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述與略述：話本小說的兩個敘述技巧

摘要:文章通過辨識復述與略述的概念提出問題,從特征與功能兩方面分析了《錯斬崔寧》和《碾玉觀音》里的敘述技巧,提出復述與略述是話本小說的兩個敘述技藝的結論。

關鍵詞:復述 略述 話本小說 敘述技巧

一

話本小說是經過書會才人加工、潤色的說話底本[1],因而無論是從必要性(吸引受眾)還是從可能性(才人潤飾)來看,它必然是講究敘述技巧的。我認為,復述與略述可以視為話本小說的兩個重要敘述技巧。

所謂“復述”,通常是對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在文本中則是已被“說”過的情節)進行一而再、再而三的敘述。它不等同簡單的重復,而是在反復述說的過程中包含著某些頗為關鍵的進展——對情節來說尤其如此。所謂“略述”,是指對正在發生[2]的事情暫時“視而不見”,暫且“按下不表”,但同時又并非省略不提。

考察兩個概念對時間的嚴格區分,二者似乎談不上技巧,因為已成過去的本就可以復述,正在進行的本就可以略述,這是時間的內在規定和生活的真實形態。但無疑地,復述怎樣的過去和怎樣復述過去,略述怎樣的進行和怎樣略述進行,是一個技巧性的問題。下面,我將以《錯斬崔寧》和《碾玉觀音》為例來具體分析話本小說的復述與略述。

二

《錯斬崔寧》講的是一個沒有理由的冤案故事。敘述者幾乎是近于執拗地借用不同人物的視角一而再、再而三地復述自己在前面已講述的內容。這里就提出了問題:當這種復述在如此短的篇幅內多達六次(見表Ⅰ)時,為什么我們讀它卻不覺其累贅,反而覺得再自然不過了?我認為,這是由復述技巧的特征所決定的。

表格說明:限于篇幅,“敘述內容”的引文只注明起始位置,詳見《京本通俗小說》,程毅中、程有慶校點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表Ⅱ“情節發展”同此。

細致地分析表Ⅰ,話本小說復述技巧的主要特征大致歸納為三點:

其一,被復述的內容不再是由故事敘述者直接說出來,而是敘述者借不同的小說人物之口復述多遍,從而造成故事講述的多樣性、流動性。將復述的權力下放給小說的不同人物,由于限知敘事視角的流動[3],導致口吻發生變化,講述自會呈現多樣的面貌。由表Ⅰ可以看到,敘述人包括故事敘述者的講述是客觀的,其余五人的復述則帶了各自的主觀色彩,即使他們對事情本身的敘述力求客觀。

其二,從敘述內容來看,第一次敘述是最為詳盡生動的,后面的六次敘述因敘述人的視角限制而變得相對簡單。(從字數也可發現這一點)

其三,復述行為不是重復行為,每一次復述都意味著某些新的因素的出現,這些新的因素一方面有助于刻畫人物性格,一方面又有助于情節的架構與展開。 [4]從文本里抽出任何一位敘述人的敘述行為和內容,小說情節勢必會出現斷鏈,小說文本勢必會遭受損壞。

總之,如果說《錯斬崔寧》在敘述上取得了細針密線的效果的話,如果說多次的復述并不讓人覺得累贅的話,復述及其特征充當的,無疑是一個功臣的角色。

三

《碾玉觀音》講了一個近于決絕的愛情故事。同《錯斬崔寧》一樣,首先讓我注意到的還是它所運用的一個講述技巧,即在本應講述璩秀秀被打殺的地方略去該內容,而僅僅是在后面通過小說人物的話語來簡略地提及此事(見表Ⅱ)。這一技巧,我稱之為“略述”。

表面看來,因為敘述者不可能在同一文本時間內敘述兩件或多件發生在同一時間不同空間的事情,所以《碾玉觀音》的這種略述技巧絲毫不足為奇。但略述怎樣的進行和怎樣略述進行,這個選擇的本身便是一種技巧。敘述者在此為什么略述前者?這個問題又可分解成兩個小問題:(1)敘述者為何優先敘述崔寧被審問一事;(2)敘述者在后面為何不詳細地敘述璩秀秀被打殺的過程,而僅以小說人物的幾句話交代一下了事。

與章回小說比較,《碾玉觀音》的略述技巧將更其突出。《碾玉觀音》對略述技巧的運用是讓人贊賞有加的。值得一提的是,《志誠張主管》采用了同樣的敘述技巧,所以當然也可作如上的分析。

四

以上從特征與功能兩方面分析了《錯斬崔寧》和《碾玉觀音》里的敘述技巧。很顯然,在話本小說里,復述與視角有密切關系,略述則多半不然。復述在強化主體事件的同時可以組織情節,讓敘述細密化。略述在簡潔敘事筆墨的同時可以制造懸念,讓故事錯綜化。值得指出的是,即使后世小說對復述與略述這兩個敘述技巧的運用達到何等嫻熟自如的地步,作為話本小說而言,其運用復述與略述兩個敘述技巧的自覺,首先就應該讓人激賞,何況從本文的分析來看,其運用的熟練未必就遜色于后世的小說。

注釋:

[1] 參閱胡士瑩《話本小說概論》,中華書局,1980年版?；蚴濉吨袊≌f源流論》第五章,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4年版。胡、石二氏對“話本小說”作了詳細的解析,本文的“話本小說”即是兩人意見的綜合

[2] 章回小說里常見這樣一種“略述”情形:每逢軍師(或別的人物)用計時,都要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等語來替代他所說計謀的內容,這是為了避免與后面的詳細鋪敘重復。我以為,這種“略述”也是對正在發生——計謀首先是通過他的口舌正在說出——的事情的省略,盡管它指代即將發生的事情(計謀的具體實施過程)

[3] 中國古典小說一般采用全知視角的敘事模式,而人物有限視角的流動即是一種全知視角,二者并不矛盾。詳見申丹《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第九章相關內容,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

[4] 申丹《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77頁

(劉淑一(1966-),女,湖南衡陽人,文學學士,副教授,湖南物流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