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審判中的證明標準探微

摘要:對證明標準不應當僅僅限于整體性的研究，而應從刑事審判實踐的角度，注重對不同層次的刑事證明標準的細化研究與探討，側重構建與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相契合的層次性證明標準。

關鍵詞:寬嚴相濟;證明標準;層次性

中圖分類號:DF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09)19—0111—02

一、我國刑事刑事審判實踐中關于證明標準存在的問題

雖然我國刑訴法初步規定了不同的訴訟階段采取不同的證明標準，比如立案立案的證明標準表述為“認為有犯罪事實需要追究刑事責任”(刑訴法第86條)，逮捕的證明標準表述為“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刑訴法第60條)，但其層次規定仍然存在很大欠缺，比如偵查機關偵查終結、移送起訴，檢察機關提起公訴，人民法院作出有罪判決的證明標準均表述為“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刑訴法第129條、第137條、第162條)。

此外，從我國有罪判決的證明標準來看，“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表述不僅過于簡單，缺乏操作性，而且還有同語重復之嫌。即證據確實充分的標準是證據確實充分。在具體的刑事審判層面，我國證明標準的缺乏層次性主要表現在:(1)輕罪與重罪(包括最嚴重的犯罪)證明標準缺乏差別。(2)程序法事實與實體法事實證明標準缺乏差別。(3)定罪事實與量刑事實證明標準缺乏差別。

二、確立有罪判決層次性證明標準的考量因素

1.人權保護。日本學者木村龜二說，刑法不僅是被告人的大憲章，也是全體社會成員的大憲章。要堅決以保護人權為出發點，在“不冤及無辜”與“不放縱犯罪”的價值權衡中，應傾向于前者。

2.社會治理。法國學者福柯指出，社會發展史就是權力不斷有效化的歷史，在這種有效化的追求過程中，現代國家經歷了一個從“司法國家”經過“行政國家”最終向“治理國家”的轉型。將司法視為中立的裁決行為不過是一種政治神話。即使在自由主義社會條件下，是否有真正中立的判決和真正中立的判決是否能夠被接受也是值得懷疑的[1]。當法律推理不能產生確定結果的時候，司法決定往往不得不基于政策考量。

3.審判效率。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對于被告人認罪的最高刑在三年以下的案件規定了簡易審理程序，相關的司法解釋也規定了普通程序簡易審程序，這些規定大大地提高了訴訟效率，節約了訴訟成本。但是由于上述兩種程序在適用條件上取決于被告人個人的態度，同時在形式上還必須對相關的證據進行當庭出示，因此有必要對此類案件適當降低證明標準，以在實質上提高此類案件的審判效率。

三、構建我國層次性證明標準的具體思路

1.死刑案件的證明標準應為“確定無疑”。死刑是我國刑法規定的最嚴厲的刑罰措施，長期以來，由于受重刑思想的影響，我國慎用死刑嚴格限制死刑的政策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貫徹。因此，順應人權保護的世界潮流及刑罰發展的歷史趨勢，嚴格限制死刑的適用已經成為刑法理論界與實務界的普遍共識，也無可爭議地成為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必然內涵。這就要求我們在死刑案件證明標準的確立上，要適當高于普通刑事案件的證明標準。事實上，從國際的情況看，對于死刑案件的證明標準一般也普遍高于普通案件的證明標準。聯合國1984年批準的《關于保護死刑犯權利的保障措施》第4條規定，“只有在對被告的罪行根據明確和令人信服的證據而對事實沒有其他解釋余地的情況下，才能判處死刑。”這里“對事實沒有其他解釋余地(leaving no room for alternativeexplanation of the fact)”與“排除其他可能性”基本一致，并顯然高于“排除合理懷疑”的標準。聯合國文件規定的死刑案件證明標準至少說明了兩點:(1)對死刑案件應當極為慎重，“排除合理懷疑”不足以防止錯判錯殺;(2)在訴訟證明標準上，“排除合理懷疑”不是現實可能達到的最高標準，“排除其他可能性”或“對事實沒有其他解釋余地”才是現實可能達到的最高標準[2]。在我國，陳衛東教授曾經提出死刑案件定罪標準及量刑標準“分而治之”的思路，認為對定罪采取應采取排除合理懷疑的標準，而若需判處死刑則應高于排除合理懷疑[3]。

2.適當降低需要“從嚴”類犯罪的證明標準。2008年5月13日召開的全國刑事審判工作座談全上，王勝俊院長在就如何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時指出，要考慮人民群眾的社會安全感，準確把握“寬”與“嚴”的適用對象和尺度。這里所指的社會安全感應該包括國家安全感、個人人身安全感、生存環境安全感等方面。所涉及到的具體犯罪應當包括:(1)陰謀分裂國家的犯罪。在當前突出的表現就是以藏獨、東突等民族分裂分子以所謂“民族獨立”的名義所實施的犯罪;(2)帶有恐怖色彩、黑社會性質的有組織犯罪，也包括規模較大的有組織的毒品犯罪團伙;(3)賄賂犯罪、環境犯罪。賄賂犯罪嚴重侵犯了人民群眾對于社會公平的訴求，環境犯罪嚴重侵犯了人民群眾最基本的生存健康的訴求。

對于上述第(1)(2)類犯罪，由于這些犯罪一般都具有嚴格的組織，國家要想完全搜集到其所有的犯罪證據極其困難，而對于賄賂犯罪，由于其犯罪方式具有極大的私密性，因此證明該犯罪的客觀證據的般相對較少，在環境犯罪的證明上，尤其是有關污染行為與犯罪結果的因果關系的證明上，在很多情況下現有的科技水平還無法解釋，有的即使可以解釋但也要經過長期的實驗予以檢驗。因此，對于上述犯罪的證明標準如果仍堅持“證據充分”、“確信無疑”，勢必使大量的犯罪無法受到懲罰，不僅不能使刑法的人權保障功能得到發揮，反而對于社會更大部分的人權保障構成妨礙。鑒于此，如果說對于一般的犯罪證明需要達到95分的話，那么對于此類犯罪的證明只須達到90分即可。對于賄賂犯罪應當允許推定的存在，尤其對受賄罪的主觀故意的推定，不僅可能而且必要。對于環境犯罪的因果關系的認定也可以采取舉證責任倒置的方式，由被告人證明其污染行為與污染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而且這種證明的標準應當達到嚴格證明的程度。

在這里我們必須強調，寬嚴相濟的嚴不僅體現在刑罰的嚴厲上，更體現在法網的嚴密上即嚴格，我們在審判實踐中以前所指的嚴主要指嚴厲，現在則要大力倡導嚴格。在程序正當的前提下，最大限度使上述犯罪都能受到法律的處罰，符合社會的利益。在刑罰的處罰上要有所區別，如果是因為降低證明標準才使犯罪得以認定的案件，在量刑時應比證據十分充分的案件要相對輕緩。

3.適當提高“從寬”類犯罪的證明標準。提高案件的證明標準，意味著司法對于某種行為入罪上的從嚴，體現了政策的從寬的一面。筆者認為，應對以下犯罪的證明標準從嚴掌握:

(1)弱勢群體犯罪。我國目前的犯罪現象已經不同于幾十年前的犯罪，犯罪的政治色彩逐漸淡化，更多的犯罪都是由于對財產的過度追求與社會不能提供更多獲得財產的合法途徑之間的矛盾所引發的，還有些犯罪是由于鄰里糾紛、干群矛盾等各種社會因素所導致的。現在，在各種犯罪人中，絕大部分是我們這個社會的弱勢群體:諸如下崗職工、失地農民、外來務工人員等。在判處死刑的犯罪人中，95%以上都是這些人。(2)生存性犯罪。這類犯罪主要指因生活貧困，迫于生存壓力而實施的侵財性犯罪。(3)無被害人類犯罪。主要包括部分容留介紹賣淫類犯罪以及賭博罪。在審判實踐中，對于容留賣淫三次以上，即應判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此規定顯屬畸重。根據此類犯罪客觀現實，在絕大多數情況下，被告人只要被抓住，其容留次數一般均在三次以上，這樣就造成此罪的基本犯罪形態形同虛設。對于這樣一種多發性犯罪來說，這樣的處罰，明顯畸重。而且從筆者多年來的審判經驗看，這類犯罪的被告人絕大多數為弱勢群體，相反，那些大型娛樂場所的業主(極可能為組織賣淫)受到刑事處罰的反而極少。對于賭博罪而言，其社會危害可能遠遠低于想象的程度，至少，其危害應當低于尚未規定為犯罪的吸毒行為，而且世界上絕大大多數國家也都不把賭博行為入罪。(4)未成年人犯罪。

4.對于被告人提出的關于罪輕、阻卻違法等事實的證明標準采取優勢證據。在刑事訴訟中，被告人如果提出違法阻卻事由和責任阻卻事由，他是否應當承擔舉證責任?如果被告人承擔舉證責任，他對于有關事實應當證明到何種程度?這些問題無疑值得我們作進一步的研究。在英美及日本，被告人承擔舉證責任的根據是:在某些情況下，由被告人舉證更為方便。無罪推定是現代刑事訴訟的基本原則，但無罪推定原則在各國刑事訴訟中的貫徹有程度上的差異。在舉證責任問題上，法律關于被告人承擔舉證責任的例外規定實質上意味著對無罪推定原則的某種減損。但是，司法實踐中有時存在著由被告人承擔舉證責任更為方便、也更為合理的情形。筆者認為，對于被告人提出的關于罪輕、阻卻違法等事實應當承擔相應舉證責任。但就被告人的舉證責任的證明標準而言，被告人的舉證應當低于控訴方的標準，只需達到優勢證明的程度即可。

5.出于效率的考慮，對于被告人認罪的案件，可以適當降低證據要求。被告人認罪，一種是承認了案件的事實，另一種是承認了控訴的主張。在英美法系中，如果被告人自認，法律審查的重點就轉移了，主要是看是不是自愿，是不是明知后果，有無獲得律師的有效幫助，它解決了控訴方的舉證責任。在我國目前的法律框架內，被告人認罪完全免證比較難，這里涉及到比較大的理論問題，如訴訟的價值目標，包括程序公正、實體公正、訴訟效率等問題。因此，目前對于此類案件可以采用較一般證明標準更低的“明確而有說服力的證明”。這是因為，被告人承認有罪已經大大降低了錯判的可能性，在此情況下降低證明標準可以有效地節約司法資源。當然，對于認罪并選擇適用簡易程序的被告人應當依法減輕處罰，以體現“寬其所寬”。

參考文獻:

[1][美]昂格爾.現代社會中的法律[M].吳玉章，周漢華，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4:164.

[2]陳光中.構建層次性的刑事證明標準[G] //訴訟法論叢:第7卷.北京:法律出版社，2002.

[3]陳衛東，李訓虎.分而治之:一種完善死刑案件證明標準的思路[J].人民檢察，2007，(8).(責任編輯/吳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