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肉搜索”看刑法對網絡環境下個人隱私權的保護

杜躍榮,王 雷

摘要:“人肉搜索”是近年來隨著互聯網發展而出現的新事物,在一開始即存在巨大的爭議,一方面促進了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和交流;另一方面由于其特有的搜索機制,對公民隱私權的侵犯程度之大也是前所未有的。隨著網絡信息化程度的不斷加深,法律對公民隱私權保護的傳統方式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刑法作為保護公民人身權利的重要工具,必須隨著社會的發展作出適當的調整,在規范網絡發展的同時保護公民的合法權益,保障社會健康有序的發展。

關鍵詞:人肉搜索;網絡;隱私;刑法規制

中圖分類號:D914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09)14—0091—02

一、“人肉搜索”的概念和特點

“人肉搜索”是指利用現代信息技術,變傳統的網絡信息搜索(即機器搜索)為人找人、人問人的網絡互動搜索,由提問者提出問題或原始線索,其他網民以自己的專業背景、親身經歷或者道聽途說來回答問題。“人肉搜索”有許多種形式,涉及的領域也很廣,其中最具爭議的就是對某一特定的人的信息的搜索,成百上千個人從不同途徑對同一個人的信息進行搜索挖掘,很快能夠獲取關于一個人的相關信息。

從當前“人肉搜索”的搜索機制來看,主要有以下特點:

1.搜索范圍廣、領域大。由于網絡空間的無限擴展性和信息傳輸的迅捷性,使得參與搜索的人數眾多,能夠從各行各業、各知識層面進行分析、提供線索。

2.速度快、挖掘深。通過網絡的傳輸,各方收集的信息能夠很快的進行匯總,并經過分析處理后形成最佳的答案。

3.隨意性大。任何人只要在相關人肉搜索網站上進行注冊后,就可以對任意問題進行提問,也可以回答他人提出的任意問題。

二、“人肉搜索”對個人隱私權的侵犯和法律規制的必要性

國內最早出現“人肉搜索”引擎的網站是貓撲網(mop),發布問題的網民會對其他網民有價值的回答給予一定的虛擬幣予以酬謝,從而漸漸形成了“人肉搜索”的初步機制。相對于傳統的機器搜索的單一性,人肉搜索所得到的問題更加的全面、專業。

“人肉搜索”模式的出現,進一步加深了網絡與現實的互動,有助于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擴大了知識的傳播面,具有十分重大的意義。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人肉搜索也體現出社會公眾道德審判的正面意義,如最近抽天價煙的南市房管局局長被雙規在很大程度上歸于人肉搜索。可見,“人肉搜索”積極的一面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其暴露出的負面效應更值得重視。

從前幾年鬧的沸沸揚揚的“銅須門”事件到網絡暴民人肉搜索傷害奧運冠軍家人再到近期的死亡博客事件,“人肉搜索”對個人隱私權侵犯的負面效應已對當前社會公眾的心理產生了極大的沖擊,也向傳統的道德和法律提出了巨大的挑戰。而這些問題的產生,也正是由網絡的特點決定的:

1.網絡的無序性、匿名性,為人肉搜索的組織者、參與者提供了一個十分寬松的環境。匿名理論認為,在集合行為中個體之所以會做出他平時很少出現甚至根本沒有做過的越軌行為,是因為他處于匿名地位。人處于匿名時,沒有明確的個人標志,不必承擔破壞規范的后果,由此而產生責任分散的心理,同時,匿名狀態也會使人的群體遵從性降低,這兩個因素都會減弱人的社會約束力。①再加之當前的網絡社會沒有一個既定的規范和準則,進一步加劇了部分網民的非理性行為,如在人肉搜索過程中,惡意誹謗、中傷他人,將他人的隱私毫無保留的公布于世等等,由于網絡傳播速度非常快,所造成的影響遠遠大于傳統意義上的侮辱、誹謗,對被害人造成的傷害無法估量。

2.在虛擬化的社區中,個人的自主意識往往會受到群體意識的感染而失去基本的是非判斷力,從而形成多數人的“網絡暴政”。群眾的特征表現為有意識的人格已經消失,無意識的人格占據主導地位,情緒和觀念的感染、暗示的影響使群眾心理朝著某一方向發展并具有將暗示的觀念立即轉變為行動的傾向。②例如“銅須門”事件,網民們僅憑一篇匿名日記,連基本事實都不清楚的情況下,就迫不及待的對“當事人”開了人肉搜索,并將搜索到的信息公布于網上,導致無數人不分青紅皂白的對其進行騷擾、謾罵,使其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創傷。

有學者認為,對于“人肉搜索”不必急于將其納入刑法規制的犯罪,通過道德規范就可以解決。必須注意到:“人肉搜索”之所以最終擴引出如此多的問題,其本質原因在于網民權利與義務的剝離。人們往往更加注重強調自由,卻忽視了應盡的責任與義務,這樣的結果,造成了權利的泛化,并將最終導致網絡參與的失度和無序。③而且從現有的很多案例來看,“肇事者”們都是打著正義的旗號,以“弘揚”社會道德為目的,毫無顧慮的披露他人的隱私,對他人進行精神打壓。可見,不采用他律的措施來規制這些非理性行為,任其發展下去勢必會弊大于利。

鑒于此,我們有必要運用法律武器,特別是發揮刑法約束力強、威懾力大的特點,切實保護網絡環境下公民的隱私權。

三、網絡中個人隱私權的界定

考慮到網絡環境下信息傳播快、面積大、接受對象不特定等因素,對于“人肉搜索”等通過網絡侵害的隱私權范圍的界定顯然要不同于現實生活中一般意義的隱私權。例如公民的手機號碼、家庭住址、工作單位、年齡等等,在現實中當然算不上隱私,但若被人肉搜索者公布于網上,所帶來的負面效應往往是巨大的。像“銅須門”事件中,當事人的住址、學校、通訊號碼都被人惡意的公布在網上,導致成百上千的人不斷的對其打電話謾罵,甚至還到其所在學校進行無端的人身攻擊,使其精神近乎崩潰。不僅如此,個人信息的泄漏還可能為某些不法分子提供牟利的方便,如3.15央視揭秘的山東移動出售客戶手機號牟利的行為就是一個例子。因此,在網絡環境中個人隱私權的界定應當體現公民對個人信息的自決權,即自己的信息自己控制。正是由于網絡中個人的隱私權與現實中的諸多不一致,所以當前我國許多學者將其定義為“網絡隱私權”,以期加以區別。

四、對“網絡隱私權”的刑法保護

(一)國外相關立法及借鑒

國外對于網絡中個人隱私權的刑法立法保護模擬,概括起來大致可分為以下兩類:

一是在大部分大陸法系國家,由于有較為完善、系統的刑法法典,因而對于網絡中個人隱私權的保護也往往體現在法典之中。如《德國刑法典》第15章規定了“侵害人身和隱私的犯罪”,分別規定了侵害言論秘密、侵害通信秘密、探知數據、侵害他人隱私、利用他人秘密、侵害郵政或電訊秘密等多種形式的犯罪。④除了對個人隱私權進行立法保護外,有的大陸法系國家還把網絡中的個人數據也認定為隱私權的一種,在刑法典中與侵害隱私權犯罪一并規定或者單列一章。

二是如美國、加拿大等英美法系國家,雖然沒有完善的成文法來保護個人隱私權,但都通過判例或制定其它有關法律來加以體現。例如美國,雖然其在憲法中沒有將隱私權視為一種需要保護的權力,但美國先后制定了《聯邦隱私法案》、《電子通信隱私法》、《兒童網絡隱私權保護法》等一系列重要的法律,并結合各州法院的判例,形成了一個完善的隱私權保護體系。

雖然兩者在立法政策和保護形式上有所不同,但對于如何更好的保護個人隱私權,還是具有借鑒之處:(1)從國外刑事立法中看,特別是大陸法系國家,對網絡環境下個人隱私權范圍的界定十分的全面,不僅包括了一般意義的隱私權,而且擴大了外延,只要是與個人信息相關且有可能因被他人利用而對本人造成損害的信息、數據,都劃入隱私保護的范疇,使刑法保護的對象所涵蓋的面能夠盡可能的周全(2)對侵害隱私權犯罪的規定大都比較詳細,有些國家在立法上已經充分考慮到了網絡發展可能對個人隱私權所造成的侵害,因此在罪名設置上不僅罪名種類多而且顯得很靈活,可調控的范圍也比較廣泛。

(二)我國刑法對“網絡隱私權”保護的現狀及缺陷

在我國現行的刑法中,涉及該內容的條文并不多,對于直接保護網絡中個人隱私權的條文目前刑法尚無規定,刑法第285條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和第286條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這兩條規定在第6章“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中,客體為社會的管理秩序,顯然保護的不是個人的隱私權,而間接保護的只有第246條侮辱、誹謗罪,而且在一般情況下還是自訴案件。

從現狀來說,我國刑法對“人肉搜索”等利用網絡對公民隱私權進行侵害的行為規制力度顯得不夠,且有以下幾個局限性:

1.刑法調整的范圍過于狹窄,如刑法第二百五十二、二百五十三條只對現實生活中侵犯公民隱私權的行為進行規制,并沒有涉及到網絡中個人隱私權的保護。而隨著網絡技術的不斷發展,個人之間傳統的通信交流,在很大程度上已被網絡所取代,而且由于網絡傳播的迅捷性和對象不特定性,一旦個人隱私被公開,所造成的危害遠大于傳統意義上的侵犯行為。

2.罪名單一。現有涉及隱私權犯罪的罪名只有四個,即使將來擴大了隱私權的外延,對于一些嚴重侵害公民私生活、侵害言論秘密、泄露業務秘密、偷窺、偷拍等行為,刑法調整也顯得力不從心。

3.犯罪情節必須達到程度嚴重。從刑法規定的這四個罪名來看,對于侵犯通信自由罪,法條明文規定必須是情節嚴重,而其它兩個罪名從有關司法解釋來看,也必須情節嚴重,才能構成犯罪。但是國外刑法理論認為,一旦秘密披露或者公開,就不成為秘密,勢必給他造成無法補救的損失。⑤

(三)刑法保護的完善

如前所述,現行刑法對于網絡時代如何保護公民隱私權的問題上存在諸多的不足。在本次刑法修正案(七)草案的審議中,部分人大代表也曾呼吁將“人肉搜索”這一類侵權風險很大的行為納入到刑法規制的范疇中,可見在信息時代如何更好的保護公民的隱私權,已成為社會關注的重點。

我國是成文法國家,對于刑法保護的完善不能依照判例或單行法來進行。目前我國《刑法》采取了大章制的立法模式,將侵犯公民人身權利罪與侵犯公民民主權利罪合并在一章中,這一歸類在立法結構上是合理的,借鑒各國的立法經驗,在公民網絡隱私權的刑法保護上,可作以下改進:

1.立法思路。創設類似于“口袋”罪的罪名,對網絡中個人隱私權有可能遭受到的侵害方式進行一個籠統的規定,再由司法解釋加以不斷的完善和更新。在刑法的制定過程中,一方面由于法律在制定的過程中往往具有滯后性,制定好的成文法很難應對不斷出現的新問題;另一方面,法律的制定又必須要求有一定的前瞻性和靈活性,能夠應對不斷出現的新問題。采用“口袋”罪名進行規制的保護模式,可以很好的解決這一矛盾,同時也可以減少刑法現有條文的改動,減少立法成本。如果采用像德國刑法的保護模式,需要創設大量的新罪名,不僅對現有的刑法框架造成影響,而且對于立法者和司法實踐者都是一個考驗,不符合我國現有的國情。司法實踐中,我國現行刑法中的尋釁滋事罪,在制定之初就采用了類似的方式,取得了很好的社會效果。

2.立法建議。(1)在此次刑法修正案(七)之中,已經對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作了修改,該罪名保護的客體已經超出了該罪名的文字定義。在此基礎上,建議參照《法國刑法典》第226-1條⑥之規定,將第253條罪名改為侵犯私生活罪,取消構罪主體的特定性,將對個人和家庭私生活方面并非每個人都可知曉的事實加以保護。在原有的修改基礎上,進一步簡化為:擅自傳播公民個人信息,從中牟利或者造成嚴重后果的,構成侵犯私生活罪。這樣規定不僅使該罪名可調控的范圍更大、更具靈活性,而且還可以借助司法解釋不斷的加以完善,更好的應對不斷出現的新問題。

(2)將刑法第252條罪名修改為侵犯通信秘密罪,違反國家規定,采用非法手段侵犯公民通信自由權利,情節嚴重的即構成侵犯通信秘密罪。將第252條作為第253條的補充,進一步擴大該罪適用的范圍。

注釋:

①薛霞:《人肉搜索”現象的社會學思考》,《中國青年研究》,2009.01。

②鄭杭生:《社會學概論新修》,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年1月第1版,第185頁。

③何璐璐《人肉搜索:應納入理性與法制軌道》,《今日南國》,2008.12。

④徐久生,莊敬華譯:《德國刑法典》,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0版。

⑤張崢:《隱私權的刑法保護研究》,南昌大學法學院,2008.01。

⑥《法國刑法典》第226-l條規定:“未經本人同意,監聽、錄制或轉播私人性質的談話或秘密談話,未經本人同意,拍攝、錄制或轉播個人自私人場所的形象",故意侵犯他人私生活的,構成“侵犯私生活罪”。

參考文獻:

[1]趙秉志.當代中國刑法中的人權保護[J].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4,(4).

[2]陶輝,石運光.論網絡隱私權的法律保護[J].南昌教育學院學報,2005,(20).

[3]楊孟堯.網絡社區“人肉搜索”初探[J].東南傳播,2008(7).79-80.

[4]張新寶.隱私權的法律保護[M]I.北京:群眾出版社,1997.

[5]黎宏.日本刑法精義[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04.122-141.

[6]馬克昌主編.近代西方刑法學說史略[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1996.11.

(責任編輯/石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