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 杰
漢語的優點和缺點是一樣的,都在于它是一種暗示的語言。有話不明說,是膽怯的表現。官方和百姓既然都用漢語說話,也免不了繼承膽怯的文化傳統。中國老百姓是世界上最老實的老百姓,就像中國知識分子是世界上最老實同時也最無用的知識分子一樣,但人都是血肉之軀,老實人氣急了是最可怕的。
把老百姓當公民
什么暗示的語言呢?比如“群體事件”和“網絡群體事件”,這兩個說法很有趣,它的意思褒貶兼而有之,甚至可以有1000種完全不同的解釋,一個不了解中國國情的外國人,即使他的漢語有多好,光從這兩個詞組的字面上,完全成了丈二的和尚。是的,是摸不著頭腦。讓我來嘗試著摸一下:我覺得“群體”二字,和“老百姓”的說法一樣,是一個蔑稱,和“烏合之眾”差不多。“我是人,人所具有的一切,我無所不有”,別把我叫老百姓,叫我“公民”!
是的,你首先要把“老百姓”當成公民,才能把他們真正當成人,首先,就別叫他“老百姓”,而要叫“公民”。罵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先要講理,叫“公民”,就得改正“群體事件”和“網絡群體事件”的說法,而要實事求是地說,“某地區的某些公民們因為對官方不滿舉行抗議示威活動”,或者“來歷不明的很多公民,在網絡上集中對某件事情發表意見”——需要說明白,中國公民有抗議示威的自由,當然,同時也有在網絡上發表言論的自由。
關于“石首事件”的來龍去脈,我就不細說了:某小市鎮飯店一青年廚師“自殺事件”,竟然導致最多數萬當地公民暴力抗議當地政府的“群體事件”,而“全國最想對此事件表達看法的公民們”,則上演了針對“石首事件”的“網絡群體事件”—一我寫這些句子的憤怒,首先來自這樣的表達實在是太別扭了,還是自然的口吻好,更能貼近人的生命和本能。
怎么貼近呢?用帶血的或者直白的文字說話,直來直去,比如,“群體事件”和“網絡群體事件”的說法,與“少數不明真相的群眾”的說法一樣,是一種欺騙的說法、隱瞞事實真相的說法,而目前,用知識與真理武裝起來的中國公民,首當其沖的、特別是作為網民的中國公民,早就把這些以及其他一些類似的謊言,看得透透的。
“看得透透的”——這才是“中國國情”,而我們以往所知道的“中國國情”,往往是“被教育出來的”——一個“被”字最近紅遍網絡——“被小康”“被就業”“被增長”“被自殺”“被自愿”“被退休”,物價“被下降”。這些“被”組成的詞組,表面看,是無奈和調侃,但它們說的是真理,表明了人民在覺醒,紙里包不住火。當然,現在對我們這些只有紙上權利而沒有實際權力的公民們來說,實在也就剩下網絡這一個發泄渠道了。
所以,公民在網絡上發泄一些心中的怨氣有利于國家的安定,這絕非調侃,因為沉默的火山爆發起來最可怕!
人是制度的產物,中國網民們之所以特別容易憤怒乃至說話過火,是因為現實生活中他們太受壓抑而又沒有什么好辦法。比如,一個強盜手里有槍,逼著我把錢包里的錢交給他,然后命令我說“我非常高興把錢給您”——當然,強盜走了,怎么辦呢?背地里罵他幾聲。當然,這是阿Q心理,但就是這也不成的,據說要搞什么網絡實名制了,就是說,連“發泄”的權利也要被剝奪了。我堅決反對搞什么網絡實名制,因為全國公民們和網絡公民們設想一下,把人剝奪得光著屁股,肯定是更好管理的,卻也是最危險的,因為馬克思早就說過,大意是一旦無產者一無所有……
如果公共權力公開撒謊,全國人民看透了它在說謊。最令我們不愿意看到的是,地方的“公共權力”編造更微妙的謊言之能力正在下降,也就是說,“公共權力”說理的能力很差,或者說歪理的能力很強。這有什么嚴重后果呢?可能誰都沒有想到,就是使國家的軟實力嚴重下降——我們的公共權力太相信所謂GDP或者“硬實力”了。當然,也許公共權力想到了我所想到的問題,但是沒有任何好辦法解決它。
善待公民
說網民們是“被利用”的,聽到這樣的說法,我也想罵人!一個“被”字,要是出自上述網民之口,那是無奈與憤怒;要是出自網民的公共權力之口,則明顯帶著對人民的蔑視與狂妄,因為它帶著這樣的思想前提或者潛臺詞:人民是沒有理解力的,需要被教育。難道不是嗎?我們的各級領導機關不是早就習慣了“要教育人民”這樣的表達方式嗎?
在石首事件中,幾萬憤怒的公民之抗議示威行動,使基層黨組織“進不去”,思想政治工作“進不去”,公安、武警等國家強制力“進不去”——有了這三個“進不去”,似乎“進去”就是名正言順了。為什么三個“進不去”成為了事件呢?因為根據當地或我們的公共權力的習慣看法,“進得去”才正常,而“進不去”不正常,而且,在通常情況下,這三個公共權力通常總是“進得去”的。可是非常遺憾,今年以來,這種進不去的情形,在各地愈演愈烈。于是,就奇了怪了,為什么以前能進去現在就進不去了呢?
為什么呢?非常明顯,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否則,如此老實的中國“老百姓們”是吃飽了撐的?我覺得從此之后的中國歷史將要被老百姓們拖著走向我們的公共權力不愿意去的地方,為什么呢?因為“不得不”!
一個“被”字,不但道出了人民的覺醒,而且還道出了中國人的處世哲學。我不由想起了這樣一句話,一聽到“大家一致認為”云云,我首先想到的,不僅是一句套話,更會想至4,接下來,我將聽到一大堆謊言。18世紀是法國人的世紀,而不是英國人或者德國人的,因為法國出了伏爾泰和盧梭,為什么呢?因為這兩個人雖然學術立場不同,但是兩人一起戳穿了中世紀神學教條之多少世紀以來的謊言。揭穿謊言看清事物真相、或者說精神啟蒙的意義,比科學發明的意義要大得多,否則,一個蠢人完全可以用原子彈去毀滅人類。
如果我們聽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生活將會怎樣?
如果我們明明知道它不是真的,卻無可奈何,生活又將會怎樣?
將會迫使更多的人改變人性,喪失良知。比如,人的本性是善良的,而我們的后代,生來就很快學會了說謊,并且對說謊者也說謊。騙人者也在被人騙。就像欺負人者同時也在被人欺負一樣。到那時誠信和道德將變成一種記憶,那才是最危險的。
當下我們最要緊的不是去研究如何控制“網絡輿論場”,而是要消解現實生活中公民心中的積怨和對一些地方政府的對抗情緒,真正“保障人民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督權。”一句話:要把他們當成人,而不是“不明真相的群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