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巴尼亞是歐洲乃至世界上最小的國家之一,經濟發展也很緩慢,但卻出了個卡達萊——這個著有幾十部長篇小說,其中多部作品被數十個國家翻譯出版的卡達萊,竟然從加西亞·馬爾克斯、君特·格拉斯、米蘭·昆德拉、納吉布·馬爾福茲、大江健三郎5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中脫穎而出,一舉獲得布克國際文學獎,而且多次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侯選人。而中國人民所熟悉的老朋友、電影《第八個是銅像》、《廣闊的地平線》的作者德里特洛·阿果里的長篇諷刺幽默小說《居遼同志興衰記》,30年來,也是在歐美非常暢銷的書,被譽為“介入契訶夫、卡夫卡、索爾仁尼琴之間的一部優美、嚴厲、文學味道濃郁的芭蕾舞” [1]而阿果里本人更被贊美為“可與果戈里、卡夫卡、昆德拉相媲美的諷刺大師”。 [2]
其實,在阿爾巴尼亞豐饒的文學沃土上,何止就出了卡達萊、阿果里兩個世界文學巨匠!杰出的作家和詩人還多著呢。這是有多方面的原因的。首先,我們知道,阿爾巴尼亞盡管國小人少,然而卻有著同希臘、古羅馬一樣悠久的歷史和璀璨的文化,在幾千年的文學史上,阿爾巴尼亞就曾出現過不少可與意大利古代以及文藝復興時代的著名作家齊肩媲美的人物。另外,阿爾巴尼亞當代文學也曾是經受過時代風雨考驗與磨厲因而具有很高藝術水準的先進文學,它擁有一批公認的能和當今相多國家的著名作家擺在同一個天平上的杰出人物,除了阿果里、卡達萊之外,還有彼特洛·馬爾科、雅科夫·佐澤、澤瓦希爾·斯巴秀、斯泰里奧·斯巴塞等。
一、當代文學發展的三個階段
繼承并發揚民族復興文學和反法西斯民族解放戰爭文學光榮傳統的阿爾巴尼亞當代文學,大體上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從1944年全國解放到20世紀50年代末是第一階段。從60年代初到80年代末國家政情發生劇變之前是第二階段。1990年政情劇變至今為第三階段。在前兩個階段里,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從精神到方法始終在文壇上占據統治地位。即使當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在其發祥地蘇聯遭到非議,甚至有人對它加以修改并作出新解釋的時候,阿爾巴尼亞文藝界也依然把它置于至高無上的地位。這是那個歷史階段里阿爾里尼亞當代文學與東歐其他國家當代文學相比最為顯著的特征。
第一階段文學發展
在第一階段里,阿爾巴尼亞先后建立了全國性的文學組織。首先是1945年建立了阿爾巴尼亞作家協會。而后在1957年5月將作家協會與藝術家協會合并為阿爾巴尼亞作家藝術家協會。這個協會至今還頑強地堅持工作,半個多世紀以來,它在團結、組織全國文藝工作者積極參加建設祖國和發展文學藝術的偉大事業中起了巨大的作用。
第一階段的文學作品,反映了人民革命勝利的歷史性轉折和社會主義社會里人與人之間的全新關系在社會生活中的確立。許多文學作品真實、深刻、廣泛地描繪了廣大軍民在反法西斯民族解放戰爭中的生活和命運,謳歌了工農群眾在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的革命英雄主義和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社會主義新人的形象,開始在文學作品中涌現出來。
這一時期文學成線上的主力,是積極參加過反法西斯民族解放戰爭的那批游擊隊員作家。后來,他們成為阿爾巴尼亞當代文學的中流砥柱。謝夫切特·穆薩拉依(1914~1988)的長篇諷刺詩《即將選舉》(1948)和其他一些反映解放后新生活的文藝性通訊,荻米特爾·斯·舒泰里奇(1915~2005)的一系列中篇小說,法特米爾·加塔(1922~1989)、齊赫尼·薩科(1912~1981)及雅科夫·佐澤(1923~1979)的短篇小說和速寫,阿列克斯·恰奇(1916~1989)和拉扎爾·西里奇(1924~2001)的抒情詩和長詩,科爾·雅科瓦(1916~2002)的話劇《哈利利和哈依麗婭》(1949),是解放后最初年代里阿爾巴尼亞新文學的第一批作品。
阿爾巴尼亞當代文學和藝術,從解放后的最初年代開始,就是黨和國家整個革命事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每次勞動黨全國代表大會上,對如何發展和繁榮文學藝術事業,最高領導人都作過專門的科學闡釋。這些對于武裝作家、藝術家的頭腦,統一他們的思想和行動,都起過巨大的作用。其中1949年10月召開的作家協會第三次會議,特別強調了文學與生活的緊密聯系和增強文學作品黨性的重要性。會議著重指出:“作家在他們的創作中,應當為人民群眾在建設社會主義基礎的斗爭中表現出的英雄主義精神和革命熱情感到歡欣鼓舞,同人民群眾建立密切的聯系,積極地投入到他們當今的生活和斗爭中,在黨和國家有組織有計劃地指引下,緊跟我們生活的步伐”。 [3]另外,在會議的重要報告和與會者的討論中,也對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問題給予了特殊的重視,一致認為它應該成為所有作家的創作方法。會議決定中明確指出:“全體作家要掌握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方法,并把這一方法作為他們文學創作的基礎;作家要在掌握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和斯大林關于藝術和文化的科學理論的同時,努力提自己的政治思想水平,為建設我們具有民族形式和社會主義內容的文學做出你們全部的貢獻。” [4]。會議還號召作家向國內外優秀的文化遺產學習,尤其要向人民群眾學習生動活潑、豐富多彩的語言和口頭藝術創作。在以后的歲月里,雖然又召開過多次會議討論發展和繁榮社會主義文藝問題,但基本上都沒有離開這次會議的精神,因此,這次會議在阿爾巴尼亞當代文學發展史上是一次里程碑式的會議。
進入20世紀50年代以后,文學在十年的時間里取得了很大發展,涌現出一大批真實地描繪生活并具有一定的藝術價值的作品。展現廣大軍民在反法西斯民族解放戰爭中豐功偉績的長篇小說有斯巴塞的《他們不是孤立的》(1952)、加塔的《毀滅》(1954)等。反映社會變革、新舊社會制度斗爭的作品有雅科瓦的話劇《我們的土地》(1954)、加塔的長篇小說《沼澤地》(1958)、斯巴塞的長篇小說《阿菲爾迪塔重返農村》(1954)、西里奇的長篇敘事詩《教師》(1955)和《朋友》,以及穆薩拉依、舒泰里奇、加塔、恰奇、佐澤、留安·恰弗塞吉(1922~1995)、斯皮洛·喬瑪拉(1918~1973)等人的中、短篇小說和詩歌。
在20世紀50年代,文學界還涌現出一大批青年作家和詩人,他們剛一嶄露頭角,就得到文學界領導和前輩作家的關愛與扶持。青年作家、詩人中才氣較高的有阿果里(1931~)、卡達萊(1936~)、荻·祝萬尼(19434~)、納·普雷弗蒂(1932~)、阿里·阿布迪霍扎(1923 ~ )等。這些朝氣蓬勃、虎虎有生氣的青年作家、詩人,大都以社會主義建設生活為題材,描寫、贊美新生活和社會主義新人。他們的作品內容充實而健康,語言也富有時代特色和生活氣息,后來都成了文壇的棟梁之材,而阿果里、卡達萊二人更是成了阿爾巴尼亞當代文學的符號。
這一時期,文學創作的體載還是比較豐富的。在詩歌領域,政治抒情詩、頌詩、十四行詩、風景詩、抒情-敘事詩、敘事詩等各種樣式的短詩應有盡有。在抒情詩領域,還分哲理抒情詩、風景抒情詩及愛情抒情詩等不同種類。另外,還有數量可觀的很受讀者歡迎的諷刺詩。具有悠久傳統的長詩(分敘事長詩、抒情長詩和抒情-敘事長詩3種),在這一時期也取得了斐然的成就,西里奇的《教師》和《朋友》可謂50年代長詩領域里的扛鼎之作。
在散文創作方面,短篇小說和速寫的成就顯著、搶眼。除舒泰里奇的短篇小說顯得過長之外,幾乎所有的短篇小說都很短,譯成中文一般都不超過五六千字,有的甚至只有兩三千字。這些小巧玲瓏、面貌穎異的短篇小說具有精致性和時空結構形式的單純性。有的是講一個生動而緊湊的故事,懸念迭起,充滿扣人心弦的戲劇性;有的則像一篇直抒胸臆的散文,故事平淡無奇,但卻蘊藏著濃烈的生活情味,沁人心脾;有的又側重描摹人物的心情意念,意識流動……總之,阿爾巴尼亞短篇小說家們都善于選擇最富有表現力的側面、瞬間、沖突,來展現人物性格的主要特征,于單純中求豐富。像加塔的《阿爾巴尼亞心》(有中譯本,鄭恩波譯,見重慶出版社1994年出版的《世界反法西斯文學書系·阿爾巴尼亞卷》)、《少年》,杰爾吉·烏拉什的《少年與蛇》等篇,有如平衡木上表演的藝術體操,既優美迷人,又受嚴格的“短規”的限制,顯示出不凡的藝術功力。阿爾巴尼亞50年代的許多短篇小說,是真正的短篇小說,比起某些國家的那些動輒幾萬字,冗長沉悶、淺陋乏味的短篇小說,實在是一種進步與解放。至于那些記敘反法西斯民族解放戰爭中具有重要意義的人和事的速寫(SKICA)則更具有幽默含秀、言近旨遠、形象鮮明、氣韻生動的特點,不愧是阿爾巴尼亞當代文學中的精品。
第二階段文學發展
從20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末90年代初,是阿爾巴尼亞當代文學發展的第二階段。60年代一開始,國際共運內部發生了嚴重的分歧,蘇聯與阿爾巴尼亞關系的破裂,帝國主義對阿爾巴尼亞經濟封鎖的加劇,使阿爾巴尼亞受到嚴重威脅,國家和人民面臨極大的困難。在緊急與危難中,阿爾巴尼亞人民絲毫沒有屈服,在勞動黨的領導下,卓有戰效地建設自己的國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就。從60年代開始到80年代末的30年,是阿爾巴尼亞現代史上人民群眾的革命精神最為振奮的30年。盡管后來歷史的發展出現了曲折,但廣大作家、藝術家并無過錯。他們作為人民的忠實兒女,對這一段光輝的歷史所作的藝術描繪,為發展和繁榮社會主義文學所付出的艱辛勞動,世世代代都將受到人們的尊重。這些作品讓我們看到,阿爾巴尼亞人民身上蘊藏著巨大的推動歷史前進的力量,他們以英勇果敢的行動顯示出寧死不屈的意志和改天換地的氣概。這一時期的文學作品,開始對人物豐富而復雜的內心世界進行深入而細致的描寫。文學作品的審美價值比50年代大大地增強了。
一種猶如巖漿般熾烈,恰似怒濤般洶涌的愛國主義壯志豪情,激蕩在這一時期的詩歌、小說和戲劇、電影作品中。卡達萊的長詩《群山為何而沉思默想》(1963)、《山鷹在高高飛翔》(1966),阿果里的長詩《德沃利,德沃利》(1964)、《母親,阿爾巴尼亞》(1974),法·阿拉比(1933~)的長詩《血的警報》(1966);穆薩拉依的長篇小說《黎明之前》(1965),阿果里的長篇小說《梅莫政委》(1970)、《居遼同志興衰記》(1973),祝萬尼的長篇小說《重新站起來》(1970),卡達萊的長篇小說《亡軍的將領》(1962~1966);遼尼·巴巴(1935~)的話劇《山姑娘》(1969)等,是各類作品中的精華。由于作者思想水平和藝術修養的不斷提高,這些作品在揭示生活的深度,塑造人物形象的豐滿,克服表面地描繪生活和減少公式化、保守教條等諸方面,都昭示出阿爾巴尼亞當代文學在走向成熟的道路上,取得了長足的進步;阿爾巴尼亞廣大作家,在為實現文學民族化的征程中穩健前進。
這一時期文學的另一個特點,是文學的人民性得到了進一步的深化,人民群眾的形象在作品中占據了中心位置。他們在歷史事件的發展中所起的決定性作用,得到了充分的展現。這是一個歷史性的進步。
這一時期的文學作品,特別注重全面、深刻地塑造人物形象,尤其在刻畫人物的鮮明性格、表現人物豐富而繁復的內心世界方面,更是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一些才氣很高的作家,為阿爾巴尼亞當代文學的畫廊增添了切·奧爾哈納依(《黎明之前》)、梅莫政委和拉波司令員(《梅莫政委》)、丁尼·希卡(《重新站起來》)、楚查(《山姑娘》)等眾多的鮮活的人物形象。
這一時期,不論是在長篇小說中,還是在中、短篇小說里,作家們的藝術技巧都有了十分明顯的提高。敘述方式由單一轉向多樣,敘述與沉思相結合,分析與概括相交映,夸張和諷刺幽默的妥當運用,意識流表現手法的借鑒等等,都給這一時期的文學作品帶來了革新的色彩。
在這些風格多樣,絢麗多姿的小說、詩歌和戲劇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阿爾巴尼亞社會生活的新景觀、新氣象,個人和集體的英雄主義行為,人與人之間嶄新、溫馨的關系,美好幸福家庭的鞏固,人民群眾反對封建宗法殘余勢力和落后習俗的斗爭,以及他們對種種自由主義和西方現代思想的抵制。特別是工人階級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和崇高的道德品質,在各種樣式的文學作品中,更是得到了特殊的重視和突出的表現。歷史題材的文學作品,也大大拓展了社會歷史背景,在繁雜的事件中突出了人民團結、親和統一的思想。這類作品克服了瑣碎地描寫歷史事件的毛病,改變了表面地膚淺地表現愛國主義的觀念。
詩歌仍然站在文學成線的前列,敘事性和抒情性完美地結合,使詩歌更具可讀性和鼓舞人心的力量。小說創作比50年代更加豐富多姿,涌現出像《死河》(1965)那樣全景式地描寫農民歷史命運的歷史-社會小說,像《重新站起來》那樣描摹勞動者美好心靈的社會-心理小說(有中譯本,鄭恩波澤,重慶出版社1990年出版),像《亡軍的將領》那樣輕盈奇妙、給人一種耳目一新之感的詩化-哲理小說(有中譯本,鄭恩波譯,作家出版社1992年初版;重慶出版集團重慶出版社2008年新版),像《黎明之前》、《難忘的年代紀事》(1965,哈桑·貝特萊拉[1927~1992]著)那樣對歷史大寫真的紀實小說,像《居遼同志興衰記》(1973,有中譯本,鄭恩波譯,重慶出版集團重慶出版社2009年出版)那樣具有強烈批判意識的諷刺幽默小說,等等。由多種樣式小說組成的五彩繽紛的小說世界,是阿爾巴尼亞千百年文學史上從來沒有過的奇觀。
在70、80年代,阿爾巴尼亞文苑里還有一道喜人的風景,那就是作家們在“文學要緊密地聯系現實,聯系勞動者,聯系祖國大地”的號召鼓舞下,創作了一大批反映工農業生產建設的小說。這一文學勝景是以前所沒有的。其中歌頌社會主義工業建設和工人階級偉大力量的長篇小說有祝萬尼的《范·斯瑪依里》(1972)、科·布盧希(1940~)的《一夜之死》(1971)、阿·采爾加(1934~)的《時代的腳印》(1971)、格·米奇諾特的《光明照耀千山萬壑》(1976)等。反映社會變革給農村帶來巨變的長篇小說有佐澤的《幸福之風》(1971)、拉喬的《勝利》(1977)和《堅硬的土地》(1971)、斯巴塞的《火焰》(1992)等。
第三階段文學發展
1990年歲尾,阿爾巴尼亞政局開始劇烈地動蕩。不到半年的時間,勞動黨就喪失了政權,社會主義的阿爾巴尼亞變成了多黨制的國家。從那個時候開始到現在將近20年的時間,是阿爾巴尼亞當代文學發展的第三階段。在這個階段里,文學的性質,文學發展的指導思想,文學作品的面貌等一系列重大問題都發生了根本性的大逆轉。有一種人對社會主義年代的文學,對阿爾巴尼亞文學傳統全盤加以否定,變成了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的狂熱的吹鼓手和應聲蟲。還有相當多的作家雖然不再像以前那樣擎舉社會主義文學的旗幟,但在實際行動中卻依然在社會主義思想指導下進行創作,繼續出版一些關心人民的生存和前途的作品。像阿果里、祝萬尼、斯巴秀等老作家,就是在十分困難的境遇里頑強地堅持阿爾巴尼亞文學傳統,經營自己的文學家園的。政局未發生劇變前,作家與藝術家協會有《十一月》文學月刊和《光明》文學周報出版。而如今,《十一月》已停刊19年,《光明》文學周報也只能靠作家贊助勉強堅持出版,但印數甚少,每期只印約1千份。政局劇變前全國每年出版120—130種文藝書籍,每種書印數至少也有5千冊。可是今天,原來唯一的一家出版社“納伊姆·弗拉舍里”出版社早已關張。新成立了一百多家私人出版社,但印不出幾種像樣的文藝作品。今日阿爾巴尼亞的主流文學是什么?從出版物中很難對這一問題作出明確的回答。未來,阿爾巴尼亞文學又會變成什么樣子?更是難以預想。讓我們還是沉住氣,靜下心來仔細觀察吧!
二.絢麗多彩的文學大花園
以上我們從縱的方面對阿爾巴尼亞當代文學的概貌作了一番鳥瞰式的全景拍照。現在,讓我們再從橫的方面,對一些最為重要的甚至在國際上很有影響的作品作一具體的賞析。
小說
1. 卡達萊《亡軍的將領》
首屆布克國際文學獎得主卡達萊的著名小說《亡軍的將領》為阿爾巴尼亞軍事題材小說創作開辟了一個新天地。卡達萊沒有采取以往作家的寫法來寫反法西斯民族解放戰爭,沒有把共產黨員或戰斗英雄擺在作品的中心位置加以描寫與歌頌,而是緊緊抓住一名意大利將軍赴阿爾巴尼亞搜尋陣亡將士的遺骸這條情節線,將他自幼就聽到的諸多有趣的故事,巧妙而自如地串聯在一起,落筆時,又不直接地去描寫戰場上的刀光劍影,而全力展示各種人物對戰爭的思考及其復雜微妙的心態。這是卡達萊描寫反法西斯民族解放戰爭的新角度。他的才華與靈氣,也主要在這一點上表露出來。書中既有對大智大勇的祖國兒女的頌贊,也有對敵人種種罪行、卑劣道德及其內部骯臟復雜關系的揭露與嘲諷。阿爾巴尼亞民族的古老傳統、文化品格、解放后社會的變遷、豐富多彩的民俗風情、人民群眾寬厚的人道主義精神和坦蕩無私的胸襟,都有充分展示,博得國內外有識之士的贊譽。書中的許多段落,既可以單獨摘出,作為一束束嬌媚的鮮花供人觀賞,也能夠連成一體,合為一株主干突出、枝蔓分明、碩果累累的大樹,覆蓋庭院供人納涼。另外,作者還成功地運用了一些新穎奇特的對比、富有幻想性的擬人化的手段、生動貼切的比喻,以及極度夸張等很有表現力的藝術手段。更為新鮮的是,作者還成功地借鑒了意識流、魔幻現實主義和黑色幽默的技藝,大大地增強了作品的可讀性和感染力。這在上個世紀60年代的阿爾巴尼亞,實在是一種勇敢之舉。這部小說在歐美、非洲有著十分廣泛的影響,至今已被譯成28種語言,出版了72次。法國評論家贊美說:“這是一部奇特的小說。在這部小說里,戲劇性不斷地伴隨著幽默,讓我們發現了過去所不熟悉的阿爾巴尼亞新文學”。 [5]
2. 阿果里《梅莫政委》
阿爾巴尼亞當代文學的領軍者,擔任過作家與藝術家協會20余年的主席,中國觀眾十分熟悉的電影《第八個是銅像》、《廣闊的地平線》的作者阿果里的長篇小說《梅莫政委》是阿爾巴尼亞文學界反映反法西斯民族解放戰爭最著名的長篇之一。它以樸素生動、極富生活情趣的語言,廣大群眾喜聞樂見的民族形式和強烈的藝術感染力,真實而廣闊地描繪出民族解放戰爭時期阿爾巴尼亞人民生活和戰斗的綺麗畫卷,準確地反映了那一特殊時期的社會矛盾。細致而深刻地再現了在共產黨人啟發、引導和組織下,人民群眾由分散的不覺悟的個體力量變成有覺悟有組織的革命隊伍的完整過程,從而有力地突出了共產黨對反法西斯民族解放戰爭的領導作用。
聯接小說全部內容的情節線,表現作品主題思想的媒介,是政委梅莫·科瓦奇這個人物。梅莫政委這一形象是通過一系列活動塑造成功的:在反動組織“國民陣線”影響很深的地區,他重新組建了真正的革命組織“民族解放會議”,在游擊隊營里有效地開展思想工作,提高了每個戰斗員的組織性、紀律性;同拉波營長為代表的無政府主義和渙散情緒展開了必要的思想斗爭;在戰場上同敵人進行了生死的搏斗。總之,作者始終讓梅莫政委處于情節的中心,在矛盾的漩渦中突顯出他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崇高的人生目的、濃厚的人情味、沉著冷靜的思想修養、準確果斷的判斷力、對革命事業的赤膽忠心、對勝利堅定不移的信心,以及對未來建立一個嶄新的世界的美好憧憬。而在他耐心地啟發、幫助下,波洛瓦醫生從對革命持中間的立場到熱忱地投身到解放事業中的轉變,則更加顯示出他這個游擊隊政委思想的光輝和心靈的魅力。在小說中,作者還借助富有典型意義的細節,突出地表現了梅莫政委同人民群眾特別是同農民弟兄的血肉聯系。梅莫政委是社會主義年代阿爾巴尼亞文學畫廊中最成功的共產黨人藝術形象之一。
如果說卡達萊主要是以藝術技巧取勝的話,那么,阿果里則是以成功地塑造出眾多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牢牢地坐在了傳統小說創作的第一把交椅上。
《梅莫政委》的結構靈活而不松散。它通過戰友送梅莫政委的銅像進村時一路上的回憶,將戰爭歲月的風云、感人肺腑的往事,以及政委的戰績,一幕幕地展現在讀者面前,使全書的情節很富有彈性。這是一部民族特色鮮明,深受人們喜愛的小說,出版的當年阿果里就親自把它改編成電影,取名《第八個是銅像》(70年代初譯成中文,在我國廣大城鄉上映時,受到觀眾異常熱烈的歡迎)。
3.阿果里《居遼同志興衰記》
在70年代初創作了向沾染了官僚主義習氣,思想意識和作風急劇蛻變的干部擊一猛掌的長篇諷刺幽默小說《居遼同志興衰記》。需要強調的是,在上個世紀60、70年代那種特殊的形勢下,阿果里能夠洞察到、反映出社會主義制度下某些干部正在變質,可能走向反面這一客觀現象,是需要具有很高的政治水平、馬列主義理論修養和無私無畏的勇氣的。這一點正是阿果里獨有的非一般作家所具備的難能可貴之處。阿果里筆下的居遼·卡姆貝里這一人物,是在社會主義制度下面逐漸蛻化變質的典型形象。小說一出版就得到廣大讀者和文藝界同行的贊揚,發行量很大,第一版就印了2.1萬冊,后來又再版了10多次,并且很快被譯成了法文、德文、意大利文、俄文、希臘文、保加利亞文,如今又被譯成了中文。國外的評論家們也對這部小說大加贊揚。法國《費加羅報》評論說:“在《居遼同志興衰記》中,一切都帶有諷刺味道,一切都得到美妙的均衡。但是,這種均衡不是靠臂膀支撐的。這是一顆用花瓣裹著的炸彈。阿果里是一位配得上獲得全歐洲榮譽的作家。”[6]
4. 雅科夫·佐澤《死河》
被譽為阿爾巴尼亞的肖洛霍夫的教授作家雅科夫·佐澤的3卷本長篇小說《死河》,是一部描繪解放前阿爾巴尼亞農民苦難生活的真實畫卷。佐澤懷著一顆對人民的赤誠、同情之心,廣泛而深刻地反映了在法西斯反動政權統治下,無地的農民、貧寒的商人、地主、神甫以及來自農村的革命者等不同階級、不同階層的人們實實在在的生活景況和心理狀態。貧苦農民一貧如洗的慘狀,他們遭受剝削和壓迫的具體內容和特殊形式,統治階級的反動本質,豪門顯貴的驕奢淫逸,受奴役遭宰割的人們的覺醒,以及他們那種團結友愛,奮發進取的精神,都在這部長篇里得到了繪聲繪色的描寫與展示。這一切是佐澤對阿爾巴尼亞當代文學所作出的貢獻。《死河》的創新在于它反映農村生活的廣泛性,刻畫人物性格的深刻性,展示各種類型人物的心理的生動性,描寫諸多事物色彩的鮮明性,使用文學語言(尤其是米寨嬌平原的農民口語)的豐富性。這一切使《死河》成為描寫農村和農民歷史和時代命運的經典之作。
詩歌
阿爾巴尼亞詩歌具有非常悠久的歷史和光榮的傳統。如同小說創作一樣,阿爾巴尼亞當代詩歌的創作,也是與宣揚反法西斯民族解放戰爭、歌頌社會主義建設、弘揚愛國主義精神這樣一些重要問題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的。
1. 阿果里《德沃利,德沃利》
首先,讓我們來賞讀一下詩壇泰斗阿果里的抒情長詩《德沃利,德沃利》(有中譯本,見鄭恩波翻譯的《阿果里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74年出版)。一個地方的山野水溪、風土人情、花草樹木,在外鄉人看來,可能平淡無味,甚至有時顯得有失風雅。但是,在愛家鄉的詩人眼里,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卻都具有特殊的風韻和異常的魅力。阿果里的故鄉德沃利的山水草木,就給予了詩人特殊的靈感和情愫。那清澈甘甜的河水,連綿起伏的山巒、狩獵場、獵狗、大鵬鳥、鄉間婚禮、農民的舞姿、閑不住的雙手,在別人看來也許平常而又平常,但在阿果里的筆下,卻是那樣富有生命力,那樣令人心醉。詩人把這一切都捧上了美的仙境,賦予它們藝術的內蘊和情趣。讓我們隨便品味幾段噴發著泥土芳香的詩行:“我要奔赴連綿起伏的山岡,/再到地平線上留下我的腳印;/我愿意和獵手們一起去打獵,/在狩獵場上比比槍法該多開心!/在那里,大鵬鳥展翅拍擊蒼穹,/獵狗沿著腳印把野兔追尋……”“我愛我的妻子,/她有健壯的體魄,美麗的靈魂!”“我愿痛飲杯中的烈酒,/讓它辣歪我的面腮和雙唇。/我和德沃利人一起跳舞,/一直跳到夜半更深。”感情熾烈濃郁,抒情靈活自由,形象奇特鮮活,語言生動活潑、富有泥土的芳香并緊緊地貼近人民的生活。這些均得到讀者、文化界乃至國家權威人士的高度評價。這也是它榮獲共和國一等獎的原因。
2.阿果里《母親,阿爾巴尼亞》
《母親,阿爾巴尼亞》(1976年第2期《詩刊》、2005年第6期《飛天》均發表過該詩的片斷,鄭恩波譯)是阿果里獻給阿爾巴尼亞解放30周年的敘事—抒情長詩,最初發表在《人民之聲報》上時有1400行左右,后來詩人又作了擴充和修改,使其成為約3000行的單行本。這樣長的敘事—抒情長詩,在我國從未見過:在阿爾巴尼亞也是史無前例。《母親,阿爾巴尼亞》是一部極富感情色彩的大型交響詩。它的內容十分豐富:阿爾巴尼亞的力量存在于同人民、同祖國大地、同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的緊密聯系中;阿爾巴尼亞的主要任務,在于保衛人民的利益,使每個公民都過上最幸福的生活;人民擺脫受壓迫、受剝削的枷鎖,獲得解放的歷史,工人、農民以及其他階層的人們取得解放與進步的歷史,都與共產黨人英勇卓絕的斗爭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為了社會更快的發展,人民物質文化生活更大的改善,必須開展反對官僚主義的斗爭,發揚社會主義民主,每個人務必要保持謙虛謹慎、勤勞儉樸的本色。
《母親,阿爾巴尼亞》以嫻熟地運用詩人抒情世界中的珍貴素材而著稱于詩壇。它以罕見的赤誠和想像不到的細節,賦予生活中的重要方面以鮮明的特色,使全詩高亢激越,輕松流暢。這部長詩是典型的多聲部的合唱,詩人的思想是通過自由的激情與靈感的勃發來表達的。全詩的每一章、每一節、每一段都是經過深思熟慮設計出來的,都是具有一定的意義的。詩中的每一部分內容都與一定歷史時期的關鍵時刻息息相關。濃縮了政治勢態、社會風情與歷史的真實面貌融合得非常協調。這部具有強烈政治色彩的抒情史詩,具有豐富的充滿感染力的形象,毫無政治說教意味,這充分地顯示出詩人非凡的藝術才華。
3. 卡達萊《群山為何而沉思默想》
卡達萊的《群山為何而沉思默想》(有中譯本,鄭恩波譯,見鄭恩波50年詩文珍藏本《春華秋實》,中國新聞聯合出版社2008年)和《山鷹在高高飛翔》(有中譯本,鄭恩波譯,見飛白主編的《世界詩庫》第5卷,花城出版社1994年)兩部長詩所迸發出來的愛國激情,同樣具有震撼人心的藝術力量。前者以獨特超非的想象和聯想,描述了勤勞驍勇的阿爾巴尼亞人民祖祖輩輩同槍結下的不可分割的血肉關系。長詩一開篇就以奇崛的文筆把讀者帶進一個夢幻般的世界:“太陽在遠處的道路上降落的時光,/群山為何而沉思默想?/傍晚,一個山民朝前走著,/背的長槍將千百公里長的影子甩在大地上。/槍的影子在奔跑,/斬斷了山嶺、平原和村莊;/暮色里槍筒的影子匆匆地向前移動,/我也行進在陡峭的山崖上。/縷縷情絲深深地纏在我的腦際,/對種種事情想得很多、很遠、很長。/思索和槍的影子交叉在一起,/蒼茫中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卡達萊是一個擅長營造雄奇、空蒙意境的富有才華的詩人。隨著思考和槍的影子發出的響聲,詩人把千百年來人民為自由而浴血征戰的場面,災難深重的阿爾巴尼亞貧窮凋蔽、滿目瘡痍的景象,豺狼虎豹搶占劫掠阿爾巴尼亞的猙獰面目,英雄兒女為保衛大好河山英勇抗敵、寧死不屈的英雄氣概,全都清清楚楚地呈現在讀者面前。人民前仆后繼地戰斗,不論遭到多少挫折和失敗,對勝利始終都抱有最大的希望。詩中畫龍點睛地唱道:“寧靜是虛假的現象,/群山等待著領導者率領他們奔向前方。/阿爾巴尼亞在期盼著,/期盼共產黨降生在她的大地上。”詩人沒有再多寫關于共產黨的事,只是輕輕一點,作一個小小的鋪墊,預示未來將有新的詩篇誕生。
社會主義文學是一個科學的歷史性話題,盡管今日的阿爾巴尼亞社會制度發生了劇變,但是半個世紀里形成、發展、成熟起來的阿爾巴尼亞社會主義文學,卻是任何人、任何力量也抹殺不了的,它具有無比強大的生命力,正如阿爾巴尼亞人民忠誠的兒子、偉大的作家、中國人民真正的朋友德里特洛·阿果里所說:“社會主義在我們這里和世界上創建了整個一種文化。這種文化是不能拋棄的,甚至即使組成一個世界性的龐大的聯軍,也打不倒它;這一文化是一個大象,這個大象是不會被那些不高明的裁縫的小針撼倒的。”[7]
注釋:
[1]轉引自《居遼同志興衰記》,鄭思波譯,重慶出版集團重慶出版社2009年7月出版。
[2]同上。
[3]見《阿爾巴尼亞作家協會第三次會議》,地拉那1949年。
[4]同上。
[5] “法國南方電臺”,1970年3月11日。
[6]以上均見《居遼同志興衰記》中文本外國文學家評論摘錄,鄭恩波譯,重慶出版集團重慶出版社2009年7月出版.
[7]引自《自由的噴嚏》一書第118-124頁。
章正博:中國藝術研究院
責任編輯:唐宏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