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寧燁
摘要誘惑偵查現被廣泛應用于我國毒品案件偵查實踐,卻又缺乏有關法律的明確規制。對其合法性的討論關涉警察倫理的貫徹執行。我國應吸收借鑒美國刑法的警察圈套理論,科學區分機會提供型與犯意誘發型誘惑偵查的不同情形,規范毒品案件的誘惑偵查行為,維護被告人合法權益。
關鍵詞誘惑偵查 毒品 合法性 規制
中圖分類號:D91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592(2009)05-075-02
案例:某日,為販賣毒品牟利,被告人蘇某找到公安機關特情(又稱“線人”)人員許某,要求許代其聯系購買“冰毒”。許某遂向公安機關匯報這一情況后,經公安機關研究,決定由公安人員以“賣主”身份與蘇某接觸。隨后許某帶上由公安機關提供的少量甲基苯丙胺作為樣品交給蘇某驗貨。蘇某看過樣品后,決定以每公斤人民幣2.35萬元的價格購買甲基苯丙胺35公斤,一次性支付“貨”款,并約定于同年5月11日進行交易。5月10日晚,蘇某帶被告人黃某到某市帝豪酒店與許某會面,告知許某屆時將由黃某代表其攜款前來與“賣主”進行毒品交易。5月11日中午12時許,黃某攜帶人民幣818400元到某市帝豪酒店702室與“賣主”交易。期間,蘇某為交易事項與黃某多次電話聯系,并于下午3時許趕到交易地點催促盡快交易。隨后,公安機關將蘇某、黃某當場抓獲。
“誘惑”一詞,往往首先使人們聯想起愛情的本質——迷離的眼神、朦朧的氣氛,叫人一念之間“一見鐘情”。然而,并不是每一種誘惑都能產生如此美妙的“化學反應”。陽光之下,還存在著大量危險的誘惑,引人步入人生歧途——誘惑偵查。誘惑偵查指由偵查人員設置圈套或者誘餌,暗示或誘使偵查對象暴露其犯罪意圖并實施犯罪行為,待犯罪行為實施時或結果發生后,拘捕被誘惑者的秘密偵查方式。它被廣泛應用于現今我國毒品案件偵查實踐,卻又缺乏有關法律的明確規制。在運用過程中,偵查人員、犯罪嫌疑人、特情等各種社會角色,掙扎于利益誘惑的“漩渦”中,“游走”于生與死、合法與非法的邊緣,引發學界對誘惑偵查行為合法性問題的深入思考。
一、誘惑偵查實施現狀
眾所周知,販賣毒品案件的偵查工作具有隱蔽性強、證據種類少、言詞證據印證難、主觀證據難以收集等顯著特征。在誘惑偵查中,偵查人員以“假面示人”,使用“詐術”,隱蔽真實身份和偵查意圖,使偵查對象始終處于“無知”狀態,可較有效彌補偵查機關獲取犯罪線索、收集證據能力嚴重不足等各種缺陷,防止偵查對象進行反偵查活動,適應了毒品案件偵破方式由回應型偵查向主動型偵查轉變的需要。全國各地偵查機關大量發展和使用特情人員,依靠誘惑偵查方式破獲的毒品案件所占比例越來越高。據不完全統計,昆明市每年一千多件毒品案件中有近10%左右是采用誘惑偵查偵破的。我國實施誘惑偵查的主要法律依據為,1984年8月制定并下發的《刑事特情工作細則》以及2000年4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全國法院審理毒品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議紀要》(三)(下文簡稱《會議紀要》)。這些規定并未對誘惑偵查適用情形及實施限度加以限制,而將各種情形的誘惑偵查一律視為量刑情節并予以合法化。這引發了全國各地公安機關實踐操作不一,漏洞百出等問題。
二、誘惑偵查的法律控制
誘惑偵查措施是偵查機關以隱蔽的行為方式,實現收集犯罪情報和犯罪證據的功能。其實施過程必定伴隨欺騙、隱瞞、偽裝、不誠實等表現。這是否有悖于警察倫理是討論其合法性的重要因素:首先,誘惑偵查與司法機關承擔的預防與打擊犯罪的義務相悖。其次,從人性的弱點來說,在一定的誘惑面前,任何人的意志都有可能產生動搖,產生沖動感,進而實施不恰當的行為。最后,犯罪嫌疑人產生了犯罪動機,但并不一定各個都成熟起來實施犯罪行為。
因此,世界各國普遍反對犯意誘發型誘惑偵查行為的合法性與正當性。相反,我國《會議紀要》并不排斥犯意誘發型誘惑偵查行為的運用,將“犯意誘惑”和“數量誘惑”合法化。《會議紀要》規定,對“犯意引誘”的被告人應當從輕處罰,無論毒品犯罪數量多大,都不應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對“數量引誘”的被告人,應當從輕處罰,即使超過判處死刑的毒品數量標準,一般也不應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因特情介入,其犯罪行為一般都在公安機關的控制之下,毒品一般也不易流入社會,其社會危害程度大大減輕,這在量刑時,應當加以考慮。同時,我國刑事訴訟法也未將因誘惑偵查行為獲得的證據列為非法證據予以排除。因此,借鑒外國相關理論,規制誘惑偵查行為實屬必要。
美國刑法通過一系列案例,確立并允許被告人以警察圈套為由作實體無罪辯護。警察圈套,指偵查員盡管主觀上可能沒有教唆犯罪的故意,但其客觀教唆被告人犯罪的偵查行為。警察圈套的構成要件包括:1.誘使者的身份必須是司法人員;2.客觀要件誘惑者的行為,不僅僅是提供了犯罪機會,還必須以積極行為誘使被告人實施犯罪;3.主觀要件被告人的心理狀態,本來是無辜的。其犯罪念頭是因司法人員的引誘而萌發的。美國各州法院對主客觀要件側重不同,分為客觀說與主觀說。主觀說側重主觀要件,認為應以被告人的心理狀態為標準來判斷是否存在警察圈套。如果被告人在被引誘時,就已經存在犯意,則不存在警察圈套合法辯護的根據。客觀說側重客觀要件,認為心理狀態無關緊要,主張警察圈套合法辯護成立與否,不取決于被告人的主觀心理狀態,而在于圈套設計者的行為是否足以引起一個假定沒有犯罪心理傾向的人去實施犯罪。判斷的依據主要有:1.過去類似行為。2.被告人對誘惑行為的反應及是否抓住放棄被指控犯罪的機會。3.被告人的后繼行為及言論。4.被告人的名聲與傳言。5.被告人實施犯罪的能力。
三、案例分析
依據以上原則審查案例中的誘惑偵查措施,筆者認為:1.案例中被告人蘇某與黃某構成販賣毒品罪。販賣毒品指有償轉讓毒品或者以販賣為目的而非法收購毒品。本案被告人為販賣毒品牟利,要求公安機關特情人員許某代其聯系聯系購買甲基苯丙胺。后與公安人員喬裝的“賣主”頻頻接觸,攜巨款向“賣主”購得甲基苯丙胺35公斤。是以販賣為目的進行數額巨大的非法收買毒品行為,構成販賣毒品罪,應于追究刑事責任。2.本案被告人販賣毒品行為系未遂。根據我國刑法的犯罪形態理論,犯罪未遂指行為人已經著手實施犯罪,但由于其自身原因以外的原因,犯罪行為未能達成犯罪構成要件的一種犯罪停止形態。犯罪未遂分為能犯未遂與不能未遂。本案被告人與偵查人員的交易全程均在公安機關的監控之下。被告人對于交易對方身份以及交易過程的錯誤認識,決定了其行為實質并非真正的市場交易。涉案毒品不可能流入社會,其社會危害程度相對較輕。因而,犯罪行為注定不會既遂,屬于對象不能犯未遂,應比照既遂犯從輕或者減輕處罰。根據我國刑法第三百四十七條的規定,本案被告人販賣毒品數量特別巨大,本應嚴懲。3.本案偵查行為屬于機會提供型誘惑偵查,基本符合法律規定。機會提供型誘惑偵查指被誘惑者已有犯罪意圖或傾向,誘惑偵查行為只是使這種主觀意圖及傾向暴露出來,或者只是強化其原有的犯罪傾向,促使其付諸實施。(1)有關法律并無明文禁止警方使用入庫的毒品,以“賣主”身份實施誘惑偵查。上海市公安局制定的《關于在毒品案件偵查中正確使用“控制下交付”手段的若干問題》規定:“用以‘控制下交付的毒品必須是現行繳獲或者犯罪分子正在實施犯罪過程中被發現、跟蹤的毒品。已經破案繳獲入庫的毒品,不得用于‘控制下交付。上海警方不允許使用已經入庫的毒品誘使犯罪分子入網。然而,并非任何在警方控制下進行的違禁品流轉、交付行為都是控制下交付手段。控制下交付與誘惑偵查存在本質區別。根據《聯合國禁毒署禁毒執法培訓手冊》規定,控制下交付,指禁毒執法機構發現非法或可疑的麻醉毒品或精神藥品托運貨物后,仍舊讓其在某一個或幾個國家出境或入境,不過這些國家的主管當局知道其情況并對之實行監視,以期查明參與從事違法行為的人員。而誘惑偵查時,違禁品的流轉方向尚未確定,只有通過線人或者偵查人員的引誘行為才能確定毒品交易相對方。故而,采用入庫毒品作誘餌并不違背偵查目的,對犯罪進程適度干預是偵查工作之必須。(2)公安機關的誘惑行為在本案交易過程中并未處于主導地位,被告人仍為交易行為中心。公安機關的誘惑方案仍是綜合考慮被告人個人特征及各種交易因素制定,其誘惑程度尚不“強烈”。英國刑法理論假定存在不論面對如何引誘都不會犯罪的人,那么剩下的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價格”。也就是說,除了圣人外,如果犯罪可以滿足他的“價格”,每個人都有犯罪的“傾向”。在本案中,公安機關以每公斤人民幣2.35萬元的價格,向被告人出售甲基苯丙胺35公斤。雖然偵查人員在交易過程中不可避免的使用某些偵查技巧對被告人施以一定影響,但是我國嚴厲的禁毒政策可謂是婦孺皆知。被告人進行數量如此巨大的毒品交易,一般應當知道其行為的違法程度及“風險”,是自主自愿的決定交易數量。偵查人員只是輔助配合被告人實現犯罪意圖。
并且,如果沒有政府的參與,被告人是否可能會在可以預見的時期內犯罪;被告人面對政府引誘的反應,與被告人在沒有政府引誘情況下從事犯罪的可能性是認定警察圈套的核心。本案中,二被告人在交易期間,多次電話聯系交易事項,隨后在3個小時內完成交易。主犯蘇某親自趕到交易地點催促盡快交易。被告人在較為“合理”的時間內接收貨物,并無延誤。說明被告人購買毒品的犯罪意圖堅定。(3)本案被告人具有較強的反偵查能力和實施犯罪能力,可能具有一定的販毒經驗,犯罪意圖在誘惑偵查實施前既已存在。如果被告人很容易就完成了被誘惑的犯罪,間接表明被告人可能對從事該種犯罪具有較強的能力和較豐富的經驗。本案中,被告人攜帶現金人民幣818400元前與“賣主”進行毒品交易。能夠在一定的時間、空間內籌措到數額如此巨大的毒資,并且全部都是現金,并且對運輸工具等交易條件事先做準備,說明被告人具有一定的類似犯罪經驗和反偵查能力。總之,本案被告人為出售毒品牟利,而積極聯系購買甲基苯丙胺的行為構成販賣毒品罪。因意志以外的原因未能得逞,構成不能犯未遂,可比照既遂犯從輕處罰。
四、結語
誘惑偵查措施在我國偵查實踐中處于比較尷尬的局面。一是“能作不能說”,誘惑偵查為“技術偵查”措施之一。技術偵查行為的法律根據和具體操作程序均屬保密事項,身處“一線”的偵查人員本人習得該偵查技術通常也只是“言傳身教”,判斷偵查行為合法與否更是無從談起。即使公安機關出具了取證情況說明材料,也多是語焉不詳,真假難辯。二是,“作了也白作”,通過技術偵查取得的證據不能直接作為證據使用,只能作為偵查線索,隱而不現。不得不使用時,還需要轉化為訴訟證據。警察本應是民眾信賴的守法模范。破案不能成為警察違法犯罪的一種口實,警察在法律面前不應有任何特權。如果片面強調控制犯罪、打擊犯罪,而讓警察為所欲為,則整個法治大廈將會塌毀。
注釋:
艾明.秘密偵查制度研究.中國檢察出版社.2006年版.第210頁.
王凱石.毒品犯罪專題整理.四川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382頁.
童勇.證據學論壇》(第一卷).法律出版社.2002年版.第407頁.
王超.警察作證制度研究.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90頁.
萬毅. 誘捕偵查措施的經濟分析.江西公安專科學校學報.1999(1).第89頁.
論秘密偵查及其對刑事司法制度的挑戰.http://www.963law.cn/cx/xs/lw/200704/317589.shtml.2008年1月2日.
陳立.警察圈套還是誘惑偵查.檢察日報.2002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