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培喜 安 麗
2009年7月22日,第二屆中英互聯網圓桌會議也在北京港澳中心飯店舉行。本屆會議是由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和英國商業、創新和技能部聯合舉辦。會議的主題是“面對挑戰,共享機遇”。中英兩國政府有關部門、學術機構、互聯網行業組織和知名互聯網企業等的110多名代表參加了會議,
國際背景
掀開第二屆中英互聯網圓桌會議的日程,“網絡傳播秩序”這一個主題成為重頭。世界信息與傳播新秩序(1976—1984)和信息社會世界高峰會議(2003—2005)都是國際傳播規制歷史上的重大事件。前者發生在傳統媒體時代,討論跟通訊社、衛星電視有關的傳播實力、信息流通、西方媒體扭曲報道等方面內容;后者發生在網絡媒體時代,討論數字鴻溝、互聯網治理等方面內容。70年代到80年代第三世界國家爭取建立世界信息與傳播新秩序的努力已經逐漸被人淡忘,但是傳播與發展、信息流通不平衡、信息技術壟斷這些舊問題不僅沒有得到解決,反而更加困擾號稱進入信息社會的新世紀。本世紀初,在日內瓦與突尼斯分兩期舉行的信息社會世界高峰會議上,國際傳播學者仍然沒有看到解決這些問題的曙光。
不同視角看圓桌會議
使用兩個鏡頭來認識第二屆中英互聯網圓桌會議比較妥當。一個鏡頭是短焦鏡頭。圓桌會議的背景要追溯到2003年信息社會世界高峰會議的召開。所涵蓋的時間定在2003到2009年。在這個鏡頭中,我既看到了由中國互聯網協會與美國微軟公司聯合舉辦、分別召開于美國西雅圖(2007年11月)與中國上海(2008年11月)的兩屆中美互聯網論壇,也看到了由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和英國商業、創新和技能部聯合舉辦、分別召開于英國倫敦(2008年3月)與中國北京(2009年7月)的兩屆中英互聯網論壇。所有這四次雙邊論壇都主打經濟牌,探討跟互聯網經濟有關的議題,貫徹了務實不務虛的風格。這個特點很突出,容易歸納,在雙邊論壇中也能更好地落實。
在此之外,比較關注的一個問題是:它們攜帶了多少信息社會世界高峰會議的印記?信息社會世界高峰會議召開于2003到2005年,其最重要的產物是互聯網治理論壇(Internet Governance Forum)。這個論壇延續至今,分別在希臘雅典(2006年11月)、巴西里約熱內盧(2007年11月)、印度海得拉巴(2008年12月)召開了三屆論壇,今年將在埃及沙姆沙伊赫(2009年11月)召開第四次論壇。從時間上看,中國與英美兩國的雙邊論壇發生在信息社會世界高峰會議之后,并跟全球多邊性質的互聯網治理論壇存在三次交集。
這里需要介紹一下信息社會世界高峰會議的概況。高峰會議總體上圍繞著該建設怎樣的信息社會展開,其最具爭議的議題是互聯網治理。美國在1998年成立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分配公司(ICANN),壟斷互聯網核心資源的治理,例如傳輸協議、域名系統、路由器等。兩期高峰會議的主要爭議就是這種模式的合理性。2003年,第一期會議在日內瓦召開。175個國家、481個公民社會組織以及98家商業公司參加了這一期會議。2005年,第二期高峰會議在突尼斯召開。174個國家、606個公民社會組織以及226家商業公司參加了這一期高峰會議。歐盟在會議前夕提出互聯網治理的“新合作模式”,成為突尼斯峰會辯論的焦點。
在第二屆中英互聯網圓桌會議上,幾個方面交叉印證了它與信息社會世界高峰會議的聯系。第一,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副主任蔡名照在開幕主旨演講時強調在聯合國的框架下進行互聯網治理的討論,即“各國參加,普遍受益”。這個立場正是中國在信息社會世界高峰會議上所持的立場。第二,英國駐華大使歐威廉在閉幕致辭時專門歡迎并祝賀中國加入ICANN下屬的政府咨詢委員會。他指出:“這對改革ICANN非常重要”。這說明英國支持在互聯網治理方面擴大中國的作用,認為美國主導下的ICANN必須進行改革。這正是英國代表歐盟在信息社會世界高峰會議所持的態度。
不僅如此,英國還多次積極地邀請中國參加將于埃及召開的互聯網治理論壇,表明英國亟需中國的支持來擴大這個論壇的影響力,同時鞏固歐盟的主張。在這個意義上,參加這個論壇本身就是對歐盟的支持。第三,也許是出于巧合,胡啟恒院士在接下來的演講中回顧了中國接入互聯網的過程。
另一個鏡頭,即長焦鏡頭,來看待圓桌會議也是必不可少的。互聯網治理是一個信息時代的主題。這個主題鑲嵌在漫長的國際傳播規制歷史中。從信息社會世界高峰會議開始向前推演國際傳播規制的歷史,就可以得N--個大致的時間輪廓。2003年,信息社會世界高峰會議在日內瓦開幕并于兩年后在突尼斯結束。將此段歷史向前推演至1976年,即世界信息與傳播新秩序辯論的起點,就形成一個將近30年的時間段,主要涵蓋了世界信息與傳播新秩序與信息社會世界高峰會議的辯論;將時間繼續向前推演至1925年,即國際聯盟第12屆全體會議,就有了一個80年的時間段,主要涵蓋了四次國際傳播規制的浪潮:國際聯盟會議上的討論,聯合國信息自由會議上的討論,世界信息與傳播新秩序辯論,以及信息社會世界高峰會議辯論。
一般而言,這四次浪潮就可以代表國際傳播規制的歷史了。但如果繼續大膽向前推演,那么還可以將國際傳播規制的歷史追溯到歐洲大陸諸國對于書籍流通的限制。時間的界碑可以立在1452年,這一年,古騰堡發明了金屬活字印刷術,啟動了歐洲啟蒙運動的一臺極其重要的動力引擎。雖然尚沒有確鑿證據表明古騰堡的發明是受到中國印刷術的啟發,但是任何認為金屬活字印刷術是獨立發明的看法都會受到質疑,因為這個時期的許多歐洲技術都帶著中國技術的烙印,古騰堡的清白讓人難以相信。為此,可以將時間再向前推移到1045年,這一年,畢升發明活字印刷術。國際傳播規制的歷史追溯到此就可以鳴金收兵了。1045年與2005年之間是660年的歷史行程。這段行程提供了一個總體的藍圖。這個藍圖下的國際傳播規制歷史可以通過八個時間點來陳述:
1.印刷術的發明與密爾頓的言論自由觀(15、16、17世紀)
2.卡爾斯巴德條約對于書籍、報紙跨境流通的規定(1819年)
3.在巴黎國際電訊大會上關于有線電報跨境傳送的討論(1865年)
4.在柏林無線電報大會上關于無線電報跨境傳送的討論(1906年)
5.在國際聯盟會議上關于媒介在公眾輿論與國際關系當中所起作用的討論(1925—36年)
6.在聯合國信息自由會議上關于信息自由的談判(1948年)
7.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會議上關于世界信息與傳播新秩序的辯論
(1976—84年)
8.在聯合國國際電信聯盟組織的兩輪高峰會議上關于互聯網管理諸問題的辯論(2003—05年)
這個過程涉及到各種各樣的信息傳播技術:印刷術、書籍、報紙、有線電報、無線電報、廣播、通訊社、衛星電視、互聯網。
印刷術與互聯網
信息與傳播新秩序的辯論是在通訊社與衛星電視主導輿論的時代發生的。到了互聯網日益主導輿論的時代,各國在傳播實力方面的差距依然存在,信息流通依然不平衡。但是在中國與西方這個對比角度上,情況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
在2008年抵制北京奧運會的一系列事件中,中國幾乎打贏了每一場輿論戰。無疑,外國媒體上仍然充斥了對于中國的扭曲報道,但是中國在互聯網時代獲得的這些勝利是改變局面的起點。在3"14事件與烏魯木齊7'15事件中,既看到了政府自上而下的宣傳努力,也看到了網民自發地揭示事情的真相。雖然西方對華扭曲報道仍然沒有徹底改變,但是這些案例都構成了改變格局的起點。之所以取得這些成功,既跟互聯網的特性有關,也跟近些年來中國在傳播實力方面的突破有關。
這幾年,正是中國網民數字高歌猛進的幾年。這里并非說紙媒與廣電媒體不重要,而是說在互聯網這個平臺上中國取得了傳統媒體時代沒有取得的優勢與成果。比較第八項與第七項,可以看到上面的趨勢。
第一項中所列的印刷術是我們要追溯的離我們最遠的一個時間點。將這一項與第八項相比較,主要涉及到宏觀的社會背景。從印刷術開始,每一種信息傳播技術的誕生,總是帶來新的矛盾與沖突,引發激烈的思維大碰撞。它們誕生之時,都伴隨著無數光環,很多人對它們寄予厚望,希望借助它們進行思想革命,實現更好的社會愿景。從現在往后看,真正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恐怕只有印刷術與互聯網。1041—1048年間(宋仁宗慶歷元年至八年),畢升用膠泥燒制成活字,并用來排版和印刷,從而發明了活字印刷術。
活字印刷術的擴散路徑仍然是一個很有價值的研究主題,但是另一個主題比這個題目更有意義:為什么活字印刷術在中國沒有得到推廣使用,未能引發深刻的社會變革,僅僅淪為炎黃子孫沾沾自喜的符號,而在歐洲卻推倒了第一張多米諾骨牌,連接了文藝復興、宗教改革以及啟蒙運動等一系列標志性事件?在考查了活字印刷術在中國與歐洲的擴散模式之后,香港城市大學英文與傳播系系主任何舟教授認為,經濟、社會與文化的種種原因封殺了技術創造力,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中國在19、20世紀的被動局面。中國當時的社會文化環境強調文學成就,貶低物質與技術創新,鄙視商業主義,這不利于新事物的成長;歐洲的情況則正好相反,正處于辭舊迎新的階段,具備容納新事物、新觀點的空間。
活字印刷術在中國與歐洲所遭遇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也表明:同樣的技術不能帶來同樣的社會結果。技術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存在無數變量。以印刷術為標桿,英國經濟技術學家默克爾(Joel Mokyr)認為在此之前的世界技術史幾乎全部跟中國相關,中國技術輕輕松松地領先歐洲幾個世紀,在此之后的世界技術史卻可以將中國忽略不計。時移世易,中國科技界人士將互聯網引入中國時,中國的經濟、社會與文化環境跟啟蒙時代的歐洲很相像。這一次是中國社會處于辭舊迎新的階段。國家自上而下的扶持政策和民間自下而上的商業創新交匯融合,造就了中國30年來在信息傳播方面的蛙跳式發展。
幾個世紀以前,中國發明的活字印刷術在歐洲的普及沒有遭遇致命的障礙,但在發源地中國卻碰到雕版印刷技術的競爭。而今,似曾相識的歷史再次上演,只是舞臺上的主角已經置換,美國人創造的互聯網相關技術在中國的普及幾乎是一馬平川,可在本國卻受到傳統電信商的阻撓。這并不是技術決定論的論調,而是由整個社會的經濟文化環境決定的局面。
使用長焦和短焦鏡頭來看待圓桌會議,再用活字印刷術與互聯網做時間上的標桿,就能夠更好地觀察兩個社會橫斷面,聚焦這些變化的軌跡。由此也能夠更清晰地認清宏觀的歷史背景與發展趨勢,更好地領略中國自從改革開放以來形成的開放的社會創新精神以及與經濟發展伴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