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祖咒兩歲半的女兒有一天突然主動提出:“爸爸,我要聽音樂。”這可把搖滾老妖精給難住了。給女兒聽什么呢?老爸的歌顯然兒童不宜,給女兒唱首童謠吧,這哥們又不會。
今天童謠都哪兒去了?今天我們都給孩子們聽什么音樂?我知道你會說莫扎特,那最好就讓朗朗的莫扎特通殺天下兒童吧。
這聽上去似乎比讓《牛仔很忙》或《香水有毒》通殺要好點。假如你兒子成天跟著周杰倫嚷嚷“正義需要我美女需要我”,你會堅信他長大有出息,但假如你女兒嬌滴滴地唱什么“擦干一切陪你睡”,你只能賞她一巴掌吧?
流行歌曲早已驅逐了兒歌,整個流行文化如同激素催迫孩子們早熟。而另一方面,虛偽的成人社會則通過將流行歌曲兒歌化來維系裝嫩假純的謊言。只有把很多流行歌曲當成兒歌你才能原諒那些寫歌和唱歌的人的白癡和無恥,如果是一個小朋友唱“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會覺得天真無邪,但一個大老爺們成天吊起嗓子唱這樣的歌只能讓人毛骨悚然。
如今的流行歌歌詞都白得不能再白了,幾乎會說話的孩子都能懂了,所以把《童話》之類的流行歌刪除一點情愛色彩,當成兒歌教給孩子,也不失為一種拯救童謠的另類捷徑。
最近周云蓬為捐助盲童而策劃的26首民謠拼盤唱片《紅色推土機》則是拯救童謠的另一種努力。在社會的劇變和流行文化的爆炸中,這些童謠細水長流、潤物無聲地喚起了成長記憶。
這也是60后、70后的一次集體懷舊。周云蓬的《我愛孫敬修》其實只是吟唱了一段佛經,卻以向孫敬修致敬來緬懷一個時代。孫敬修1931年應北平教育局之邀在電臺為少兒講故事,一直到1990年去世,一代又一代兒童聽這位“故事爺爺”的節目長大。陸晨在經典兒歌《小毛驢》前面也特意向“小喇叭開始廣播了”的電臺時代致敬——電臺時代大勢已去,而60后、70后都曾是“電臺兒童”,迥異于80后、90后“電腦兒童”。孫敬修時代或“小喇叭開始廣播”的時代是資訊和文化傳播單一匱乏的時代,也是文化饑渴的時代,對于周云蓬這樣的盲童來說,電臺更有如伊甸園。
《紅色推土機》中既有《月亮粑粑》以及小學音樂課都學過的朝鮮童謠《小白船》這樣耳熟能詳的歌,也有歡慶唱的傈僳族搖籃曲、白水唱的四川宜賓兒歌《螃蟹歌》、蘇陽唱的寧夏兒歌《毛毛細雨里捂螞蚱》、五條人樂隊唱的潮汕兒歌《拉手曲》等,如果不是那個地方的人不可能聽過。這樣的兒歌是民歌的一部分,有濃郁的地域性,但在標準化的學校教育中,這樣的方言兒歌也在漸漸消失。
這樣的兒歌是代代口耳相傳的,白水還讓自己的媽媽跟他一起唱,這樣的兒歌也是媽媽的歌,外婆的歌。然而歷經幾十年社會劇變,似乎每個人的家鄉都在淪陷,每個人的來路都在模糊,兒歌的傳承在卡拉OK時代已漸中斷,我們難以再把媽媽的歌、外婆的歌唱給下一代了。
捉螃蟹,捂螞蚱,還有捉泥鰍,似乎都難以再傳給下一代了,人們已經漸漸失去和大自然的聯系。今天的電腦兒童正成天忙于“殺人”呢。
羅大佑當年在《未來的主人翁》高唱“我們不要被你們的發明變成電腦兒童”,我沒那么杞人憂天,今日的電腦兒童也會獲得史無前例的時代新感性——這不只是電波,而是腦波;他們上網也不總是聽《牛仔很忙》或《香水有毒》,有些電腦游戲的音樂其實很酷,它將以迥異于兒歌但同樣有益的方式塑造他們。是延長或至少保全他們天真的童年,還是讓孩子們加速適應這個越來越殘酷的社會?流行文化助長的電腦兒童將更容易獲得現代社會的資格證,但童謠的消逝卻見證了傳統與現代的斷裂。
而那些被現代傳媒、被教育和社會福利制度遺忘的農村盲童,他們既被傳統又被現代拋棄。這正是周云蓬發起的這個貧困盲童基金會的困難之處:我們甚至無法找到他們,我們不知道他們在哪,他們能聽到這些美好的童謠、這些遙遠的呼喚嗎?
他們只能坐在黑暗中等待,諦聽。
(摘自《東方企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