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債權人利益保護的夫妻債務承擔研究

劉正祥

關鍵詞：夫妻債務；共同債務；個人債務；債權人利益；利益保護；個人承擔；共同承擔

摘要：根據債的相對性原理，債權人只能向債務人主張權利。當債務人是夫妻關系中的夫或妻一方時，該債務是由個人承擔或由夫妻雙方共同承擔，其關鍵在于該債務是個人債務還是夫妻共同債務。而夫妻債務性質的確定由夫妻財產歸屬決定，同時還需區分債務是否因滿足共同生活需要而產生。為保護債權人利益，關于個人債務的承擔以及共同債務免除的夫妻間約定，只對夫妻雙方具有約束力，卻不能對抗債權人；同時，夫妻一方承擔了不論是共同債務還是另一方個人債務的連帶責任后，除法律另有規定或雙方另有約定外，有權就超出其應當分擔債務的額度向另一方追償。

中圖分類號：D923.9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9—4474(2009)03—0132—05

在婚前或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往往會以個人名義與債權人形成債務關系。一旦該項債務履行期限屆至，是以夫妻之個人財產還是夫妻之共同財產承擔清償責任?這不僅關乎夫妻各自乃至共同的財產權益，還將關涉到作為第三方的債權人的利益保護。

一、夫妻個人債務與共同債務的區分

我國的夫妻財產制分為法定財產制和約定財產制，法定財產制是指由法律直接規定的夫妻財產制形式，而約定財產制則是指夫妻以協議方式約定適用的財產制形式。婚姻法屬私法范疇，體現意思自治原則，因此，如果當事人對其財產事先有約定的，應依其約定來明確該財產的歸屬；若無約定，就應依法律規定來界定財產的歸屬。而且，盡管婚姻法具有強烈的身份性，但夫妻雙方對財產的約定本質上還是合同的一種，仍應貫徹意思自治原則，故其當然具有優先于法定財產制適用的效力。

我國《婚姻法》第十七條第一款與第十八條第一項分別對夫妻共同財產及個人財產的范圍作了明確規定。由其規定可知：若夫妻雙方對婚前財產和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財產沒有約定或約定不明的，一方的婚前財產屬于夫妻一方所有；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除特有財產外應屬于夫妻共同共有。

法律上，夫妻財產歸屬是與夫妻債務性質、債務承擔責任成對應關系的。一般而言，財產歸夫妻個人所有，由此形成的債務應由一方以個人財產來承擔；財產歸夫妻雙方共有，由此形成的債務則應由夫妻雙方以共同財產來承擔。在將夫妻財產歸屬確定為夫妻債務性質標準的同時，尚須考慮此債務是不是因滿足夫妻共同生活需要而產生的。

(一)夫妻個人債務

夫妻個人債務是指夫妻一方婚前或婚后以個人名義所負的與夫妻共同生活無關的債務。根據《婚姻法》關于夫妻法定財產制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審理離婚案件處理財產分割問題的若干具體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第十七條的規定，實踐中下列債務應為夫妻個人債務：(1)夫或妻婚前個人的債務；(2)夫妻雙方約定由個人負擔的債務，但以逃避債務為目的的除外；(3)一方未經對方同意，擅自資助其沒有扶養義務的親朋所負的債務；(4)一方未經對方同意，獨自籌資從事經營活動，其收入未用于共同生活所負的債務；(5)遺囑或贈與合同中確定只歸夫或妻一方的財產，附隨該遺囑或贈與合同的債務；(6)一方因個人不合理的開支，如賭博、吸毒、酗酒所負的債務；(7)夫妻個人因侵權行為應當承擔的債務。

(二)夫妻共同債務

夫妻共同債務是指夫妻一方或雙方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因婚姻共同生活或履行法定撫養義務所負的債務。實踐中夫妻共同債務應包括：(1)夫妻購置家庭生活用品、修繕房屋以及支付家庭生活開支所負的債務；(2)夫妻一方或雙方為治療疾病所負的債務；(3)夫妻以共同財產從事經營活動所負的債務；(4)一方獨自籌資從事經營活動，但其收入確實用于共同生活所負的債務；(5)為履行撫養、贍養義務的需要所負的債務；(6)婚前購置財產轉化為婚后共同財產所負的債務。

(三)夫妻分居期間的債務性質

夫妻分居期間，夫或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是共同債務還是個人債務，法律和司法解釋一直未予明確，理論界也眾說紛紜。筆者認為，對此應以分居配偶是否享受了負債一方債務的利益進行判斷。根據《意見》第四條“夫妻分居兩地分別管理、使用的婚后所得財產，應認定為夫妻共同財產”的規定，如分居配偶享受了負債一方所得財產或收益，這時的分居債務應為夫妻共同債務；同時根據《婚姻法》關于家庭成員權利義務的規定，如果一方所負債務是因為對方不履行法定義務造成的。這時的分居債務也應當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分居期間因個人需要所負的其他債務則應為夫妻個人債務，由負債方負償還義務。

二、夫妻個人債務的情形及其承擔責任

夫妻個人債務，包括婚前個人債務和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個人債務；夫妻個人債務應當由夫妻一方承擔清償責任，債務人的配偶沒有連帶清償義務。如果債務人向其配偶提出債務負擔請求，債務人配偶完全可以個人債務為由提出抗辯。但債務人配偶能否以同樣理由對抗債權人的履行請求呢?這就要因個人債務是婚前形成還是婚后形成而區別對待了。

(一)婚前個人債務的承擔

一般而言，婚前個人債務應當由債務人一方承擔清償責任，因此債權人只能向特定的債務人主張權利，而不能在債務人結婚后向其配偶主張。但婚前個人債務由債務方承擔清償責任，是與一方婚前財產為個人財產相對應的。如果夫妻一方將婚前債務用于婚后共同生活的，這時，一方婚前債務性質也因財產性質的變化而轉變為夫妻共同債務，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婚姻法司法解釋(二)的理解與適用》(以下簡稱《解釋二》)第二十三條的但書規定，此時債權人是有權向債務人的配偶主張權利的。

1婚前所負債務用于婚后家庭共同生活

婚前所負債務用于婚后家庭共同生活，婚前個人債務即轉化為婚后共同債務，這是債權人向債務人配偶主張權利的根據。在司法實踐中，婚前個人債務向婚后共同債務的轉化主要有以下類型：(1)一方婚前按揭貸款買房，婚后夫妻雙方使用的；(2)一方婚前舉債購置大量結婚用品，婚后為夫妻雙方共同生活所需時；(3)一方婚前借款裝修房屋，該房屋供夫妻雙方婚后共同居住或共同使用的。由此可知，只有在婚前所負債務中的資金、財物已成為婚后夫妻共同生活的物質生活條件的，婚前一方所負的個人債務才隨之轉化為夫妻共同債務，由夫妻雙方共同承擔償還責任。

2債務人配偶承擔清償責任的范圍

夫妻一方的婚前債務轉化為夫妻共同債務后，債務人配偶有義務就該債務向債權人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已無異議，但關于債務人配偶承擔連帶責任的范圍則有兩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夫妻一方的婚前個人債務轉化為共同債務后，夫妻雙方應當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債務人的配偶不得以其接受婚前財產的范圍作為抗辯的理由，最大限度地實

現了對債權人利益的保護。另一種觀點卻認為，夫妻一方的婚前個人債務轉化為共同債務后，債務人的配偶承擔連帶責任的范圍應當限定在其實際接受財產或受益的范圍內。筆者認為后一種觀點較為公允，《瑞士民法典》也為我們提供了可資借鑒的立法例。《瑞士民法典》第一百九十三條規定：“(1)配偶一方或夫妻雙方的債權人對某財產可提出清償請求的，該財產不得因夫妻財產制的設定或變更，或因夫妻財產權的分割而解脫被清償的責任。(2)前款之財產已轉移于配偶一方的，該配偶人須償還債務，但對其能證明所受領之財產不足債務的部分，可免除其償還的責任。”上述規定既明確了夫妻雙方約定不得對抗第三人，又同時規定了配偶在接受財產的范圍內負償還債務責任，因而平衡了債權人與債務人配偶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更加具有合理性。

(二)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個人債務的承擔

1夫妻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的性質

夫妻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形成的債務，往往多是以一方個人名義進行的，但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與個人債務在性質上是完全不同的。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既有可能形成夫妻之個人債務，也有可能形成夫妻之共同債務，確認時可參考以下兩個判斷標準：(1)夫妻有無共同舉債的合意。如果夫妻有共同舉債的合意，則不論該債務所帶來的利益是否為夫妻共享，該債務均應視為共同債務。(2)夫妻是否分享了債務帶來的利益。盡管夫妻事先或事后均沒有共同舉債的合意，但該債務發生后，夫妻雙方共同分享了該債務所帶來的利益，則同樣應視其為共同債務。

2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個人債務認定對債權人的效力

夫妻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債務被確認為個人債務后，該債務應以個人財產清償，而不能以夫妻共同財產清償。如果債務人向其配偶提出債務負擔請求，債務人配偶可以個人債務為由抗辯。但債務人配偶卻不能以同樣的理由對抗債權人的履行請求。因為《解釋二》第二十四條規定：“債權人就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主張權利的，應當按夫妻共同債務處理。但夫妻一方能夠證明債權人與債務人明確約定為個人債務，或者能夠證明屬于婚姻法第十九條第三款規定情形的除外。”因此，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個人債務不能成為對抗債權人的理由，債務人配偶對債務人的個人債務應向債權人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3債務人配偶連帶清償責任的免除

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對夫或妻一方的個人債務，非債務方配偶應向債權人負連帶清償責任，個人債務的認定不能成為非債務方配偶對抗債權人的理由。但在債權人知道債務人以自己名義所負債務為個人債務時，債務人配偶可免除連帶責任。此外，債務人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因實施侵權行為所負的債務，債務人配偶亦得免除連帶責任，除非該侵權行為系夫妻共同實施。

三、夫妻共同債務的承擔

(一)國外夫妻共同債務承擔的立法例

國外立法對夫妻共同債務大都明確作出了連帶清償責任的規定。在美國，大多數州對婚姻債務均規定夫妻雙方負有連帶清償責任。婚姻債務在大多數州是指為婚姻生活所負的債務，如家庭消費、子女必要的醫療費等。對于婚姻債務，不論是以夫妻雙方名義還是以夫妻一方名義所負，雙方均有清償的義務。對于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雙方共同申請信用卡，并均在申請書上簽字保證承擔償還賬單義務的，無論是否雙方共同消費，任何一方都有清償賬單的義務。

《法國民法典》第二百二十條也規定：“夫妻各方均有權單獨訂立旨在維持家庭日常生活與教育子女的合同。夫妻一方依此締結的債務對另一方具有連帶約束力。但是，視家庭生活狀況、所進行的活動是否有益以及締結合同的第三人是善意還是惡意，對明顯過分的開支，不發生此種連帶責任。以分期付款方式進行的購買以及借貸，如未經夫妻雙方同意，也不發生連帶責任；但如此種購買與借貸數量較少，屬于家庭日常生活之必要，不在此限。”

此外，《日本民法典》第七百六十一條也規定：“夫妻一方就日常家事同第三人實施了法律行為時，他方對由此而產生的責任負連帶責任。但是，對第三人預告不負責任意旨者，不在此限。”

(二)我國關于夫妻共同債務承擔的規定

《婚姻法》第四十一條規定：“離婚時，原為夫妻共同生活所負的債務，應當共同償還。共同財產不足清償的，或財產歸各自所有的，由雙方協議清償；協議不成時，由人民法院判決。”根據連帶責任承擔的一般原理，連帶債務的各債務人都有清償全部債務的義務，因此，一債務人清償全部債務后，債即消滅。夫妻雙方對共同債務負連帶清償責任，可以在最大程度上保護債權人的利益。

(1)夫妻分別財產制的約定，不能免除一方對債權人的連帶責任，除非債權人知道該約定。根據《婚姻法》第十九條第二款和第三款的規定，夫妻對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的約定，僅對雙方具有約束力。夫妻對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約定歸各自所有的，夫或妻一方對外所負的債務，債權人知道該約定的，以夫或妻一方所有的財產清償，即為債權人所明知的約定，才對債權人具有法律效力，夫妻負有對交易的第三人之告知義務；債權人不知道該約定的，夫妻應對第三人的債務負連帶清償責任。

(2)婚姻關系的解除，不能免除夫妻對債權人的連帶清償責任，除非債權人同意。當事人協議解除婚姻關系時，必須簽署離婚協議書。《婚姻登記條例》第十一條第三款規定：“離婚協議書應當載明雙方當事人自愿離婚的意思表示以及對子女撫養、財產及債務處理等事項協商一致的意見。”離婚協議書中關于債務處理的約定，對協議雙方具有法律約束力。但該協議中免除一方連帶清償責任的約定只在協議雙方當事人之間產生法律效力，不能對抗債權人，不能作為免除夫妻對債權人的連帶清償責任；人民法院的判決對夫妻共同財產作出分割處理的，也不能改變和消滅夫妻對外承擔的連帶清償責任。人民法院審理民事案件是針對當事人的訴請進行裁判。夫妻對債務問題沒有訴請的，人民法院只對共同財產進行分割；夫妻就債務問題提出負擔請求的，人民法院則在分割共同財產時一并對債務作出處理。但人民法院的判決是在債權人未參加訴訟的前提下作出的，不可能將債權人的債權納入其裁判范圍，因此判決中關于共同財產分割和共同債務承擔的判決結果均不能作為債務人拒不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的抗辯理由。

(3)婚姻關系因夫或妻一方死亡而終止的，不能免除生存一方對債權人的連帶清償責任。夫妻雙方對共同債務承擔連帶責任的特點，決定了夫妻雙方中的任何一方都負有對外清償全部債務的義務，夫或妻一方死亡不會改變這一特點，當然也不存在生存一方連帶責任的免除問題。

四、夫妻一方承擔連帶責任后的追償權

連帶責任的突出特點是保護債權人的利益，使債權人的利益能夠在較大程度上得以實現。夫妻

一方承擔連帶責任之后，夫妻對外承擔的連帶債務即告消滅，但這并不意味著夫妻內部之間不存在債務分擔問題。按照連帶責任承擔的一般原理，連帶債務人內部相互之間，除法律另有規定或雙方另有約定外，夫妻中的一方向債權人履行了給付義務后，有權就超出其應當分擔債務的額度向另一方追償。

1夫妻一方對另一方的個人債務承擔了連帶清償責任的，有權向債務人追償

(1)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或妻對另一方因個人生活需要所負的債務承擔了連帶清償責任的，有權向債務人追償。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或妻因個人生活需要所負債務為個人債務，本應由債務人個人承擔，但卻又因不具備對抗債權人的條件，才使債務人配偶產生了連帶清償責任。但就夫妻雙方而言，債務人配偶并沒有清償義務，因此債務人配偶向債權人承擔連帶責任之后，有權就其向債權人負擔的份額向債務人行使追償權。

(2)夫妻實行分別財產制時，債務人配偶對債務人的債務向債權人承擔了連帶責任的，有權就其向債權人負擔的份額向債務人行使追償權。夫妻實行分別財產制時，夫妻有權對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歸各自所有，夫或妻一方對外所負的債務也應由個人承擔。夫妻雙方關于分別財產制的約定，在債權人不知情的情況下雖不能產生對抗債權人債權請求的效力，但對雙方當事人具有約束力，可以作為債務人配偶行使追償權的根據。因此，債務人配偶有權就其向債權人負擔的份額向債務人行使追償權。

夫妻雙方實行其他約定財產制的，一方在承擔了連帶責任之后，應當在約定財產的范圍內行使追償權。如約定屬于一方的財產不足以償還債務，應當用債務人的其他個人財產予以償還。

2夫妻一方對共同債務承擔了連帶責任的，有權就超出其負擔范圍部分向另一方追償

(1)夫妻在離婚分割夫妻共同財產時，有權對共同債務協議清償。協議中關于債務由一方或雙方清償的約定，對雙方具有約束力。協議生效后，協議的一方因債權人主張權利而承擔了連帶責任的，有權依照離婚協議中免除債務承擔的條款或分擔債務的條款，就不該承擔的債務或超出自己責任份額的部分向另一方行使追償權。

(2)人民法院的判決中關于債務由一方或雙方分擔的內容，對雙方具有約束力。判決生效后，一方因債權人主張權利而承擔了連帶責任的，有權依照判決書確定的債務承擔主體和債務承擔比例，就不該承擔的債務或超出自己責任份額的部分向另一方行使追償權。

(3)夫妻雙方對共同債務的處理沒有約定的，雙方有平等承擔的義務。一方承擔了連帶責任的，有權就超出自己應當承擔份額部分向另一方行使追償權。如一方死亡的，應當首先用共同財產清償；如共同財產不足以清償，可以用死亡一方的其他遺產清償。當然追償權的行使應當受到繼承法中“對被繼承人債務限定繼承”原則的制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