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海誠的中篇小說《我愛手機》極具挑戰意味地將;嬌柔的女性氣質作為文化內核,耐人尋味地演繹了當代文化境域下已婚美女所遭罹的外遇困擾與誘惑游戲。雖然在這一婚外戀中并未有真正的贏家,傷害像魔咒一樣成為囊緊每個游戲主體的黑色宿命,但從女性在誘惑過程中未被表象化和客體化,美的生動內涵和人的個性色彩也未被抽空的角度看,女性氣質的“亮光”仍不可小覷,它為女性最終識破誘惑迷津,重新找回自我留下了心靈退路。
[關鍵詞]《我愛手機》 誘惑 嬌柔的女性氣質 游戲與儀式
當代知名作家海誠發表于《時代文學》2008年第3期的中篇小說《我愛手機》,向我們講述了一個關于誘惑與救贖的當代都市情感故事。在小說中,作家極具挑戰意味地將“嬌柔的女性氣質”作為文化內核,耐人尋味地演繹了當代文化境域下已婚美女所遭罹的外遇困擾與誘惑游戲,特別是文本緊扣時代脈動的前衛意識,不僅縱向顛覆了以往此類題材拘謹媚俗的情理模式,而且橫向擴展了讀者有關都市新感覺、時尚新女性的接受體驗。當然,對城市邊緣文化土壤的犁耕,并不等于作家對這一婚外欲念的頌揚,當女主角們最后放射出女性自救的人性“亮光”,紛紛掙離誘惑的精神死澤時,就暗示了作家力圖結束美女誘惑,制止都市游戲夢魘再度病發的價值規訓。
一、誘惑:“女性氣質”之游戲與儀式
“誘惑”是鮑德里亞在《誘惑》一書中注解當代社會交往原則的核心詞語。在鮑德里亞看來,誘惑首先是與女性有關的,它“與嬌柔的女性氣質密不可分,一定程度上,可以說二者基本等同。”通過嬌柔的女性特質,女人在超越男性/女性、主動/被動、內在/外在等主客二分論的基礎上,施展以柔克剛(示弱)的“計謀”或策略與男性游戲,并在一種類似儀式化的雙向互動中實現彼此的交換與互惠。因此,“這是一個嶄新的雙向互動模式,是人類進入到后工業社會之后的一個新的交往或活動方式。”該社會性別建構不僅打擊了西方流行的各類女性/女權主義文化思維,而且在超性別的理論之維上締建了當代社會兩性經驗的新模式,成為射入浮華都市的一束燦爛的理論光束。
在女性形象多元、人生主題多元的今天,離婚與外遇在很多情況下已不再是無法割除的家庭毒瘤,也不再帶有癡男怨女式的婚戀傷害:相反。它常常被填進女性對抗日常角色、探詢主體“自救”等新銳內涵?!段覑凼謾C》中充滿后現代意味的紅杏出墻之舉就散射出這樣的女性強光。成熟風情的女記者王惠與老公劉思秋經過七年致命平淡的家庭廝守,婚姻瀕臨解體,于是,她與情人的纏綿瘋狂即帶上了個人不甘日常落寞與平淡的能動訴求:而常年出海的船員老吳與美麗時尚的售樓小姐阿倩因兩地分居,夫妻情分早已名存實亡。所以她屬意劉思秋也是想在新的性對象那里尋求肉體和思想的流通,擺脫日常寡居的“殘酷”宿命。作者海誠正是從這里看到了兩位麗人走入外遇時刻的激情與主動,以及去誘惑與被誘惑時放射的主體光芒。在此,女人的形體——包括她的眼睛、口唇、胸部、臀部、腿部的大小及形狀,皮膚、頭發、肌肉的質地,身體各處的苗條程度,連同其形象內蘊已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被動的評介對象,也不再“顯得軟弱、無用和溫順”,而具有了直面男性,甚至征服男性的生命意味。鮑德里亞就曾給予這種“嬌柔的女性氣質”以高度評價,他認為“外表柔弱的、‘原始的’、有魅力的、優雅而高貴的女性特質”,實則“綿里藏針,內聚著可逆性、顛覆或摧毀性的力量。”它恰好突破“男女對立的結構及其邏輯,它以女性氣質的示弱面目出現,通過游戲(game)的方式來實施誘惑,其誘惑對象既包括男性,也包括女性,最終,嬌柔的女性氣質通過游戲來化解男女兩性之間的對立?!@就是外表嬌柔的女性氣質擁有策略和力量之所在?!?/p>
因之,《我愛手機》中暗藏黠慧、撩撥性欲的女性沒有被簡單地降至花瓶商品的行列,而是屢屢煥發出游戲男性、困擾男性的引誘力。其中,女性曼妙的身姿與以柔克剛的“計謀”是這一性別誘惑的最好擔當者與體現者。如阿倩之于劉思秋。阿倩給編輯劉思秋打電話,表面上是向其傾吐婚姻苦楚,實則是她綻放風情、聊試誘惑的伎倆。當劉思秋回電話時,阿倩輕佻、調皮的語態更是將內心的隱秘袒露無遺。如小說所言,“阿倩眼睛一亮,嘴上卻故意道:‘劉思秋?哪個劉思秋?’……阿倩興奮得轉了一個圈,卻故意說:‘我認識你嗎?’劉思秋尷尬的聲音:‘對不起,我……我可能是打錯了?!①豢┛┬ζ饋恚骸沂嵌耗愕?,誰讓你拖這么久才和人家打電話?’”而在約會地點,飄然而至的阿倩又乍現了女人清艷端方的養眼形象——“挑染過的長發披散著,秀美的臉。苗條的身段,穿黑色無袖晚裝裙。”如此強化個人的妝容服飾,顯然帶有女人不可告人的蓄謀。而且在約會中,阿倩不但“藝術”地敞亮青春細節,如利用V字形的開領。展現迷人的胸溝:還適時地拉緊誘惑之網。當夜晚二人坐上回家的的士時,她立即善解風情地把頭靠在劉思秋的肩上,香艷的身子也隨之貼近了對方,這使“劉思秋忽然有了戀愛的感覺”!
然而,美女誘惑并非只是單向度的征服,它也是雙向的、互惠的與可逆的。即誘惑是一場滿足男女雙方欲求的“象征交換”(鮑德里亞語)。進言之,游戲男女只有在金錢與色欲構織的誘惑之網中達成共謀,才能騰空日常規訓,自由分享激情狂歡的男女時刻。美女王惠與阿倩即沉溺其問,并在物質和情欲這兩個向度之間徘徊游走,演繹著城市非主流文化的泛濫與陰暗灰調的激情……王惠之所以選擇情人,“更大的原因還在于她的婚姻生活,已經像沖了多遍的茶水,平淡得不能再平淡。這時候,誰能伸頭打破那一潭死水,她就是誰的了?!倍唢w是企業家、商業精英,有品位有地位,又“一直在巴結她、寵愛她”,因而做自己的情人很理想。并且她更在乎與情人的性愛質量?!昂驼煞蜃鰫蹠r像例行公事,平淡無奇”,“和情人就不一樣,他的手一碰到她,她身體就軟了。潮了,充滿渴望”,“不知不覺就變得肆無忌憚,成了快樂的蕩婦!”當然這并不是說王惠拒絕金錢,正像她剖白的那樣,“如果高飛是個窮光蛋。她看也不會看他一眼。”而阿倩倒向高飛則是赤裸裸的金錢引誘,是她在情人劉思秋那里獲得情欲滿足后的一次放蕩與墜落,女性的生命光暈在此蕩然無存。當高飛開價十萬元約阿倩吃飯時,盡管阿倩已有情人,且“從對方眼里讀出曖昧和玩褻”。吃驚之余,“還是小聲說,‘不。”’但當金錢數字飆升至二十萬、三十萬時。“阿倩愣住了,仿佛一個遭驚嚇的孩子。”當想到三十萬的銀行卡觸手可及時,她甚至激動得手有些發顫……可見,金錢的粗暴介入,使這場早已不再含情脈脈的男女誘惑進一步游離感情、靠向商品,并最終滑向沒有方向感與操行感的肉欲交易。
最后。誘惑游戲不能離開神秘的、儀式化的非日常情境。雖然親密接觸是情人幽會的必修功課,但誘惑主體要實現雙贏,就“需要懂得利用方便有利的空間和時間”,以“實現愛的挑逗”。如高飛為博得美人王惠的歡心。會在其生日時送滿眼的玫瑰花,之后在點蠟燭,許愿,美食與洋酒等渲染的神秘氣氛中將情人抱上床,再耐心地去做讓女人動情的前戲……顯然,這與不為自己過生日,不送小禮品,做愛像例行公事的老公相比。是一種很讓人陶醉的感覺。阿倩與劉思秋做愛后的調情也是如此。阿倩不滿意劉思秋用“一個字:很好”來評價二人當晚的婚外行為。調皮地模仿道,“倆字:非常好。”又正色道,“要上升到寫文章的高度?!眲⑺记镏缓蒙壳?,“我們是兩只被拋棄的小鳥,相互溫暖著,度過漫漫長夜?!币虼耍@種花費手腕和精力的纏綿之戀,無異于日常視域中兩性游戲的儀式化與神秘化,它不僅使傳統的行為規范、品德標準以及行為約束在此黯然失色,而且將人們推向夢一樣的現實,吹向超越日常限度的眩暈與飛翔。正如鮑德里亞所言,“誘惑的這一雙向互動的游戲‘開啟了一個神秘的、儀式化的循環模式,一種通過自己的規則來游戲的直接的開端。……誘惑是直接可逆性的(reversible),而這一可逆性是由自己所隱含的挑戰和其中被吸收的神秘所構成的?!薄貏e是在庸碌乏味的日常世界中,這座“把每日勞作這種平庸褻瀆的時刻,與犧牲和慶典這類神圣的時刻架構起來”的橋梁,儼然就是讓都市男女脫卻世智塵勞的“夢想飛地”!然而。神秘與儀式褪色之后呢?
二、誘惑結束:超性別狂歡的空洞能指
按照鮑德里亞的觀點,誘惑是一個無限游戲的循環結構,“沒有人能阻止誘惑的循環?!粋€人得以誘惑某一個人,其目的是為了誘惑另一個人。但誘惑另一個也是為了取悅于自己。……被誘惑是最好的誘惑方式。它是一個永無止境的重復(refrain)。”’這是誘惑的文化邏輯,也是誘惑得以病毒般擴散的原動力??梢姡o隨無邊誘惑、無限狂歡而來的就是生命的重復感、無痛感與單調感。從反對日常結構的角度看,這種金錢誘惑與性欲沖動固然建構了兩性關系的新秩序。但它的流動性和游戲性還是最終熄滅了個中蘊涵的自由火焰,正如有學者所言,“女性氣質。既不存在誘惑游戲的勝利者,也不存在失敗者,所有的僅僅是‘女性氣質’的游戲和儀式?!痹凇段覑凼謾C》中,阿倩以女性的美貌嬌柔誘惑了劉思秋,但為了“穿名牌,住別墅,開好車,出國旅游,過上等人的日子”,她又毅然拋棄了在購買力上過于“矜持”的“老摳”情人,鉆進了一場更具商品性的男女游戲。于是,這場由阿倩導源的女性欲望游戲“通過示弱的外在表現方式來達到吸引對方,并致對方于死地”后,又進入了新一輪的誘惑循環。這種隨時進入游戲,隨時結束游戲的潛規則,不僅導致了一個又一個被誘者的落水而亡,而且這場游戲“接力”也在銹蝕著每個引誘者的靈魂。如果說阿倩之前委身劉思秋,還帶有兩個“愛無能”的都市孤兒相濡以沫,尋求情感慰藉的精神屬性:那么她此后的移情別戀則是一種下降運動,落向“賣淫和花天酒地,落向大逆不道和褻瀆美,落向無可逾越的深淵”。因此,誘惑中并未有真正的贏家,傷害像魔咒一樣成為裹緊每個游戲主體的黑色宿命。
由此可見,雖然“嬌柔的女性氣質”中蘊藏著對女性占有欲與性主動的張揚,但其充其量只是一種構建性別“秀場”的游戲力量,它的循環性與空洞。眭最終通向惡性無解的毀滅與虛無。這是因為純然的誘惑邏輯只能在文化與人性的真空中存在,人作為社會復雜機體的有機分子,并不能真正掙脫文化與社會的網羅。并且,即便跳過物質、道德等層層壁壘,女性的誘惑邏輯也存在自身的悖謬性,即性愛視域中的兩性誘惑無法堅持純粹的游戲本性。馬里奧·佩爾尼奧拉就認為,“性愛作用的前提條件是:在有些時候,性伴侶即使以秘而不宣的方式,也總是或多或少地已經給出了自己,而在其他時候,性伴侶即使以秘而不宣的方式,仍然約束自己……”這就是說,性愛不僅僅是生理與游戲,它還具有類似給予與自律的倫理訴求。然而,女性誘惑則不然,它面向整個世界,既不專注于某一客體,也不會帶來新愛。它引來的只是沖動和欲望。像作品中姣好裊娜的阿倩就令老板高飛在演講時魂不守舍,甚至將《誰動了我的奶酪》誤說成《誰動了我的奶子》。所以,恰如有學者所論斷的,“沖動和主觀欲望根本帶不來完美的愛情:事實上,它們有時甚至成事不足,敗事有余?!?/p>
正因如此,盡管性愛狂歡沒有給生活中那些根深蒂固的、習以為常的、或單調乏味的一切留有一席之地,但在它背后騰空的卻是一個道德與人性的“空場”。因而客觀地看,誘惑對性別等級模式的突破,對當代男女交往中無性別或超性別圖式的倡揚,其建構效度是非常有限的。不過。從女性沒有在誘惑過程中被表象化和客體化,美的生動內涵和人的個性色彩也沒有被抽空的角度看,女性氣質的“亮光”仍不可小覷,它最終為女性識破誘惑迷津,重新找回自我提供了積極的主體資源。在小說最后,我們就看到了女性反誘惑、乃至結束誘惑的一面。這使作品在勸化的層面上呈現出女性自救的倫理色彩。當心性高傲的王惠遭遇情人冷淡。發現自己竟被阿倩這樣一個花瓶般的小姑娘淘汰出局,輸得連一點點自信都沒剩下時,經過痛苦的心靈爭斗幡然悔悟,最終走出了誘惑的罪惡陰影。另一新女性阿倩在女性誘惑中更為如魚得水,利用自己的亭亭玉立與性感迷人,從劉思秋到高飛一路征服過去,可謂春風得意、所向披靡……但阿倩本質上也不是一個為游戲而游戲的女性。她的放得開與逢場作戲也是有顛覆底線的,當她發現能給自己帶來高物質、高消費的情人竟是社會上最讓人不齒的道德犬儒時,就異常果斷地從誘惑之局中抽身而出。將玻璃杯中蕩漾的紅酒潑向對方的胖臉,以一個瀟灑的動作表示了自己的蔑視與唾棄,并為誘惑游戲畫上了完美的休止符!
三、結語
《我愛手機》中,王惠與阿倩的越界行為雖是對日常保守生活的“突破”,卻沒有為自己贏得更有意義的生活方式。在此,女性氣質的誘惑游戲喪失了性革命和性解放的進步意味,剩下的只是不分男女性別的游戲的狂歡。而處于文化與社會網羅之中的世俗男女本質上也難以產生真正的游戲認同,這就為誘惑視域中的個體最終棄絕游戲,回歸現實留下了心靈退路。王惠與阿倩的誘惑之旅就生動地圖解了當代文化境域下已婚美女的“堅挺”與“冒險”,這里雖然隱藏著女性的征服欲和自利性等內在缺陷,但它在推動我們重新審視當代兩性格局,深化對女性精神欲求的認識,擯棄支配婦女和男性的陳腐觀念,構建女性與世界、與男性交往的新范式等方面,無疑具有“反論”與警醒作用。所以,正因為超性別狂歡是一個空洞的能指,它才會驅使女性去尋覓性別之維中并不空洞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