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育琨
大危機,大機大用。重要的是別那么浮躁,別那么雄心萬丈,而是安心于做好每一件事,凝視中國人的日常生活,承當起一刻接一刻的精進,就一定可以開發出生活這個巨大的、生生不息的礦脈。
金融危機還在加強這作用的力度,人類又遭遇了甲型H1N1流感的侵襲。兩種災難看上去不搭界,我堅信出自一個病根。豬沒事,有病的是人,是被貪欲武裝到牙齒的人。
我們這幾代人最致命的一個錯誤是,從小就被教育和教育孩子們要爭當第一、要出人頭地,要成為最棒的。做企業開始就奔著大規模和一流去的,而不講究把產品和業務做細。
目標與手段之間,常常有不少鴻溝。這樣一來,人們就動用各種各樣的精巧計算或者欺騙,還美其名曰用智慧跨越。
我們已經見識了毒牛奶、毒飼料等等無所不用其極的發明,我們脆弱的身體深受各種各樣激素的虐待。
終于,爆發了禽流感、SARS、手足口病、口蹄疫、豬流感、金融危機等等大災難。自作孽,不可活!這是大自然對人類的懲罰。
中國企業人士該反思了:我們到底缺什么?
冷笑話背后的悲慘故事
有一種說法,美國的金融危機是由中國人造成的,看起來像天方夜譚,但我看也有些道理。
1979年中美建交,中國開始學習美國。我們心目中的偉大公司,都可以在美國找到范本。可以說對美國公司的仰視和模仿,成了過去30年中國企業界的主旋律。更有一大批海龜和國有企業實現世界一流的夢想,使得中國企業家常常不問現實中的真問題,只要是美國一流大公司采用過的流程或制度,他們就大力引進。
中國經濟保持30年的高速增長,全世界看中國,中國學習美國,全球都學習美國。結果把美國學習得自以為是,最后不可避免地導致了金融危機。美國公司原來不過如此!向來對美國公司仰視的中國企業人,第一次可以跳出來,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俯瞰這場危機以及危機下的眾生相了。
這是一個冷笑話。每一個冷笑話的背后都有悲慘的故事。這個冷笑話背后的悲慘的故事是什么?
中國在歷史上曾經是最強大的國家,占世界GDP的1/3,但是從漢朝,尤其是唐朝開始,唐朝、兩宋、明朝、清朝,日本人一直學習中國,把我們中國的所有文化都復制過去,甚至把我們的禪宗復制到了日本。日本武士政權首先用禪武裝了武士,成就了武士道。后來蒙古大軍橫掃歐洲,可是在日本小國卻吃了敗仗。武士道擊垮了忽必烈大軍。后來日本接著跟中國學禪。一直學來了一個明治維新。明治維新后,日本又用禪武裝了他們的企業。
中國經濟增長30年感到很驕傲了,但是一直到今天,彈丸之地的日本,缺乏市場沒有資源,還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我們怎么驕傲得起來呢?我們如何在大危機中,不斷地重新調整改變自身的能力?日本企業遭受著一次次世界危機的沖擊,在需求不足的背景下依然挺立為世界第二強經濟體,很需要中國人靜下心來,虛心學習。最需要學習的是,日本人安心、凝視和專注于細小事物中的那份靜氣。
需要獨一無二的“地頭力”
金融危機讓人們對許多流行的企業理論進行反思。比如有一種理論在中國很流行:三流企業做產品,二流企業做品牌,一流企業做標準。可是,危機一來,做標準的華爾街投行整體倒下,做品牌的通用汽車瀕臨倒閉,做產品的蘋果則紅紅火火。在中國有著同樣的故事。做標準的唐氏兄弟早就不見了蹤影,做品牌的蒙牛產品堆積如山賣不出去、資金鏈緊繃,做產品的三元牛奶無論怎么擴張生產線產品就是供不應求。
一如蘋果公司抱著“與別人生產相同的產品是一種恥辱”的信念,當一個公司,真正專注于細小物件的創造了,就給世界創造了驚喜和美感。供應商、協作商、資金、品牌、資源、人才就開始向這個公司匯融了,整個供應鏈的建設就以公司為圓點展開了,公司規模和影響力也就跟著擴展開了。

中國30年經濟高速增長,干什么都賺錢,已經毒化了一些企業家的意識。“數一數二”、做強做大這樣的理論,最容易打動他們的神經。于是,他們為著一個宏大的目標,每時每刻都處于緊張之中。要“數一數二”,就要多啟用資本杠桿,就要花巨資去砸廣告,就要去編織一個個宏大的概念,就要去塑造一系列的概念傳奇(蒙牛的“特侖蘇”),而那些老老實實做企業、做產品的人,則被看成是“小農意識”,視野不開闊。
“數一數二”的理論,被國內以訛傳訛,說成是杰克 ? 韋爾奇的理論。韋爾奇則不厭其煩地在他的自傳中喊冤:“數一數二”只是他剛接手GE(通用電氣)時的權宜之計。當時GE的規模過于龐雜,官僚體系則都為維護本部門的利益而“據理力爭”。韋爾奇不得不祭起“數一數二”的旗幟,把那些臃腫的部分砍掉。可是當企業進入正常狀態,不把細小的環節做精,不把細小的事物做細,也就沒有了做企業的味道。可以說,人們一味追求高增長、高速度、高消費,一味做大做強,是引爆金融危機的導火索。
日本真正的強大,是能夠安心于一個一個的小生意,安心于一個一個的小物件,找到精進、追求極致的平臺。日本人可以把喝茶做成茶道,可以把擊劍、拳術做成劍道或柔道,可以把軍隊做成武士道,可以有“花道”、“書道”、“水餃道”。可以把一個小營生做成藝術和禪。而在禪的發源地中國,則沒有時間和資源去精益求精。
我寧愿相信,“數一數二”只是副產品,不是一個公司應該鎖定的目標。你一旦以它為目標,也就本末倒置了。這一年來,我一直在探索“地頭力”,一種憑借專注于細小事物形成的一個強大的“場”,促使企業中每一個人去頭拱地解決現實問題。“地頭力”不是理論,而是現實中企業家在一個個細小事物中頭拱地創造的寫照。
20世紀70年代,英國經濟學家舒馬赫寫了一本轟動一時的書—《小的是美好的》,旗幟鮮明地指出,相對于大而無當的擴張,不計后果的掠奪性發展,小帶給我們的感覺會更加美好。舒馬赫認為,資源密集型的大型化生產導致經濟效益降低,貧國與富國的差距拉大,資源枯竭和環境污染,人應當超越對“大”的盲目追求,提倡小型機構、適當規模、中間技術等等。舒馬赫有著非常堅定的信仰:在這個世界上,紅的不是好的,藍的不是好的,綠的不是好的,只有小的是美好的。小需要關照,小可以成長,小可以靈動,小充滿生機。而大,易滋長官僚氣息,易掩蓋罪惡。可以說,舒馬赫在書中討論的問題,切中了當今世界發展的要害。
當一個公司的每一個業務現場,都有著獨一無二的“地頭力”,都能一刻接一刻地追求極致和精進了,這個公司就是最強大的公司;當一個國家的每一個企業,都有獨一無二的“地頭力”,都能一刻接一刻地追求極致和精進了,這個國家就是最強大的國家了。
創造力去哪了?

日前爆出開封市副市長在開封市的大會上,高調宣示“要建立和諧的漯河”。網上一片嘩然,猛烈抨擊那個給副市長起草講話稿的秘書,以及這位身份顯赫的副市長:連一個短短的講話稿都不能自己起草,你們還能干什么!看上去這是個偶然事件,實際上這卻是極其具有代表性的一個事件。
不只是這樣一個副市長和秘書,講話稿都要去抄襲。抄襲已經成為一種壓倒性的風氣。這種風氣是這樣的猛烈,以至于我們的科學家,都已經不獨立做實驗了,而是把別人的實驗克隆過來了事。至于我們的企業,那更是家常便飯,沒有什么新奇的地方。
中國在快速發展過程中,機會非常多。我們的企業按捺不住迅速擴大規模、賺取利潤的雄心,哪里還能專注自己的領域進行創造?許多企業家一不小心做大了以后,什么賺錢做什么,開始橫跨許多行業,最后干脆做起了投資。貪大求名,扭曲了多少人的心智!一種彌漫開來的浮躁,使得“安心、精進”成為一種罕見現象!
現在企業的董事長和CEO,遇到問題,會自然而然地把問題交給他的團隊。團隊接到指令后,就會啟動團隊的機器,開始廣泛去尋找。會想到以前積累的方法,會直接上網去下載,或會想到找咨詢公司給提供咨詢報告。對公司運營完全隔膜的咨詢公司,接到這個訂單后,他們會去找以前的工作案底,會去找其他公司的問題借鑒,會去找一般的操作方式。這些不懂企業運作的項目人員,卻能夠在一個格式化的框架內,添加上這個公司運作所需要的信息。最后,公司老板再依據這些二手材料,作出英明決斷。沒有人再耗神費力去進行獨立觀察和獨立思考了,這種剪刀加漿糊的思維范式已經泛濫成災。
真正的危機是人們停止了獨立觀察和獨立思考。我們的腦子已經被二手貨充斥,不能辨東西南北了。我們的習慣和一系列成見,已經形成一座座大山,把我們的心智給壓扁,難以輕松自如地看待事物了。龐大的架構,曾經是我們引以為豪的東西,卻讓我們失去了捕捉機會的敏銳。一種惰性的病變已經侵襲了我們的肢體。
真想大呼一聲:回來吧,獨立觀察和獨立思考!回來吧,中國人和中國企業的個性!回來吧,中國企業人的承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