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文學家方苞蹲過中央級的監獄,并且寫了一篇文章,題目就叫《獄中雜記》。他寫道:康熙五十一年(1715年)三月,我在刑部監獄,每天都看見三四個犯人死掉,從墻洞里被拉出去。一塊坐牢的洪洞縣的杜縣令說,這是病死的。現在天時正,死的還算少,往年多的時候每天死十數人。……我問:北京市有市級的監獄,有五城御史司坊(監察部系統),為什么刑部的囚犯還這么多?杜縣令回答說:刑部的那些喜歡折騰事的司局長們,下邊的辦事人員、獄官、禁卒,都獲利于囚犯之多,只要有點關聯便想方設法給弄到這里來。一旦入了獄,不管有罪沒罪,必械手足,置老監,弄得他們苦不可忍,然后開導他們,教他們如何取保,出獄居住,迫使他們傾家蕩產解除痛苦,而當官的就與吏胥們私分這些錢財。
《活地獄》中的“活地獄”
方苞提到的這些榨取錢財的手段,晚清譴責小說作家李伯元在《活地獄》里有詳細的描寫:山西陽高縣有個叫黃升的人,無辜被牽連入獄。衙役頭子史湘泉把他關在班房里,故意用鏈子把他鎖在尿缸旁邊,那根鏈子一頭套在脖子上,一頭繞在柵欄上。鏈子收得很緊,讓他無法坐下,就這樣拘了大半天。直到掌燈時分,史湘泉出來與黃升講價錢了:“你想舒服,卻也容易,里邊屋里,有高鋪有桌子,要吃什么有什么。”說著便把黃升鏈子解下來,拿到手里,牽著他向北首那個小門,推門進去,只見里面另是一大間,兩面擺著十幾張鋪,也有睡覺的,也有躺著吃煙的。黃升看了一會兒,便對史湘泉說:“這屋里也好。”史湘泉道:“這個屋可是不容易住的。”黃升問他怎的,史湘泉說:“進這屋有一定價錢。先花五十吊,方許進這屋;再花三十吊,去掉鏈子;再花二十吊,可以地下打鋪;要高鋪又得三十吊;要吃鴉片煙,你自己帶來也好,我們代辦也好,開一回燈,五吊。天天開,拿一百吊包掉也好。其余吃菜吃飯,都有價錢,長包也好,吃一頓算一頓也好。”
黃升聽了,把舌頭一伸道:“要這些嗎?”史湘泉道:“這是通行大例,在你面上不算多要。你瞧那邊蹲著的那一個,他一共出了三百吊,我還不給他打鋪哩。”
黃升偏偏身上沒有帶錢,史湘泉一怒,將他送入一道柵欄門,里邊的犯人又讓他掏錢孝敬,黃升拿不出來,眾人便一擁而上,將他打了個半死,又罰站了一夜。
積德行善會破壞規矩
即將處決的死刑犯應該是最難敲詐的了,但是吏胥們依然有辦法,他們可以在行刑和捆綁的方式上做交易。即將執行死刑的時候,行刑者在門外等候,讓同伙入獄談判,索要財物。如果犯人富裕,就找他們的親戚談;如果犯人窮,就找他們本人談。他們對凌遲處死的犯人說:順我,就先刺心,否則把你胳膊腿都卸光了,心還不死。對絞刑犯則說:順我,一上來就讓你斷氣。否則就縊你三次,再加上別的手段,然后才讓你死。
以上是行刑者的交易方式。憑借他們手里的“合法傷害權”,一般能從富裕者那里敲出數十兩甚至上百兩銀子,從貧窮者那里也能把衣服行李敲干凈。完全敲不出來的,就按照事先威脅的辦法痛加折磨。
方苞曾經問一個老胥,說你們無非想要點東西,又沒有什么仇,實在沒東西,最后也別那么折磨人家,這不是積德行善的好事嗎?老胥回答說:這是“立法”,目的是警告旁人和后人。不這樣做,別人就會心存僥幸。吏胥們對自己立的法——“刑獄潛規則”顯然是一絲不茍的。
監獄和班房(類似臨時拘留所)是合法傷害權密集的大本營,因此也是貪官污吏的鎮山之寶。說到極端處,犯人在監獄和班房中凍餓病死,或者叫庾斃,官府是不用承擔責任的。這是比巡航導彈還要厲害的一種武器。庾斃幾條人命不用掏一文錢,甚至還能賺點囚糧、囚衣、醫藥和鋪蓋錢。合法傷害權的根基既然如此美妙,抽出許多粗黑的枝條,開出許多賊花樣,一概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