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弗拉迪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1899-1977)是20世紀著名餓裔美國作家、翻譯家和鱗翅目昆蟲學家。納博科夫小說創作及其文學觀中存在一種“審美狂喜”的美學思想,他認為,“小說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帶給我(勉為其難地稱之為)審美的狂喜,一種不知怎么,不知何地,與存在的另一種狀態聯系起來的感覺,藝術(好奇心、柔情、善意和迷狂)是那種狀態的準則?!?/p>
[關鍵詞]納博科夫小說 審美狂喜 創造 美覺 凈化
一、審美狂喜
納博科夫的“審美狂喜”的美學思想內涵既包含了作家創作文本所帶來的審美愉悅,也包含了讀者接受文本時所產生的審美愉悅。它暗合了姚斯在20世紀70年代后期對審美經驗的研究。姚斯在審美經驗中重新引進了快樂(當然,這并非一般意義上的快樂,而是審美愉快),他指出了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大多數人與藝術發生聯系都是由娛樂引起的。但是,長期以來,人們把藝術中的愉快歸之于中產階級的享樂主義的文化態度,把它看成是毫無理想的感觀享樂,看成是對古典作品的裹讀,由此甚至將整個現代藝術拒之門外。任何人若談論藝術的“享受”,他就得冒著被稱為庸人的風險。所以,姚斯指出,審美愉快是審美經驗的核心內容,因此必須重新引進愉快或享受,以便使審美經驗回到文學理論的中心地位上來。姚斯主張在“娛物中自娛”,即認為審美經驗在主體與對象的相互作用之中產生審美快樂。同樣,納博科夫認為,作為接受者一方的讀者?!拔覀兤谕谥v故事的人是娛樂性,是那種最簡單不過的精神上的興奮,是感情上介入的興致以及不受時空限制的神游”而且,“面對文學作品,去研究它的社會學效應,或政治上產生的影響,……這些人因性情或所受的教育的關系,對貨真價實的文學之美麻木不仁,感受不到任何震動,從未嘗到過肩腳骨之間宣泄心曲的酥麻滋味。(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說,不用背脊讀書,讀書還有何用。)”
姚斯分析了審美愉悅的三個基本范疇:創造、美覺與凈化。第一個范疇“創造”是對審美經驗的生產方面而一言,它是對作品世界的創造,指人們從自身創造能力的發揮中得到愉悅。納博科夫的“審美狂喜”的美學思想為這種理論作了最好的注解。不過,這里的“創造”,不僅是藝術家的能力,而且成為讀者的功能,藝術作品因而成為生產者與接受者共同創造的產品。“形式通過讓觀賞者分享審美對象的構成而使審美的接受從沉思的被動性中解放出來,于是,創造就意味著一個過程,通過這個過程,接受者成為一部作品的參與創造者。”‘姚斯的這一番“創造”論又與納博科夫的見解不謀而合,納博科夫在其《優秀讀者與優秀作家>--文中,表達了這樣的認識,“我們應當時刻記住,沒有一件藝術品不是獨創一個新天地的,所以我們讀書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要研究這個新天地,研究得越周密越好。我們要把它當作一件我們所了解的世界沒有任何明顯聯系的嶄新的東西來對待。”在此,納博科夫揭示了一個文本是作家的創造,同樣讀者在接受這個文本時也發揮了自己的創造能力。繼而,納博科夫又藝術性地再現了作家和讀者共同去創造一件藝術作品的情景。“一個真正的作家會發射星球上天,會仿制一個睡覺的人,并急不可待地用手去撓他的肋骨逗他笑。這樣的作家手中是沒有現成的觀念可用的,他們必須自己創造。
姚斯所說的審美經驗的第二個范疇“美覺”,即審美感覺,它強調審美活動的接受方面。美覺包括了愉悅、感覺等含義,指通過審美,產生愉快。姚斯肯定了以波德萊爾與普魯斯特為代表的作品,它們具有一種人類共有的“宇宙論”功能,通過回憶調節,使美覺得以產生。恰好納博科夫的作品也屬于這一類,它們的故事建構無一例外地利用了回憶作為調節,來展示那種被納博科夫稱作“審美狂喜”的東西——一種“在某地、以某種方式同為藝術(好奇、溫柔、仁慈、心醉神迷)主宰的生存狀態相連的感覺”。比如,在《洛麗塔》中,除了“引子”是小約翰·雷博士之作外。整本書就是主人公亨伯特的獄中回憶錄。亨伯特通過對往昔生活的回憶,展示了他那充滿震顫和快慰的“痛苦心史”。再如,《塞·奈特的真實生活》,依然通過主人公“我”的回憶來探尋已逝去的塞·奈特的一生的真實生活,讀者會隨著主人公“我”去收獲審美的愉悅和對人生的啟迪。又如,《阿達,或熱情一一部家族史:池是主人公阿達和梵(一對親兄妹)在晚年再次攜手共度錦繡人生之時,一起撰寫的回憶錄,回憶當年的風流韻事。另外,納博科夫格外強調讀者接受時的審美愉悅。他在向學生們講授狄更斯的《荒山莊》時,這樣說,“讀《荒涼山莊》的時候,我們只要渾身放松,讓脊梁骨來指揮。雖然讀書時用的是頭腦,可真正領略藝術帶來的欣悅的部位卻在兩塊肩腳骨之間。可以肯定地說,那背脊的微微震顫是人類發展純藝術、純科學的過程中所達到的最高的情感宣泄形式。讓我們崇拜自己的脊椎和脊椎的興奮吧?!薄梢哉f。納博科夫所說的“那背脊的微微震顫”正是“美覺”,正是“審美狂喜”。
姚斯提出的審美經驗的第三個范疇是凈化,它體現為藝術與接受者之間交流性的審美經驗。在納博科夫的著名小說《洛麗塔》中,文本中出現的“讀者”字眼的頻率之高令人瞳目結舌,仿佛在邀約讀者一起來看,一起來創作這個故事,創作這個作品。它不僅僅是一種寫作手法,它明顯地體現了作家對讀者與文本之間的交流互動關系的重視。在《洛麗塔》中,作者借主人公亨伯特之口聲聲呼喚讀者的參與,甚至喊出“想想我:如果不想我,我就不會存在……”,在臨近小說尾聲時,讀者幾乎和亨伯特同步知道那個誘拐洛麗塔的人就是“奎爾蒂”時,這幾乎可以說是作者與讀者共同創造小說中人物角色的明證。
因此,納博科夫認為,所謂“審美狂喜”是一種“既是感官的,又是理智的快感”l既是作者創造文本世界時所產生的審美快感,又是讀者閱讀接受文本世界時所產生的審美快感,這兩種快感有的時候是重疊的,因為作者創作文本時會聯想到讀者的審美感受,而讀者閱讀接受文本時也會體會到作者的審美感受。我們與其說納博科夫的這種審美思想是對姚斯、伊瑟爾的接受美學理論的最好注腳,倒不如說姚斯、伊瑟爾的接受美學理論是對納博科夫的小說美學思想的最好概括和總結。
二、感官的“狂喜”
2,1狂歡化的場景
在納博科夫的作品里,出場人物并不多,也沒有什么龐大的場面。但是即便有兩個人相對,也會形成一個狂歡化的場景。譬如。在《洛麗塔》中,狂歡化的場景是一幕接著一幕,譬如,亨伯特在巴黎街頭與一個個小仙女縱情態意地狂歡,亨伯特被他的前妻瓦萊里亞及其情人戲耍的場景,亨伯特從夏令營地接出洛麗塔并與其在“著魔獵人”旅館的狂歡……。《洛麗塔》中亨伯特找到了奎爾蒂的家,準備殺死他,其中的對話場景、搏斗場景、宣判場景、射擊場景等無一不是一幕幕滑稽戲,幾乎沒有絲毫的悲劇氣息,每一幕場景都洋溢著喜劇的氣氛,亨伯特送奎爾蒂去的地方好像不是地獄,而是天堂。這最終的一幕卻是《洛麗塔》狂歡化場景的高潮。
2,2詼諧靈動的語言
納博科夫作品中的語言詼諧怪異。總能形象地、恰如其分地表達出所要表達的東西。譬如,在景物描寫、場景描摹、人物肖像描寫、性格刻畫上,文字生動有趣,頗有韻昧,呈現出語言的狂歡化色彩。譬如,《洛麗塔》中亨伯特回憶他的前妻瓦萊里亞,初見時:“她的臉上滿是細軟汗毛,一幅嬉笑模樣,穿得像個娃娃,還慷慨地露出大半條光滑粉腿,很知道怎么用天鵝絨拖鞋的黑色大大地突出她赤裸腳面的白凈,并且呱起嘴,弄出酒窩,頑皮地亂跑亂叫,她會以能想象到的最裝模作樣、最陳舊的姿態把她淺黃色的小鬢發甩來甩去?!弊x者閱讀這樣詼諧的文字,眼前就像剛剛過了一幕電影一樣。吸引著讀者。納博科夫小說中所蘊含的這種“審美狂喜”因子——狂歡化的場景、詼諧怪異的語言等在俄語時期的小說中就大量存在了,而且其令讀者“狂喜”的程度并不比納博科夫英語時期的小說遜色。納博科夫認為文學是創造,小說是虛構,藝術是類似于蝴蝶摹擬樹葉之類的欺騙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