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探尋國人尚玉心理

李翠華

摘要：玉是中華民族審美觀的基石。在“萬物有靈”中，中國人對玉石情有獨鐘的情感可溯源到民族的“求食方式”。中國神話傳說中的“勞苦型英雄”與“石頭情結(jié)”，從神話濫觴開始，對中國后世民族審美心態(tài)的影響是非常強烈的。道德自律對于人們審美活動的制約，就成為中國民族審美心理的個性特征。

關(guān)鍵詞：神話思維；“原始意象”；審美觀念；“大地舍利子”

著名學(xué)者李約瑟在《中國科學(xué)技術(shù)史》中說到：“對玉的愛好，可以說是中國的文化特色之一，啟迪著雕刻家、詩人、畫家的無限靈感。”中國人愛玉的歷史悠久。近萬年，西方任何一個民族都沒有中華民族那博大深遠的玉文化。新西蘭毛利人認為玉主要起裝飾美化的作用，中美洲瑪雅人的玉文化隨著其文明消失成了一個謎。中國的玉文化在八千年中傳承了內(nèi)涵豐富的文明，伴隨著歷史，形成文化積淀融到血脈之中。宗白華說：“玉質(zhì)的堅貞而溫潤，它們的色澤的空靈幻美，卻領(lǐng)導(dǎo)著中國的玄思，趨向精神人格之美的表現(xiàn)。”不但古之君子比德于玉，中國的畫、瓷器、書法、詩、七弦琴，都以精光內(nèi)斂、溫潤如玉的美為意象。

古人的玉審美觀是一面鏡子，它反映出古人整體的審美方式與原則。玉是中國人審美觀的基石。確切地說，玉應(yīng)是中華民族審美觀的基石。中國的玉文化太豐富了。神話傳說是民族審美意識的晨曦。它對襁褓中的審美心理的形成意義重大，影響深遠。

一、中國神話傳說中的“勞苦型英雄”與“石頭情結(jié)”孕育玉德

英國人類學(xué)派創(chuàng)始人愛德華·泰勒在其《原始文化》一書中提出原始人的“萬物有靈”觀念，是神話產(chǎn)生的基本心理基礎(chǔ)。如果從人類審美活動來看，“萬物有靈”論可以使人們把一切外在對象看成富有精靈的存在，那么它們就是人類審美活動的對象。石頭在中國的神話傳說中受到極大的推崇。分析中國的古代神話故事、傳說：《燧人氏擊石取火》——石頭給人類造福；《女媧補天》——石頭的作用；《大禹治水》——石破生啟（夏朝第二代君主夏啟）；《西王母獻玉》——民間傳說中的西王母子居住在遠古人類的發(fā)源地喜馬拉雅山肪和昆侖山肪，曾向黃帝、堯、舜獻玉。這些傳說中人們賦予石頭太多神奇的功能了，表現(xiàn)人們對石頭有難以割舍的情懷。

“求食方式”即“文明因子”可導(dǎo)致審美心理的不同特點和文化發(fā)展趨勢，追溯民族的經(jīng)濟生活，中國人自古以來受制于高山大河生存空間的阻隔，農(nóng)耕生產(chǎn)方式相對保守封閉，土地是中國先民們生存發(fā)展的唯一物質(zhì)基礎(chǔ)，是他們物質(zhì)生活的現(xiàn)實舞臺。洪荒遠古時代的人類生產(chǎn)活動，正是人類賴以生存的最必需的重要手段，史前人類最早的生產(chǎn)工具是石器。石器對于史前人類的獨到奉獻，可以理解人們的這種“石頭情結(jié)”。

從生產(chǎn)方式來說，中國漢民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勞動方式使人勤勉、刻苦、富于耐性，做事堅忍不拔，善于把情感封閉在心靈深處而不輕易地激動和興奮。這也逐步形成了中國人以腳踏實地、埋頭苦干為榮的崇尚勤勉的勞動審美觀念和拘謹、內(nèi)向、崇平穩(wěn)、尚道德的審美觀念。因為整個民族心理更多地傾向于穩(wěn)定和固執(zhí)，審美注意的對象常常比較單一和固定。這種特點歸納為“黃土精神”，而以“黃土精神”作為支配力量的中國神話，形成了從實踐精神出發(fā)歌頌人的高尚品格、勤勞刻苦、獻身事業(yè)的倫理典型，這些典型成為全民族崇拜的對象。

上述神話中的英雄，多是勞作勤勉獲得成功的勞苦型英雄。不像古希臘的赫拉克勒斯能獨自戰(zhàn)勝令人難以想象的困難而創(chuàng)造奇跡。他們是善的化身，美德和賢能的化身。人們傳頌神和英雄們在救世拯民的善行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道德態(tài)度，更多的是頌揚“德”的美好。有人說“倫理崇拜與道德崇拜，其實并非始于儒家，它可以上溯至原始氏族社會的祖先崇拜，表現(xiàn)為人類一種淵源久遠的深層審美心理。只不過儒家使其在理論上得到升華，并作出了重大發(fā)展”。

對燧人氏、大禹的贊美，表現(xiàn)了對審美享受的看法:理性和群體的事業(yè)是至高無上的，感官的享受和個體的欲望可以也應(yīng)該作出讓步。這種重視精神價值的滿足，忽視感官享受的審美態(tài)度，從神話濫觴開始，對中國后世民族審美心態(tài)的影響是非常強烈的，并且隨著長久的歷史積累，逐步成為一種心理上的特點。道德自律對于人們審美活動的制約，就成為中國民族審美心理的個性特征，道德自律的覺悟成為中國人評價社會美的基本尺度。日本學(xué)者從比較美學(xué)的角度概括出“西方人看重美，中國人看重品”的結(jié)論。中國儒家文化所注重的“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就是把人們從神話中所感悟到的潛在心理需求表層化。

而出于對神話傳說中英雄美德的敬仰與對石頭難舍的情懷，善于把情感封閉在心靈深處而不輕易激動和興奮的中國人需要借助一種物體來承載這些情感。而作為“山川之精神”“月精”與“陽剛至純之品”,被稱為“大地舍利子”的玉石，以其獨特的色澤、質(zhì)地，當(dāng)然也有實用功能，很自然成了中國人這種情感的載體。

《荀子·法行》關(guān)于孔子以玉比德的記載，更為明確地提出了“比德”的要求，在審美理論發(fā)展史上，似乎更具有藝術(shù)創(chuàng)造方面的示范意義。例如子貢問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貴玉而賤珉者何也？夫玉之少而珉之多耶？”孔子曰：“惡！賜！是何言也！夫君子豈多而賤之少而貴之哉！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溫潤而澤，仁也；栗而理，智也；堅剛而不屈，義也；廉而不劌，行也；折而不撓，勇也；瑕適并見，情也；扣之其聲清揚而遠聞，其止輟然，辭也。故雖有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

二、神話傳說在審美情感、審美能力和審美價值取向等方面為民族審美心理奠定了最早的根基

神話思維的“原始意象”一直活躍于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肌體之中，扣動著民族精神的弦索，隨時以“似曾相識”的面貌在歷代藝術(shù)創(chuàng)造和審美活動中新生。在數(shù)千年的歷史中，關(guān)于玉的傳說和故事一直延綿不絕，“和氏之壁”講述的何嘗是一塊玉的故事，歌頌的未必只是卞和識玉的才智，他為了一塊“楚山璞”而失去雙腳，九死不悔，這是多么感天動地的精神。這是在謳歌我們中華民族的堅韌精神和不屈不撓的意志。也是從幾千年前哲人口中發(fā)出的諄諄告誡：“識物，識人。”“完璧歸趙”記載的何嘗只是藺相如出使秦國的故事，它頌揚的是一種玉的精神，是人類恪守信約的美德和舍生取義的情操。《玉環(huán)》的典故：戰(zhàn)國晚期，秦王政曾遣使送一個玉連環(huán)給齊國，并對齊國說：“這連環(huán)上的兩個環(huán)，沒人能分開，齊國人足智多謀，能不能把它解開呢？”齊國的王后聽罷來使之言，拿來鐵錘，把玉環(huán)打破了，并對來使說，“我們已遵命打開了連環(huán)。”秦王政知道此事后，認為齊國有寧為玉碎的精神，不敢再存伐齊之心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正是玉美的“人化”，它象征高尚的人格、君子的氣節(jié)、優(yōu)秀的品德以及生活的理想，玉的美在深化著人的靈魂。而“玉不琢，不成器”這話，已超越出詠物范圍，成了塑造人才的箴言，也恰恰反映了中國人崇尚勤勉的勞動審美觀念，對英雄的認可——需有“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前的那番“苦心志、勞筋骨、餓體膚、空乏身”經(jīng)歷。

中國人在不同的歷史發(fā)展階段，有其特有的愛玉情愫，這些情愫隨歷史的進程不斷積淀、延續(xù)，形成了豐富內(nèi)涵的玉文化，也奠定了中國人的審美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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