力度達到了與佩蓉同樣的強度,所以他也是負主導因素之一。
在這兩個意義模式中。小唯作為主導因素,無疑是一個十足妖魔化的角色。她要維持人形,必須天天吃人心來作養護,而且心地何等冷酷。居然對癡心愛她四處為她奔走的小易毫不留情,更殘忍殺害留情于她的另一將軍:她要獲取愛情,必須毀滅佩蓉的愛情。而且行徑何其險惡,居然逼迫佩蓉喝下妖毒,頂替妖的罪名,欲使佩蓉灰飛煙滅之后還被王生一生一世地仇恨。她的美麗必須讓他人付出生命的代價,她的愛情必須讓他人付出愛情的代價,順帶著還要葬送聲譽、生命、幸福等等人生的全部意義。此妖不僅僅是法力遠勝于原著畫皮之女鬼,其毒與惡更遠非女鬼可比。
然而,影片的目的與意義絕不是讓一個可怕的女鬼變為一個更為惡毒陰險的女妖。畢竟。我們拍攝古典,并不是為了原原本本回歸古典,而是如何在古典之中注入現代的血液,借古典展現當代的精神與意義。2008《畫皮》的可貴之處就在于借助兩個意義模式為我們詮釋了現代愛情的經典意義與現代完美人格的真正內涵,同時更啟發了我們對當代婚姻家庭的深入思考。
愛情:一個惡毒至極的女妖,卻給我們的心理帶來了一陣洶涌的震撼波:因為她心中懷有忘我的真愛,當她真愛的男子為另一個女子付出生命的時候,她放棄了千年的道行來挽救他的生命,更還他妻子、還他愛情、還他部將士兵。還他生命中的一切一切。至此她也洗清了她所有的罪孽,為自己做了一次徹底的救贖。她不復為妖,也不復為狐,而是失去法力的美麗的神。愛情的力量何其偉大?竟然能夠讓妖瞬間轉化為神!
人格:妖震撼了我們,王生的人格卻震撼了妖:在兩個意義模式中,小唯雖遇到來自各方的阻力,但夏冰的法力、龐勇的武藝都不足以對她造成多少威脅,佩蓉欲以生命捍衛自己的愛情,卻只能無望地奉送自己的生命、聲名與愛情。真正戰勝妖的,不是誰的武藝法力或者生命,而是王生完美的人格。面對嬌艷軟膩的佳麗。他未嘗不動心,然而他始終懂得把握尺寸、控制距離:面對白發成魔的妻子,他未嘗不痛心,然而他始終懂得夫妻之義的重要性:既然你是妖,我就與你共同承擔妖的罪孽,既然你不復人間,我就與你共赴黃泉。而當真相大白之時,面對已逝的妻子和已“妖”的佳人,他更懂得如何取舍,告白對妖的愛同時放棄對妖的愛,放棄自己的生命同時拯救妻子的生命。這樣的取舍令妖始料未及,妖精心設計的人妖互轉之局換來的竟是毀滅一切后一無所有。她終于明白什么是真愛,完美人格震撼了她,也教會了她如何去愛。于是,她重歸狐類,他復活生命:于是,她喪失千年的道行,他攜手賢惠的妻子。那一瞬間。震撼的何止是妖。我們也在瞬間的變幻中因人格的光輝而深深震撼。
沉思:震撼過后,我們或許不能不沉思現實的社會人生。小唯、王生、佩蓉三者的關系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當今社會的婚姻家庭狀況:在開放的大背景下。我們的社會交往越來越頻繁,我們所承受的壓力也越來越沉重。第三者插足日益增多,也有不少家庭因各種壓力而破裂。《畫皮》借王生的行為為我們提供了—個道德范本:你或許不能不為婚姻之外的異性而心搖神蕩,但你可以保持在禮的范圍內不為心動而行動:你或許不能所向披靡天下無敵,但你必須用生命的全部來承擔夫妻共同的義務與罪過。
相較于原著而言,08畫皮在兩個意義結構中更多地貫注了時代的內涵而超越了原著。
原著沒有愛情帶來的震撼力:女鬼沒有愛,只有惡:王生沒有愛,只有欲:妻子為拯救他而受盡的凌辱,本應令人感動,但人們更多地把這當作對王生的報應與警誡。08畫皮的愛情帶來了無比巨大的震撼力不容任何質疑,小唯放棄了千年道行,佩蓉放棄了生命,王生放棄了生命也放棄了對妖的愛,龐勇誓死除妖,小易四處奔波。每一個愛的行為都讓人驚心動魄,可以說,這是一部愛情的頌歌。
原著也沒有人格的光輝,雖然道士戰勝了女鬼。但王生好色而人妖不分終招殺身之禍令人驚心。從整體意義上而言,這是雖勝尤敗。而08畫皮,誰的法力也不足以制服女妖,但王生雖難免迷惑,終究以光輝的人格神化了女妖,從一定意義上而言。這是雖敗猶勝。
原著的隱喻意義較為單薄,除了那張畫皮隱喻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含義較為深刻之外,其它皆不足一提。08影片中的畫皮卻失去了隱喻功能,僅僅成為故事的一條線索。但組成了另一組深刻的隱喻符號。
首先,它借妖的行為為我們創造了一個警世寓言:不管你有多少真愛,只要破壞了人間已經約定的秩序,那都屬于妖的愛,妖除了放棄愛,放棄破壞之外,沒有存在的意義。
不僅如此,大而觀之,一切破壞現行秩序的行為都可以喻之為妖。妖終究是妖,妖唯有放棄破壞,獻身自己來修復秩序才能獲得存在的意義。佩蓉甘愿喝下妖毒只身赴黃泉,這可以隱喻人世間一切忍辱負重舍身救人的行為:王生因心中的愛而極力維護小唯,可以隱喻一切為假象所惑而是非不分的行為:而王生在巨大的誘惑面前依然保持拒絕的姿態則可以隱喻一切雖受誘惑終能堅守原則的行為:王生眼看妻子化妖而甘愿同生共死,夫妻本有婚姻的契約相連,這可以隱喻一切為信守承諾而不計代價承擔共同義務的行為。
讓畫皮成為一條線索,卻讓一組隱喻符號承擔現代人的對人生與社會的理解與思考,這種關注時代精神超越原著束縛的方式無疑值得更進一步的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