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英語教學界一直倡導學習英語要用英語思維,但其在現實中屢遭尷尬。本文從語言與思維的關系及思維的機制入手,對其進行考察發現,“用英語思維”缺乏理論依據和現實可操作性。對大眾而言,英漢思維的融合互構才是學習英語的現實選擇和發展趨勢。
關鍵詞: “用英語思維”語言 思維 互構
在學校日常英語教學中,教師經常鼓勵學生學會“用英語思維”,甚至將它視作學好英語的有效手段和學習英語的“最高境界”。長久以來,我們似乎缺少對這一觀念的理性思考,而將它認為是理所當然;我們也很少去追問:“用英語思維”的理論依據是什么?語言和思維的關系究竟是怎樣?“用英語思維”的現實性和可行性到底如何?在學習英語時,有沒有更現實和有效的替代思維模式?其實,面對“用英語思維”在實際教學中的尷尬境遇,我們很有必要對這些問題加以再思考。
一、“用英語思維”在現實中遭遇尷尬
目前在我國英語教學中,有一種強調“標準化語言”的傾向,“用英語思維”既是英語教師提倡的一種英語學習通用方法,也是英語教學界要求學習者努力追求的目標,更被英語教師視作是治療學習者不地道英語的一道“藥方”。然而,“用英語思維”在現實中卻屢遭尷尬。當英語學習者在苦練英語聽力的過程中,他一直告誡自己一定要“用英語思維”,不能被動地“灌耳音”,但許久之后,他發現仍然收效甚微的時候,老師告訴他沒有“用英語思維”;當不少英語學習者學習了幾年甚至十幾年之后,面對老外,面紅耳赤地只能迸出幾個英語單詞的時候,他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沒有“用英語思維”;當學習者在英語寫作時,試圖用英語思維,但首先出現在頭腦中的是漢語而不是英語。而據羅書全(2006)等人的調查研究,有2/3的大學英語老師承認自己還做不到用英語思維,而英語專業大學三年級的50名學生中也只有12人認為自己偶爾能夠用英語思維。
總之,一方面,由于受到二語習得理論中提及的“語言遷移”作用的影響,我們提倡用英語思維,其實質是,將它作為學習英語的方法或用以避免英語使用不地道現象的隨意可選的策略甚至是英語學習的最終目標,并且試圖讓學習者通過忘掉本族語來建立學會目標語和目標語(英語)的思維。我們也一直認為沒有“用英語思維”是學生學不好英語的根源,“用英語思維”對英語學習者而言是通向學好英語的康莊大道。另一方面,我們發現,“用英語思維”在現實中遭遇到了尷尬,因為我們似乎不知道如何“用英語思維”,“用英語思維”不見得“管用”。我們提倡鼓勵學生學會“用英語思維” 甚至將它設為學習英語的“最高境界”,這是不妥當的提法。英語思維在英語教學界倍受推崇,這一良好愿望是否能實現,還應從實際情況出發。
二、對“用英語思維”的理性考察
英語是一種語言,學習語言自然要涉及到思維,所以,可以從語言與思維的關系以及思維的機制的角度對“用英語思維”進行理性考察,進而揭示“用英語思維”在理論上和實踐中是否值得提倡。
(一)語言與思維的關系
語言是一個生成系統,是一個任意性符號,語言符號所表示的意義是約定俗成的,是一種交際與文化傳遞的工具。語言是在語言社區內實施的,是人類獨有的,并有其共同性。思維是人腦的屬性,是人腦對客觀世界的主動反應。人的思維不是先天就有的,而是社會化過程的產物。思維也是一種心理現象,是內在認識活動的歷程,在此歷程中,個人運用儲存在大腦記憶中的信息,重新予以組合,從縱橫交錯的復雜關系中獲得新的理解與意義。
語言與思維的一直被心理學家、語言學家、哲學家們爭論不休。概括地講,大致有以下三種傾向的理論觀點:一是語言和思維是可以分離的,即所謂“語言是思維的外殼”理論。這是早期符茨堡學派的理論,他們認為思維是某種不依賴形象也不依賴語言的精神行為,認為思維在表述之前是現成的了。思維“體現”于語言,如同人體穿衣一樣,把現存的思維在現存的語言外殼中“體現”出來。這種“精神行為”很抽象,以至于我們無法近接,更無法獲取。二是語言和思維是不可分離的,是同一性的。行為主義者沃森認為:“言語”和“思維”都應歸結為“言語的習慣”,言語是“外顯的語言習慣”,思維是“內隱的語言習慣”。或者說,言語是“大聲的思維”,而思維則是“無聲的言語”。三是“語言決定思維”論。沃爾夫(B.L.Wholf)認為,語言是一種相對獨立的能力,是決定思維的結構的,他認為不同的語言有全然不同的語法結構,因而不同的語言具有不同的決定思維的方式,也即“語言決定思維”。
根據最新的理論和研究成果,語言和思維的關系歸結為以下幾點(何俊芳,2005):首先,語言和思維屬于不同的范疇。思維是人腦的一種機能,是人的大腦反映客觀世界的過程,且有它自身的客觀規律。語言被認為是一個由任意性符號組成的系統,語言符號所表達的意義是約定俗成的。語言在充當思維的工具或手段時,物質材料和精神內容是共同參與的。其次,從發生角度來看,認識(思維)先于語言,認識是個體和種系的語言發展的基礎。最后,語言和思維的關系極為密切,且相互影響、相互作用。
(二)思維的機制
思維是人腦的機能,作為對客觀世界的反映過程,它有自身的客觀規律。但如何進行思維,常因認知者不同的條件和態度而異,于是就有了種種不同的思維方法。當一定的思維方法在一定的社會范圍內被普遍接受,就具有了穩定性,它可能被進一步結構化、模式化和程式化,從而使思維活動表現出條理性和規律性。各個民族觀察世界的方式是不一樣的,這是因為任何人從出生就生活在一定的社會、一定的文化和語言的環境中,客觀的社會環境必定對人的思維能力和發展有重要的影響。人類不同民族的思維模式有共性,也有個性,他們運用語言來體現和組織生活經驗的方式自然也有同有異,不同語言之間的差別主要是對于經驗的編碼有所不同,而不在于經驗本身是否有別。思維是人們反映客觀事物的一種抽象概括能力,它是通過語言來進行的,人在思維過程中借助語言進行比較、分析、綜合、概括、推理、判斷。語言在思維中的作用主要是協調各方面的訊號,引導思維逐步展開。通過語言,人們可以知道思維活動正在進行,“聽到”腦子里有一個聲音與自己“對話”。當思維有了結果時,便以語言的形式表現出來。
大多數心理語言學家可能都趨向于這種認識:思維是一種心理現象,它不是天生的,而是人腦對客觀世界的反映,是社會的產物;語言則是人類傳達、交流和保存思維成果的主要工具。思維是一種抽象的機能,語言是思維的載體(vehicle)。思維先發于語言,思維創造語言,但思維對語言有依賴作用,語言可固定思維的方式并協助、局限思維的進行。由此可以看出,語言和思維是人類在和客觀環境的接觸和相互作用中產生和發展的。語言和思維有其各自的發展規律,也有其相互影響的規律,但兩者都不能離開社會而單獨存在。
(三)“用英語思維”的“破產”
“用英語思維”不是一種隨意、可選的英語學習方法或策略,也不可能是一種可用以避免英語使用不地道現象的隨意、可選的外語使用策略,它在理論上是缺乏根據的,在語言實踐中也是行不通的,是無法提倡的。
首先,“用英語思維”的提法缺乏科學性。“用英語思維”這個口號的理論基礎“思維離不開語言”這種極端的外殼論觀點。而近年來,一些認知學者對思維與語言的關系進行了一些新的研究并提出且證明思維確實可以脫離語言而存在。Jackendoff(1996)提出,思維是一種完全與語言分離的大腦功能,在沒有語言的情況下也可以進行,而且另一方面,語言提供了一種載體,它使人能夠進行比非語言機體所能做的更復雜的各種思維。Jackendoff(1996)從很多方面證明,語言不是思維,思維也不是語言。一名講法語的人和一名講西班牙語的人可以和一名講英語的人有同樣的想法,只不過他們所說的語言不同而已。比如,同一種想法,在英語中的表達是動詞放在直接賓語之前:John killed Tom.在日語中則是動詞放在直接賓語之后。因此,不同語言之間的翻譯,主要的就是如何保留在不同的表達之下的同樣的思維。既然不同的語言能夠表達同樣的思維,那么思維就不可能以任何單一語言的形式封存起來。其實英語學習的本質是了解且掌握我們已經獲得的知識在英語中的表達方式。有的語言學家根本就不認為思維是以哪一種具體語言為載體的。如平克就認為,人們并不是以英文或中文來思考的,他們是以思想的語言(language of thought)來思考的(2004:89)。
其次,“用英語思維”沒有必要、不切實際。一方面,對大多數人來講,學習英語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學會用英語表達自己在母語環境下的思維成果,而不在于英語思維,且作為思維載體的語言,無論是母語(漢語)還是外語(英語),不帶有深深的母語思維烙印是不可能的。在學習與應用英語的過程中,英語及其所依附的英語思維在與母語及其所依附的母語思維在競爭中必然處于弱勢地位,英語思維和母語思維在此過程中相互沖突,并由于思維的共同性而求同存異,相互融合,最終在母語國家產生一種新的帶有母語思維烙印的外語國別變體(varieties)也是非常自然的。另一方面,借母語轉換來實現目標語表達是第二語言發展的階段性特征。Clark就認為,學外語想要排除本族語的媒介是不可能的(王宗炎,1985:223)。在英語學習時,處于無自然環境下的大多數的英語學習者一般多是翻譯式地掌握英語,不能排除母語的中介作用,這是一種普遍存在的客觀現實。一部分在國外長期生活或以英語為專業的人長期接觸英語,有英語環境和強制性的英語交際的需要,使英語概念和所指稱事物直接建立聯系,不必用中介語是可能的。然而,對于大多數普通的學生及只需用英語進行一般交際的人而言,可能永遠沒有條件達到用英語思維的境界,也沒有必要用英語思維。因為,對他們而言,追求表達正確而不是精確,交際時能互相理解而不至于誤解,可能才是他們學習英語的終極目標。
再次,用英語思維是不可能的。眾所周知,對于出生、成長且生活在中國的兒童或成人而言,是以母語(漢語)來認識世界,獲取知識,構建自己的人格體系和文化體系的。漢語,無疑已經是我們大多數中國人在思維時使用的語言。對于每一個在漢語語言里生長、并繼續受著漢語思維方式影響的中國人來說,很難達到完全用英語思維的水平。根據認知心理學,在有選擇的情況下,思維會先對可選語言用于思考所需的代價值的大小進行判斷之后,才決定使用哪一種語言作為思維媒體。要用英語進行思維,得滿足兩個前提條件:一是英語本身具有可選性,以小學生為例,用簡單的一些英語命名詞和幾句簡單會話來構筑如此極其復雜的思維是完全不現實的,英語根本不具備可選條件;二是學生的英語能力應達到用其思考不至于付出太大代價(比如詞匯選擇、句法結構的組織、語義的選擇等所付出的時間代價及文化形態轉換的代價等)的水平,學生的認知取向決定了他們不可能用比漢語流利度差得多的英語去思考中國發生的事情,因為這會使他們的思維付出雙重的代價。現實中語碼轉換的現象同樣可以證明思維對語言具有選擇性。劉宓慶曾明確地指出,思維支配語言是人類語言行為的主要特點(1996:41)。語言的選擇是由思維根據其具備的可選條件決定的,學習者并不能夠隨意去控制這種選擇。只有語言發展到了一定的水平,具備了被選擇的條件,用其進行思考才是可能的。
三、英漢思維的融合互構是一種趨勢
有研究指出,在21世紀,英美英語已不再是惟一“正確”的英語,越來越多不同國家和文化的人們會把英語當作他們自己的語言,會有自己的可被理解和接受的模式、標準和特征,因此,他們用英語交流時會越來越不遵循所謂的英美“標準英語”(胡曉瓊,2006:130)。一方面,當英語使用者中有80%為英語非母語者時,母語英語的“原汁原味”還能保留多少?另一方面,越來越多的人在用英語進行交流的同時,也想通過英語保持自己的文化身份和本土特色,而不愿屈從“標準英語”。這種局面不僅在“外圈國家”有,在“擴展圈國家”也存在。Jenkins(2000)還認為,如果絕大部分“外圈和擴展圈”的英語能被理解,并能用于正常交際,就不應被歸為“錯誤英語”;相反,“內圈”的人們倒是應該改變他們的看法和態度而學習國際英語,以便在21世紀進行成功的國際交流(ibid.:20)。這種形勢給英語教學的一個啟示就是,英語思維不是一種可用以避免外語使用不地道現象的隨意可選的外語使用策略,它是無法提倡的。
應用語言學研究中的一個新概念ELF(English as a lingua franca)(胡曉瓊,2006:128)也可以提供某種啟示。ELF是一種語言變體,它不是使用者的第一語言,是來自不同語言和文化的人們之間進行交流和往來的一種通用語,可稱為“英語通用語”或“洋徑濱”英語。隨著英語的全球化,人們使用英語與“外圈”或“擴展圈”的人打交道,如專業溝通學術交流或商業往來等的可能性越來越大,也可以說,ELF人數會大大超過ENL( English as a native language)人數。當然,ELF使用者的文化背景各不相同,母語千差萬別,說英語時總是或多或少帶有“鄉音”,但Seidlhofer(2004: 209)認為,這些偏離“標準英語”語音的“非核心語音”雖然會在一定程度上使交流受阻,在二語的社會語言變化中卻是完全可以被接受的。且不論對ELF如何判斷,這種現象及學界對它的關注反映了一種趨勢,即英語通用語正朝著互構的方向發展。隨著我國與國際交流日益頻繁,英漢思維的發展也將走向融合互構的趨勢。
四、結語
學習英語要求用英語思維,不符合語言和思維的現實,也是對本民族文化的背離。只有英語是母語的人才能做到用英語思維,而以兩種語言做母語的人很少能做到,即使有,他們在思維和文化上也有不同的傾向。中介語(interlanguage)理論也告訴我們,以英語為第二語言或外語的人,其英語水平只能無限接近母語使用者的水平而無法達到他們的水平,而這里所說的語言水平不僅指語言形式,還指語言背后的思想和在此基礎上發展的知識。從實踐上看,用英語思維主導英語學習效果并不理想;從理論上看,它對語言與思維的關系理解不透,片面解讀心理語言學關于語言和思維的關系,忽視了思維是一種心理和精神活動、不能割離思維者所處客觀環境而單獨存在這一事實。我們語言工作者應加強這方面的研究,使英語與漢語的思維方式更好地結合,改變把China English稱為污染英語之類的導向;在外語教學實踐中注重母語思維的作用,立足于國內背景,同時兼顧國外背景,改善我國目前外語教學的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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